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从斯提克斯河分出来的支流凭空出现在车轮下,给冥王的车驾开路。
河水的力量冲刷过前方一切的障碍,无数来不及避让的死魂被冲碎。凄厉的哭嚎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来,本来已经习惯的杂音,此刻听起来却有些难以忍受。
哈迪斯烦躁起来,黑雾化为长鞭,冷酷地将那些鬼魂跟挡路的怪蛇都给抽飞出去。
等到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他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自己的戒指,代表权力的神力章戒,戴的地方却不是他习惯的手指。
喝葡萄酒中毒醒来后,记忆也随着苏醒过来,她想要回家,还有将他送的戒指退还回来。
示好遭到拒绝了,这是他在泊瑟芬那里最常遇到的状况,好像她一天不拒绝他几次都是不正常的。
哈迪斯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已经磨砺出坚硬的心性,他知道石头会被水蚀穿,铁会被送入火炉里融化,喜好热闹的心灵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所以一时的拒绝不算什么。
泊瑟芬迟早也会适应冥府的一切,忘记大地上的阳光。
可要多长时间她才能忘记?
哈迪斯手指死攥着缰绳,黑马的皮都拉出裂痕,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这个问题让他的黑瞳再次扩大,哈迪斯努力平息暴躁的情绪,命令自己冷静下去,爱神之箭实在太妨碍他思考了。
或者该拔-出来?
这个念头只是涌起一瞬,哈迪斯又想到一个危险的事实,他的感情或者不止全来自爱神之箭。
厄洛斯那种糟糕的力量跟阿佛洛狄忒一脉相承,最爱用来制造肉-欲的奴隶。
可他面对泊瑟芬的时候,要的并不止是交合。
哈迪斯想到泊瑟芬那防贼一样的眼神,活成无数生命的噩梦的冥神忍不住叹息一下,然后他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马车已经冲出了大地的裂缝,他来到了阿卡迪亚的土地上,晨早的第一缕阳光刚从海平线升起来。
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盖亚竟然没有阻拦他的车子。
甚至那裂开的地下道路,宽阔得像是在欢迎他出来迎接阳光。
哈迪斯漠然地低垂下眼,想要伸手给自己的眼眸抹上黑雾,阻止阳光刺激他的眼睛。
可是刚抬起手,就看到桃金娘开在他手上,满满一手臂的花朵都是生机的神力。
见到阳光的花朵开心起来,一点都没有在冥府拼命开放,却又转瞬凋零的败像。
哈迪斯将豌豆苗放置到车前的牵引杆上,一脸公事公办地等它吸饱阳光,然后拎着活的它回去讨泊瑟芬欢心。
大地也在开心,因为他身上都是泊瑟芬的气息,浓郁的死亡力量甚至没有让草木枯萎,也没有让时间吓到静止。
因为它们都在高兴,生机的力量重新出现在这里。
也难怪盖亚会给他让路,祂喜爱泊瑟芬,连带对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让了。
哈迪斯在等赫利俄斯那辆拖拖拉拉的太阳车跑过来,而豌豆苗已经感受到光,开始从垂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它抬起叶子,欣喜地面向着光芒,那颗豌豆荚看起来都饱满了不少。
这立竿见影的效果,让压着性子的哈迪斯再次情绪翻滚起来。
果然很喜欢阳光,她神力凝结出来的植物的喜悦简直疯狂到他视而不见都不行。
哈迪斯压下想要踩碎豌豆苗的冲动,却躲不开满身桃金娘的花朵。
那些花朵甚至掉到地上,变成嫩枝,估计要不了两天就能长出树来,这是他的死亡力量第一次被藐视到这种地步。
他成为泊瑟芬的信徒,大地阳光和风都不怕他了。
哈迪斯毫无威严地站在战车上,站成一棵花柱。
因为那截花枝的花朵已经多到能将他埋掉。
终于他确定豌豆苗的根系撑破了陶瓶,快要开始疯长的时候,立刻抬手将黑雾覆盖到它身上,阻止它变成豌豆树。
豌豆长太大了,她没法捧到手里观赏着。
哈迪斯觉得泊瑟芬喜爱这颗豌豆苗。就像是喜爱埃及猫一样,是要搂在怀里抚摸的,要是长得太高太重,就不好看了。
挑剔地看了一眼豌豆,晒了这么一会阳光,能撑几天不死。
哈迪斯拍了拍身上的花朵,拎着豌豆打算回去,却看到手里的豌豆苗伸出粗壮的茎,想要穿破黑雾,继续碰触阳光。
这不知足,还不怕死的模样,像极了拒绝他的泊瑟芬。
哈迪斯眼神冰冷地盯着手里的豌豆,“就那么喜欢阳光吗?”
