太和殿前,寒风凛冽。
太子身着杏黄色朝服,站在整个四方阵列的最前方,自成一列。
身后紧邻的,是恭敬肃立的诸位皇子、王室宗亲、文武百官。
随着司仪官一声长喝:“跪——”
近千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偌大的太和殿广场,只余衣摆摩擦的‘簌簌’之声。
胤礽在最后一次跪下时忍不住抬起头向前望去——
高大雄伟的太和宝殿,金碧辉煌的丹陛龙座,明明近在咫尺,但隔着长长的汉白玉石阶,却又仿佛遥不可及。
他跪在这里,已经是距离皇座最近的一人,但当他跪倒在地,却连殿内皇上的一片衣角都难以窥见。
他感觉自己的心宛如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那些即将监国的喜悦、欣喜、激动,瞬间消失不见。
那座刚刚将要远离的沉重大山,仿佛又一次,重重得,压上了他的心头。
太和殿前山呼万岁,交泰殿前也正在叩拜‘娘娘千岁’。
交泰殿的屋子小,相比起玄烨坐在太和殿的宝座上只能听到声音,却什么都看不到,沈菡坐在交泰殿的凤座上,却能很清楚的看到院子里跪倒在地的众人。
玄烨后来问过沈菡,坐在上面往下看是个什么感觉,沈菡回忆了一下:“第一次的时候挺激动、挺兴奋的……”
她第一次面对这样被众人顶礼膜拜的场景是封后大典,就在她和玄烨新婚洞房过后的第二天。
说实话,那时候坐在这里往下看去,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只一瞬间,她的手心和后背全是汗。
那种克制不住的兴奋、战栗、惶恐、忐忑……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心里交织,前世今生的各种记忆深刻的场景在眼前回旋,令她恍惚间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直到朝贺结束后很长时间,她整个人都熏熏然、飘飘然的。
但再往后每到年节大大小小的朝贺,千秋生辰,每日都能收到人们如山如海般的趋奉和恭维,时间长了人也就慢慢麻木了。
像现在这一次,规模比以往都要大,人数也要多得多。但沈菡坐在四门大敞的屋子里,心里想的却是这吹进来的风也太冷了,屋子里都冷成这样,外面得冷成什么样啊?
也不知道在前面行礼的小十一有没有穿斗篷,千万别在外头站久了冻着。
还有外头的雅丽奇,女孩子都不耐寒,也不知道她今天穿的靴子底厚不厚,等结束了回去要提醒她记得烫烫脚……
玄烨听得十分无语:“你在上面坐着,心里就想着这些?”
“那不然我还能想什么?”
沈菡觉得这很正常啊,人么,上到高位上,有那么点飘飘然是很正常的,但飘一飘开心一下就行了,还能整天在上面飘着不下来了。
该怎么过日子不还是得怎么过?
玄烨:“……”
行吧,你说得有理,你说得都对。
新年这一场隆重的朝贺,和之后规模盛大的阅兵仪式,让朝臣宗亲都看明白了皇上亲征的决心——皇权巍巍,再无可以辩驳的余地。
群臣都闭上了嘴,没等出正月,玄烨就正式下令,以十万大军深入漠北,势要将噶尔丹一次剿杀!
此次行军共分三路。
其中东路由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统领东三省兵士越兴安岭出克鲁伦河进击;西路则由抚远大将军费扬古、振武将军孙思克统领陕西、甘肃的兵马, 从宁夏越过沙漠,沿瓮金河北上,以切断噶尔丹的后路。中路则为主力兵马, 由玄烨亲自率领,由京城出独石口,接着直扑克鲁伦河一线,与东西两路军协同夹击。①
皇子们也全部被分派了任务。
除了太子坐镇京师监国, 大阿哥胤褆直接担任前军统帅。
胤祉执掌镶红旗大营,胤禛执掌正红旗大营, 胤祺、胤祥、胤祐和胤禩,分别统领正黄旗、正白旗、镶黄旗和镶白旗大营, 参与军事决策。①
这一下子七个皇子都执掌了兵权……
常泰气得跳脚:“皇上简直是!”
国有太子, 却叫其他皇子全掌了兵权, 这叫太子如何自处?
尤其是大阿哥!
