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 by垂拱元年
垂拱元年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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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鸢又逼他写放妻书怎么办?
他脚步一转, 去了松鹤院。
郑氏仍在絮叨着要儿子休妻, 褚昉直言:“儿子不会休妻,夫人这件事做的没错。”
“你到现在还在袒护她?难道华儿会说谎?”郑氏气地直嚷。
“母亲难道没意识到,表妹一心求死,已经丧心病狂、不管不顾了么?”
“她难道不知,我一日不休妻, 阿鸢便一日是我妻子, 毁她就是毁我,但表妹可曾有半点顾忌褚家颜面,顾忌我的颜面?”
“若非阿鸢及时制止她,现在你儿子,就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母亲,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这话并不稀罕,与陆鸢之前所言并无不同,但从褚昉嘴里说出来,平白增了许多威压。
郑氏从未见儿子如此恼火,以前他虽不听话, 但也都是好言相劝,少见如此愤慨,瞧着像是气急了。
郑氏气势弱了一截, 嘴上却不饶人, “总之, 陆氏那儿媳我不喜, 你休了她!”
“母亲,她无错,我为何要休?”
褚昉还有事要处理,不欲和母亲做无谓纠缠,强硬地留下话:“儿子早就说过,这辈子就她一人了,母亲不要再与自己为难了。”
“表妹既然如此舍不下她那情郎,儿子不会再阻拦,从今以后,生老病死、富贵贫贱,儿子不会再过问她的事。”
郑氏目瞪口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弃华儿不顾?”
“母亲,表妹也是一个母亲了,该清楚她自己在做什么。”
褚昉命人送郑孟华回了城南院子,将吴览还给了她,也告诉她,去留随意,不过自此往后,褚家不会再供应她的花销。
郑孟华满心都在吴览身上,只想着终于可以和他厮守,欢喜异常,提议要和吴览回他老家。
吴览表面答应着,却连院门都不敢出,他很清楚,没有安国公庇护,出这个门就是死,可郑孟华竟蠢到与安国公府决裂。
“吴郎,我知道你怕什么,别担心,我这里存了些私房钱,我们花重金雇镖局护送我们。”
吴览感激涕零,一番恩谢后,借口去镖局雇佣镖师,向郑孟华讨了一笔银子,乔装一番才出门。
他并没去镖局,而是见了一位同窗,这同窗而今在吏部任职,官阶虽不高,但人脉极广,之前他已递送了不少钱财,想让人帮忙引荐主考官,提前走动走动,为下次科考铺路。
现下只能先保命,盼着同窗能给自己出个主意。
那同窗道:“你说巧不巧,前两日,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去年的新科状元,周相爷还问起你了。”
吴览受宠若惊,他和周玘同年参加科举,之前在诗会上只见过一面,并无深交,没想到堂堂相爷还会提起他。
“问我什么?”吴览期待地问。
“问你在哪里高就,还说挺欣赏你的文章。”
吴览大喜,“你怎么回的?”
“我说你在学堂教书,相爷叹口气,说屈才了,还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叫你不要放弃,好好读书。”
吴览欣喜若狂,当即便请同窗牵线想见周玘一面,那同窗大方应承,倒是很快做了安排。
周玘为人谦逊,在诸士子中颇有美名,与吴览交谈也很投机,不过寥寥数语,已引得吴览推心置腹、相见恨晚。
周玘问起吴览近况,问他为何没在学堂接着教书。
吴览瞒下遭信阳侯追杀的事,只说:“早年家贫,为读书借了一个地主的钱,没成想这么多年利滚利,成了巨债,我还不起,被人纠缠上了。”
周玘热心问:“可需帮忙?”
吴览忙摆手:“多谢相爷,我能处理。”
周玘笑了笑,“有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失为金蝉脱壳的妙计。”
吴览一愣。
周玘又道:“吴兄尚无家室吧?”
