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一沉,重重将门摔上,大步往里走。
梁颂微仍旧在院中敲玉石,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被摔成两半的竹门,说道:“去了何处?”
梁檀回道:“不用你管。”
“我是你兄长。”梁颂微说。
梁檀一下子发了大怒,一转头双目已是无比赤红,怒气冲天,吼道:“兄长?!你还是我兄长吗?你不是要改姓钟,与我梁檀有什么关系?我可没有姓钟的兄长!”
梁颂微站起身,冷声道:“我何时说要改姓?”
梁檀指着满院子的箱子,“你当我瞎吗?这些不是钟氏送给你的!?他们为什么给你送这些,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你不清楚?”
梁颂微道:“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梁檀赤红的目滑下了眼泪,咬牙切齿道:“你想改姓钟,你想抛弃我这个废物一样的弟弟,是不是?”
“从未。”梁颂微说。
梁檀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你的拖累,你人生中的污点,就算你日后飞升去了天界,被天上的神仙知道你在人界有一个我这样兄弟,怕也是嘲笑你。”
“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学不会,没有你天赋高,也没有你讨人喜欢。”他从袖中抓出香囊,猛地扔到梁颂微的身上,大声道:“都是你的!天赋能力,家世背景,还有我喜欢的人,全都是你的!”
香囊轻盈,砸在身上半点知觉都没有,梁颂微低头看了一眼,说道:“情爱于我,不过累赘。”
“那你何不修无情道,彻底断了她的念想?”梁檀高声质问,恨声道:“少在我面前装清高!”
梁颂微眉头笼着寒霜,冷得骇人,他抬脚上前,精致的绣花香囊就这么被一下踩在了脚底。
他道:“若非为你,我早就修了无情道。”
无情道,断情绝爱,指的不仅仅是爱情,更有亲情。
但凡在这世间还有牵挂,便不能修无情道。
宋小河愣愣地,转头看了沈溪山一眼。
沈溪山对她对视了一下,随后心虚地移开视线,心说这两兄弟吵架就吵架,扯什么无情道。
他这无情道现在都修得稀里糊涂了。
梁颂微又道:“近日对你管教松泛,不想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你先交代清楚,为何与魔族混在一起?”
梁檀这才想起这一茬,顿时泄露了害怕的情绪,嘴硬道:“我没有。”
梁颂微冷声道:“再敢撒谎,家法处置。”
梁檀像是怕极了家法,立即道:“那是我朋友。”
“宗门那么多人,你与谁不能交朋友?为何偏与魔族为伍?”梁颂微质问。
“他不会看不起我。”梁檀察觉出他语气里的蔑视,知道兄长看不起魔族,连带着与魔族混在一起的他也觉得不堪,心里受伤,面上就越是愤怒,“你凭什么管我跟谁交朋友?!我又不是你,被那么多人追捧仰慕,身边永远不缺人!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
梁颂微不管他如何歇斯底里,情绪冷漠至极,说道:“今日起,与那魔族断绝来往。”
“你凭什么管我!你不过是比我早出生了那么一会儿,当真以为就能做我哥哥?!我凭何事事都要听你的?况且你日后改姓为钟,更加没有资格来管教我!”
一道巨雷凭空乍起,闪电划破天际,伴随着震耳的声响,一瞬的白昼将天地照亮。
白光落在梁颂微漠然的眉眼和梁檀愤怒的泪目上。
梁檀冲他吼道:“梁颂微,你就好好走你的登仙大道吧,我绝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他转头,大步冲出了小院,狂奔离去。
梁颂微站在院中,目光却追着梁檀的背影而去,一如往常的冷漠眼中却荡起了波澜。
沈溪山是最能理解梁颂微的人。
从某种方面上来说,两人比较相似,梁颂微所受到的追捧赞誉,沈溪山亦有。
他们这种天赋异禀之人,大多都冷情,将修炼飞升揽为己任,想的是人界道途,念的是天下气运,什么情情爱爱,亲朋好友,于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只是梁颂微在乎唯一的双生弟弟,沈溪山也一头栽进了小河里,所以他很能理解梁颂微现在的心情。
电闪雷鸣,骤雨瓢泼,豆大的雨水瞬间覆满大地。
沈溪山用了个微弱的诀法为二人遮雨。
梁颂微有灵符护身,雨水不沾衣襟分毫,他仰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指尖夹了张符,反手一变,掌中就多了一把伞。
他拿着伞往外走,像是要去寻那个哭着跑出去的弟弟。
刚推开竹门,忽而一人从竹林中走出。
他没打伞,浑身湿透,踩着泥泞走到小院的边上。
宋小河一见他,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沈溪山一把抓住,攥紧了手腕。
就见来人也是十七八岁模样的梁檀,束起的长发被雨水浸透,贴着脸颊往下落水,衣襟湿透之后紧贴在身上,显出少年有些单薄的身躯。
他红着一双眼,直直地看着梁颂微,脖颈青筋尽现,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梁颂微转头看他,淡声问:“还知道下雨了回家?”