皇上明知大阿哥与太子不睦, 夺嫡之心路人皆知, 如今却直接将其任命为前军统帅,这是生怕大阿哥手里的兵权还不够多吗?
索额图心里也很不舒服:“行了!这些话心里想想就行了,在外面可千万别露出来, 尤其是在御前!”
这次往征噶尔丹, 赫舍里家也被点了将。索额图此次与明珠一道, 都被委任随军参赞军务,常泰更是被提拔成了中路大军的前锋主将, 进入到最核心的火器营中。
只是,原本他做为正黄旗的都统,应该随同正黄旗出征, 但皇上却突然下旨,要常泰跟随四阿哥的队伍, 管领正红旗……①
“一等公赫舍里常泰……”
沈菡是最早从玄烨那里听说诸位阿哥随军安排的,跟从胤禛的有赫舍里常泰、都统齐世、原任尚书顾八代等人。①
沈菡对着这份名单思量,——太子的亲舅舅,之前被玄烨单独拎出来安了一分兵权的人。这么个人,放在胤禛的麾下?
她大约能明白玄烨对赫舍里家的盘算,放到胤禛的麾下,应该也是想要胤禛对其加以监视。毕竟玄烨军务繁忙,不可能一边打仗一边盯着赫舍里家。
只是,这么一来,若是真的有什么事,胤禛岂不成了那个首告赫舍里家的人?
这有些……
沈菡不知该怎么说,她当然相信玄烨,她也明白正是因为玄烨对胤禛的信任格外不同,才把这个对任何人都不能声张、不能言说的任务交给他。
可原本玄烨这份盘算就很‘弄险’。
打仗不易,战场混乱,军营嘈杂,赫舍里家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他们现在谁也不知道,玄烨的诸多猜测和防备也不能宣之于口,对外还要格外器重赫舍里家。
可万一真的有事……到时候乱局之中,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说。
而胤禛如果接下这份任务,他将首当其冲,成为险境之中最危险的那一个。
玄烨明白菡菡在顾虑什么,这确实是个两难的决定。放在胤禛的麾下,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们父子之间沟通的效率都是最快的,但胤禛接下此事,也确实要面临一定的风险。
玄烨看她沉默:“不然……”就算了,他再想别的办法。
沈菡却突然道:“让胤禛自己决定吧。”
玄烨的话音顿住了,让他自己定?
沈菡看向玄烨:“他都二十岁了,自己要不要接这个差事,能不能办好这件差事,当然要由他自己来说。”
她是担心儿子,但也不能替他做决定。
胤禛是皇子,他以后想做、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哪个不危险,哪个不困难,难道还能因为她这个当娘的担心儿子安危,就不叫他做了吗?
“叫他自己定吧,我尊重他的意愿。”
玄烨右手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片刻后道:“好,那就叫他自己定。”
胤禛大中午被阿玛和额娘从衙门里叫回来,还以为是什么紧急的大事,原来就是这个事。
胤禛没犹豫,直接道:“儿子没有异议,但凭阿玛吩咐。”
沈菡还想给他说一说这里面的干系,但胤禛其实都明白,而且他也很清楚,这件差事除了他,别人也接不了。
先不说别的,只说如果赫舍里家真的心怀不轨,在军中有所异动,别人发现了,告诉阿玛,阿玛肯定不能当即拿下赫舍里家,而是要先仔细验证此事的真伪,再做打算。
——不然,万一有人想要构陷赫舍里家呢?
这一来一回,其中可以发生的意外就太多了。
但如果由胤禛盯着常泰,一旦发现异常,他自己就能当场决断。告诉玄烨,玄烨也能更迅速地作出反应,安全性和保密性都更好。
而且,胤禛认真道:“何况这事儿交给旁人,我也不能放心。”
如果赫舍里家真的有异心,首当其冲针对的对象一定是阿玛,他怎么放心把阿玛交给旁人?谁知道对方靠不靠谱?
万一对方疏忽大意呢?
胤禛觉得什么都比不上他自己来盯着最保险。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沈菡不再说了,玄烨伸手拍拍儿子宽阔的肩膀:“行,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赫舍里家。
常泰被索额图说了一通,脸上的不忿收敛了一点,但内心仍旧愤懑不已。
之前皇上突然大力培养太子监国,又是联姻又是给兵权,他们还当皇上这是转性子了。
结果好么,这才高兴了几天呐!