“没有没有。”
周玘颔首:“如此,或许更易脱身。”
吴览是聪明人,无须周玘说的太透彻,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置之死地而后生,金蝉脱壳,这是在给他指路。
他或许可以借一场逼真到足够让所有人相信他已丧命的事故来脱身。
褚昉虽放言不再管郑孟华,却交待近随,郑孟华若与吴览出走,务必派人暗中相随,不管怎样,保下郑孟华母子。
郑孟华自小养在母亲身边,母亲没有女儿,一直当她做亲女儿,褚昉虽然不满母亲纵着表妹,但也怕表妹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母亲会受不了。
安排罢这事,褚昉便忙公务去了,下值回家常常已是披星戴月。
自上次被陆鸢逼迫写放妻书,他怒走之后,这几日一直住在璋和院。
“长锐,你去兰颐院要些解暑的花茶来,就说我头晕。”
褚昉坐在桌案旁,揉着鬓角,声音也带着些疲弱。
长锐瞧他真是为病所苦的样子,关心地劝说:“主君,叫大夫来瞧瞧吧?夫人说花茶只是养生,不能治病的。”
褚昉抬眼扫了他一眼,“不用,喝些花茶就好。”
长锐哪里懂褚昉的别有用心,尽职尽责还想再劝,褚昉催促:“快去!”
长锐“诶”了声,一阵风似的跑走了,不消多时,又一阵风跑了回来,手中拎着一个半大匣子。
便是褚昉要的解暑的花茶。
褚昉目光越过长锐,往他身后看去,好一会儿,没见有甚其他动静,黯然收回目光。
“你没告诉夫人我头晕么?”
“说了。”
褚昉等着长锐后面的话,见他愣头青一个,完全没有主动回话的意思,只好问:“夫人怎么说?”
“夫人说‘哦’,然后就让青棠姑娘给我拿花茶。”
褚昉拧眉,他说他头晕,陆鸢竟只有一个“哦”字?
真就一点儿不担心他?
屏退长锐,褚昉随意拿出几包花茶扔在茶壶里,瞥一眼剩余花茶,心里越发不快。
这花茶足够他喝过整个夏日,陆鸢真就打算让他在璋和院里自生自灭?
褚昉拎着剩余花茶去了兰颐院。
“姑爷,您怎么来了?”
褚昉连着几日不来,青棠一见他还有些不习惯。
褚昉听这话别扭,好像这儿不是他的家,他是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褚昉没有接话,拎着匣子进门,见陆鸢坐在书案旁,执笔勾勾画画,好像没有听见他来似的,眼都未曾抬一下。
他将匣子放在桌案上,特意弄出动静,却仍是没能引来陆鸢的目光。
“姑爷,这花茶怎么又送回来了?”青棠问。
“有股味道,不能喝了。”褚昉板着脸说。
“啊?什么味儿?”这花茶是茶庄新送来的,他们自己一直在喝,并没有怪味儿。
“酸味儿。”褚昉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会呢?”青棠小声嘀咕着,拿出花茶凑到鼻子前仔细闻。
“拿下去挑挑。”褚昉吩咐道。
青棠看褚昉一眼,又看自家姑娘一眼,见两人都像看不见对方似的,知道二人还在闹别扭,她留在房中也是尴尬,遂听话地拎着匣子出去了。
褚昉站起来,向书案旁走去,将将迈出两步,见陆鸢在旁边他的位子上铺开一张纸,而后将笔墨推了过来。
褚昉又想起她逼自己写放妻书的情形。
瞧这架势,这事还没过去。
褚昉脚步一转,改坐去茶案旁,余光扫了一眼书案后的陆鸢,见她没有追过来逼他的意思,心中莫名一松。
“近日官府正在收缴私钱,你知道这事吧?”褚昉坐了会儿,先寻个话头说开了。
“知道。”陆鸢极平淡地应了句。
“半个月后,私钱将会全面禁毁,不能再用作交易,你嘱咐他们把私钱全部挑出来上缴,官府会补偿你的损失。”
“是,府尹大人。”陆鸢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府尹大人近来办差辛苦,你是不是该慰问下?”褚昉也摆出一副例行公事、铁面无私的神色。
房内归于安静,府尹大人的话落下来,孤独地摔碎在地上。
褚昉脸色骤如阴云。
他走到书案旁,先把陆鸢铺开的那张纸扔掉,又夺下她手中的笔,将她正在勾画的东西推向一旁,扭着她肩膀看向自己,“你要闹到几时?”
许是被他抓痛了肩膀,陆鸢没有说话,只是眉心一旋,挣扎着去拨他的手。
褚昉觉察到她微妙的神情变化,忙松了力道,想拨开外衫查看她肩上是否留了痕迹,却被她打开了手。
陆鸢站起身要走,被褚昉揽住腰枝阻了下来。
他坐在书案上,提着她腰把人捞起来按坐在腿上,单臂将人锁在怀里。
“都说了不休妻,你还气什么?”他声音温温地。
“为何不休?”陆鸢仍是冷着脸。
褚昉去揉她颦起的眉心,被她打开手,又执着地抚上去,后来被他打狠了,索性把她手交叠按在腰前,另只手仍去舒展她的眉心。
“母亲的话,你何必当真?表妹的事,我以后也不管了,没有人能动摇你安国公夫人的地位,别气了。”
陆鸢少见他如此服软,但显然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在气什么。
他那日碾着她嘴唇说出的话,他根本就没当回事?