梁檀站在他几步之外,泪水似乎混在雨水里,也不知道流了多少。
他看了梁颂微许久,忽然笑了一下,只听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唤道:“哥哥,我回来了。”
宋小河低下头,悄悄用另一只手背抹了两下眼睛。
沈溪山弯腰,将她的手拿开,就见她眼睛湿漉漉的,是又落了泪。
他摸了摸宋小河的脑袋,说:“别哭了,这不是找到了吗?”
找到了来自崇嘉二十八年,来自现世的梁檀。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几乎每一个入睡的深夜,他都会将这段记忆再次翻出。
当年与兄长争执过后, 他心里更多的不是愤怒, 而是惧怕。
他知道自己天赋差, 这些年奋力追赶, 也无法追上兄长的脚步, 更是没少听到其他人在他背后的议论。
人人都说梁檀投了个好胎, 虽年幼死了爹娘, 但头上有一个天材兄长,否则凭他的资质,指定在钟氏留下当家仆, 哪有本事住在寒天宗的内门?
又说梁檀不思进取, 整日就知道玩乐,根本比不得梁清。
还说他窝囊懒惰, 只知坐享其成,将来难成大器。
当然, 这些话对于自幼丧失爹娘, 心性坚定的少年来说算不得什么, 梁檀知道后最多伤心气愤一会儿,并不会一直梗在心中。
然而当年濯雪的话却是让他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可以不在乎旁人说他是兄长的绊脚石, 或是说他命好, 靠着兄长能逍遥一辈子。
却无法接受兄长飞升之后, 去了天界,去了他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地方。
天界一天, 凡间一年,兄长在上面半年的时间, 他埋在地下的棺材板估计都被虫啃干净了。
梁檀自出生起便一直跟兄长在一起,他从未想过没有兄长的日子该如何过,一想到兄长飞升之后,整个人界就剩下了他自己,梁檀就发自内心地害怕起来。
与此相比,什么情爱,什么改名换姓,一切都不重要了。
人都没了,那些东西还有什么用?
他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天,奔跑着去找了濯雪,说要跟他一起去寻那能够洗筋伐髓的仙草。
不论如何,他也一定要追上兄长的脚步。
梁清去天界,那么他也要去。
这一日,梁檀下了山,踏上了寻找仙草的旅程。
待再次回来时,兄长已殒于天劫,他连尸身都没见到。
此后多年,这一日就成了梁檀的梦魇,但凡梦到,就会在泪眼中惊醒。
恨意刻进了骨子里,就成恨。
他恨自己当年任性妄为,更恨那些害了兄长的人。
于是伏低做小多年,佯装懦弱,畏畏缩缩,将自己变成一个如蝼蚁般微不足道的人,让钟氏与寒天宗彻底放松警惕。
梁颂微的生平被人抹平了,风雷咒也销声匿迹,世人遗忘了他,可梁檀不会。
他忍辱三十余年,就是为了这一天,通过日晷神仪,回到兄长面前。
梁檀踩着雨水,往前走了几步,缓缓来到梁颂微面前。
梁颂微就抬手,将伞打开,撑在他的头顶上。
一时间好像雷声消失,风雨停息,梁檀的身上充满了温暖。
他短暂的,再次拥有了为他遮风挡雨的兄长。
梁颂微板着脸道:“就算是学剑,也不可将曾经学的符法舍弃,连护符咒都不会用了?”