他们家想要点儿兵权,折折腾腾了几十年,费尽心机才得了个拆出来的散兵杂将。
结果现在连七阿哥和八阿哥这样的毛头小子,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独领一旗,皇上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常泰:“我看皇上这就是成心要打太子和咱们家的脸!之前弄那个什么新年大贺我就看出来了。”
皇上就是怕自己不在京里,再叫太子夺了权,这才又是示威又是分兵权压制太子,还把他们家的人全都调到阵前去,生怕给太子留下一个自己人!
“还把皇后又提起来唱那一出戏,我看就是专门针对太子妃的!“
往年怎么不用新年朝贺?哦,太子妃刚一进门,就叫太子妃领着命妇跪在殿外对皇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生怕自己走了,太子妃欺负皇后吗?
还是想叫皇后也效仿当年的孝庄文皇后出来监国,再压太子一头?
皇上这翻来覆去的心思,跟耍着人玩儿似的,何曾真的把太子放在眼里过?
太子有用的时候就把人拖出来用一用,没用了就扔到一旁,任由别人骑到头上来!
常泰气焰嚣张地在屋里蹦跶了一通,索额图的子侄在一旁听着,都没有说话。
直到常泰等人走了,关起门来只剩自家人,格尔芬才不悦地嘟囔了一句:“领了几个大头兵,这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想吆喝上自己府里吆喝去,跑这儿来耍什么威风。
索额图瞪了儿子一眼,不过也没开口斥责什么。
阿尔吉善看阿玛没有制止,也忍不住抱怨道:“我看太子还是更信公府……”
虽说他们家权势更大,但论血缘,也确实是那边公府更近。没事的时候看不出来,这一有什么事,太子待人这亲疏远近就显出来了——明显还是待常泰更亲近。
何况现在常泰掌了兵,更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连索额图都快不放在眼里了。
索额图还是没说话,褶皱的眼皮垂在眼球上,耷拉着面皮直勾勾盯着地板出神。
常泰怎么嚣张先不论,但有句话说得却很有道理。
——皇上这翻来覆去耍着人玩的心思,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二月底,大军出征的一应事宜终于筹备完毕,万事俱备。
玄烨为了平衡明党和索党的势力,在前方,命索额图和明珠各督一军,一同参赞军务。而在京城里,太子留下监国,负责辅佐协助的则是刚刚被调回来的川陕总督兼礼部尚书、明珠的铁杆儿佛伦,和户部尚书马齐。①
可谓是将平衡玩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除了沈菡手中那枚可以调动步军统领衙门的私印,玄烨又给了她一块牌子。
沈菡摸着这块其貌不扬,已经有些落色的铜牌,不明所以地看向玄烨:“这是?”
“这是粘杆处的牌子。”
沈菡手一抖,差点儿把牌子给掉了——粘杆处???
这个,这个……
玄烨没过多解释什么,只说了这东西的用法,以及要用的时候需要找谁:“朕会嘱咐他们,京中如有异常,自然会有人来与你禀报。”
她平日在畅春园,看似掌控着园子的上上下下,消息灵通,但实际上,这些消息的主要来源还是他。
一旦他远离京师,胤禛和胤祥也都不在,她的消息来源就只剩了园子里的奴才,对朝廷和京师的动向将一无所知。
往年还罢了,前朝留下的都是他的心腹,真出了事也不会无视皇后。
但偏偏,这次留下的是太子。
在朝臣的眼中,皇后和太子,若真的起了冲突,连玄烨也不敢保证,朝臣会站在哪一边……
“这块牌子你留着,以备万一。”
沈菡右手的拇指摩挲着这块牌子上的纹路,半晌,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没有拒绝:“好。”
二月二十八日,中路大军正式开拔。
玄烨一身戎装立于马上,身后是裕亲王、恭亲王,以及统率八旗的诸位皇子。
年轻的阿哥们第一次登上战场,各个意气风发,干劲十足。
沈菡作为皇后,是唯一一个得以列席送行仪式的女眷——连太后都没有这份殊荣。
胤礽看着威风凛凛的一众兄弟,心里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带着文武百官向着玄烨的方向行大礼送行。
偌大的空地上,声势震天——“预祝万岁,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玄烨望向一旁正注视着他的沈菡,大庭广众之下,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对着她轻轻一点头。
两两相望,沈菡看一旁所有人都垂首跪着,绽开笑颜对着玄烨点了点头,顺带悄悄挥了挥手。
玄烨笑了一下,继而伸手一拽马头立住,对着身后送行的队列朗声道:“朕出征之后,尔等当全力辅佐皇太子,朝中一应部闻章奏,皆呈皇太子处置。”①
百官齐声应允:“臣等领旨。”
胤礽跪在阵列前,心潮澎湃。
“儿臣领命,预祝圣上早日荡平北境,凯旋归来!”