要多久,她才能忘记阳光的温度?
这个烦人的问题再次出现在哈迪斯的脑子里,或者她永远都忘不了呢?
手里的豌豆顿时沉重起来,有一刻他很想将这玩意扔到海里去,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床脚。
可是她喜欢阳光,不止豌豆,她其实更喜欢阳光。
哈迪斯静默地低垂着头,这个弑父杀神都不动容的神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烦躁的根源,是来自挫败感。
不是罕见的香料,贴金箔的好牛,黄金宝石。她喜欢的就是阳光。
哈迪斯抱着一罐豌豆苗,像是一只被斗败的战犬,连头发都没生气地颓下去。
而此刻头顶上终于传来太阳车碰撞天轨的噪音。
他被惊醒地抬起头,眼神渐渐凶残起来。
雄伟高大的提坦神站在光明的战车上,一丝不苟地往俄刻阿诺斯的彼岸跑去,车轮飞溅出来的光明,洒落到人间。
这份神职他干了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错,今天也是阳光灿烂,毫无波澜的一天。
赫利俄斯甚至还能分神想一下自己晚上的安排,例如睡觉前,在金船上高歌一首,让海里的鱼群都飞跃起来给他跳舞。
刚想到唱什么歌谣的时候,他就看到前方迎来一团恐怖的黑色风暴,危险来临的时候,太阳神整个神都是呆滞的,他看到黑雾漩涡中,一把长剑伸出来往他的车子削来。
这毁灭性的攻击,根本来不及避让,戴在自己头顶的太阳金冠就被砍去了一半。
赫利俄斯傻了地愣了许久,终于惊恐大喊起来。
“哈迪斯!”
这一天,许多人不止看到日蚀,还看到太阳跟喝醉了一样,歪歪斜斜在空中踉跄了很久才恢复正常。
吓得许多人类求着神庙祭祀给神明献祭,担心太阳毁灭了。
泊瑟芬伸了个懒腰,身侧跟着壁画侍从,她刚洗漱好,正准备要去吃早饭。
吃完饭后继续学习,知识就是力量,她要尽快将这里的知识塞满脑子。
早上醒来没有看到哈迪斯,她忍不住庆幸了一下。
毕竟要是醒来又看到熏香炉跟烤全牛谁都受不了,希望哈迪斯别再弄那些可怕的「礼物」送给她了。
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跳舞。
她想到哈迪斯的脱衣舞,忍不住伸手扶墙,脸色都涨红起来。要不是她还有点自制力,他们就要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泊瑟芬摸了摸自己的小良心,幸好还在。不过她的豌豆苗不在了,难道从头发长出来的豌豆已经变异到会长脚自己去散步?
或者是被哈迪斯当垃圾扔出去了?
