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斯手指摸过那些罪人的灵魂泥板,耳边传来笔尖刻字的碎响,每个字都是寿命,驱赶着死亡离开死亡名单。
泊瑟芬的力量太过光明,也太过生机盎然了。
哈迪斯低垂下眼睑,沉思片刻后将死亡泥板扔开,从侍从手里接过新切割好的泥板,湿润的泥面印好刻字的长格。
他从黑雾中抽出一段诅咒的长笔,开始在上面用比较偏的塞浦路斯方言,写下了泊瑟芬看不懂的字体。
等到写完,哈迪斯无声无息将泥板放置在最上面。
然后他将手放到桌子上,放松地看着泊瑟芬认真抄写名单的模样。
如看着还未离巢的幼鸟,正在张开小嘴等待他的喂食。
泊瑟芬一脸麻木地当没有感情的抄写机器,总觉得哈迪斯的眼神特别和蔼慈爱,就在她想背过身避开他的时候。
哈迪斯站起身,声音平稳地说:“我出去一趟。”
说完,他化为一团黑色风暴,身体散开消失在原地。
而在工作的判官也听到什么看向大厅外,米诺斯跟拉达曼迪斯放下手头的笔,也依次消失在原地,跟随上哈迪斯的脚步。
埃阿科斯看了一眼泊瑟芬,发现她的注意力都在泥板上,没有什么异样才若无其事继续低头检查名单是否有错漏。
抄写异域文字抄到头大的泊瑟芬确实没发现哪里不对,她将抄好的泥板放到一边,伸手去拿新的泥板。
却发现这泥板上的字,她竟然一个都不认识,好在字体大而清晰,照着临摹问题不大。
她提起笔,一脸无知地刻下第一行字。
——我以此笔,以此融合死亡河水的泥板。
【冥河的主干流充满了死者的怨恨。】
——以冥府主神的力量,将瘟疫散播给为德墨忒尔建立神庙的西库尔人。
【身处特里纳克里亚岛屿上的人类,在德墨忒尔的庇护下,使用狄奥尼索斯的神力种植葡萄,又使用种子的力量种植麦子。】
——诅咒之力将使德墨忒尔行走过的大地布满疾病,失去肥沃的生命,失去种植的麦粒。
【无法种植催生的谷物之神,将失去人类的敬仰而一无所有。】
泊瑟芬甩了甩手,看不懂的文字临摹起来特别费力,她吹了吹还带着湿气的字体,才将泥板随意放到一边。
而此刻的西西里岛,一场凶狠的瘟疫开始蔓延,葡萄与麦子在人类死亡的时候,也跟着枯萎。
肥沃的土地在流失最重要的生命力,充满裂缝的埃特纳火山下,无数麦种如金沙从缝隙里涌出来,璀璨的光芒中,怀抱麦穗的女神从深埋地下的陶缸中走出来。
这不是她苏醒的季节,但是动荡的土地刺痛了她的身体与心灵,她的手捂着腹部,低头看向黑暗的裂缝深处,终于痛苦喊了一声。
“泊瑟芬。”
而奥林波斯山的神明,正在治疗的赫尔墨斯跟在打理武器的雅典娜,意识到什么地拨开云层,看向了开始出现瘟疫的岛屿。
“泊瑟芬下的诅咒?”赫尔墨斯皱起眉,诅咒也是他负责的权能之一,所以他立刻捕捉到了瘟疫的味道。
雅典娜披上战甲,提上大盾,“她在转换自己的神权吗?”