玄烨这一走就要好几个月,沈菡多少有些不适应。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分开这么长时间了。
但如今的情势却没有给沈菡留太多相思的时间,圣驾离京,京中和朝中都会经历一番动荡。
太子为了更好的统筹全局,已经带着朝臣移驾回了紫禁城处理宫务。
太后使人过来问过她们要不要跟着回去,沈菡思量过后决定还是暂且留在畅春园观望一段时间。
一来玄烨之前并没有说过叫她回宫,二来,太子临走之前把太子妃留下了,只带走了李侧福晋和小阿哥。
这个,沈菡就不能不多想一点儿了。
太子是太子妃的丈夫,他说要太子妃留在园子里,纵然沈菡是皇后,也不好直接越过太子之命将太子妃带回宫去。
那就有点儿挑事的意思了。
可要是不带太子妃,她自己带着太后回宫,那这园子交给谁呢?
太子妃没嫁进来的时候,帝后回宫,园子都是李玉在打理。
可现在有太子妃了,还是一个对宫务日渐上手,明面上已经被帝后交托了信任的太子妃,李玉的身份哪能PK得过。
就算李玉这次跟着出征,留下来的是顾问行,顾问行也不可能违逆太子妃。
沈菡真要是带着人一走几个月,等她再回来,那这畅春园?
季纶和紫裳说起这事儿都气坏了。
紫裳:“我看太子这就是想用太子妃把咱们主子困在畅春园!”
生怕主子回去跟他夺权似的,其实主子光宫务还料理不过来呢,紫裳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也没见主子对前朝的事情感兴趣。
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亏得主子早前还对太子妃那么好!
结果皇上才刚走,太子就使这种小伎俩针对主子。
季纶也生气,不过他没紫裳情绪那么激烈:“你先别急着生气,咱们先看看主子是怎么想的再说。”
他这几年跟在主子身边看得还算明白——主子一贯的作风就是避免和太子产生正面的冲突。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双方有冲突的可能,主子都是能退则退,实在退不了就把事情扔给万岁解决,自己是一点儿不插手的。
他开始也不太明白,主子有皇上的宠爱,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何必这么‘畏惧’太子?
再说了,主子自己可也有三个阿哥,他们四阿哥龙章凤姿,哪里比太子差了……
不过几年下来,季纶渐渐有点儿明白了。
他虽然看不太懂贵人之间的事儿,也不明白主子到底是怎么操作的,但事实和结果就在眼前明摆着呢——主子一天比一天受宠,皇上一天比一天爱重信任主子,恨不能将手里有的都塞给主子。
反之,太子和皇上的关系却越来越紧张,人人都知道太子这几年的处境不太好,偏偏这变化可一点儿都不关她们主子的事儿……
季纶定神道:“咱们别跟着瞎出主意,主子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就是了。”
他现在是看不太明白主子了,但,反正跟着主子是吃不着亏的。
沈菡做这个决定也确实没什么犹豫——她本来也没打算回紫禁城和太子去争什么,前朝那些事儿她又不懂,给她干她也不会,闲着没事干了去和太子夺权?
沈菡摇摇头,虽然心里有些生气太子用太子妃耍这种心机,但再转头想想,以现在两人的立场,太子好不容易得以监国,防备她这个“涉权的皇后”干涉,好像也不难理解……但还是有点儿生气!毕竟她又没想过要干什么!