泊瑟芬心疼自己的消失的豌豆排骨汤,一脸憔悴地嘀咕着:“给我块地,我要种出一桌子家常菜。”
这里的当地菜吃越多,越想回家。
“你醒了。”前方突然传来哈迪斯的声音。
泊瑟芬立刻站直了身体,伸手揉了一把脸,企图将自己脸上的红晕消灭掉。“醒了醒了,哈迪斯。”
这无营养的废话,却不得不寒暄,不然更尴尬。
毕竟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爱」的力量,他们现在的「感情厚度」只能算点头之交。
泊瑟芬抬起头,来不及看清楚什么,一罐豌豆苗已经重新塞到她手里。
“你的豆苗还活着。”哈迪斯冷淡地说。
泊瑟芬没多想地说:“你拿去浇水了吗?谢谢。”还以为他扔了。
然后她发现怀里的植物不对劲,沉甸甸的野豌豆,叶子跟长出的豆荚茂盛到盖住了整个宽口罐,罐体都是被根撑破的裂缝。
被哈迪斯提出去溜一圈,都快成豌豆树了。
这长势喜人到诡异,泊瑟芬都不知道自己该先开心好,还是该怀疑这玩意的果实会不会跟着变异,吃了会不会食物中毒。
就在她打量手里的豌豆苗时,发觉四周很安静,哈迪斯的存在感一向很强烈,现在却有点低调过头。
她还以为他走了,可是抬头却看到哈迪斯一脸奇怪的沉默地观察她,像是在观察一只自己不认识的动物。甚至是在考虑伸手摸她毛的时候,会不会被她挠破皮。
这不是哈迪斯正常的状态,他时常亢奋,偶尔冷静,这种试探性的目光很少见。
泊瑟芬奇怪地跟他对视两秒,就看到他往后退开几步。
往后退开?
泊瑟芬眼睛都给瞪圆了,他对她的态度就跟失控的公牛撞墙一样,死不悔改,死不回头,什么时候见他还会往后退了?
接着哈迪斯脸上出现一丝迟疑,那双沉黑的眼不知道藏着什么,冷得能治小儿夜啼。
泊瑟芬默默地抱着自己的豌豆,脚已经忍不住往后退,感觉今天的哈迪斯比昨天还不好惹,他难道脑壳又烧坏了?
终于她听到哈迪斯轻微叹息一下,实在太轻太快,她都怀疑是错觉。
然后她看到他放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从黑雾出现的光线一开始如同脆弱的蚕丝,白细的毛丝并不晃眼。
随着黑雾褪去,仿佛黑暗中划亮的火柴,摇摇欲坠的光芒绽放在他修长的手指间。
泊瑟芬呼吸一顿,像是空气都被这团朦胧的光给吞走。
等到她终于看清楚,就看到是一个由花枝缠绕出来椭圆形笼子,里面藏着亮堂的光团。
哈迪斯言语简洁,“这是阳光。”
泊瑟芬呆呆看着笼子,这笼子长得蛮像孔明灯的。特别是里面同样都是晕黄色的光,差别一个里面是烛光,一个是阳光。
“想要吗?”哈迪斯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完全没有先前献祭礼物的期待。
泊瑟芬忍不住点头,“想要想要。”
她顾不上矜持,阳光啊,能放在笼子里的阳光简直太稀奇了,她乡巴佬见识少,真的很想要过来观察一下。
在听到她欢快的语气时,哈迪斯动作就像是静止般,好一会才将笼子递给她。
泊瑟芬犹豫了下,才小心地伸出手去接笼子,手指碰到他的指尖的时候,被他的皮肤温度烫了一下,她手指缩了缩,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抓住笼子。
阳光一下就抱了满怀,温暖又不烫人,熏着花笼的香,精巧得如同神造之物。
泊瑟芬的脸颊一下就被晒软了,眉眼柔和无比,在古老的墙壁前,她拎着一笼子阳光,好奇地歪着头看着,嘴角不自觉地轻勾起。
美好得不可思议。
哈迪斯站在光明边缘,心里的愉快压抑不住出现,是她的情绪。
也是他的。
是的,他要的不止是交合,还有她的喜悦。
心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包裹着, 柔软,爱抚般让人愉悦,是来自看着阳光的泊瑟芬。
哈迪斯将一批完成的工作莎草纸递给书记官卷起来, 转头就看到正侧脸对着笼子发呆的泊瑟芬。
她端坐着, 手里拿着硬笔,蜡板上的大半空间被文字占据,字体已经练习得像模像样。
绒黄的阳光像一群野蜜蜂的死魂落在她头发上,飞开的光片将她的睫毛照亮起来。
哈迪斯眯了下眼,长期处于地下的眼睛还是不适应阳光的热度。
哪怕如此,他的视线依旧如不受控制的蜜蜂尾针,执着地蜇在她身上。
哈迪斯苍白着脸沉浸在她温柔的情绪中,许久才出声问.:“心情很好吗?”
