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又绿将狗带回家后犯了难,她要去上班,可是小狗这样粘着她,她舍不得放手,能将它带入公司里吗?
有规定,不能。
塞包里偷渡?对小狗的健康不好。
梁又绿一脸不舍地摸着小黑狗的头,毛茸茸的,可可爱爱的,还一直用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看着她,跟看妈妈差不多。
她承认不是狗的问题,是她的问题,是她放不开它的爪子,它的毛茸茸,它的高颜值狗脸,不想上班了,只想抱狗摸毛。
原来她这么喜欢狗。
梁又绿一脸笑容地抱着小黑狗,回头就看到自家甜甜圈,它蹲在最远的角落里,几乎贴到墙皮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本来就大的脸,显得更圆了,它的爪子还在墙壁上使劲挠着,恨不得挠出洞来钻进去。
梁又绿看着墙皮上那些整齐的划痕,这一刻她发现,她对狗的喜爱存在着鸿沟般的双重标准。
怀里的这只小可爱她只想抱着,那个抠墙皮的傻憨她只想揪着它的狗毛,让它知道谁是主人。
墙皮要重刷很麻烦的,她要给甜甜圈剪指甲,狠狠剪。
上班前,她耐心十足地摸了一段时间的狗头后,才对新来的家庭成员温声细语说:
“别怕,爸爸去张贴领狗告示了,如果你有主人,他看到就会来找你,如果没有……”
梁又绿语气一顿,语气认真起来,“那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不会抛弃你的,我会养你一辈子。”
小狗不一定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养狗就好好养,千万不能将它们抛弃掉。
小黑狗听到她的话,仰起头来,眼神亮了几分,它张了张嘴似乎要汪什么,又想到什么立刻闭嘴,一脸自闭地垂下头。
梁又绿看到它的反应比昨天活泼了一点,心安了不少,“那我去上班赚钱养你跟甜甜圈,你好好在这家里等我回来。”
小黑狗看着她耐心地将它的小爪子,从她的裤子布料上一小根小根地想要轻轻扒开,它不松手,她也没有用大力,似乎怕碰痛了它。
小黑狗盯着她因为为难而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自己的爪子,没有继续为难她。
然后它看着她起身,去收拾东西,打理自己,弯身穿上外出的鞋子,提上了包,开门就要走出去。
它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了她一声,“汪。”
梁又绿回过头,似乎愣了下,才意识到什么地将视线调下。然后她眉目舒展,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我很快就回来。”
中午的阳光仿佛都落到她这个笑容里,所有的黑暗都彻底消散开。
门关上的时候,光线又黯淡起来。刚才还虚弱得不能动弹的小狗,终于用力,一点点撑起自己孱弱的身躯,它跌跌撞撞站起来,试着走两步,又因为地板太平滑而跌倒。
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它才不肯起来。
小狗也就是——哈迪斯。
他伸出自己的爪子,刚才还凝实的狗手,一点点化为黑雾,缠绕到甜甜圈的脖子上,将它一点点拖过来。
甜甜圈一脸吓尿地看着他,终于,它被黑雾拖到了哈迪斯面前。
哈迪斯冷酷地看着他,他无情地将重新凝聚起来的小爪子,按到甜甜圈的狗脑袋上,直接将自己的命令按入它的脑子里。
“趴下,当我的坐骑,带我去泊瑟芬所在的地方。”
甜甜圈委屈巴巴地趴下,然后它弱弱地嗷呜呜一声,“泊瑟芬是谁?”