不过沈菡也懒得为这种事叫自己气大伤身,转头就给扔到脑后了。
太子妃留下就留下吧,正好,她手上一堆事呢,多个人还多个帮忙干活的。
紫裳拿着单子道:“廓尔喀今年贡了肉桂四匣、丁香十匣、草豆蔻一匣、槟榔四桶,暹罗国贡了冰片、樟脑、荜拔、大枫子、豆蔻、肉桂、皮甘、蜜皮…….”②
沈菡在本子上勾勾画画:“嗯,送到御药房去吧。”
药房的那点儿账目都是小事,大头是御茶膳房的事儿。
园子里添了三位福晋之后,横岛上又添了三座茶膳房,别看福晋只是一个人,但御膳房每季的账添了无数东西。
《内务府钦定则例》从康熙十几年就开始修订,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修完,增增减减、删删改改。
有的东西初定的时候看着挺合适的,过几年用一用才知道不太合适,总之哪年都得改一改。
以前这些事都得玄烨看,后来沈菡慢慢把内务府的事情接过来,很多事情她这边批了就行。
宁楚格对着折子给沈菡汇报:“内务府说是想将太后宫中制作粽子、月饼、花糕、寿桃的份例改一改,每品各用奶、子一百二十斤。”②
沈菡点头,这事儿之前苏麻喇姑和她提过,说是份例有些紧,太后茶房那边做些东西偶尔会有不凑手。
倒不是太后自己就能吃了这么些面点,只是自从孝庄太后过世之后,太后成了宫中位份最高的长辈。早年一些与蒙古命妇间的交际都是孝庄太后在做,用不着太后出面,她也不认识什么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太后成了蒙古在大清的纽带,这个位置她就必须接过来。
好在太后虽说不太擅长这块,但皇上需要,她就愿意好好学,几年下来,也算慢慢摸清了里面的门道。
现在打仗了,跟蒙古的关系就更要好好维系了,太后想必也是考虑到这个,今年打算多做些东西赏人。
沈菡:“你就写知道了,但份例的供应改成一百斤。”
宁楚格不太明白,太后那边请批一百二十斤,咱们给改成一百斤,太后不会不高兴吗?
沈菡摇头:“太后怎么会不高兴,苏麻姑姑私下和我的数额是九十斤。”
啊?这?
是啊,就这。
所以说平日里和各处的人都要维系好关系,能知道很多原本你可能拿不到的消息。
当主子的要是不能耳聪目明,那就只能由得旁人糊弄了。
沈菡给她讲:“给他们留下十斤的余量,一来防着用的过程中有所损耗,别误了太后的事。二来哪怕底下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也不至于贪渎太过。三来,你把这多出来的二十斤给抹了,也好叫那边有个警醒。”
底下人知道上头主子心里门清,再想玩什么把戏过来糊弄主子,心里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宁楚格听完明白过来,低头乖乖在折子上写。
折子还有好长一大串儿,皇上皇后做小吃、做鱼儿饽饽用料要调整为多少,‘皇上传小吃’,需用料多少。
最后又写现添了三位皇子福晋,请娘娘示下,阿哥婚后与福晋每日所用乳牛份例,需不需要略做更改?。
沈菡翻了翻旧例,之前只有大福晋,福晋并没有单独制定好的份例体系,都是随着大阿哥走的。而大阿哥用的一直是婚前的旧例,每日是四头乳牛,和贵妃平齐。
不过这几年大福晋添了两个孩子,用量大了,虽说现在还够用,但往后阿哥们的子嗣越来越多,旗俗又尚奶茶,一整个院子的女眷和孩子,福晋们又经常用点心交际走礼,都用这四头乳牛的奶,这就有些局促了。
沈菡想了想:“以后阿哥娶福晋之后,就定八头的例吧。”②
皇上每日是一百头,太后是二十四头,皇后是二十五头,皇贵妃是六头。
这样更合适一些。
“好的额娘。”
宁楚格在渊鉴斋待了一上午,中午又被皇后留了饭,最后提着一盒子点心回了横岛。
沈菡:“这是膳房新做的,胤禛很喜欢吃这个,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回去的路上,宁楚格的奶娘提着点心满脸都是笑意:“娘娘待您是真的好。”
谁家也没见过这样的婆婆啊,姑娘是真有福气。