神明自然会喜爱自己对自己神权有利的物品。
例如贸易, 保护人类,会让赫尔墨斯的香火旺盛增长权势。或者怂恿任何有生命者发情乱来,会满足阿佛洛狄忒的控制欲。
哪怕没脑子如阿瑞斯,也惦记着战争那点甜头,能让他在宙斯面前博取点可怜的关注。
而阳光与她神力的契合, 会让她的力量滋生繁衍, 会愉快是正常的, 但是为什么能这么持久而柔软,而且他还没有教导过神职这方面的知识。
死去的人类躯壳脆弱得可怕, 任何超过这个身体承受能力的力量都会溢出来,阳光对她的神魂有再多的好处,被身体束缚着的状态是无法体现不出来的。
泊瑟芬写作业写到一半, 就盯着笼子观察着, 这阳光不怎么热, 暖得恰好又妥贴像是春日的晨光。
可是想到现在是夏季, 还有地中海的气候,也不知道哈迪斯是哪里弄来的,怎么看怎么神奇。
刚想到哈迪斯,就听到他的声音响起来,她有些无奈地发觉这家伙确实不止对她的身体感兴趣,更多的竟然开始关注她的内在。
一旦对你的灵魂感兴趣,就是真正的爱情的开始。虽然没有一开始要「肉搏」的恐怖,但是危险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泊瑟芬对这辆载着爱神之箭狂奔不回头的车子绝望了,估计哪天哈迪斯感情失控冲到悬崖上,拉着她一起跳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声音闷了几分回答:“当然,我很开心。”
哈迪斯拢着黑雾外衣的手指轻握起来,心情又不好了?
“你需要更多阳光吗?”哈迪斯想到只砍了一刀阳光确实吝啬,挑挑拣拣出来的这笼子光线,都比不上一条牛腿的体积。
泊瑟芬斜瞄了一眼花笼,确实想要更多光。
只是想到哈迪斯给啥就打算在她身上刮下同等代价的态度,就算知道阳光是好东西,囤积欲也出现了,她依旧坚决说:“不用了,谢谢。”
哈迪斯了然说:“那就是需要。”
泊瑟芬往回翻自己说的话,她拒绝了吧是拒绝了吧。
难道她的贪婪已经明显到一目了然的地步?
哈迪斯很讨厌阳光,这跟他神权力量起冲突,他跟赫利俄斯的力量呆在一起就是在互相排斥。但是……
“你喜爱阳光,是在喜爱壮大的力量吗?”
泊瑟芬忍不住转了一下手里的笔,「壮大的力量」是身体强壮的意思吗?
她虽然有些奇怪他怎么那么多为什么,还是照实回答:“当然,阳光能带给我健康,避免我……”
吸收维生素d怎么翻译,补钙防疏松又怎么翻译?
泊瑟芬头痛地搜刮合适的词,“避免骨头松懈脆弱,还能保护眼睛。如果一直不晒太阳我容易生病,皮肤变得脆弱,还心情压抑。”
一股脑将阳光的好处兜售出去,毕竟人长期不接触太阳是真会出问题。
她也不知道要在地下待多久,这可是跟空气、水、食物一样重要的东西。
如果能必备,还是多备点好。
泊瑟芬课代表来个总结升华:“最重要的是,哪怕没有那么多必要的东西,晒太阳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哈迪斯低声重复:“幸福?”
