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说的是中文,他是当地定居的华人。对于当地历史如数家珍, 聊起西西里的历史更是滔滔不绝。
随团的教历史老教授跟他一见如故, 聊起当地的历史跟文化就跟伯牙遇上子期, 就差手牵手一起走。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的景点, 正常的当地美食,正常的随团人群跟正常的阳光。
就她不正常。
梁又绿一次一次回头,看向自己走过的路。然后她发现, 所有的景色都散发着一层滤镜般的光晕, 如同一篮子饱润的夏日果实, 散发着过于美好的味道。
就连旅馆白色的窗框外, 都能看到埃特纳头顶蓝得过于纯粹的天。
梁又绿跟随旅团的人吃饭的时候,看着满桌布置得恰好的当地食物,还有插在花瓶里开得比阳光还鲜艳的花朵,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导游边吃边跟老教授聊天,“在西西里的中间位置,是小小的恩纳,那里有一个很有名的湖。”
老教授笑眯眯,如最尽责的npc一样回应:“佩尔古萨湖。”
导游立刻点头,“听说那湖连着冥府的缝隙,冥王拉着金色的战车从湖水里冲出来,然后他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
梁又绿忍不住说:“他们相遇的地方是埃特纳,不是佩尔古萨湖。”
老教授放下餐具,依旧一派和蔼之色,“那大概是当初那少女诞生的地方是佩尔古萨湖。所以人们以讹传讹,就将那里当作冥王与少女相遇的地方。”
某段来自那段最遥远岁月的记忆浮现出来,梁又绿沉默一会,才确定什么地点头,“是的,她来自佩尔古萨湖。”
那个异世孤魂掉落的地点,一开始是无尽虚无,然后是充满坚硬石块的大地。后来海水涌来,古海出现,日月换转,出现了碎星般的岛屿。
而她就沉睡在,那个叫做特里纳克里亚岛屿的中间地区。
少女的灵魂被大地碎裂的手抱着,伴随着湖水鸟叫的音乐,沉睡了很久。直到她醒来,邂逅了命运女神牵来的命运之线。
梁又绿看着自己餐盘里的海鲜沙拉,看久了,里面食物的颜色又浓郁了几分,她眨了眨眼,再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种过于艳丽的审美品味,让她想起了哈迪斯。
吃完饭,导游带他们去当地出名的博物馆参观。
梁又绿一踏入博物馆的大门,熟悉感迎面扑来,她听到导游侃侃而谈的声音响起。
“这是来自三千年前,一位贵族女性的黄金首饰盒,里面藏有黄金饰品三十七件,其中包括打造得异常轻巧,宛如神造的手镯与镶嵌着多宝的项链。”
梁又绿看着这个有点眼熟的首饰盒,说是有点,是因为这种首饰盒实在太多了,多到她根本记不住具体样式,只能记住盒子的大概形状。
然后她又看到一件更熟悉的物品,一把线条流畅优美的乌木椅子,没法不熟悉,她坐惯了。
这间博物馆与其说是三千年前的女性贵族物品聚集地,不如说是泊瑟芬在冥府使用过的的物品展示厅。
不止首饰,还有衣服、使用过香料罐、酒杯、硬笔、羊毛纸张……
心情从惊奇——竟然有这么多东西——这玩意也要拿来展览吗——是不是收藏得太过齐全了。
到最后只有一个念头。
——哈迪斯是个变态吧!