宁楚格也觉得自己幸运,几位福晋都接了差事,但只有她是被皇后待在身边手把手教导的。
大家都是初来乍到的,就算有嬷嬷教导,对皇家内外的人事关系也是两眼一抹黑,做什么都谨慎小心,规行矩步的。
但皇后却是在宫廷生活了二十多年,听说从她还只是‘德妃’的时候起,就一个人执掌宫闱了。得皇后一句指点,她不知道要少走多少弯路。
只是,不知太子妃心里怎么想,会不会为此不快……
奶娘提起此事也有些犹豫,皇后以往还指点太子妃一二,但自从皇上亲征,太子撂下太子妃独自回了紫禁城,就再也没见皇后召见太子妃了。
皇后倒也没有干晾着太子妃,差事还是分给她的,而且份量也比其他福晋更重,但私下里的亲近却没有了。
连带着大福晋和三福晋,皇后也一概不见,只偶尔叫她们福晋过去吃个饭说说话,福晋有时候带着公事过去请教,皇后也和颜悦色的为福晋指点迷津。
奶娘也有点儿忐忑起来——毕竟,虽然皇后跟太子妃比起来,皇后是‘君’,太子妃是‘臣’,皇后当然不必顾忌太子妃。
可,太子妃与她们四福晋论起来,太子妃才是那个‘君’,四福晋才是‘臣’啊……
第277章 执政
宁楚格的奶娘是西林觉罗家的家生奴才, 除了多吃了几年饭,对这宫廷还不如宁楚格熟悉,自然不敢瞎指导, 只能回去悄悄请教四阿哥的精奇妈妈里。
徐嬷嬷听奶娘来问,倒也不藏私——都知道皇后和四爷看重福晋。
徐嬷嬷捧着奶娘递过来的茶斟酌了一下,最后是这么说的:“这宫里……是个上下尊卑最分明不过的地方。上头主子说什么、做什么,咱们底下的人, 只能接着,却不能去质问主子为什么这么做, 这其中的分寸,咱们做奴才的可一定得把握好。”
四福晋跟太子妃比, 这身份和地位上自然是要差一些的, 严格来讲, 是有君臣之别的。
要是太子妃将来真的成了皇后, 两人之间还会有主奴之分。
但现在这太子妃不是还没当皇后吗?这园子里现在真正的主子是皇后。
皇后愿意宠着谁就宠着谁, 心里更看重谁,自然就对谁更好。
嬷嬷指点奶娘:“你不要看之前主子娘娘待诸位福晋一视同仁,更看重太子妃, 就觉得娘娘好像必须更看重太子妃似的。”
那才真真是大误了!
皇后和太子妃比, 是皇后的身份更高, 地位更稳,依仗更多。
皇后之前那么做, 那是她乐意,她愿意这么干。现在她不乐意了,那就不干。谁也不能勉强她, 更没人能指摘她。
这就和皇上宠爱妃嫔、阿哥们宠爱侍妾都是差不多的道理。
阿哥宠你,那是阿哥乐意, 可别觉得阿哥就必须得宠你。
嬷嬷的话翻译过来其实很简单——只要皇后娘娘还在位一天,对四福晋来说,真正需要在意的人只有皇后和四阿哥。至于太子妃心里高不高兴的……与四福晋又有什么要紧?
奶娘恍然大悟,赶紧回去告诉宁楚格,说完又嘱咐自家姑娘:“主子,娘娘待您好,您就接着,好好孝敬娘娘。至于其他的事儿,您千万别掺和。”
宁楚格闻言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她进来不久,对这宫里严格的上下尊卑还没有那么强烈的认识,原本还真打算悄悄打听一下呢。
还好没有。
可回过头来又有点儿好奇——也不知太子妃究竟是怎么惹着了皇额娘……
其实太子妃并没有惹到沈菡,沈菡也并非故意冷落她。
她只是觉得既然大家立场不同,那她该尽的责任尽到就行了,再刻意的去亲近就没必要了。
再说得直白一点——你太子都这样防备我了,我还上赶着去教导亲近你媳妇儿,我犯贱啊?
沈菡才不要去犯这个贱,她该做的都做了,差事和权力也都给了,剩下的爱咋咋地,旁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她自己高兴最重要。
琐事都扔给儿媳妇打理,沈菡开始翘首期盼等着玄烨和儿子的来信。
也不知他们到哪里了,现在好不好。
玄烨这次率领的中路大军要经过茫茫沙漠和广阔的草原,行程总共有数千里之遥。
为了行军不出差错,玄烨下令征调了大批札萨克图部的族人作为向导,每两名士兵就要配一个民夫、一头毛驴,随军运输粮食、器材和御寒工具。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