他想怀疑就怀疑,想不计较就不计较?
陆鸢偏头避开他的手,冷言冷语:“国公爷,你还是听老夫人的话,休妻吧,免得哪日想起什么事来,心里又不痛快。”
褚昉微微一怔,知她说的是质问她私见周玘一事。
若论对错,他自认没有做错,陆鸢就是偏心,纵容周玘没有分寸地来招惹她、接近她。
但经这几日,他也不指望陆鸢低头向他认错,本想这事含混过去也罢,不成想陆鸢倒不依不挠起来。
“你到底要怎样?”褚昉无奈地问,听来还有几分委屈。
陆鸢凝眉:“你委屈什么?倒是我冤枉你了?”
“……”褚昉抿紧了唇瓣,他觉得母亲有一点大约是说对了,陆鸢的性情大不如以前了。
他一时有些怀念他说什么,她都温温柔柔说是的日子。
褚昉叹口气,“困了,睡吧。”
抱着她跃下书案,往内寝走去。
陆鸢像个泥鳅一样,想自他怀中跳脱出来,但褚昉却似专克泥鳅一般,任她如何挣扎也逃不出控制。
把人放入帐中,褚昉抬手解金钩,却在这时听得长锐在外头扬声禀道:“主君,不好了,表姑娘出事了!”
褚昉皱皱眉,虽被扰了兴致,想来若非要紧事,长锐不会紧张成这样,对陆鸢道:“等我片刻。”
重新系好刚刚解开的衣带,出了房门。
“出了何事?”褚昉问。
“城南院子失火,表姑娘没逃出来……”
褚昉眉心揪成一团,大步向外走,“可还有伤亡?”
“还有那书生,据婆子说,表姑娘和那书生早早吃完饭就回屋休息了,没带小公子他们,婆子哄睡小公子他们后,没多久也就睡了,后来被烟味熏醒,忙抱着小公子们逃了出去,叫人救火,但表姑娘那屋从内锁上了,火势也是从内烧起的,根本进不去……”
“婆子还说,可能表姑娘和那书生喝了酒,睡的沉,不小心碰到了烛火却没察觉……”
褚昉去到城南院子时,火已经灭了,郑孟华住的堂屋已烧得没了样子,断梁残壁岌岌可危。
“主君,火势太猛,表姑娘她,连个全尸也没了。”
灭火之后,从火场里只寻到部分已经烧焦的残肢,分不出到底是吴览的还是郑孟华的。
“买具棺材,好生敛葬。”
郑氏听到郑孟华葬身火海的消息已是第二日了,当即便哭得背过了气,后来虽醒了,却一病不起。
郑孟华的丧事很简单,停灵三日便葬了,褚昉依母亲所请,将郑孟华葬进了郑氏祖坟。丧事办罢,郑孟华的一双儿女重新接回褚家,郑氏有意亲自抚养,但褚昉怕母亲日日看着一双儿女更想念表妹,遂没答允,仍叫嬷子们抚养。
本以为郑孟华死于大火是一场意外,直到后来吴览尸体重现,褚昉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想想你自己在说什么◎
事情缘于有人去京兆衙门报案, 在城南河畔发现一具男尸,男尸面色乌紫肿胀,但仍可辨认形貌, 正是印象里早就葬身火海的吴览。
褚昉稍作梳理, 勾勒出整个事件始末。
当初那场大火必是吴览为免于信阳侯追杀而想出的脱身之计,他以郑孟华的惨烈死状让人相信他也没能逃脱,存的应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思。
毋庸置疑,郑孟华是被吴览算计致死,那吴览又死于何故?