从来都是代表生命的神灵,开始被冥府的黑暗沾染了,连诅咒都是哈迪斯的气息。
赫尔墨斯忍着伤痛说:“我去会议厅找父亲,接泊瑟芬回来的事务必须提前。”
哈迪斯摆明了在污染泊瑟芬的力量,打算让她永远待在冥府里,改变种子的职能。
而站在战车上的哈迪斯正在处理叛乱的亡者。
他低头俯视着冥府的土地,无数的手指从里面探出来,花朵缠绕在死人的躯体上,让他们有反叛的力量。
埋入地下的青铜一族,已经蠢蠢欲动地开始汲取泊瑟芬的神力。
哪怕身体已经腐烂在幽暗的冥府污泥里,热爱力量的灵魂依旧充满生的渴望,随时都想逃离这里,回到阳光下继续制造??。
哈迪斯身侧跟着两位判官,判官身后是冥府的各种灾难之神,畸形的怪兽怪蛇跟有管理权的亡者。
他们都冷眼看着这场注定不得善终的叛乱。
哈迪斯突然抬头看向远方,眼里的冷漠化为温和的风,他感受到德墨忒尔被泊瑟芬的诅咒击伤。
只要谷物女神衰败,泊瑟芬就更没力量离开冥府。
哈迪斯抬起手,对底下反叛的亡者下了判决,“我给你们的灵魂散播瘟疫,永远腐败在污泥里。”
腐烂的亡魂将再次化为肥沃的力量,反哺泊瑟芬的力量。
生与死的神力是能自然转换的,在泊瑟芬身上属于奥林波斯山神明的气味,被冥府洗干净前,冥府需要承担她的神力冲击造成的动荡。
身为泊瑟芬的教导者,哈迪斯非常淡定地开始解决她留下来的各种小问题。
第57章 鞭神
泊瑟芬抄名单抄得腰酸背痛, 眼睛也快被各种死法戳瞎了,她将最后一块泥板放下,整个人像条死鱼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
那些人的各种花样死法到底是谁设计出来的, 设计者的恶意天赋都溢出来了。
泊瑟芬再一次体会到神对人类的掌控性, 仿佛每个人行走在大地上的人类都是这里的神手掌里的玩具,捏圆搓扁,毫无反抗能力。
泊瑟芬看了一眼放在泥板边的黄金,顿时都没有那么香了。这也是帮凶的钱啊,她边感叹边不争气地将黄金收起来。
然后踩着皮革软凉鞋,跑去跟那些不会说话的侍从要了陶罐水,大门口摆放着一个本来放泥板的大缸,里面种着一棵张牙舞爪的豌豆树。
那笼子阳光挂在缸上方, 有了阳光滋润的豌豆苗生长速度快得不合常理,小陶盆换了大陶盆,又换了大缸才勉强装得下。
快要成熟的豆荚累累挂在叶子下,充满了食物的清香。
泊瑟芬像是吝啬的葛朗台,小心守着这么点可怜的美食财产, 都能数清楚豆荚的数量。
浇完水, 她弯身将水罐放到缸边, 又伸手提着绣着叶形纹的亚麻布裙,踏着挥洒在门边的阳光, 穿过高耸的石头书柜,跟各种泥板擦肩而过,想要去找自己的作业。
她是书柜最好认, 最空荡的那个就是。
走着走着, 泊瑟芬伸手摸了下裸露在外的手臂, 怎么突然冷飕飕的, 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这冷跟哈迪斯离开后的温度下降还不同,冷里藏着针,阴森透着一股让她背脊发凉的不适感。就好像是……
泊瑟芬猛然转头,眼神清亮警惕起来。
两边的高大岩板构造起来的书柜如高耸的连柱,一直延伸到通道尽头,微弱的松油火焰光无法照亮那里的幽暗之处。
有什么在窥视她吗?