梁檀没说话,慢慢抬手,给了兄长一个拥抱。
世人寿命短暂,于是生命的交替,在世之人亲眼看着亲人的逝去,就成了必然之事。
能够再次拥抱到已经逝去多年的挚爱亲人,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幸事。
梁檀抱着兄长,流下无声的泪。
他分明已有六十余岁的高龄,而兄长仍是当初那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可靠近梁颂微时,他仍然感到了一股安心,一种久违的,可以让他依赖的感觉重回心间。
梁颂微虽冷情,整日板着一张脸,看起来相当漠然,实际对弟弟还是无比纵容的。
就算是弟弟浑身雨水地将他紧紧抱住,他仍没有将人推开,只道:“又想做什么?”
思及每次弟弟这样,必有所图,他又补充道:“东西我已经收了,不可能退回。”
梁檀抱了抱他,过了会儿才松手,呼噜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饿了,给我做点吃的。”
梁颂微看他一眼,随后转身,领着他进了竹屋。
梁檀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进了屋中。
宋小河和沈溪山作为旁观者,站大雨里站了许久。
一个满脸泪痕,一个面无表情。
这几日宋小河的眼泪干了又擦,擦了又干,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更像是流动的永不枯竭的泉水,不管多少泪都能流出来。
沈溪山给她递了新的锦帕,低声说:“不管过去如何,结局已经注定,你师父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否则日晷神仪会抽干所有人的灵力,我们必须尽快让他解除时空之法,回到现世。”
宋小河闷声说:“我知道。”
沈溪山无法共情。
可宋小河却明白血脉至亲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宋小河打小就没有爹娘,在沧海峰长大,别看她整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其实也有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也会思考,爹娘为什么会抛弃自己。
宋小河可以跟后山的花草树木,路边的昆虫小兽,前山那些会偷偷嘲笑她的人做朋友,就算是对着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樱花树,她也能坐着自说自话与它聊一下午。
可天下之大,宋小河想到这世间没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有再多的朋友,她都是孤独的。
她理解师父,更懂得那个拥抱里所蕴含的情感。
也知道亲手打碎师父的梦,对他来说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可师父为了这场时空之行,将太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宋小河无法置之不理。
她擦干净了泪,说:“待师伯出门,我们就去抓师父。”
梁颂微毕竟与他们处在不同的时空,在这个年代,宋小河和沈溪山都还没出生,若是贸然出现在梁颂微面前,引起了未知的麻烦,两人未必能够解决。
是以保险起见,他们在竹屋边上守着,等梁颂微出门去。
雷声持续了两个时辰才停下,但大雨却连着下了两日。
两日间,梁檀就一直在屋中不出来,分明年纪一大把,却又像个孩子一样,到了晚上甚至还抱着被褥枕头去梁颂微房中打地铺。
梁颂微更像是个闷葫芦,平日里话少,冷着一张脸,对于梁檀做的事却全然默许。
又因为是大雨天气,他一直待在屋中,没让宋小河和沈溪山找到机会。
两人在竹林边上睡了四夜。
没有枕头,沈溪山就拿了自己的衣裳折起来,给宋小河枕着。
在她睡着之后再用灵力驱逐她梦中的魇气,顺道给她的眼睛消肿。
她自己的玉镯里有许多吃的,只是这几日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吃的东西都变少了。
趁着夜间,沈溪山就悄悄离去,在寒天宗搜罗了些新鲜的吃食,白天的时候给她。
宋小河坐在地上,闷声不吭,知道这东西是来自寒天宗,她一口不吃,默默把食物捏得稀巴烂,像个孩子一样对着食物赌气。
沈溪山在一旁看着,心想晚上去给寒天宗的膳房的锅都给砸了。
两日后,雨终于停下,梁颂微有了正事,要出门了。
梁檀想跟他一起,从出门就跟在他身后哀求,一路穿过小院走到竹栅栏旁边,都没能让梁颂微改变主意。
他甩了一张符,将小院给封住,叮嘱道:“老实待着。”
梁檀拍了几下结界,大喊哥哥,却只能见兄长身影消失。
他站在院中,面露惶恐,用身体往结界上猛撞了几下,被弹到地上去。
等他慌张地爬起来时,就看见院外站着宋小河和沈溪山。
“师父……”宋小河软声唤他。
梁檀的脸色猛地一变,顿时如临大敌,凶道:“谁准你们在这里的!快走!”