仵作验过尸体后, 言吴览是中毒身亡, 因吴览自大火之后便失了影踪,他真正死前的轨迹无从调查,事情只能到此为止。
褚昉还是叫人调查了吴览在失火前几日的行踪。
这一段公事繁忙,私事也一桩桩接踵而来,褚昉忙的焦头烂额, 已许久没有见陆鸢, 这日从官署回来,褚昉直接去了兰颐院。
他上次从这里走的时候,陆鸢还在气他口不择言,而今见他满身疲态,到底不忍心与他置气, 煮了些安神解乏的花茶给他喝。
褚昉坐在茶案旁的长席上,斜倚着靠背,一手捏着眉心缓解疲劳。
“头疼么?”陆鸢关心了句。
褚昉点头, 握着陆鸢手放去自己额头, “帮我捏捏。”
陆鸢这次没有打开他。
褚昉本来还怕陆鸢计较前事, 对他爱搭不理, 已做好了碰一鼻子灰的准备,没想到她不只没闹脾气,反倒对自己体贴备至,不禁喜上心头,趁她给自己按眉心,双手贴去她腰上。
他足足忍了一个月了。
今晚定要歇在这里。
察觉他心思不纯,陆鸢手下用劲儿,在他额上掐了个小月牙。
褚昉吃痛,闷哼了声,掐着她腰坐在自己腿上。
“我眼拙,竟到现在才知你是个这等刁民,连府尹大人都敢掐。”
“府尹大人心思不正,仗势欺人,该掐。”陆鸢按着他额头说。
褚昉笑了声,“牙尖嘴利。”
掐着她腰灵活地一转,把人挡在了里侧。
坐席后背便是墙,陆鸢被挡在里侧,无处可逃,前有虎狼,后无退路。
她刚要坐起身,虎狼贴了过来。
陆鸢以前以为褚昉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做那事必定要到帐中,后来发现,他只是看上去衣冠楚楚罢了。
在那事上,他是个极纵情纵性的人。
陆鸢没办法像他随遇而安,也怕门外丫鬟听到动静,躲来躲去就是不肯配合他。
褚昉也不着急,饶有兴致地陪她玩猫鼠游戏。
很快,陆鸢的发髻散了,衣衫也乱了,褚昉看着明明已经丢盔弃甲却倔强地不肯认输的妻子,大掌贴在她腰后,“既知府尹大人是个仗势欺人的,听话些,府尹大人叫你少受些苦。”
“时辰还早!”陆鸢辞道。
“闹一会儿就不早了。”
“你的公务忙完了吗?说不定一会儿有人找你呢。”
“牛也要吃草。”
“那去帐中!”陆鸢只能妥协。
褚昉根本不理她的诉求,逐渐交叠的双影落在墙上,讨价还价的人语淹没在灯火之中,忽听门外一声“主君”。
浑厚嘹亮,听着是长锐的声音。
褚昉眉头一皱,见陆鸢眉眼之间都是看笑话的惬意。
“你这嘴是开过光么?”
褚昉不轻不重地捏捏陆鸢脸蛋儿,捞过褪下来的裙衫盖在她身上,拢了拢自己的袍子,对门外喊:“何事?”
“主君,您交待查的事有了结果。”
褚昉这才想起吴览的事,并没避讳陆鸢,命长锐进门来,在屏风外回话。
“主君,那吴览在失火前见过吏部的王大人,还见过周相爷。”
陆鸢听到这话也坐直了身子。
长锐继续禀话,将吴览与吏部王鹳是同窗,且之前便多有来往的事也说了。
“吴览和周相很熟么?”褚昉问。
“没听说,据查访,两个人就见过一次,还是吏部王大人从中引荐的。”
“知道了,下去吧。”
褚昉察觉陆鸢神色微变,心中闪过一念,状似漫不经心地闲话道:“没想到吴览和周相竟是朋友。”
陆鸢知他有意试探自己,瞪他一眼,并没接话。
褚昉笑了声,食指有节奏地轻叩着茶案,暗暗推演着事件因果。
吴览自被追杀,躲进城南院子,起初是想借郑孟华的关系得安国公府的庇护,之后眼见无望,不得已另谋他路。
他和王鹳常有来往,去找他并不稀奇,缘何会找上周玘?
周玘堂堂相爷,吴览一介落第书生,且面临着生死危机,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巴结相爷谋前途?
退一步讲,就算吴览有这心思,周玘却是出了名的公正不阿,依王鹳吏部任职的精明,怎会轻易就帮吴览牵线让他见周玘?
如此推算,极有可能是周玘先透露了愿意结交吴览的心思,王鹳才顺水推舟促成了二人见面。
但周玘为何好端端地想要结交吴览?二人同年参加科举,早先便应该见过,为何早不结交,偏吴览与郑孟华有了牵扯后来结交?
吴览之前为何没有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的脱身计谋,见过周玘后就想到了,二者有必然联系么?