她没有发现当她整个人紧张起来的时候,四周堆积的泥板、莎草纸在轻微抖动,壁画上各种简练线条构成的侍从者也缓缓转动头颅。
死亡信徒交予的信仰力量,与生机交织成冥府新的神权印章,拥有初步驱使这里一切物品的能力。
而被躯壳束缚的泊瑟芬没有察觉到自己造成的后果,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却没有发现什么才缓步走到自己的书柜前,伸手拿起一块自己写过的泥板,上面有需要复习的手绘地图。
泥板边是摆放规矩的卷纸筒,里面有她乱涂鸦的的连环画,还有各种生涩的文字线条。
她已经逐渐掌控一门这里常用的地中海官方语言。
至于其余语言还没有涉及,特别是这里的多种方言复杂得让人头疼。
而各种地域的人迁移的时候又会融合出新的语言。
泊瑟芬通过学习语言的各种残碎的资料,勉强拼接出了自己头顶上那个世界的一部分面貌。
但还是太陌生了,她手里拿着泥板,边往外走边思索自己接下去的学习重点,哈迪斯好像没有严格管制过她的学习内容。
他只是随手搬来,确认一下都是她该学习的那一门语言就不会管内容。
迄今为止泊瑟芬已经看过各种生活账单,陪葬品记录单,祭礼流程图,人类某些的地域风俗记录,情诗与英雄赞美诗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有些诗歌真的特别热情,但是这里的神却觉得这些东西跟呼吸一样自然,完全不会脸红。
不过想到他们的血是金色的,估计没有脸红这个功能。
不然哈迪斯也不会跳舞的时候为了让脸好看点,直接兑红颜料拍脸上。
泊瑟芬这才发现自己又在偷偷回味哈迪斯的舞蹈,她伸手拍了下脸,阻止自己不道德的回想。
经过豌豆树边的时候,她发现阳光黯淡了很多,忍不住停住脚步担心往上看,难道是要熄灭了?
结果却看到花笼里有一股浓稠的黑色雾霭不停流出来,阳光一点点就被这股不明的黑暗吞噬掉。
泊瑟芬看得心发凉,总觉得自己看到一场安静的狩猎之战,而阳光就是那个弱小无助的猎物。
黑暗往墙壁下流淌,泊瑟芬顺着它经过的路途往前看,然后看到大门外的廊柱边,一道锋利的长影被铜盆里的火焰拉出来。
是位不认识的神明站在那里,他有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孔,眼睛压在青铜头盔里,余下的脸部轮廓消瘦到产生了尖锐感。
泊瑟芬看向他身后收拢的黑色双翼,发现黑雾不停从没有清晰线条的羽翅上滴落,就是它们在吞噬阳光。
她还没有开口,对方突然说:“这里不适合你。”
塔纳托斯边说边拔出收割生命的长剑,“哈迪斯是忘了爱神的力量能隔离开吗?你们两个分开得越远,思念就会越薄弱。”
爱情是最不靠谱的力量,热恋的时候如斗武的牛一往无前。但只要两个人分开的距离足够远,厄洛斯的神力就会时常忘记这对恋人,从而使爱恋的疯劲安静下去。
这也是厄洛斯的弱点之一,所以狡猾又恶毒的爱神创造出了离别的痛楚,哈迪斯是受不了这部分力量吧。
塔纳托斯明白地点了下头,那他帮哈迪斯解决这个问题,帮他离别。
操控死亡是很安静很冷酷的神能,泊瑟芬甚至感受不到对方任何恶意,她忍不住问:“分开就能让哈迪斯清醒吗?”
塔纳托斯看到她眼里的迫切,认可地说:“是的,分开从来都是扼杀爱情的最佳利刃。”
泊瑟芬对于让哈迪斯厌恶自己已经想不出什么新招了,她没有接近他,保持最基本的警惕感,“你是哈迪斯的朋友吗?”