宋小河哭着求他,“师父,跟我们回去吧,这里不是我们的时空。”
“为师在办事,办完了事自会回去。”梁檀道:“你们别妨碍我。”
沈溪山也劝道:“敬良灵尊,注定的结局谁也无法更改,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梁檀怒道:“用不着你来指点我!我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这一日,谁都别想阻止我!”
宋小河往前走了两步,双手贴着结界,泪水盈盈的双目看着他,颤声说:“师父,你要丢下小河了吗?”
梁檀看着她,眸中满是悲戚的动容,最终撇开头,红了眼眶,狠心说:“我只要兄长。”
宋小河听闻,号啕大哭。
她说:“可是我只有师父啊,我想要师父——”
沈溪山见状,也不与梁檀废话,径直召剑而出,猛地朝结界刺去。
金光大作,就见沈溪山的剑一下刺透了梁颂微设下的结界,纵身入了小院中。
他道一声得罪了,随后去抓梁檀。
谁知梁檀往后一跃,瞬间就躲了沈溪山的攻势,两手各执一张符箓,水火共出,化作两条缠绕的巨蟒,咆哮着飞向沈溪山。
沈溪山浑身覆上金光,长剑发出阵阵嗡鸣,剑气瞬间散开,翻出无比强大的气浪,一时间竹林疯狂摇摆,天地变色。
他所释放的力量凶猛霸道,立即就让梁檀感觉到了汹涌的威压。
旦见金剑刺来,直直迎上水火巨蟒,顷刻间就将符法击了个粉碎,直奔梁檀而去。
梁檀吸收了太多灵力供养日晷神仪,又顾及这竹林小院,出手时难免顾及许多,导致他对上沈溪山后不敌,节节败退。
他用一张张符箓抵挡沈溪山的进攻,最终意识到再这般下去耗费太多的灵力,供养日晷神仪的灵力将不足,于是祭出雾符释放大量黑雾,挡住了沈溪山的视线,自己逃走了。
沈溪山回头对宋小河道:“找地方藏起来。”
而后跑去追赶梁檀。
黑雾在空中很快散去,宋小河站在院中,怔怔地看着师父逃走的方向。
前两日见到年少的师父,知道他厌恶符法,吵着闹着要学剑。
然而今日再一看,他却是将符箓运用得如此娴熟,甚至有几招能将沈溪山击退一二,可见这些年他没少勤勉修炼。
宋小河心口难受,想到沈溪山去追师父了,她捂着心口转身要走,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沈溪山回来。
只是刚转身走两步,忽而一人在院外现身。
宋小河脚步一顿,与他对上视线。
是去而复返的梁颂微。
他手中拿着几张纸,目光淡然地看着宋小河,仿佛对这个莫名出现在院中的少女一点不感觉意外。
宋小河却有些紧张,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要跑,却被梁颂微一抬手,用符箓将小院封住,将她困在其中。
她害怕起来,忙说:“我只是路过此地进来瞧瞧,马上就走!”
