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瑟芬只觉得眼前一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璀璨光芒在她眼瞳深处迸射而出,意识瞬间被拉入这片光海里。
她的耳边也响起哈迪斯自语般的一句话,“当年,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话里的情绪很淡,却又带着沉淀多年依旧对答案无法释怀的固执追逐。
泊瑟芬都来不及疑惑,就被粘稠的光淹没。她的衣服被剥去,身体丢开,剩下一团被神力包裹的灵魂在金色的汪洋里不断往下坠落。
她的意识被这种刺目的光亮搅得眩晕起来,只能拼命睁开眼,想要看清楚自己来到什么地方。无数的光片在汪洋里流淌,顺着她的身侧流泻而过。
一个光片就是一个记忆片段。
泊瑟芬被晃了一下眼,再仔细看很多记忆都消失在身后,刚冲面而来的是她来冥府的那段日子。
坐在围满财富陶缸中央的哈迪斯,一脸随意地摔矿产泥板给她听。
将碎纸放入她手心里,化为飞翔的文字的哈迪斯耐心而认真教导她。
灯火通明的竞技场上,哈迪斯立在金色的战车上,抬头望向坐在观众席上的她,所有黑暗的喧嚣都淡化消融而去。
他躺着低头,安静地让她的双手穿过他的黑发,捂着他的耳朵。
在长青草原上,他将一束灰暗的骨灰之花送给她。
汹涌的风暴中,他是驾驭海浪黑马的神,拽着缰绳的手形成的一块记忆碎片冲入她的心里。
繁多的关于冥府的记忆纷飞而来,造成了巨大的画面冲击力,泊瑟芬才发现她来这个世界后,所有的经历都与哈迪斯交缠在一起。
她对这个异世界的所有认知构建,都来自他。
黑夜褪去,白昼来临,突然飞起的海豚后一艘乌头船上抛下渔网捞起什么。
无数光块与蔚蓝的天空,亮得让人难受,泊瑟芬头昏脑胀地继续下坠,就与刚出水的渔网贴着擦过。
蜷缩在网中的少女突然睁开眼,毫无焦距的眼里出现脆亮的生机。
她如新生的婴儿,一无所知地凝视这个陌生的世界。
泊瑟芬却能一下就能看穿这具身体里出现的灵魂,是她自己。
无数绿色神力缠绕住那具刚死去的身体上,修复着死亡带来的所有损伤,恢复了身体的正常运转。
这是她穿越到这里的时候……
泊瑟芬刚这么想,就一头扎入深邃的海洋深处,无边的黑暗涌过来,她不知道面对这份无边无际的黑暗多久,才终于看到了光。
一双稚嫩,又伤痕累累的手,用力地扒开厚实到让泊瑟芬都感到茫然的黑暗,朝着她伸出来。
应该是一双孩子的手,可是为什么那么巨大。
有巨物恐惧症的泊瑟芬有点怂想要往后缩开,却发现自己瘫在原地动不了,她被抓住了。
狠狠的,用尽全力被对方用指尖扣住了头,一点点拽出去。
泊瑟芬一脸怀疑人生的惊恐,她怎么觉得自己变成根白萝卜,要被这只大手拔出去剁了煮了。
光芒越来越盛,她又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死死勒住,窒息疼痛让她双眼发黑,她拼了命挣脱,恍惚间听到有谁在说话,“我是……之子……我将尊奉……”
泊瑟芬被他掐到听不清楚话,快要直接厥过去的时候,力道突然松懈了不少,那双手将她举起来。
她立刻毫不犹豫挣脱开他那双能拧碎钢筋的手,整个人……不对,她成了球蹦出去,直接落到另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虽然气味不怎么好闻,可是对方抱着她的力道轻缓了很多,不疼了。
泊瑟芬后怕地往后看,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原地,他满身血肉被黑色的雾气缠绕,苍白的脸沾满了血,悲伤到接近狰狞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泊瑟芬望着他,无数疑惑与话语都堵塞在喉咙里。
她又忍不住看向他被污秽的力量侵蚀得只剩下半边的身体,那种血肉模糊的场景混合着他可怜的表情,绞成一把悲怆无望的长-枪,狠狠捅向她的内心,无措的剧痛瞬间席卷而来。
——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没啊,我只是不小心跳出去而已。你把我抓得太紧了,哈迪斯。
泊瑟芬才发现上次看到哈迪斯的记忆,还是经过他自己美化过的。她现在看到场面还惨烈得多,惨到她意识到当初哈迪斯愤怒地说「她是我唯一的救赎」的真实份量。