上次那个来祝福他们的哈迪斯朋友是来砸场子的。
塔那都斯步伐没乱,手里的长剑缠绕着黑夜的力量,无人能看到。
他语气甚至称得上友好,“不,我是他的下属。”
众神不以辈分为强,而是力量,当年如果不是接过哈迪斯的死亡责权,他现在应该已经沉睡在母亲的怀抱里。
泊瑟芬松一口气,下属就是判官他们那种,应该不是来捣乱的,她指了指自己头顶上那笼子阳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塔那都斯斜眼看向阳光,“我跟掌控阳光的神明有冲突,见面会互相攻击。”
泊瑟芬见他越来越近,忍不住往后退开几步,还转头看向埃阿科斯,发现他对她点点头,确定是哈迪斯的下属才停住自己防备的小动作。
她对冥府工作人员的印象,就是他们都是一群没休闲时间的老社畜,能跟她这样认真讨论自己急于解决的问题,浪费自己工作时间的神还是第一个。
泊瑟芬见他走过来,以为他要进入会议厅跟埃阿科斯一起工作,立刻侧过身站在陶罐边,给对方让出足够的前进道路,带着翅膀走路需要的空间比别人大。
可是下一秒,阳光熄灭了,她眼前的建筑模样都黯淡起来,冷厉的风接触到她的颈部,颤栗感出现在皮肤上。
她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像是遭受到危险的兽类,敏锐地往下一躲,避开了那道来得突然的冷风。
冷风余力不减,削断了陶缸里的豌豆树。
那些代表了美食念想的豌豆荚摔落在地上,像极了她差点被砍断的头。
泊瑟芬甚至都来不及恐惧,因为踩到过长的裙摆,整个人撞到缸边又坐到地上。
她摔懵了,抬起眼就看到一道阴冷的凶光撩起死亡的黑影,无声无息往她头颅上劈来。
泊瑟芬呼吸一顿,骤然地举起手里的泥板迎上致命的袭击。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的反应力,竟然能在这么危机的时刻记得举起泥板,这个动作也救了她一命。
尖锐的铁器侧边,像是切水果一样,利落地没入出现裂缝的泥板里,却卡在中间,无法再进入一寸。
一颗娇嫩的种子从剑卡住的地方艰难钻出来,娇弱的茎须缠绕着行凶的剑尖,用这种看似虚弱的力量,抵御住冰凉凶残的攻击。
在巨大的阴影中,泊瑟芬眼里闪烁着被冷风摇晃的火光,背脊处冷汗直冒,高举着泥板的手臂因为剧烈的冲击而颤栗发麻。
她这才反应回来,后怕的情绪让她满头花都要炸开。但凡她再慢零点一秒,脑浆都迸飞了。
而凶手却像是有些意外地歪下头,似乎没预料到自己的袭击会遭受到抵挡,他的目光从那棵跟冥府格格不入的绿色植物,转到泥板下的主人脸上。
她涨红的脸色带着澎湃的生命力,浓黑的睫毛跟眼眸却盛满了死亡的颜料,柔软的四肢跟脆弱的身体散发着不详的暖意。
这具死去,又活过来的尸体就是对他神权最大的挑衅。
应该说,眼前这个女神出现在冥府,走的每一步路,开的每一朵花,让冥府之主动情的每个日子都是在抽他的背脊。
塔纳托斯单手持剑,低下头轻声细语劝道:“别拒绝我给你的送行之船,虽然我吹拂出的航行之风充满哀嚎的送葬亲属之音,船体也只有棺木下葬的香气,但是我的速度比任何神灵都要快。”
一剑送这具没有葬礼,没有资格踏上冥府地界的尸体再次死去。
泊瑟芬的灵魂,自然会被他的力量推回到盖亚或者德墨忒尔身边。
因为哈迪斯下了言语的诅咒,塔纳托斯说不出她的身份,只能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告知她。他尽量学自己的兄弟,用最温柔客气的态度对待要送走的女神。
泊瑟芬在对方低头的时候哆嗦起来,差点拿不稳泥板。
这个家伙的眼睛空洞得跟骷髅眼差不多,连点暗光都没有,像是一具无机物组合体正打算对她进行理所当然的大卸八块。