梁颂微缓步走进来,却道:“你们在外面守了四日。”
宋小河大惊,愣愣道:“你怎么知道……”
梁颂微走到石桌旁坐下,手中的纸放在上头,淡声说:“我虽不知你们用什么方法隐蔽声息,但却能感觉有人在附近。”
就像沈溪山说的,灵犀牙或许能瞒住别人,但不一定能瞒住梁颂微。
宋小河看着师伯这张冷漠的脸很是敬畏,规规矩矩地站好,抠着手指头说:“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来寻人。”
“寻子敬?”梁颂微道。
宋小河点点头。
梁颂微低头看着桌上的纸,片刻后忽然道:“你过来。”
宋小河拿不准他的想法,但感觉他好像没有生气,于是往前走了几步。
就见梁颂微起身,一抬手,院中的所有箱子同时翻开了盖,露出里面的东西。
宋小河放眼看去,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块块石头。
说石头也不太准确,应当说是品质上乘的玉石,每一块都不小,呈现出各种形状,上头皆切了一小块,露出内里的玉质。
梁颂微道:“你去看看这些玉,挑一块给我。”
宋小河满心迷茫,不知道师伯这种要求是为何,但见他语气认真,不像是玩笑话,于是又乖乖去挑玉。
这些玉石每一块都不相同,有些颜色纯粹,或白或绿,有些颜色交杂,夹杂着赤色和紫色。
宋小河不懂这些玉,也看不出好赖,走了一圈下来,在看到其中一块玉石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骤然就明白了梁颂微的用意。
她看到那块玉如雪一样纯白无瑕,泛着温润的光,在光的照耀下更是晃眼。
宋小河岂能认错,这与师父经常抱着的那个雷玉葫芦的玉料一模一样。
她指着这玉石道:“这个。”
梁颂微催动符箓,那玉石就轻飘飘地浮起来,自个飞到了梁颂微的手中。
他低头看了看,也不评价玉石的好坏,挽起袖子,动手就开始修理。
宋小河走过去,一眼看见桌上的那几张被摊开的纸,上面画的正是雷雨葫芦,几张纸上分别画了几个面。
她心中波涛汹涌,思绪杂乱。
原来那个雷玉葫芦,竟是师伯做的。
难怪师父如此宝贝玉葫芦,每回喝多了,都会宝贝地捧着这玉葫芦,拉着宋小河吹嘘它的厉害之处,如何如何撼天动地。
先前他骗宋小河说这是自己做的,如今看来,他每一次骄傲地吹嘘,都是在吹捧自己的兄长,而非他自己。
弟弟不愿意学符法,无法学习他的风雷咒,于是梁颂微就做了这个玉葫芦,用它来收入九天雷法给弟弟用。
他虽看起来冷漠,极少将情绪外泄,话也少,却总是将爱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以至于很多年后才被发现。
宋小河心中一片潮湿,被厚重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
就听梁颂微冷不丁开口:“他后来学会风雷咒了吗?”
“什么?”宋小河猝不及防被问得一愣,紧接着就听天上响起了隐隐雷声,宛若巨龙的低吼,更像是一种警告。
梁颂微的手停了停,又道:“他可有娶妻?可有生子?现在不愿学符法,想必以后也不愿意,那剑练得如何?”
“我不在的日子里,他过得好吗?”
话音落下,一道巨雷劈响,震耳欲聋。
宋小河下意识想捂耳朵,却察觉自己的耳朵被一股温和的灵力覆住了,惊愕地看着梁颂微。
梁颂微抬头看了看天,感知到了天道对他的警告。
他未入玄道,身为过去之人则不可探听将来之事。
梁颂微放弃了询问那些,转头又对宋小河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子敬的什么人?”
“徒弟。”宋小河说,“我叫宋小河。”
梁颂微眸光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将宋小河仔细打量,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从神色中看去有几分满意。
“你知道……”宋小河主动问起:“我们来自哪里?”
梁颂微表情淡然,道:“早年就听说过有一种神器能够逆转时空,你们应当是通过日晷神仪来到此处,是他将你们带来的?”
宋小河点点头。
梁颂微道:“他竟有能耐开启神器,也算是涨不少本事。”
宋小河抿唇,没有回答。
正说着,沈溪山持剑现身,是因为听到了方才的雷声才快速赶回来,落在宋小河的身边。
他看了梁颂微一眼,立即明白现状,将剑收了后向梁颂微揖礼,“在下仙盟弟子沈溪山。”
梁颂微看着他,黑眸隐隐发亮,忽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沈溪山这时候的年岁比梁颂微要大,是以身量比他高了半个头,梁颂微仰头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仙盟弟子?”