不是梁又绿多想,而是只有跟踪狂兼具收藏癖的死变态,才能将另一个人的生活用品收得这么全,她很想说什么,最后却无话可说。
就在她面无表情地乱逛,数着那些曾经用过的东西能出现多少时,终于看到一件不是她的东西。
正确说,还是她的,不过是她制作出来的。
一件亚麻布的外袍,是古希腊那种常见的一块布的宽大样式,架在架子上,将那笨拙无比的镶边纹样,清晰无比的展露出来。
看到它,又想到哈迪斯坐在床边,低头摸着这件衣服的场景。
梁又绿看着这个衣服,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都酸了,她才伸手揉了揉眼皮,将里面酸涩的泪意给擦走。
“你为什么悲伤?”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还来不及抬头的她停住了所有动作,连呼吸都屏住了。
空气的温度不知何时燃烧起来,映照在玻璃柜子上的影子,如一团不熄灭的火焰,粘稠的黑色带着凶猛的热意,有种能吞噬一切的危险性。
手里的命运线不知道何时,从宽松垂落的状态,变得紧绷平直起来,线的另一端,攥着的那个神,终于来到她的身边。
他们手里的命运线,中间的距离短到只是一抬手的距离。
可是这么短的距离,梁又绿却失去立刻转头,再往前一步的勇气。她生怕再踏出一步,就是这段旅途的终点,然后她就要回家去,再也回不来。
“是这件衣服让你难受吗?”他执着地,不断地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仿佛她的心情变换成为了衡量他存在的唯一标准。
他没法走近她,只能站在她身后,渴望她的回头。
梁又绿依旧动也不动盯着玻璃柜上的影子,淡淡的阳光带着梦幻般的暖色,斜着照亮了玻璃面,她想要更接近倒映的影子,又担心往前就会离身后的男人更远。
最后梁又绿只是站在原地,所有浓烈的情感都汇聚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我只是想看看它被你穿在身上的模样。”
从抚摸线开始,从测量尺寸开始,从真正上手编织开始。
她都在想,哈迪斯穿上这件衣服是什么样子。估计自己蹩脚的编织技术,无法影响到他身材优势的发挥。所以衣服再烂,哈迪斯穿上也该是好看的。
身后的温度变得更高,倒影里的颜色都化为浓烈的金色。
“你可以为我穿上。”
语气温和的一句话,却让梁又绿拥有想要不顾一切回头的冲动,她压抑这股可能让他们分开的渴求,想要停留更久的愿望略占上风。
她仔细看着倒影里,那些模糊了他身体容貌的颜色,又忍不住想要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你等我很久了吗?”
脱口而出的问题,让梁又绿迟一拍发现,原来这是她很想知道的事情。
哈迪斯回答简短快速,“不久。”
梁又绿听到这个答案,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信。
毕竟他嘴里的不久比起他的生命长度,确实是不久。
可是看着这一路走来的记忆,哪怕浓缩了不知道多少倍,依旧有一种让人望之绝望的漫长感。
哈迪斯也发现她不满意这个太过简单的答案,他沉思了几秒,又放缓语调,仿佛要安抚她般继续说:“能等到你,这个时间并不久。”
别的不知道,反正梁又绿就是觉得,从希腊众神这所学校毕业的神,出口的情话永远热情可爱让人想给他们打个满分。
哈迪斯这么不爱说话的人,随口一句都能撩心。
梁又绿很想告诉他,她真要忍不住回头,一把揪住他不放。可是那个少年说了,只能远远看一眼,然后就直接回家。
除非……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攥着的石榴,鲜红圆润,如禁果引诱着别人啃食它。突然有点理解夏娃的情不自禁,虽然她啃的是苹果。
梁又绿用尽力气阻止自己去咬石榴,哈迪斯是爱情,家人是责任与爱,放弃哪个都要命,只能都不放弃。
抓紧命运线,等到她陪伴家人到生命终点。就算那个时候她已经老了,也一定要拉着这条线再次回到这里。
所以就看哈迪斯一眼,这次离开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看到他,这一眼就是她最后的晚餐。
身后的神,好像知道她的选择,他却没有说什么。而是伸出手,可是手指却在碰触到她的发丝前,就被漫长的岁月隔离开,看似一线之隔,却永远无法到达。
哈迪斯看着自己的手,浓烈的不甘心最终化为耐性十足的沉默,手指也一根一根慢慢收拢回来,刚要放下手,手腕突然被人重重握住。