泊瑟芬想要抓住他的衣角,给予他净化的力量,可是下坠太极速,她的力量只是极速擦过他的伤口,染上血后就消失在这个深刻的记忆碎片里,又掉入更深的黑暗中。
这次的黑暗尤其久,却不安静,各种复杂的声响来自上面不断钻入耳里。
风声、雨声、根系钻土声、植物生长延伸出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变为舒适的催眠曲。而巨人捶地,青铜互击,还有战争的惨叫异常刺耳。
泊瑟芬思绪都模糊起来,却在无望的黑暗长河里,另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她的穿越之旅不是从那艘战船上开始,而是更早、更早的时候就来到这里。
可能是来太久了,除了穿越前那份最重要的记忆保存起来后,其余记忆都遗失了。
那她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
在她开始思考的时候,时间的流逝也在加快。植物声消失了,风声雨声被流逝的时间远远甩开,巨人消失不见,铜与火交缠的歌声也听不到。
所有一切重归黑暗里,万物被埋葬,只剩下睁着眼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泊瑟芬。
她在这片无声的暗之洪流里漂浮许久,无聊的时候就会去看那片擦过哈迪斯伤口的地方。
仿佛上面还沾着早已经消失的血液。
她每看一次,心疼与愧疚的荆棘就会紧捆上来,让人越想越难受。
哪怕跳出去前分点力量给他也行啊,当年那么小,又伤得那么重的哈迪斯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怎么就落荒而逃了。
泊瑟芬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又醒悟过来,她跟哈迪斯也不认识,在那么难受的情况下直接逃走也是正常的事情,谁被掐成肉饼谁不跑。
话说哈迪斯不是刚出生吗,怎么力气那么大?
泊瑟芬边心疼得直抽气,边各种来回翻滚哀叹当年就这么错过了。
随着记忆涌入,她也开始记起来很多事情,例如她就是哈迪斯那个「白月光球」。
只要想到当初死命按头哈迪斯是很喜欢白月光球,才忘不了她的破事,她就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记忆里。
难怪哈迪斯那个时候看她的眼神很诡异。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泊瑟芬继续滚滚滚,只要滚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来,滚了好久好久,依旧是一片见不到边界的黑暗。
她像是漂浮在无风也无星的宇宙里,虚无成为了这里唯一的主体,没有声音,没有生命,也没有哪怕一粒沙子。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这份记忆太漫长而显得异常沉重,她不知道在这个空旷到让人绝望的地方滚了多久,坐了多久,等了多久。
脑子里关于哈迪斯的记忆,也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如流水般消失,她成为了脑子空白的孤魂野鬼。
除了穿越前的记忆,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这个寂静到恶毒的空间里响起来。
“你,是谁?”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却被拉慢了很久才落地,仿佛对方并不懂如何说话,语调生涩得像失去油的轮轴,没有一丝年轻人的顺滑悦耳。
泊瑟芬终于揪到个愿意跟她说话的,她兴奋地蹦起来说:“我是……”
奇怪,怎么名字出去就跟消音一样。
对方沉默很久,泊瑟芬着急了,生怕唯一的说话对象闹失踪,立刻跳来跳去地寻找他的影子,“你还在吗?”
“在。”
泊瑟芬连忙蹦回来,“那你在哪里?”
“我无处不在。”
泊瑟芬不太理解这个回答,难道她眼睛已经不行了,看哪都是黑乎乎的,哪有人?
没人有声也成,她又跟对方唠嗑了好一段时间,越聊越觉得这个无处不在的「人」有点傻不溜秋的。
“什么是车?”
“天空?”
“食物,吃?”
“船?”