梁颂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拍了拍沈溪山的肩膀,说了一句,“天道压人界七千多年,若是再无飞升凡人,人族气运将耗尽,届时天灾人祸,战乱纷扰,人族将逐渐走向灭亡,所以天道才孕育了我们。”
宋小河静静听着。
她想起师父所说,这种天纵奇才,乃是人间孕育百年千年而生,是被天道选中的人。
所以他们生来便与众不同,更是背负着常人所无法企及的责任。
梁颂微又说:“我没做到,重担就落在你身上了,你自珍重。”
他的语气淡然,像是很轻描淡写一般说出这句话。
落在宋小河的耳朵里,与方才那声惊雷差不了多少。
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师伯这话的意思。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宋小河与沈溪山守在院子边,知道两日前出现在雨中的梁檀,是来自几十年后的弟弟,也知道这场逆转时空是为他而来。
梁颂微已然猜到自己飞升失败,甚至死亡,所以才引发了这一切。
他的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无比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带着一丝歉意,将重担托付给下一个天道孕育的奇才。
沈溪山看着他,片刻后才说道:“我自然会全力以赴,只是当务之急,须得找到敬良灵尊,结束这场时空逆转,否则他本身也会被日晷神仪耗尽灵力。”
梁颂微点头,“且等他回来。”
说完他又看了宋小河一眼,然后重新坐下来,继续摆弄那块玉石。
看起来就像是与路边的人随意唠了两句闲话一样吗,明明才十七八的年纪,他沉稳得像一座大山,仿佛不管什么事都能坦然承担下来。
即便是自己的结局。
沈溪山带着宋小河从院中离开,回到他们这两日睡的地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梁檀再次现身。
只要梁颂微还在这里,他就一定会回来。
也不知宋小河与梁颂微说了什么,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坐在干净的毯子上发呆。
沈溪山时不时朝她看一眼,知道这场时空之行对宋小河来说也是场折磨,心中想着,梁檀再回来的时候一定一举将他抓住。
想着想着,宋小河就困了,她晃晃悠悠地,像是要倒下来,沈溪山出手将她接住,动作轻柔地像是怕把一团棉花捏变形,将她揽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依靠。
沈溪山是无法与梁檀共情,更无法对宋小河感同身受。
只是看着她一滴一滴地落着眼泪,再不像从前那般吵吵闹闹,欢声大笑,他一样因此而焦灼。
他不在乎梁檀,不在乎梁颂微,但在乎宋小河。
将她抱在怀中,沈溪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想着:
宋小河,你可千万不能因此心生怨憎,失了自我。
深夜,竹院的灯还在亮着,梁颂微对着玉石敲打雕琢了四个时辰,期间除了去厨房做了饭菜,别的时间都一动不动。
天上没有月亮和繁星,只有厚重的乌云,夜风寒凉。
梁檀推开了竹院的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像做贼一样。
梁颂微抬头看了看他,一抬手将桌上所有东西收了,变出一桌饭菜。
“过来。”他道。
梁檀确认周围没有宋小河和沈溪山之后,这才欢喜地走过去,看了一眼桌上的菜。
两荤一素一汤。
梁颂微是会下厨的,两人年幼丧亲,梁檀自小体弱,梁颂微就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亲自学了下厨。
梁檀从前不觉得什么,经常跟兄长说想吃什么,偶尔也会跟他生气,不吃他做好的饭。
但两日前他再次吃到兄长做的菜时,还偷偷流了两滴窝囊泪,差点捧着盘子舔。
宋小河两人今日出来一番捣乱,并没有影响梁檀的心情,他笑着坐在梁颂微对面,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嘴里塞满了,含糊不清地夸赞哥哥。
梁颂微只静静地看着他,像往常一样,以至于梁檀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待他吃了大半,有些饱了之后,一抬头就看见梁颂微在看自己。
他问道:“你今日去做了什么?”
“取了样东西。”梁颂微答。
“什么东西这般神秘,还不准我跟着?”梁檀有些抱怨。
梁颂微倒也没有隐瞒,说:“我想做一件能够收录九天神雷的玉器,今日去取的就是图纸。”
梁檀听后筷子一顿,愣愣道:“哦。”
他又问:“我后来做成了吗?”
梁檀脸色一变,眉眼在瞬间就染上了一丝惶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却听天上又开始滚动雷声,梁颂微恍若未闻,继续问:“你后来去了何处?旅途可还顺利?可有再回寒天宗?娶了何人?”
雷声越来越响,梁檀怔然地看着兄长,一言不发。
“我今日看见了你的徒弟,是个很聪颖的孩子,腰间为何别着把剑?是不是和你一样不愿修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