为什么杀她的质问都消失在嘴里,她一时竟然觉得这家伙杀人完全不需要理由。
但是为了活命,她还是绞尽脑汁周旋,“我跟哈迪斯有契约的,是签了字的那种很严格需要遵守的泥板,我要帮他拔箭,所以在契约完成前你不能杀我。”
如果是下属,搬出哈迪斯应该能阻止他。
塔纳托斯用杀惯人的利落手法,将卡死的剑拔-出来,才诚恳回答:“这一剑能解决你所有疑虑。”
反正将泊瑟芬送上去,契约的反噬自然有奥林波斯神去烦恼,真解决不了就睡个几十年躲避誓约惩罚,对神的生命来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泊瑟芬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金属碰撞声在耳边敲响,她浑身僵硬说:“我死了也会变成鬼回来,到时候你让我离开的目的不就失败了。”
塔纳托斯动作一顿,张开嘴想要告诉她,她回不来,可是却发不出声。
泊瑟芬误会他心虚,“对吧,你一见面就告诉我,要让我跟哈迪斯分开,你的目的不就是这个。”
谁知道他好心跟她讨论这个,是要送她再敲冥府门。
塔纳托斯边诚实点头,边让剑换个方向对着她致命之处捅过去。
浪费太多时间哈迪斯就会发现的,壁画上的侍从者已经被泊瑟芬的恐惧惊醒,跑去找武器打算回来对抗他。
埃阿科斯被黑雾拦住了双眼,虽然看不清他们的一切也会产生疑惑之心。
骤然而至的剑尖变成一个扩大的墨点,伴随着强烈的死亡预感,在泊瑟芬的眼瞳里不断渲染开,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张开嘴。
“哈迪斯!”
临死前的瞬间并没有让她看到所谓的人生回溯,更没有父母家庭朋友各种悲欢离合,所有扯紧的口腔肌肉只奋力挤出了一个代表永恒长眠的名字。
她从来没有用这种发自心底的信仰去喊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不,是神。
爆发的叫喊引起了神力飓风,陶缸里的豌豆骤然生长,无数的茎叶化为利刃从泊瑟芬身后射出,攻击向死神的身体。
印着哈迪斯印章的所有泥板响应主神的渴望,化为冤魂扫开黑雾咬住塔纳托斯,壁画上的的侍者们扔下了无数的武器,企图重伤他。
死神发出了痛苦的低喘,但是出手的攻击依旧划开了稍显稚嫩的神权力量,在剑要刺穿她的时候。
塔纳托斯看到眼前的空气突然一阵扭曲,一只白得光洁,又强悍无比的手臂像是迅猛的肉食动物,所有力道都藏着撕咬猎物的锯齿,从一片虚空中骤然穿出。
坚硬的手掌按住了她脆弱的胸口,手背抵住了毫不留情刺来的青铜剑。
这个沙暴般猛烈的碰撞,在手背皮肤上飞溅出惊险的火点,尖亮得让泊瑟芬眼瞳一缩,整个身体也无法避免往后倒下。
而那只凶残美丽的手臂在她往后仰的时候,已经用一种绝对虐杀的姿态,轻易夺去那把要命的剑,飞速转个头,跟投掷飞枪那样凶狠地捅入对方的心口。
剑直接将塔纳托斯缠满豌豆茎的身体扎穿,巨大的力量还让行凶者狼狈翻滚几圈撞到墙边去。
干完这一切的手,立刻出现在她后背,像是要拥抱她那样用手指按住她的肩膀,小臂撑住她的背部,让她在最后一刻免于后仰摔,磕到后脑勺。
泊瑟芬发誓从濒死到获救被温柔抱住这连串动作发生的时间,也就够她喘出半口气。
救她的是一只手,一只大概从上臂三分之二处就被扯断,还淌着淡金色血液的手臂。
那接近透明的液体从她后背的布料上,渗到她的皮肤里,炙热得沸腾的温度让她后脊骨阵阵发麻。
她看向那个被剑捅穿,无声无息团在墙边的黑影,又劫后余生地低头凝视着按在自己肩膀处的修长手指,温度跟模样实在太过熟悉。
这只手是……