平静的语调,却出奇的茫然。泊瑟芬确定自己没有翻译错词义,怎么哈迪斯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她看到哈迪斯微侧着脸,避免直视到扩散开的阳光,澄清的光线穿透了披在他肩头上的黑雾,将他的下颌轮廓跟波形纹的亚麻发带描绘出一层金边。
他像是一尊值得人抬头仰望的石灰岩神像。
对于人类那些微不足道的情感波动毫无回馈的欲望。
所以在他嘴里的「幸福」在后面缀着问号一点都不违和。
如果他能用这种冷酷战胜爱神之箭就皆大欢喜了。
一时要跟哈迪斯解释幸福的定义也不是件简单事情,她散漫地开始思索,坚硬笔尖刻入蜡板,头重脚尖的笔画开始出现,“幸福就是一种满足的生活状态,就像是我想要阳光,然后拥有了就会产生一种满足感,这种感觉就是幸福。”
泊瑟芬绞尽脑汁地试着用这里的语言,跟哈迪斯说:“如果你现在冷了,能立刻冲到被子里打……”
本来想说用手机打一局游戏,翻译不了。
泊瑟芬又改为这里的娱乐方式,“自己下盘棋,或者是你饿了,刚好能吃到喜欢的食物,做喜欢的工作能得到维持稳定生活的报酬,遇到困难通过合适的方法解决了,跟喜欢的朋友交流共同喜欢的东西,跟家人……”
家人啊,跟他们在一起哪怕是经历再小,再平凡的事,现在想起来都是可想不可及的幸福。
泊瑟芬停下了笔,幸福这个词语已经出现在她的练习板上,她凝视这个由楔形文字构成的词语。
古老又陌生的语言,通过奇异而简单的学习方式熟稔起来,让她的举止开始沾上了这个世界的气息。
例如适应植物硬笔,笨重的泥板,粗糙的叶子纸,还有能平静地跟随时会精神崩溃的哈迪斯,聊「幸福是什么」这种因人而异的话题。
泊瑟芬觉得人真是适应性很强的生物。
如果是穿越前跟她聊幸福,肯定不会是想看看阳光这种小事。
哈迪斯看泊瑟芬费力解释了大半天,倒是将自己说懵了的表情,他简洁帮她归纳一下,“多让你心情愉快,你就会幸福。”
例如给点阳光她很喜欢,那么多给点她就幸福了。
哈迪斯面无表情想,明天早上再去砍赫利俄斯一刀,或者牵走他一匹火马养在冥府,这样每天早上都能剪马的鬃毛放在笼子里发光,泊瑟芬天天看到光就满足了。
不过滋养太过导致她神力四溢,会提前造成冥魂暴动,需要挪用出处理名单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总觉得他们的对话不太像在同一频道,泊瑟芬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哈迪斯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
最后只好点点头,赞同他的总结。
哈迪斯想到什么地沉思起来,他脸上的阴郁感开始出现,看得泊瑟芬心里有些发毛,接着她听到他不轻不重说了句,“你要的太少,你需要更贪婪点。”
甚至是凶狠疯狂一些,如果太过温柔,会被其余神明吞噬殆尽,最终被逼迫到沉睡消失。而且属于她的信徒,德墨忒尔贪得无厌,他更是觊觎她的一切。
在众神习俗中,将自己的主神拉下来,不管亵渎还是生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弱肉强食败者低头。
哈迪斯的眼神阴森起来,阳光的温度都暖不透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他安静地凝视着一无所知的泊瑟芬,终于敲定她命运般下定论。
“还需要慢慢教育你。”
神永生的时间是如此漫长,他并不急切,用最温和的方式一点点教导她就行,或者用冥府的力量侵蚀她的灵魂,让她的性格逐渐冷漠残忍起来。
泊瑟芬没反应回来,怎么话题又窜到「教育」上。难道是她学习得不够刻苦,哈迪斯不满意了?