哈迪斯按了一下它的狗脑袋,传入它脑子里的语气异常阴冷:“你的主人。”
甜甜圈是大型犬,加上自小吃得好睡得好,被照顾得膘肥体壮,撒开脚丫子飞奔的时候快得跟小牛犊一样。
哈迪斯坐在它狗头上,一只小爪子揪住它的毛,眼神冷漠地看着前方。
只有他能看到的绿色叶子藤蔓,纤细而脆弱地往前不断延伸,这是他灵魂里生长出来的石榴种子枝叶,叶子最末端缠绕的是泊瑟芬的灵魂。
在这个不由他操控的世界里,他所有力量都用在维系这段石榴叶的坚固上。
不管她要去哪里,他都能顺着叶子寻找到她。
甜甜圈跑到了自家主人上班的大楼下面,吐着舌头嗬嗬地汪起来,到了到了汪。老半天不见回应,它身体一抖,趴在它身上的小黑狗啪一下落地。
虚弱的小身体,过于庞大的灵魂造成的后果是,哈迪斯会短时间内多次沉睡。
他现在唯一让自己变强大的方法,是让泊瑟芬想起他,石榴建造的桥依赖这股力量,才能将更多的力量传输给他。
甜甜圈一脸茫然,它嗷呜了声,叫了好几声,终于确定小黑狗不动了。
保安看到大狗站在大楼门口,担心出事,立刻出来驱赶,甜甜圈立刻叼起小黑狗,撒开脚丫子跑开了。
它要回家汪呜呜。
不知道自家狗在楼下狂奔的梁又绿,趁着上班闲暇时打开电脑网页,手指有自己的想法般,将「哈迪斯」这个名字就输到搜索栏里。
第一页第一条是一款游戏介绍,往下拉一下,才看到这个名字的具体介绍,希腊神话的神。
一看到希腊神话,头筋就先开始跳。
她伸手按着太阳穴,她自从被希腊史那本书实打实折磨了一遍,只要看到希腊两个字就先退缩了。因为特意避开的原因,这大半年没有接触到相关的资料。
“克洛诺斯跟盖亚之子,出生就被克洛诺斯吃掉……”泊瑟芬按着头,忍着疼得抽气的副作用,死死盯着百度百科。
看到这句资料的时候,一些细碎的记忆碎片混乱闪过去。
某个看不清楚模样的孩子站在她身边,转瞬又跳跃到下个碎片里,孩子长成了强壮的战士,手持的长剑闪着的锋芒,如发着微光的火种,将她灰暗杂乱的记忆世界点亮了一角。
【这是我的诞生。】
这个记忆碎片让梁又绿猛然醒悟过来,她慌乱而激动地从笔筒里抓过一支中性笔,扯过一页空白的表格纸,疯狂画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画什么,只是不断告诉自己,要记起来,她要记起来,不顾一切去抓到自己失去的东西。
她失去的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是……哈迪斯。
哈迪斯这个名字太熟悉了,不是那种偶尔听过一耳,却从不用记忆的陌生神话里的神明,而是更加亲近,亲近到她失去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一切东西后,跟失去一条命一样。
“就像是梦一样,我到底是什么时候遇上你的?”
梁又绿看着自己疯狂画出来的东西,落水后产生的所有像是精神病发作才会有的感情,如无根浮萍,一直在她身体里空洞地漂着。
她知道自己在爱着,可是这份感情却毫无依据,毫无地基,她只是爱着,却没有爱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要爱哪个人。
这是一份毫无缘由,疯狂至极的爱。
她手指一寸寸地摸过自己刚画出来的杂乱线条,是一个没有样貌的男人,黑色曲卷的头发,高大的身体,再多的细节就没有了。
“这个人叫哈迪斯吗?”梁又绿趴在桌子上,忍耐着连绵不断的痛感,没有放弃地想要回忆起更多东西。
为什么是个外国神明的名字,也许他是个外国人,他父母又刚好拜哈迪斯这个神,就给自己的儿子取这个名字?
各种荒缪的想法出现在猜测里,可能猜得太离谱,疼痛都少了点。
“可是时间对不上?”她前前后后想了不知道多少遍,都腾不出时间去爱上谁。
可是感情这个东西无法骗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确定自己拥有了一份爱情,现在又确定这份爱情的另一个主角叫做「哈迪斯」。
现在最麻烦的是,在没有找到哈迪斯这个人之前,她无法确定自己是脑子有毛病产生的真实幻觉,还是因为什么奇遇,某个时间冻结的地方跟「哈迪斯」相遇,继而爱他爱得疯狂。哪怕失忆了,还能对着空气日思夜想。
就像是爱一个人都不用通过记忆跟脑子,而是爱入本能里,伴随这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思念的灼烫。
梁又绿再次抬头,看着百科上那个神灵哈迪斯的资料。“难道我落水后直接穿越到神话世界,跟希腊神话里的哈迪斯相爱了?”
她认真地思考这个可能性有多大,她落水那么久都没有淹死就是个奇迹,那么出现穿越这种出奇迹有多大的可能?