泊瑟芬再迟钝,也觉得这家伙不正常,至少跟她不太像一个品种的生物。
但是她寂寞太久了,面对着眼前这个空洞到让人发疯的世界。
哪怕只是一个声音的陪伴也是莫大的恩赐。
至于这个声音是刚出生的妖怪,来此一游的外星人,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都无所谓。
当然臆想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她否决了,她再离谱也不可能想象出这么没有常识的伙伴。
“生命是什么?”
他在跟她聊天的时候,又捕捉到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词汇。
泊瑟芬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当老师,能教导他人的一天。不过她自己的水平也是低得堪忧,一下要解释生命这么熟悉的词,还得想一会。
“生命是动物跟植物,还有各种各样细菌等生物的统称,会繁衍,也会成长,会吃东西还会唠嗑。
当然不是什么生命都会说话,不过有些生命能在水里呼吸,有些生命寿命特别长,大家都各凭本事在大自然里讨饭吃,说话也不是必须的。”
泊瑟芬磕巴解释了半天,觉得自己说的也太干了,只好指了指自己直截了当说:“我就是一个生命,会说话的那种。”
“那我也是吗?”
泊瑟芬有点不确定地回答:“大概是吧,你是什么模样的生命?”
对方又沉默了老一会,似乎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的生命,最后他只是慢吞吞地说:“你能继续跟我说话,说你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吗?”
他说话越来越流畅,没有之前那么青涩卡壳。
泊瑟芬也缺人说话,她都要无聊疯了,有段时间她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哑巴。
所以经常变换表情锻炼脸部肌肉,然后练习吐葡萄皮绕口令。
泊瑟芬开始变成唠叨小达人,从巴巴自己小时候玩的游戏开始,什么冰淇淋奶茶流行歌小说自家人都说个遍。
期间他们的对话模式经常是这样的。
泊瑟芬:“你会唱歌吗,不会啊,我哼两句给你听吧。”
泊瑟芬:“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啊,从来没有吃过东西,那你的人生已经乏味了一大半,我给你描绘一下食物的味道跟模样吧……我也好久没吃了。”
泊瑟芬:“玩游戏吗,我们来玩五子棋吧,没棋子石头也成,我再画个格子……连石头都没有?”
对方似乎被她打击到自闭,终于迟疑说:“我试着做一做。”
泊瑟芬还在想用什么代替棋子,没有实体,口头上一二一二也成,就是要考验记忆力,没有意识到对方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随口就说:“好啊。”
这句话如开启这个黑暗无望的世界的钥匙,咔嚓一转,广阔的空间发出雷鸣的轰隆声,震得泊瑟芬连忙跳起来。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眼前的一切都在不停地绞动,翻滚,摇晃。
黑暗里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哺育颤动,不停地膨胀鼓起,让泊瑟芬完全立不住立不稳,只能到处滚。
她想问怎么了,可是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碰撞声,所有出口的话都被掩盖下去。
那膨胀的地方破开,一条脊椎似的巨大长影耸立而起,不断有东西从上面落下来,砸到黑暗中发出闷咚音。
那是什么?
泊瑟芬突然发现朦胧的黑雾开始散开,那长脊般的巨物显露出自己巍峨的一面,那是黑色的山脉,从山脉掉下来的是无数的石头。
石头太多了,如暴雨灌入这个空无之地,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漫长的「暴雨」总算是变小一点,石雨汇聚成厚实的大地。
泊瑟芬看着石块避开她,落到别的地方,有些落得多了就是山峰高坡,落得少的就是低洼之地。而她站立的地方没有落到任何石头,依旧是一片黑暗虚无。
她走到石头上,踩到了实在的地方,回头一看,就看到那片待习惯的黑暗在大地的衬托下,变成了无底的深渊。
泊瑟芬以为自己经过这么久的岁月,能对任何奇异现象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可是她错了,活得长不代表见得多。
至少眼前这种宛如创世的壮观景象,她上辈子,这辈子,大概下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了。
那个声音再次穿过渐渐停息的石雨,在她身侧出现,“石头有了。”
泊瑟芬再次忍不住四周张望,可是不管是刚诞生不久的大地,还是身后的深渊,她都没有看到这个声音的主人。
最后她坐在石头上,看着那条巨大的山脉在还不稳定的地面上,断裂成大小不一的突起。
虽然四周的背景还是以浓黑为主,可是泊瑟芬知道这个空间已经跟最开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她碰到了大地的实在感,不再是飘荡无依的虚无。
如果这是一个梦,也是一个瑰丽奇幻的梦境。
泊瑟芬拿起一块小石头,寻找到半块平坦的地方开始画棋格子。
她很多情绪都要忘记了,很多记忆也开始模糊。哪怕她时不时就拿出来擦亮擦新,也扛不住时间的侵蚀。
她轻声讲解五子棋简单有趣的玩法,又拿出一堆收集来的小石头,一块一块放在格子的交叉点上。
这是她小时候经常跟她爸玩的游戏。哪怕过了这么久,这么久的岁月,她碰到这个熟悉的游戏还是会觉得亲切。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响起,“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泊瑟芬疑惑抬头,却发现自己在流泪,她没想到自己实体都没有,竟然还有眼泪这玩意。
“我在哭吧。”她如以往面对他的任何问题一样,耐心诚实地解释。
“哭……为什么要哭?”