柔软的触感,如花在开。
梁又绿已经回过头,身体还来不及转正,手就先一步死死抓住他。
黑色的雾气与金色的光明都褪去了颜色,她捕捉到的神明,露出他本来的样貌。
神性的力量让他的外貌,如不受腐蚀的石头般,永远凝固在最年轻最强壮的年龄里。
黑色的头发在他亲自绘制出来的阳光下,漂亮得像黑色的猫一样,闪着金子的碎光。
噗啪。不知道过多久,梁又绿才发现,是自己再次心动的声音在绽放。
“哈迪斯,当初毕业后开始旅行,来到这里后看到这片清澈的海水,我就在想,如果能遇到爱情那肯定会很美好。”
毕竟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谁心里不藏着一点浪漫的幻想。
这里的阳光又热情得那么像谁干燥的大手,渴望牵一下是很正常的。
“然后我遇到你。”
不管是现实中,她没能成行的旅程,最终掉入海里。
还是现在,他在记忆的终点站,绘制出她曾经希望去的旅行地点。
她遇到的都是他。
第112章 生死
梁又绿话语刚落, 就听到风翻阅纸张的沙响,地中海的阳光穿过多彩的西西里窗户,将眼前的一切都照得无比明亮。
她看到博物馆的玻璃, 化为书页飞跃而起。就如连锁反应般, 所有属于那个三千年前的她的物品,都开始化为纸张里的图画,跟随阳光与风,在他们四周飞散开。
一切都是绘制出来的幻影,神为了自己的爱人,花费无数的日夜在线的尽头,用最好的笔,最珍贵的颜料, 最深沉的思念,画出这个能与她邂逅的地方。
而这一切,都在无法控制地消散。
因为时间到了,线断裂开的时候,古老的时间之墙重新堆砌而起, 分别的沙漏流淌到最末尾。
“我要离开了, 哈迪斯。”梁又绿看到眼前的一切在消亡, 知道命运的线无法再维系下去,他们要说再见了。
在这个虚幻的空间里, 唯一真实的男人,在不计其数纷飞而起的纸张中,缓缓低下头, 将脸靠在她的手掌中。白皙的皮肤不再是冰冷的, 反而炙热到暖透了她的掌心。
他像是在寻求安慰, 更是在寻求她的爱意。
梁又绿看着他弯下身体, 用唇寻到她的手指含着,又逐渐地顺着她的小臂,一路亲吻而上。
他黑色的眼眸如烧着一簇旺盛的火焰,热得惊人,唇瓣在她的皮肤上,眼神却没有从她的脸上离开过。
他是如此执着,不计代价地看着她,所有言语这个眼神下都无比苍白。
像是这个世界毁灭了,他都会继续寻找她,继续爱她。
“把我带走,泊瑟芬。”
为了说出这句话,他等了三百年。
“别再将我扔下,梁又绿。”他改口了她的名字,两个名字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律,让他的唇舌有些干涩,却没有生疏感。
他学东西向来很快,不管是语言还是她改变过的名字,或者要化为什么非人的生物,只要能跟随她,学什么都可以。
“你承受巨大的痛苦,会变成很奇怪的东西,或者是动物植物……”梁又绿强迫自己冷静下去说服他,可是并不太成功,她耳鸣得厉害,连过快摆动的心跳声,都满是带他走的奢望。
哈迪斯的吻已经来到她的脸颊边,轻颤的呼吸声后,是他疯狂的承诺。
“化为什么都可以,哪怕化为石头,我也要躺在你的脚下,别拒绝我。”
所有说服的举动都戛然而止,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濒临末路的绝望感。
仿佛她再多推开眼前的男人一分,他就能直接崩溃。
如果「为了他好」的理由只是更加折磨他,那为什么她还要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梁又绿往前一步,脚下的砖块崩溃成黑暗的虚无,四周的建筑物在破碎,她不再害怕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哈迪斯的后颈部,在最后一块阳光沉入黑暗时,吻了上去。
他的呼吸在颤抖,每次颤抖都能带出温度过高而产生的火星。
梁又绿从来没有吻过这么烫的唇瓣,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袍,觉得自己在自焚。
哪怕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一切都发生得理所当然。
她的手逐渐用力,一点点撕扯开他的衣服。直到脱下最后的遮掩,露出白皙坚实的胸膛,才清晰地感受到他滚烫的皮肤下,那激烈的心跳在她的手里搏动。
也许她的脑子也被这种无止境的感情烧坏了,装满阳光的命运起点被黑暗吞噬,也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哈迪斯的感情捕获了她,拉着她一同坠入这没有任何色彩的天堂里。