先不管有没有穿越的可能,梁又绿将视线移到百科的哈迪斯图片上,这丑兮兮的雕塑头像冲着她翻白眼,还有趴在雕像边的三头犬,更是丑得骨骼清奇。
所有玛丽苏的幻梦一下都清醒过来,梁又绿默默关上网页,解决掉自己的头疼症状。真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穿越这种猜测肯定是看小说看太多了。
她还是找找有没有叫做哈迪斯的外国人吧。
“父亲,我的力量在消逝,你趁着我还能动快点回来。要是我沉睡了,母亲又没有想起你,你会直接消散在那边的世界里的。”
大石榴唉声叹气地拉着自己的石榴枝,一点点要将哈迪斯的灵魂拉回来,这是异常冒险的举动,一个不好它跟哈迪斯就要葬在同一个坟墓里。
“松开你的枝叶,别碰我。”
大石榴觉得自己出生不该是个石榴,而该是个苦果,反正苦恼神是跟着它不放了。
它猛然抓紧最后那根枝叶,“我们有不灭的时间去等待她,所以回来与我沉睡也成,烦恼也无所谓,我不能让你冒着消亡的风险,去赌母亲的记忆。”
希望太渺茫了,它要是还有继续支持桥梁的力量,它可能会继续等待。桥梁一旦断裂,哈迪斯就彻底没有后退的余地。
它就不该同意,在桥梁这么脆弱的时候,放任他离开自己的世界。
大石榴说完话,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立刻用尽全部力量,要将他扯回来。在生与死的长桥上,谁都不能对它说不行。
沉睡的小黑狗骤然睁开眼,眼瞳没有一丝光泽,如粘稠的沼泽地,里面污秽的黑暗都要流淌出来。
哈迪斯感受到神魂真实被扯回去的感受,他没有任何犹豫,连唯一的实体都不维持了,化为一缕一缕的雾气,脆弱的黑雾没有任何犹豫,就往泊瑟芬的方向飞掠过去。
哈迪斯当然知道他有无尽的时间,去等待自己的爱人回忆起他来。可是他等她等太久,已经等不下去了。
他只想不管一切待在她身边,不管是用什么模样,一块石头一条狗,不管用什么方式,□□碾碎灵魂残缺神力全无,都可以。
哪怕要消散,他也不会再离开这个有她的世界。
叼着小黑狗的甜甜圈正往家里跑,突然觉得嘴边一轻,低头一看小黑狗不见了。
它连忙急刹车,在原地急得团团转,然后低头拼命嗅着地面,又转身往回蹭着找。
梁又绿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走出去似乎听到了自家狗在叫的声音,忍不住四处张望,人来人往就是没有看到狗。
她疲惫地叹口气,用手锤了锤自己酸涩的肩颈处。因为经历过剧痛,头皮也很紧张,她恨不得立刻回家躺平。
走到车站的时候,梁又绿发现候车厅已经坐了不少再玩手机的上班族,她只能站到候车厅边的路灯下,没有任何掏手机的冲动,只想靠着路灯杆节省体力。
几只飞蛾不知道从何而来,围着路灯飞舞着。
这个季节有飞蛾吗?
她抬头看着那些小生命,结果越开越觉得那些飞着的东西像是长了翅膀的小花,花里夹杂着黑色的雾气,有一种怪诞的美感。
她疑惑揉了揉眼睛,飞蚊症?
重新睁开眼,睫毛上有什么轻盈的东西落下来,是漫天落下的花朵,黑暗中的花雨落到她的头发,衣服,还有手上。
梁又绿看着电视剧里才可能出现的浪漫场景,并没有傻愣当场。熟悉感再次出现,就好像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看到花朵开在不可能的地方的场景。
这些花消散在黑雾里,雾又凝聚而起,一个虚幻的身影出现在雾气中,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有一头曲卷的黑发,脸色白得如死去多时,眼瞳是一种无光的黑。
他是好看的,毫无生气的好看。
本来很惊悚的场景,梁又绿却没有逃,她如定格了一样站在原地,脑子里是空白的,没有任何有关他的记忆,可是……可是……
梁又绿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越来越急迫,没有任何犹豫,她张开了双臂,不顾一切扑到他怀里,像是扑向了自己全部的爱意。
她的灵魂先一步理智,喊出了明明不记得的人的名字。
“哈迪斯。”
这一声呼唤,不是费尽力气去搜寻的不安疑惑,而是哪怕记忆全部被删除,也知道是他的笃定。
噗啪,花朵猛地在梁又绿的头发上盛放。哈迪斯刚将雾气的身躯凝聚而起,就抱了满怀的花,清新柔软,没有被死气污染过,只有喜悦的生机盎然。
他本该被撞散的身体,却因为新的力量进入,而开始结实起来,他也用力抱住了她。
这一抱,跨越了三千年。
“泊瑟芬。”
他刚要倾诉自己等候多年的思念之情,无数石榴叶缠绕上他的四肢,是追逐上来的大石榴,用生死交融的巨大力量,将他的父亲拖回去。
“父亲,母亲想不起你的,放弃跟我回去吧。”没有看到哈迪斯怀里还有人的大石榴暴躁地说,它已经没了妈,不能没了爸。
反正神的时间无限,这个不省心的父亲就不能等到它积蓄满力量再来吗?