泊瑟芬攥紧手里的石头,沉默良久才说:“想家了。”
他可能是看出她与平时不同,所以没有继续当十万个为什么宝宝,问她家是什么。
他们下了很长时间的五子棋,大地也从一开始如海浪般波动不稳定,逐渐变得凝实厚重。
一无所有的地面更显得荒凉可怕,如一具看不到头尾的可怖尸体横亘在她脚下。
没有土地的呼吸感,动植物出现的心跳声,河溪血管的流动,一切都是死的。
五子棋下腻味后,泊瑟芬又与那个声音一起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这地大概种不出东西。”泊瑟芬看着这么空,这么大的地,总觉得不种点,建点什么就是亏的。
“是想要看到「生命」吗?”他跟她聊天许久,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也能自如地搭上话,她想要种的是一种叫植物的生命。
泊瑟芬瘫平在石子地上,看着昏沉无光的头顶,漫长的失神后她才轻声回答,“我家在的地方,有七十多亿个与我相同的生命在一起生活。我每一天出门都能跟无数个人擦肩而过,天气预报会告诉我今天是出太阳还是下大雨。
路边是绿化树,树下是长石凳子,或者凳子边还随意放着几辆单车。路边有奶茶店,转几条街是卖冰淇淋的超市……以前从不觉得遇到的这些是幸运,只是习以为常地过着平凡的每一天。”
真的很平凡,她的人生平凡得过于幸福美满,等意识到可能永远失去了,才只能攥着那些美好的回忆,眼睁睁看着它们如沙漏里的沙一样,一颗一颗地流走。
也许哪一天,她真的连这点支撑自己的回忆都会失去,彻底变成无意识的石头。
“我想看「生命」,想回家去与他们擦肩而过。”最后,泊瑟芬这样语气平静地说,渴望太久了,反而都显露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他也陪着她一同沉默,许久后他才说:“与我再下一盘棋。”
泊瑟芬立刻仰卧起坐,将所有想家的痛苦打包重新塞入内心里,恢复平日的模样。
她自怜自哀的时间一直很短,立刻活力十足说:“五子棋下完后,我教你下围棋。”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这盘棋下得很慢,他每一个子都思考很久才出声。
泊瑟芬也不在乎他们为什么下一盘棋要下那么久,他沉默的时候她就继续发呆。
终于她先连成五子,刚要宣布自己赢的时候,就听到他说:“我无法移动,只能困在原地,所以无法亲自送你回家。”
泊瑟芬收拾石头的动作停下,她茫然再次看向四周,依旧看不到他在哪里。
“无法移动,是被什么绑住手脚吗?要不我帮你解开。”
他说:“我的存在与你想象不同,你可愿意与我定下初始的誓约,完成了誓约后所产生的力量将会化为我的手指,送你回到你来这里之前的地方。”
他无法离开这里,无法动弹,哪怕能隐约看到她来的那条路,也不能将她抱到那里去。
泊瑟芬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粗糙的棋盘。
仿佛也化为棋盘上一块可怜的小石子那样,话都不会说了。
他继续说:“我想要创造生命,可是我不会,所以我需要你来当生命的源头。”
泊瑟芬终于抬头,不解地问:“源头?”