她不敢开小差地将幸福这个词从蜡板上刮了,连忙伸手将更复杂的知识泥板拿过来学习消化。
哈迪斯没有打扰她,而是接过下一批待处理的名单泥板。是米诺斯亲自走过来送的,泥板里夹杂着跟腐朽气息格格不入的清新感。
哈迪斯碰触泥板的手指一顿,她的神力已经感应到他的存在,立刻从死亡泥板里跳出来,如一只无辜的知更鸟飞入幽冥中,啄了他的手心一下。
他手指一攥,攥出了几朵代表生命力量的花朵。
米诺斯像是没看到他手里的花,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左肩处的希玛纯垂褶,像个啰嗦的老头子那般碎碎念起来,“幸福当然是在繁重的劳务中,有好心人愿意伸出和善的双手,暂时接过这份压迫的任务,好让我有空躺在舒适的坐榻上安心酣睡。”
哈迪斯已经准确摸出泊瑟芬经手的泥板,生机的神力扎根在里面,给本该这个月下旬死亡的人,源源不断提供新的寿命。
如果不毁掉,就是跟塔纳托斯抢夺神职权力,死神的利刃将砍不下这批濒死的人类的灵魂。
哈迪斯默默捧着她处理得异常糟糕的泥板,良久他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是松懈的,神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温柔地流淌着,类似她看阳光的情绪开始出现。
她碰触了他权柄上的责任,却让他突然有点理解她解释的幸福含义,是油然而生的满足感。
植物, 无处不在活着的植物在充满死亡瘴气的土地上耀武扬威。
塔纳托斯站在船头,迟迟不下船,他被无处下脚的花卉膈应到翅膀都耷拉下去。
手里收割生命的剑提起来, 又被卡戎按下去。
船夫苍老如枯骨的手又贴近死神的侧脸, “嘘,这不是你要的死魂。”
塔纳托斯满身刚从战场上归来的煞气,血腥的刻瑞斯在他两翅边飞翔。
他用刀柄敲了敲卡戎枯枝一样的手骨,想说什么。但是刻薄至极的话却被神权约束着。
仿佛每句向着泊瑟芬的诅咒都被一双可怖的眼睛盯着。
那是来自哈迪斯的威慑。
他的死亡责权是从哈迪斯手里分担过来的,从古至今站在生命的麦田里,收割了一茬一茬的人类灵魂。
跟哈迪斯这种身上挂着无数个从冥府延生出来的神职, 是多种权能掌控者的王者不同。
由于庞大的死亡人数,导致他常年只能做转移死魂到冥府的劳务,神权已经被腐蚀到极端单一,只有死没有生。
毁灭与灾难变成他最舒适的家园。注定跟植物神明会产生剧烈的冲突。
这种冲突,平时跟死亡背面的神明还可以互不相犯。
但是当身为冥府主神的哈迪斯, 跪在一个掌控生机的神灵脚下, 将生机这种权能牢牢绑在冥府的土地上时, 生的神职与死的神职注定会互不相容。
塔纳托斯站在不断扩大的植物神力中,像是泡在熔岩里, 身体不断承受骨融肉碎的疼痛感。
以前回冥府只是遭受冤魂吵闹的哭喊声,现在却要直面「生机」本身的凶猛攻击。
“哈迪斯真要让这片土地开满花吗?”