他们皮肤相贴,呼吸交缠,每次低声的喘息带出的都是针刺般的快感,一切都来得自然而然,又凶猛至极。
哈迪斯结实的手臂托着她,黑色鬈发下的脸孔带着情-色的潮热,逐渐被黑暗占据的眼眸,没有一丝移开地看着她。
这是猛兽盯着幼鹿的本能反应,又是贪婪凝视着爱人,并且永远得不到餍足的表现。
梁又绿被他抱在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拇指蹭着他带着湿意的嘴唇,腿勾着他结实的腰,无法控制地颤栗着。
她与他是一样的,共同感受着同一种巨大的狂喜在身体里肆虐。
他们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找到了彼此,共享着灵魂深处那令人眩晕的酒液。
梁又绿抵着他的额头,与他对视,清晰地看到这双凝聚着浓烈爱意的黑眸里,闪耀着最灿烂的生机。
“哈迪斯……”她的呼吸因为缺氧而断续着,“我带你走。”
她的声音是模糊的,却在承诺的瞬间,清晰地感受到这具紧紧环抱住她的强健身体,那因为极度的喜悦而出现的震动。
梁又绿的手指穿过他光滑如缎的发丝,将他紧紧拥抱入自己的怀里,毫无顾忌地包容这个来自三千年前的神明的一切。
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忘记了一切。只有出现的疲惫感,才会让她意识到人类的极限。
哈迪斯也像是找到了主枝的藤蔓,用尽力量缠绕住她,汲取她给予的回应与温柔。
死亡的力量又开始失控,从毁灭后,成为一片黑暗的世界里激烈翻滚着。无数繁殖的巨蛇出现,爬上了她光洁的小腿。
金色的蛇环从她潮湿的脚踝处显露出身形,猩红色的宝石舌芯舔舐着她落下的汗水。
梁又绿没有阻止他的失控,她用柔软的唇贴着哈迪斯发热的耳朵,气息不稳地虚着声说:“以后都在一起。”
不管生还是死。
哈迪斯向来比她贪心得多,他下身因为失控而化出沉重的蛇尾,每块黑色的鳞片上都闪着金色的光,生机留给他的祝福化为了繁花,缠绕在身体上。
他吐出了最优美最古老的神语,“永远……”
这是誓约的时间,永远,永远在一起。
被她抛弃过的神,将所有不安跟悲伤都浓缩在这个誓约时间上。
梁又绿看着他湿润的眼睫毛,神志恍惚,身体所有感知都被填满了,听觉也在这种暴烈到接近歇斯底里的震荡中,显得无比迟钝。
嘴唇却比听觉更快一步地轻声重复他的话尾,“永远。”
誓约完成,神语的力量烙印而下,死亡与生机的力量开始结合为一体。
死亡是新生最肥沃的土壤。生从死中抽根拔芽,不断成长,最终重归于死。
绿色的叶子与红色的石榴花逐渐多起来, 来时的空白,被一层层的石榴枝叶覆盖。
它们如生命力最旺盛的兽,撒开强劲的腿, 脚下带着无数的种子根系, 不断地往前奔跑。
所到之处,荒芜无色的空间,都被植物的生命开拓出新的疆土。主干弯曲成桥的神明,第一次将彼岸那头属于父亲的世界,与母亲这边的世界彻底连接起来。
澎湃的爱意与繁殖欲,喂养着他孱弱的神力与身躯。
原本形体单薄的少年,再一次从休养生息的石榴籽内爬出来,他的模样青涩而健康, 抽高的身体有了青年人的轮廓线条,黑而亮的眼眸带着喜悦的笑意。
他的成熟,让手里的命运权杖更加结实,一个新的神位,因为他开始强大, 而熠熠生辉。
哪怕世人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无任何一片土地为他建立神庙, 他那微乎其微的信仰力,是来自母亲神像馈赠, 他依旧在这条成神的路上,艰难而踏实地走着。
因为他最重要的成长力量,是父母的爱情。而这份爱意的喂养, 从未断过。
少年抬眼看向两个世界的边缘处, 这里终于彻底被他占据统治了, 所以当他的母亲, 握着他父亲的手指,毫不犹豫地走向自己的世界时。
他们手腕上的命运之线再次坚韧起来,没有一丝断裂的可能性。
少年坐在石榴树主干上,他的双脚还没有化形成功,由无数密密麻麻的粗大根系组成。
这些根系不断承受着他母亲回归自己世界,保持的记忆的痛苦,也承受着自己父亲,去往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而被排斥的崩溃。
他们从边缘之地,每往回走一步,石榴的根系都会自发燃烧崩裂好几根。
但是因为无比的充沛的爱意滋养,死去的根系很快就长出新芽,抽出新的枝,承受住了世界规则运转的所有代价。
生死反复,轮回重生这项技能,在新神的权力掌心里,开始成熟起来。
“放心去探个亲吧,母亲。”
他神色温柔,头戴盛开着如火烧的石榴花头冠。
“从你怀里诞生的孩子,将带着喜悦的舞蹈,生命的盛筵与一个新的文明世界等候你的回归。”