他:“我给你我的力量,你怀抱这部分力量沉睡在大地之下,将我的力量转为诞生生命的生机。
当生命成功产生后,他们会创造更多的生命,甚至是你说的文明。而他们产生的那部分力量,是「活」的,就能建造出一条让你回去的路。”
单凭他的力量创造的大地死气沉沉,他与她的属性格格不入,也无法用这份与她不同的力量送她回家。
只能慢慢养出无数与她相似的「生命」,那些「生命」产生的力量才能用在她身上。
泊瑟芬终于确定什么地仰起头,凝视着头顶那片翻滚的黑暗。即使想要极力保持呼吸的平稳,到嘴边的话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是神吗?”
“神?”
“无处不在,也无所不能。”她终于意识到与自己相处这么久的同伴,是什么样的存在。
当大地产生的时候,她有了猜测,可是他再也没有变成其他东西,她以为他的力量就只能变成无数石头。
“我还无法真的无所不能。”他说,“希望接下去创造的生命可以无所不能,他们诞生后将能称自己为神,然后努力创造更多的神,你说过有一种力量能让两个生命产生新的生命,是……爱。”
泊瑟芬抿着嘴,不敢说自己连初恋都没有。
所谓的情情爱爱什么都是看文娱产品产生的幻想。
不过爱情能让两个陌生人组成家庭生孩子是真的,她也没有胡说八道。
虽然有回家的希望让人欣喜若狂,可是这创世的架势让泊瑟芬都惶恐起来,“我不一定能将你的力量变成生机,而且送我回去要创造一个世界也太……”
也太受不起了,她何德何能。
“我只是寂寞了。”他的声音依旧嘶哑,语调的节奏缓而沉,“也很想看看有无数生命擦肩而过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他诞生很久,混沌黑暗是他的身躯,也从来没有觉得不对。
然后她突然闯进来,打开了另一个不曾见过,却耀眼得异常美丽的世界给他看。
从未产生的情绪跟着出现,不,应该说是他以前就有这种情绪。可是在她来之前,他并不知道这叫做孤独感。
哪怕知道,也不懂如何解决。
他将自己最纯粹,最柔软的一部分力量拿出来,“你无需做什么,我给你一个新的名字,这个名字就是你的力量来源。你只需要改名,接下去就是等待产生的生命足够多,凝聚的力量就能自动送你回去。”
泊瑟芬:“自动的吗,我只需要一直等就可以?”
“是的,安静地等着,这个誓约绑在起源点。一旦开始就没有任何力量能改变它,我也不能。”
泊瑟芬好奇问:“也就是说哪怕是我想要自愿留下来,也不可以吗?”
“无法更改。”他叹息说,似乎觉得她太为难人。
泊瑟芬忍不住笑起来,“只是想起来一些狗血电视剧,每次主人公兴匆匆要回家的时候,就会出现舍不得事情或者人,然后主人公产生不舍就不走了。”
虽然她不太可能遇到那么狗血的事,还是以防万一地说:“让我一直沉睡吧,睡到送我回去的力量足够了,就唤醒我直接送我回去。”
苏醒那么短的时间,她总不可能突然遇到命中注定的人。
这个要求很简单,他没有拒绝。
“当你苏醒,就会开始想起自己原来的名字,我赋予你的名字也会消失,那个时候你就会能回家。”
泊瑟芬没有异议地开心点头,“那你要给我什么名字?”