梁又绿怀里一空,她看到路灯灯光外,黑暗中裂开了一道深渊般的空间,开着红花宛如怪物般植物枝叶,将她刚抱住的人拖进去。
梁又绿从来都是本能比理智快,她冲出光圈,伸长手抓住哈迪斯的手臂,跟着他坠入了深渊中。
死亡与生机再次重逢的力量,卷起了神力的飓风,卷碎了所有石榴的叶子,命运的纺锤重新转动,新的命运丝线编出一个大光团,将他们吞噬进去。
大石榴站在桥上,一脸呆滞,而好不容易闻着味来的甜甜圈坐在路灯下,吐着舌头也一脸呆滞地看着黑暗的裂缝,与大石榴面面相觑。
一人一狗隔了几千年。
甜甜圈:“嗷呜?”小黑呢?
大石榴:“……”
刚才他父亲怀里,抱着的是母亲?还是它看错了,其实只有父亲而已。
刚要自欺欺人的大石榴,又听到狗说:“汪汪汪。”
我的主人呢,她的味道也在这里啊。
大石榴:“……”
所以它刚才是将好不容易重逢的父母拆散了吗?
第107章 追寻
大石榴默默甩出石榴叶编织了一顶花冠, 金色的光点从叶子中弥漫出来,光影淡而散,如濒死的萤火虫。
记忆没有恢复。
大石榴头顶的石榴枝簌簌发抖起来, 哈迪斯刚才已经被它扯回来, 它现在的力量无法再次将他送到母亲的世界呆着。
而母亲的记忆没有恢复,它没法汲取足够的力量,将母亲送到他们的世界里来。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刚才生死的神力碰撞,将命运的丝线给拉扯出来捆绑住他们,它父母现在已经分隔开了。
可是丝线的力量也是有极限的,一旦命运的线消融开。那么这两千多年的时间相隔, 依旧会像是锋利的青铜剑一样,将两个世界脆弱的连系全部劈开,造成无法逾越的鸿沟。
要是它没有那么手贱,将哈迪斯抢走,就让他们甜甜腻腻抱一会, 会不会记忆就能恢复了?
大石榴耳边传来噼啪的声响, 是命运在断裂。它看着那个正在消失的丝茧, 里面隐隐透露出一个熟悉的幻影世界。
母亲站在幻象世界的起始点,父亲站在终点, 等待她一步一步走过去。
在这份用命运力量建造起来的脆弱长桥上,每时每刻都能听到编织线在断裂的危险的声响。
一旦线断完, 就是他们再次分开的时候。
然后又要等很多年很多年才可能再次重逢相聚。
大石榴手里的石榴花冠断裂开, 四周漂浮着代表生命种子的碎叶子, 它站在这里, 是一棵最孤独的植物。
“嗷呜?”