地面传来可怕的震动,几匹嘶吼的黑马如一团暴雷轰碎了大门边的墙壁,无数火把被这股力量撕碎。
一个高大的黑影立于马后的驭手位置,身后是失去光明的长柱廊。
他左手扯着缰绳,右手只剩下一小部分上臂,像是硬扯断的伤口处,血跟肉都糟乱地纠缠在一起。
哈迪斯的。
泊瑟芬的眼睛僵硬地瞪着前方,看着立于马车上的神比燎原的火都暴戾地急跳下车,带着一团汹涌的黑雾,转瞬就来到她身边单膝跪下弯身。
他坚硬的手掌在摸到她的脸时自动转为柔软的云,光滑的掌心不安地摸过她惊魂未定的脸庞。
又一点点仔细从她白得脆弱的脖颈处往下抚摸,严谨的检查动作不带任何欲望,只有温柔到骨子里的细微颤抖泄露出他愤怒的恐惧。
他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也在治愈她身上出现的淤青跟细碎的伤口。
甚至连她的脚趾都没有放过。
泊瑟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被哈迪斯抚摸的时候没有害怕,甚至所有慌乱都被他的动作给一一熨烫平。
她低声说:“我没事。”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过于柔软的语气,是在安抚这个紧张的神。
哈迪斯却没有停下检查的动作,结果出来。
除了一些他治愈好的撞击伤跟手心擦伤。
她完好无缺。
泊瑟芬耳边传来他松一口气的声音,像是他一路都屏息着,直到现在才敢松懈下来那般清晰。
然后哈迪斯面无表情地将断手拿回来,按到伤口处,很快各种令人牙酸的血肉连接声在她背后响起来。
那只来拯救她的手,又重回哈迪斯的残肢上。
他顺势抱住她,眼瞳里都是没有散去的黑暗,不见一丝眼白,异常可怖。
泊瑟芬的眼皮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动作,她眨下眼,一句不经大脑的话已经说出口。
“哈迪斯,你还痛吗?”
这句话里的关心情绪浓烈到让她都忍不住一愣,却又想到喊他时候,那手快得离谱地出现,扯断手的瞬间哪怕他再迟疑零点一秒,也不可能有这种速度。
神明不会死,也不会痛吗?
显然怒意刚开始表露在脸上,表情残暴阴冷起来的冥王也怔了怔,似乎一时没有意识到圈在怀里簌簌发抖的女孩正在关心他。
他森冷严肃的表情僵着,语气却温和起来,“已经痊愈了。”
这是避开了痛楚的话题,泊瑟芬了然地低头:他会痛。
哈迪斯突然张了张手,植物的根茎拖着瘫软的死神扔到泊瑟芬面前,冥王握住了一根粗重的豌豆茎,塞到她手里。
泊瑟芬还在感动哈迪斯的震撼拯救,下一刻就剩下震惊了。
“鞭打他吧,泊瑟芬。”
泊瑟芬拿着都要挥不起来的「武器」,一脸不解。
哈迪斯摸了摸她的头,温和教育她说:“当有人冒犯你的威严,企图伤害你的时候。如果他是弱小之人就用力量惩罚他,让他的家庭互相屠戮。如果是比你强的人就避开锋芒,或者寻找更强大的靠山去复仇,最后……”
他看向塔纳托斯冷声说:“如果是你的信徒或者下属企图反抗你,你就鞭笞他的血肉,让他知道你的威严不可侵犯。”
神是要记仇,冷酷的,不然会被吞噬。
他现在在教导泊瑟芬成为的神的常识。
泊瑟芬拎着一根豌豆茎,对哈迪斯的话消化良久,才说:“他不是我的信徒吧。”
哈迪斯没有丝毫犹豫回应:“属于我的下属信徒,就是属于你的。”
第58章 变形
泊瑟芬拎着变异的豌豆藤, 看着骨头断了不知道多少根,胸口被长剑扎得结实的攻击者,瘫倒在她脚边。
这要是个人, 那是真死透了。不过就算是神, 她也觉得这个神要嗝屁的样子。
而她身旁的哈迪斯还跟个负责的老师一样,认真地纠正她鞭打的姿势,“脚站开点,顺着鞭子的力量抽打他的背部,速度别太急切,会伤到自己的手。”