吴览中毒而亡,究竟是何人所为,与周玘有关么?
假设有关,周玘的目的是什么?
杀人灭口?
若以此倒推,吴览中毒身亡是周玘所为,目的是杀人灭口,那么吴览放火脱身应是周玘教唆,周玘在此时结交吴览,当不是为了解他困厄,那是冲着放火来的?
教唆吴览放火杀郑孟华,借刀杀人,这就是周玘的用意?
周玘杀郑孟华的目的为何?
褚昉凝神思量,想到了陆鸢私见周玘的风波。
那日郑孟华当街污蔑陆鸢,周玘也在场,难道就因那件事,周玘对郑孟华动了杀心?
若他推演无误,周玘做这些,是为了给陆鸢出气?让郑孟华再无机会诋毁伤害陆鸢?
褚昉心思百转,目光落定在陆鸢脸上,专注地像只盯着猎物的鹰。
陆鸢方才听到周玘卷入吴览之死时,心中已生了好奇,此刻见褚昉这模样,知他定是虑想了很多事情,也确实想知道前因后果,遂问他:“想到了什么?”
褚昉稍稍回神,审视陆鸢片刻,几次欲言又止,见她探究的神色,终是问:“你有没有想过,周元诺可能杀了人?”
陆鸢愣住。她从来没想过这问题,周元诺怎么可能杀人,他向来宽厚清正,与人为善,怎会杀人?
褚昉弯弯绕绕想了这么久,就想出这么个结果?
就凭吴览死前见过周玘,就推断周玘杀了人?
草率至极!
“你有证据么?”陆鸢肃然道:“杀人偿命,这罪名非同小可,你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褚昉明明用了“可能”二字,再说也是陆鸢主动问起,他才说了猜测,陆鸢如此急切为周玘争辩,显然信得过周玘为人,却当他是信口雌黄。
“证据?你等着,我找给你看。”褚昉重重哼了声,起身往内寝去。
他要好好睡一觉,明日就去找证据,让陆鸢看看到底是他信口雌黄还是周玘借刀杀人。
陆鸢跟进内寝,褚昉已然躺下了,她简单梳洗一番,换了一条冰丝软缎寝裙,往榻里侧爬时,垂坠的广袖不小心拂在了褚昉脸上。
冰凉柔软,还带着一股陆鸢身上特有的冷香,褚昉心底动了动,却恼陆鸢因为周玘而疑他,故作嫌弃地甩开她衣袖,翻身背对着她。
陆鸢颦眉,有气没处撒,恰巧见他压住了自己蔽身的薄毯子,双手扯住毯子一角,一边用力往外扯,一边用脚去蹬褚昉,试图将他蹬翻出去,好把毯子抽回来。
陆鸢背靠墙坐着,双腿微微曲起来,很容易用力,并没费多大劲儿就将褚昉蹬翻滚了下去。
“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幸好褚昉敏捷,在被蹬下榻去的瞬间稳住了身形,稳稳当当站定在榻前。
但他实没想到陆鸢敢踹他。
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脾气见长,敢与他置气,偶尔也会动手与他小打小闹,但多数时候,她顾忌他的颜面,不会失了分寸,断不会像今日这般蹬他的腰,踹他下榻。
怪他这些日子对她太过松弛了。
褚昉一脸严肃看着陆鸢,像是在训诫一个以下犯上的小兵,等着小兵给他认错。
陆鸢却满面淡然,云淡风轻扫了他一眼,仰面躺下,盖上抢回的毯子,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褚昉严肃地站了会儿,没等来小兵的认错,又实在想不到法子对这无法无天的小兵小惩大戒,只能悻悻然躺回榻上,去扯陆鸢身上的毯子。
才攥住一个角,被陆鸢护食儿一般扯开了,她力道很重,甚至带起了一阵凉风。
抢过毯子后,陆鸢像个蚕茧一样裹起自己,翻身朝里,像方才褚昉留给她一个背影,也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了他。
褚昉气笑了,不再执着抢她的毯子,而是就着她“作茧自缚”的方便,揽住人的腰枝拢在了怀里。
察觉怀中人要挣扎,褚昉道:“我问你,如果有个男人,为你杀了人,你会包庇他、保护他么?”
陆鸢果然安静地停顿了片刻,意识到他又在影射周玘,不想多言,“等你找到证据再来说这事,别总是如果。”
“等我找到证据,一切就晚了,到时,我可不会手软,你最好别求我!”褚昉声音冷肃几分。
陆鸢心中转了转,褚昉一再说周玘杀了人,还是为她杀的,莫非真有什么证据?