大石榴转头就看到时间缝隙外,路灯下,那只狗依旧蹲在那里等候。
大石榴突然发现,它哪里像植物,它像条狗。
下坠的瞬间,梁又绿抱着的男人骤然消失在黑色的浓雾里。
她急忙伸手去捞,却只抓到一条白色的线。
接着眼前的出现各种各样旋转的颜色,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完全不给她适应的机会,将她卷入其中,带来视线发黑的眩晕感。
她费劲睁开眼,看到那些不断涌来的颜色竟然是无数的花朵。
密密麻麻不知道几千万朵花拥挤在一起的色彩污染,让身处其中的人感觉到惊悚。
在这堆彩色中,只有她手里的白色丝线亮得出奇,不管多少色彩都淹没不了。
就跟受到召唤般,梁又绿握紧线用力一扯。线条跟有生命一样,立刻缠绕上她的身体,将她不断往前拖拽。
色彩跟花朵开始从她身边褪开,一条黑暗的道路从她脚下延伸向前。
简直疯了。
梁又绿站在色彩与黑色中间,手里抓着一条丝线,满脑子都是疑惑。
荒缪感跟着开始恢复的理智来得无比仓促,她才想起刚才自己看到个奇怪的男人,手脚就跟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毫不犹豫就冲上去抱住人家。
对方不知道是人是鬼,她抱一下就落到这个魔幻的地方。
身处和平的日常生活中太久,导致她处理意外的事情显得有些迟钝,她甚至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害怕的情绪,更多的是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就好像自己是失忆的爱丽丝,第二次进入兔子洞。哪怕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对这些荒诞的景象异常适应。
梁又绿身后涌动着无数的花色,她却死死盯着前面那条黑暗的小路,脚再次跟有意识般,往前踏出一步。
刺痛从脚底传来,如踩到了荆棘地。
她本能缩回脚,皱起眉头,忍不住回头就看到这些绚烂的色彩上面,是她熟悉的世界。路灯,一条狗,公路跟公交车站。
公交车来了,候车厅里的乘客一个一个正在上车。
梁又绿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她回头就能走出这个诡异的地方,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里,走快点就是公交车最后一个乘客,能顺利回到家里。
家里厨房的桌子上还留有妈妈做的宵夜,热一热就是一碗深夜美食。
正常人都会选择,拔腿就往自己熟悉的世界里跑。
梁又绿抬起腿,再一次踏入黑暗里,她不理解自己的选择,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快得要窒息。刺痛从脚底,攀爬到脚踝,小腿,最终到全身。
她拉着丝线,艰难往无光的地方走着,像是在寻找最后一口-活气的濒死之人,害怕、惊慌、渴望与不顾一切的决然混在一起,给了她去寻找答案的勇气。
梁又绿脑子里不断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她想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她胸口的空洞一下就被填满了,他们是不是在别的地方相遇过,相识过,甚至相爱过。
无数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填满了她落水归来后的每个日子,让她跟个患有情绪病的绝症患者,在每个黑夜里都蜷缩着,睁着眼,不知道要去抱谁地纠结成一团。
梁又绿不想再过那种生活,她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让自己从漂浮的痛苦中落地的真实答案。
黑暗中漂浮着浓雾,她拨开浓雾,就看到黑暗的尽头一面黯淡的墙出现。
梁又绿走到墙前面,这是一大片用泥浆涂抹,又用颜料绘制而成的壁画,也许是墙壁太过老旧,连带上面的颜色褪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浅雕出来的线条还存在。
手里的丝线尽头就在墙壁里,她走近一看,灰暗的线条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他有一头漂亮的鬈发,散乱在肩头。背对着她,单膝跪地,弯下身体不知道在搜寻什么。
他手腕上,系着一根白色的丝线,这条丝线从墙壁里一圈一圈落在地上,又落出墙壁外,来到她手里。
哪怕这么糊的画,她也能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
因为弯下身体而拱起的背部肌肉轮廓,还有小腿处紧绷而起的力量感,是个战士吗?就像是那些历史里,骑在战马上出外打战的勇士?
“这是海上的……这是教导……这是迷宫……”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墙壁里传来,那个绘制出来的身影边捡着什么,边在嘴里念叨。
“哪一截是她的笑容……”
他的语气焦躁起来,似乎费力在思考什么,却得不到自己满意的答案。
“这两条线哪个前哪个后?”