“泊瑟芬——种子。”
生机之源,给他对于生命的所有最好的想象。
这个名字的力量如山崩海啸,直接将泊瑟芬原来的名字掩埋下去,她一下就忘记自己叫什么,只记得一个异域风格浓郁的名字。
泊瑟芬开始困倦起来,她在被睡意打败前才大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相伴这么久,他都没有告诉她。
大地再次摇晃裂开,有什么东西开始挣脱束缚,在一步一步往上拱起,在这种剧烈响动中。
泊瑟芬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叫,卡俄斯。”
起源之地,混沌之身,一切的开始。
伴随这个名字而来的是一个与这个世界同大同高的巨人,从最地底挺立起蜷缩的背脊。
他拆下更多的骨头化为更长的山脉,填补更多的裂缝,制造出不轻易崩坏震动的地面。
身上的肉化为山脉大地上的泥土,血管落到地上变成溪流长河,血水奔涌入低洼处变成潮动的大海。
他碎开了,化为这个世界的一切基石。
泊瑟芬怀抱着卡俄斯最柔软的力量开始沉睡,无数混沌之力开始缠绕着她,她则怀抱着回家的美梦慢慢的,将这股力量化为生机之力。
终于,不知道哪一天。
一颗绿色的种子轻探出土地,发出微啪的一声,生命诞生了。
与其同时,卡俄斯留下的五份混沌之力也终于哺育出了神,他们是大地、深渊、黑暗与夜,还有,爱。
这个世界有了生命。他们是神明、人类、动物、植物……
自然也开始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活力,日出日落,群山森林,月亮下的飞鸟,狐狸进出灌木丛化为泊瑟芬耳边的催眠曲。
人类也开始懂得了耕种放牧,建造屋子,编织布料,酿酒制陶。
这个世界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有人气,连空旷的大海都穿梭无数的渔船在捕捉鱼群,海豚飞跃而起溅起的水光就是一道彩虹。
而在海上,一具本该死去的身体再次睁开眼,空白的眼眸深处映照出整个世界的生命之色。
耳边传来的各种打破死寂的声响,那是誓约完成,她该回家的赞歌。
“泊瑟芬……”
她不叫泊瑟芬,她叫什么,好像叫……
“泊瑟芬?”
一个炙热的拥抱突然惊醒了她,泊瑟芬背脊紧绷,猛然睁开眼就看到哈迪斯的脸近在咫尺,他双手捧着她的脸,以最紧密的交合之态与她缠在一起。
泊瑟芬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家伙,如看着啥不是玩意的禽兽,咬牙切齿问:“你在干什么?”
哈迪斯毫无羞耻之心,“你沉入记忆之海太久,不及时叫醒你会头痛。”
泊瑟芬伸手用力掐他的脸颊肉,“我看到你才头痛。”懂不懂节制的。
哈迪斯却在细致地抚摸她的脸,他黑沉的眼出现让人头皮发麻的审视感,“你看到什么,为什么那么痛苦?”
泊瑟芬后知后觉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眉头紧得可以夹死蚊子,她才恍然想起来。
她变成那个狗血的主人公,当要走的时候,就会遇到不舍得的人而想要留下来。
可是誓约是不可逆的,一旦开始想起,她就要回家。比电视剧主人公还惨,连选择权都没有。
回家与哈迪斯,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宛如刀割开心,失去任何一半都足以让她痛苦到绝望。
泊瑟芬不敢让哈迪斯看出什么,只能快速地抱住他,将头埋入他的胸口,生怕被警惕的他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她发生了什么事,哈迪斯将她抱得更紧,却没有问。
而泊瑟芬却突然闷闷地喊了句,“哈迪斯。”她都憋不住声音里的哽咽了。
不给哈迪斯反应时间,她已经委屈地说:“我竟然比你老,我怎么比你还老。”
哈迪斯:“……”
这个问题能让她露出那么难受的表情?
泊瑟芬说着说着,真心实意凄惨起来,“我竟然,比你老!”
哈迪斯沉默了会,才认真安慰她,“你多老都好看。”
泊瑟芬:“……”
哈迪斯担心她不信,强调一遍,“你老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泊瑟芬:“……”
回家,她还是回家吧。
第87章 告白
“迷宫的时间停止了这么久, 哈迪斯是不打算出来了?”埃阿科斯整理着泥板,四周是苍白的鬼魂在进行议事厅修缮的收尾工作。
厨房那边几个亡魂主厨每天都来询问,泊瑟芬是否已经回来, 他们要提前准备她的吃食。
言语之间都是暗藏的担忧之情, 似乎怕她没有食物会成为他们一样的影子。
连编织工都会小心翼翼藏在柱子后,探头与走廊壁画上的侍从问询,泊瑟芬是否回来了,她还有一些编织作业放那里,孤零零等待着她。
米诺斯低头快速在签名盖章,累得眼尾都耷拉下来,“正常的事,不用那么惊奇。”
要不是泊瑟芬是人类身体, 都不用停止时间,在凝固的空间里她会被保存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