花朵开得特别多,神力也异常丰沛, 但是缺少阳光的植物根本无法持久, 也难以结果。
哈迪斯信仰的神无法融入这里, 更别提让这片土地更强大。
卡戎用苍老的声音回答死神的问题, “哈迪斯已经沉默了几千年,继续沉默下去他会是瑞亚之子中,最先沉睡腐朽的神明。
一开始也许是厄洛斯的力量让他失去理智。但是情-欲无法迫使一个归属黑暗,权能冷酷的神明一直做不理智的事情。”
能让冥府之主温顺低头,至少有一半是来自他本心的渴慕。
如果爱神之箭真那么厉害,宙斯也不会中箭后还能见一个爱一个,连个酒童都要拉上床,乐此不倦地摧毁赫拉的威严。
阿波罗更不会带着对河神之女的思念,男女不忌地换情人。
不懂情爱的塔纳托斯心如铁石,没有一丝动容的余地,“他腐朽了自然会诞生新的神权,睡后也能庇佑冥府,他不需要繁衍,更不需要伴侣。”
这么多年哈迪斯完美地履行了身为冥神的职责,从没有奥林波斯神的懒怠荒唐,死神也不觉得冥府之主有了爱人会是一件好事。
特别是喜爱上一个权责完全相反的女神,简直就是在自我虐待。
卡戎看向日夜奔流的河水,“心慈手软的女神确实不适合这里,但是哈迪斯会教导她。迟早她的心会像黑铁一样坚硬,就像你驱赶人类的塞克前往哈迪斯的居所时,无情得如赶着羊群,她也会受到哈迪斯的影响而蔑视所有活着的生物。”
到时候泊瑟芬的神权,自然也会从生转换为死。
卡戎说完,就用船桨敲了敲船舷,催促死神下船。
塔纳托斯只能跳下船头,踩上了由稚嫩的花叶交织而成的「荆棘之路」,感觉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
泊瑟芬在学习的时候写错了一个字,正在修改的时候,突然一大叠厚重的泥板堆在她面前。
她双目无神看着这堆玩意,然后沉默抬头,看到哈迪斯正随手从他的工作里挑拣泥板名单,不一会,又扔了好几块泥板给她。
泊瑟芬终于想起举手提问,“是东西太多放不下吗?我去别的地方学习。”
桌子太小,工作太多,她这个闲人还是收拾收拾,自己找个旮旯地待着去。
哈迪斯低头检查名单上没有过多罪恶的人类名字,然后扔到泊瑟芬面前,“这是坏掉的名单需要重新抄写。”
泊瑟芬认真看了几眼,“这也没坏。”
哈迪斯淡定纠正她的话,“泥板都是裂缝。”说完,他若无其事抬起手压裂了所有需要她重抄的泥板。
泊瑟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双手忍不住从桌子上移开,握紧放到腿上,将自己跟这批裂开的泥板分离开,好证明泥板坏掉不是她沾手的原因。
哈迪斯又想到什么,朝她伸出手,几大块形状不规则的黄金从掌心冒出来,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这是你的酬劳。”
做喜欢的事情,得到合适的报酬,是她幸福的定义之一。
哈迪斯漠视了泊瑟芬并不喜欢抄写他的死亡名单,或者他觉得抄多了就会自动喜欢上。
泊瑟芬看着眼前的金子,终于确定冥府是真缺工作人员。一旦发现她也是个劳动力,哈迪斯竟然亲自拿出丰厚的工资来拉人上岗。
虽然她对这里各种不灵不灵闪的黄金装饰已经习以为常,而且还天天睡在黄金床上(特难睡的一张床板)。但并没有混淆她对黄金的价值判断,哈迪斯给太多了。
她抓住一块裂开的泥板,很没有志气说:“抄,我立刻抄。”
就差一句老板脱口而出。
现在离开的希望开始变得渺茫,但是万一呢?哪天哈迪斯脑壳撞到车轮,被碾几遍清醒了,他肯定会一脚将她踹飞出冥府,这些金子搞不好就是她以后的立足之本。
小市民心态的泊瑟芬心黑地想着,在冥府工作捞一笔大的,衣食住行都有保障,而且还能多熟悉这里的语言,抄写久了字体还会变得漂亮,拿出去也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