他似乎很痛苦,半蹲着的身体都弓起来,双手死死攥着什么开始颤抖起来。
明明画动起来还有声音跟鬼片没有两样,可是梁又绿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悚,而伸出手想要去碰触他。
梁又绿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不,该说对方哪怕只是个简单的图画线条那么好奇过。
她伸手轻轻的,不敢使出一丝力气,摸了摸了那个男人的背影,生怕将这些要消散的线条碰碎。
手指碰到的却不是粗糙冰凉的墙体,而是直接探入墙壁里,触碰到他的背部,温热蓬勃的生命力,如蜂蜇到般刺入她的掌心里。
梁又绿被吓到一跳,扯了一下线,却发现没有扯动,那个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何时已经站起身来,他回过头,模糊的脸正对着她。
本该很惊悚的一幕,梁又绿却没有任何恐惧感,她甚至还往前走一步,更加贴近壁画。
而那个高大的身影也转过身来,走到她面前,隔着破败的墙面,从里面探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泊瑟芬才发现他手掌上死死抓着一捆丝线,有完整的,有破碎的,有沾惹尘土的。
仿佛他刚才蹲在地上就是在捡这些线头。
这些线很重要吗?
梁又绿刚这么想,对方就将她拽入墙壁里,她眼前一黑,脚步踉跄,重新恢复视线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站在一张黑木桌子前。
桌子堆着各种脆弱的卷纸,有些纸上面还能看到植物的碎枝,卷纸边是随意放着的植物硬笔跟墨水。
梁又绿四处看了看,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刚才拽着她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消融在黑暗里,已经消失不见。
唯一的主角只有眼前的桌子跟桌子上的纸张。
这些东西,不管是模样还是散发的天然气息,都该放入博物馆里展览,充满了岁月的味道。
梁又绿对这些不该见过的东西,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感,她的手压着卷纸的一角,另一只手顺利地将卷纸一点点打开。
是卡通画。
很熟悉的卡通画,是她做旅游手帐的惯用绘制风格。
哪怕色彩单一,不如她的旅游手帐一些用蜡笔画出来那么多花样。
可是这种熟悉无比的线条与风格,都该是出自她的手。
第一页是船,尖头的木制船,特殊古老的模样,扬着帆布,这是她画的交通工具,每次旅游开始,制作新的旅游手账都是从交通工具开始的。
船,然后是海洋,简约的线条高高抛起又陡然落下,这是来风浪了吗?
梁又绿脑子又出现熟悉的剧痛,她低着头,眼睛却没有在这卷比较特殊的手账上移开。
压着纸张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继续摊开下个画面。
随意绘制的浪花中,一辆站立式的战车出现,看不到驾驭者是谁,黑乎乎的墨水里,只画了一只握着缰绳的手。
这只手是谁的?
梁又绿轻摸过那只手,本该是绘制的手指却突然动起来,简约无比的卡通线条瞬间变得写实起来,手指被填补上了冷白色,又出现了不该有的温度。
炽热干燥的触感让梁又绿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回来,那只手已经穿过她的指缝,十指交叉将她禁锢住,又在下一刻将她拖拽入纸里。
在她消失的时候,纸张开始自动打开,一幅一幅关于过往的画出现。画到中间出现了空白的页面,好像绘制的人不在了,下一页却又出现了新的卡通画。
比起先前的绘制风格更精致,更专业,看得出新来的画手已经用尽全力在模仿前几页的风格,却总少了一份随意感。
梁又绿进入纸里,如进入一个奇幻世界,她耳边是纸张飞速碰撞的哗啦啦声。
她也像是成为了一个卡通小人,头发化为挥洒开的墨水,衣服线条突出,色彩褪去。
纸张里的墨水如有生命般涌动起来,就如真正的海浪般,喷溅倾泄而出,往她两边重刷而过。
梁又绿落到墨水上,刚要沉下去,那只抓住她的手一用力,就将她扯上战车。
车前的马匹昂首阔步飞奔起来,飞掠过残骸的海船旁,又冲入黑色的地面的裂缝里,卡通画的水仙花开在他们的车轮下。
梁又绿眼花缭乱地被动接受眼前的一切,细节实在太模糊了,车子在纸张般的世界上飞驰,身边握着她手的男人……看身材是男人吧?
她转头,一头墨水般的长发吹乱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到站立在旁边的男人,穿着跟她不一样样式的长袍,却看不清楚墨水里那张脸。
这么魔幻的世界,这么莫名其妙的接触,她最先出现的情绪竟然不是害怕跟好奇,而是安全感。
他手指的温度,给她一种令人眷恋的安稳触感。就好像,她曾经牵过他的手,牵了无数次。
“你是谁?”她竟然不是抓狂大叫,开口的第一句,是真心实意的询问。
墨水条里的他低头望着她,片刻后他轻声说:“我是你认识的人。”
很简单的自我介绍,连个名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