会伤自己的手……
泊瑟芬一脸诡异看着哈迪斯,真是恨不得拿个铜镜让他照照自己的脸。
从「你要带着嫁妆跟我水觉」到「快点拔箭莫挨老子」到「我的下属也是你的」,到现在的「打人别伤手」。
哈迪斯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态已经软成什么样子了, 被箭扎坏脑子的神已经没法沟通,她只能咬咬牙,手臂猛然一用力,费劲地将豌豆藤甩出去。
植物鞭软趴趴落到死神的后背,发出衰弱的鞭打……蹭一下的声音。
哈迪斯一脸冷静地站在她旁边, 双手环在胸前没有对这一鞭子说出什么评价。
反而是塔纳托斯突然抬眼, 他的头盔落在一边, 贴在地上的侧脸死白冷瘦,睫毛下的眼珠子黑沉得诡异地盯着泊瑟芬。
泊瑟芬发现自己也是属于狗仗人势那挂人, 她勇敢地往后一退,缩到哈迪斯身旁,脖子往前一梗义正言辞对他说:“你杀人的时候就知道会被报复, 我打你是应该的。”
塔纳托斯面无表情瞅了她一会, 才垂下眼皮, 似乎是默认她的话, 问题是他接下来竟然疑惑嘀咕了一句,“打我了吗?”
打我了吗?
这句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泊瑟芬浑身僵硬发愣了会,终于深吸一口气,提起全身的力气,想起自己差点被干掉的愤怒,加持豌豆树被砍了的仇恨,又甩了一鞭到他肩膀上。
倒是甩出气势跟声响,但是对胸口插剑动弹不得的死神来说,这点攻击就如熔岩尘埃亲肩头,羽毛挨脖颈,毫无疼痛的体验。
泊瑟芬暗自转了转手腕,没玩过鞭子的人很难驾驭这种武器,哈迪斯也轻易看出她的肉-体力量太过薄弱,四肢也不灵活,这种武器显然不趁手。
他随手从黑雾里抽出泊瑟芬藏在枕头下的短剑,是他遏制心脏爱意,后来又被抽出来送她的那把,剑柄塞到泊瑟芬的手心里。
哈迪斯拿走了她的植物鞭,如同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般,耐心十足地对她说:
“割下他的肉,豁开他的肚皮,让他的永生血流走,这样他的皮肤将会枯萎,病痛的折磨也将会纠缠他。
或者用刀尖顺着他的肌肉纹理切开,再用你的脚底踩碎他的骨头,让他在愈合的时候遭受碎骨尖刺的疼痛。”
泊瑟芬拎着匕首,看着一脸正经的哈迪斯。
虽然知道这些对哈迪斯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是当他教自己上手的时候,那种熟稔度还是让人忍不住心里抽凉气。
不是错觉,哈迪斯不止在教她报复,还在教导她怎么折磨自己的敌人。
对一只鸡都没杀过的人,热血上头提起刀子捅人都手抖。别说现在最危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脑子也冷静下来,让她将眼前这个陌生神的肉一片一片凌迟下来,她心理素质还没有硬实到这种地步。
这真不是原不原谅对方的问题,而是这种杀人虐人的技术活她完全没有接触过。
哈迪斯以为她不懂用武器,突然走到她身后,手从她臂边伸出,温热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停顿了下,又想到持剑者对惩罚这个技能异常陌生,立刻又顺着她的手背按在指节上。
刀柄握在泊瑟芬的手里,而她的手窝在他干燥的手掌中。
哈迪斯垂眸就能看到她变深了颜色的麦穗长发曲卷在单薄的肩头,又落在后背上,发丝里的花朵已经蔓延到她的腰部,花瓣触碰到他的身体。
这景色对他来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