走到尽头,差一步就能回到自己家的梁又绿,听到有人跟她说了一些什么话,话语太过遥远而听不清楚意思。可是那语气里的温柔,却能钻入心里。
她回头,只看到铺天盖地开着花的石榴枝,繁盛得空气都染上薄红的色彩。
“我来的时候,有个孩子般瘦弱的少年神,为我指引过道路,他是谁呢?”梁又绿转头问自己身侧的的男人。
哈迪斯表情没变,凝视她的眼神,仿佛藏着呢喃不尽的情话。
她的问题,他也很认真地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神明,回去后,找个坟墓给他扔点祭品就行。”
梁又绿觉得这也太随便了,试着探听:“他也是冥神吗?”
先前在冥府没见过,新招聘来的吗?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个神明总有一种说不明白的熟悉感。
“是冥神,也不是。”
梁又绿听懂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希腊神一向身兼多职,也许这个少年神也有几个职位。
“那他叫什么?”名字一般能体现神明掌握的神力。
“一颗石榴。”
希腊神的名字向来直白,梁又绿怀疑这是掌管石榴的神的名字,冥府那株石榴树有管理神了?
哈迪斯对这个话题显然不怎么感兴趣,他手指一用力,拉着梁又绿大步往前,再次坠入属于她的世界。
正在承受父母重逢,并且回家探亲代价的「一棵石榴」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了。
身为一个长期待在废墟破烂地的留守儿童,他再一次体会到了爹无关紧要,娘不认识他的复杂感情。
等等,他父亲不会在探亲结束后,带着母亲回去,就将他撇在这里继续开花吧。
大石榴将各种陶冶身心的娱乐书籍放到一边,开始奋发图强继续攫取爱意,编织回去的道路,他爸不当人,他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回去。
突然有点理解他们家族弑父的传统为什么会存在,他也想弑父了。
“等我们一同回去,我要躺在你们中间睡觉。”
被留在中间地带的大石榴,在这个花开满地的阴暗角落里,冷酷地制定着自己的报复计划。
计划还包括,坐也要坐在他们中间,吃饭也要横在他们中间,走路也要挤在他们中间……他以后就自己生产出新的职位,叫做泊瑟芬与哈迪斯的中间神。
越想越气的大石榴,决定现在就变成狗,横在他们中间。
回到家的梁又绿,并不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会出现一个叫做中间神的大石榴,她现在比较烦恼的是,怎么跟父母交代。
首先,她在外面过夜了。
其次,她带了个男人回家。
最后,她跟这个男人坐着的地方,是他们家的沙发上,而他们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父母。
梁又绿没想过,她跟哈迪斯穿过边界线回来的时候,门是直接往自家客厅里开的,他们掉下来的时候,哈迪斯几乎是本能地将她环入怀里不受到一点冲力。
所以他父母刚上夜班回来,开门就看到他们两个躺在沙发上,抱得就跟两只交颈鸳鸯一样。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痛苦而失去记忆,结果没有。
她以为哈迪斯会因为排斥的力量而变成某种动物或者植物,结果也没有。
他们就这么完好的,没有任何变化全须全尾地回到她的家里。
然后,门咔嚓一声,开了,门后是父母的脸。
空气有一刻是凝结的,是寂静的,梁又绿在经历了一场梦幻神奇,波涛汹涌又情深似海的冒险回来后,面对的就是无比现实的家庭现场实录。
终于,姜还是老的辣,盐还是妈妈吃得多。
梁妈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疏远的笑,“又绿啊,家里来朋友了怎么也不招呼,给人端杯茶来。”
梁爸面容扭曲,怎么没招呼,都招呼到抱一起了,抱一起了啊。
梁又绿张了张口,梁妈妈笑起来,眼里的阴森都能化为獠牙,“去泡茶。”
她怂了,嗖一下就往厨房里溜走,走前还担心看了一眼哈迪斯,趁着没人注意她,伸出两只手比划一下。
不准,伤害,他们。
哈迪斯坐得笔挺,五官深邃,表情淡定得跟在冥府处理公务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到意思。
等到自家孩子走了,梁妈终于亮出爪子,“请问你是,又绿的朋友吗?”