吴览之死牵扯着郑孟华,郑孟华牵扯着她,还曾诋毁她与周玘私通,如此说来,周玘杀人是有动机的?
不可能,周玘那样的人怎会杀人?一定是褚昉想错了。
“你会去调查周相么?”陆鸢问。
褚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哼了声:“你担心了?”
“我没有担心,只是不希望你带着成见办案,走歪了路子,浪费时间,害人害已。”
褚昉沉默。他真不知该笑陆鸢单纯,还是气她对周玘始终存着一颗纯善之心。
她是生意人,走南闯北,该是见识过人性之恶,她也绝不是对谁都友善相待的菩萨心肠,相反,她从来都是带着锋芒的。
唯独面对周玘,她收起锋芒,始终温暖相待。
不是他对周玘有成见,是陆鸢被蒙蔽了心智,对周玘的品性深信不疑。
可人心是会变的。
褚昉没再说话,推开陆鸢,夫妻二人各自入梦。
陆鸢久久未能入睡,脑海里始终盘旋着褚昉那句话,周元诺为她杀了人。
她一面觉得无稽之谈,一面又想到周玘那复杂的目光,且她了解褚昉,他的判断极少失误,她嘴上说着不信,心里终究有些慌了神。
但这些情绪,她不敢叫褚昉察觉,他不是说了么,果真查到证据,他不会手软,她求他也没用。
褚昉虽闭着眼躺在外侧,却知道背对着他的妻子没有睡着,她心中不安,她信了他的话,说不定此刻正苦思对策。
她果然毫不犹豫选择包庇、保护周玘。
黑暗中,褚昉的眸色更深了些,他翻身朝外,与妻子相背。
陆鸢这夜睡的不是很好,第二日晨起,眼下生出一片淡淡的淤黑,褚昉瞧见,更恼了,匆匆吃了几口早饭便要去官署。
“夫君”,陆鸢喊住了他,“我有话跟你说。”
褚昉心里有气,欲一走了之,但脚步还是因她这句话顿住了,他没有回身,只是站定在门口,似在等陆鸢接下来的话。
“你昨日问我,如果有个人因我犯了错,我会怎么做,我现在想回答你。”
褚昉转过头来,注目看着陆鸢。
“私心来讲,我会感念他,会找状师替他脱罪,会希望他被从轻发落。”
褚昉眉心随着陆鸢的话渐渐拧紧了。
“夫君,这是非若果真因我而起,让我怎么能安心?”
褚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鸢抿抿唇,知道将要说出的话没道理,却还是说:“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不要再费心力去找周玘杀人的证据。
褚昉失神,眼神空空地定在陆鸢脸上。
她在明确告诉他,若果真查到证据证明周玘杀人,她会为周玘奔走,而为了避免走到这步,她希望他到此为止。
“陆鸢,好好想想你自己在说什么!”褚昉拂袖而去。
陆鸢扶着门,看着褚昉负气而走的背影。
她很清楚她在说什么,她的要求很过分么?她只是希望他不要费那么多心力去查这事而已。
依周玘的缜密,她不信褚昉能轻而易举查到证据,周玘若反击,你来我往,两败俱伤是迟早的事。

◎我改,你,别选他◎
自说完那事后, 不知是公务繁忙还是其他缘故,褚昉又是连着几日不曾回家,只让人来拿了些换洗衣裳, 住到了官署。
陆鸢只当他有意和自己置气, 废寝忘食要找出周玘杀人的证据,自己再去劝他反倒显得私心作祟,袒护外人,便也没管,照旧忙自己的生意。
这日进宫禀事, 陆鸢在崔太妃处撞见了周夫人和颖安郡主, 几人说了会儿话,崔太妃有些疲累,颖安郡主随她回了寝宫休息,周夫人却言许久未见陆鸢,想与她多说会儿话, 留了下来。
周夫人未叫婢女跟着, 行至禁苑僻静处,她忽怅然叹了口气,“阿鸢,我后悔了。”
这话莫名其妙,陆鸢看她一眼, 没有接话。
周夫人却握着陆鸢手臂,神色黯淡,“阿鸢, 当初我不该逼元诺, 他是要悔婚的, 是我拿着刀逼他, 若去找圣上悔婚,就先要了我的命,你不要怪他。”
陆鸢虽未亲眼见到当时情形,但从听说周夫人受伤后便已猜到周玘面对的阻力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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