哈迪斯手里躺着梁又绿的手机,除了他,谁也没看到手机里源源不断溢出来大量的信息碎片。
陌生优美的文字,跟埃及尼罗河那边的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处,不断进入了他的眼瞳里。
与泊瑟芬当初学语言学了很久才熟稔不同,哈迪斯几乎在几秒内就掌握了一些与这里的人沟通的技能。
还有最基本的人情世故。
例如这里的母亲,父亲是不能轻易吞噬的,而是要喜欢保护他们。
哈迪斯边接受大量的现世信息,边在各种回答里挑出最简单的一个,“我是她的爱人。”
梁妈跟梁爸:“……”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直接吗?
生怕哈迪斯打死自家爸妈,随便扔两片茶叶,端着白开水就跑出来的梁又绿,看到的就是这个面面相觑的诡异场景,她头开始痛了。
这冷场速度太快,哈迪斯其实不太在乎对面这两个人类对他的态度,可是随着信息接收得更多,他意识到这里的父母是对子女的重要性。
所以,他掏出了礼物,一条二十来斤重的黄金放到桌子上,“第一次上门,没有带什么礼物,还请不要嫌弃。”
梁家三口:“……”
一时间,吃过的盐都不管用了,谁身上会揣这玩意?
唯一知道哈迪斯为什么会随手掏黄金的梁又绿,纯粹是头疼他不似人的直白表达方式。
能看出他已经很努力去迎合这里语言习惯,例如那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但是语言的巨人,婴儿的举动让了解他跟不了解他的都震惊了。
“怎么将我们在路边买的仿真黄金玩具拿出来了,哈哈。”梁又绿走过去,放下茶杯,然后淡定地将黄金拿起来,放回哈迪斯的手里,顺便一肘子捅他的腰——收起来。
经历了这么一场「友好神奇」的初次见面,话题终于进入正轨。
“在旅游的时候认识的吗?”梁妈的眼睛如同经过福尔摩斯基本演绎法的洗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将这小伙子打量个遍。
梁又绿点头,“对的,我们在……”
她将他们的故事编织了一遍,去除掉那些过于神奇的细节,用接地气的话语包装一下,告诉了父母一个很正常相遇相恋的故事。
旅游间互相看对眼,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因为她的意外落水导致通讯中断,又因为缘分偶遇。
然后他们久别重逢就打算重新在一起。
哈迪斯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幽深无光。如果有人注意到,就会发现他似乎在看什么。
那是从手机里流出来的信息洪流,无数文字图案与视频漂浮在神的眼前。
因为多得可怕,将整个房子都占据了,甚至还渗了出去。如果有神在外面,就会看到这片区被一层一层交叠着的讯息包裹着。
梁又绿只是隐约看到房子里出现了一层模糊的金色光晕,像是朝阳的光辉,在白色的墙面上折射出神秘的花纹,改变墙本身的颜色。
随着对于这个世界的进一步了解,哈迪斯的形象再次在别人眼里发生变化。
除了梁又绿,其余看人看到他的模样,是一个穿着得体,黑眸黑发,长着一张最讨长辈喜爱的脸的中国青年。
所有人对他的脸部都是记不住的,因为人类不能直视神的脸孔。
当别人对他的外貌有了具体的印象,而没有受到袭击,是因为神的脸遮盖变形了。
梁爸跟梁妈甚至都没有怀疑,刚才为什么记不住这大小伙子的样子,此刻看清楚了,就觉得这小伙子长得周正俊美,做派也异常沉稳大气。
梁妈虽然觉得小伙子看着就心生好感,但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你先前是在外国读书吗?”
哈迪斯收集信息分析,对象父母最喜欢的伴侣对象,学历高。他翻了翻世界排名最高那几所学校,然后说了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