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山说:“你也知道仙盟规矩森严。”
宋小河就紧张道:“那你跟她说了吗?”
沈溪山轻声哼哼,“暂且没有,不过若是她下次再来问,我可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宋小河暗道一声可恶,被人拿捏了软肋,往后的行事必须多加谨慎了,万不可做什么错事,否则回去还有师父等着她算账。
一路回到仙盟队伍里,宋小河果然老实了很多,也不乱跑了,就站在沈溪山边上跟苏暮临说话。
得益于苏暮临从昨日到今日不停地打探消息,宋小河也知道了不少内情。
这一整支队伍,除却一开始的仙盟,寒天宗和玄音门之外,这次还加入了以炼器出名的千机派,以药医出名的百草谷,以符箓出名的仙门世家钟氏。
其他的便是一些不大出名的道家门派和散修。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就全是人界门派了,没有妖族。
诸多门派聚集起来,就显得人数很庞大了,各门各派就算是肠子千回百转,藏尽心思,表面上也得做出一副天下仙门一家亲的模样,称兄道弟,无比亲密。
仙盟是其中的例外。
仙盟鲜少与哪个门派有过甚的私交是其一,负责掌管人界秩序,管控各个仙门的法规,在必要的时候,仙盟会站在任何仙门的对立面,这是其二。
所以空地上的人再是站得密密麻麻,仙盟所处的这一块位置就还算是清静。
宋小河大致了解了各门派的情况后,正要再问时,就听得前方一声尖锐嘹亮的鹰啸声,穿透力极强,撞入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同时朝看来,只见一只展翅足有一丈长的红鹰飞起来,在不高不低的半空中盘旋。
“鹰啸为信。”苏暮临仰头看着,说:“要出发了。”
万里晴空,一望无际的蔚蓝苍穹下,红鹰就显得极为明显。
队伍自发集结,所有人跟着红鹰出发。
仙盟处于队伍的最前方,宋小河一抬头就能瞧见那只红鹰。
它越飞越高,但速度并不快,想来是程灵珠放出来带路的灵兽。
阳光落在身上,驱逐了冬日里的寒冷,宋小河想着,今日看起来是个晴朗天气,不会下雨。
出发之后,苏暮临又继续与宋小河说。
夏国是一座很小的国家,其中生活的人口,甚至没有本国的繁华大城的人户多。
只是夏国有着很强的军队和武器,更是在炼器方面相当出色,土地肥沃,百姓富足,是以夏国存在了很多年,传了数代王位。
不过九十多年前的那场雪灾,似乎掩埋了很多故事,夏国在一夜之间亡了,城中之人更是无一逃生
自村东而出,再往东行,约莫半个时辰,就已经像是完全进入了另一种地界。
面前的土地变成了一种透着血色的红泥,光秃秃的一片,寸草不生。
队伍排成长龙,陆续踏上赤地。
苏暮临在走进去的瞬间,脸色突然变得奇怪,从喉咙里发出惊诧的低声。
宋小河疑问地看他一眼,就听他说:“糟了,此地有古怪。”
“什么事?”她问。
紧接着,队伍前后的人不约而同发出惊疑的声音来,一时间躁乱起来。
“站在这地界上,灵力使不出来了。”苏暮临说。
宋小河听闻,赶忙催动灵力尝试,果真感觉体内的灵力被一种钝钝的力量阻挡,像是封了口的壶,什么都倒不出来。
“那我们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岂不是等死?”就连宋小河都能一下子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前往鬼国的这段路足足有一百多里,若是不用灵力赶路的话,徒步行走须得四五个时辰,甚至更多。
其中,就必须要在路上度过一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遇到什么邪物。
苏暮临往袖子里摸了摸,说:“幸好我还有几张不需要灵力就能使用的符箓。”
宋小河身上也备了很多东西,只是圈在储物玉镯里,而想要从玉镯里拿东西,就必须要注入一点灵力开启。
现在的她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如何将那些东西取出?
不仅是两人,其他人显然也是不知道这种情况的,前前后后响起各种议论声,担心着相同的问题。
沈溪山却表现得非常镇定,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眉目间满是淡然地赶路。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宋小河见状,立马凑到他身边去,低声询问。
沈溪山何止知道这些。
副队进入鬼国境地的那一日起,他同样也在接收里面的讯息,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与程灵珠掌握的信息是一致的。
昨日白天开始,消息就已经断了,他也与副队失联。
副队出了情况,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主队尽快出发,进入鬼国之中,一来是或许能够赶在副队全军覆没之前去支援,二来是变故发生得非常快,若是耽搁的时间里,鬼国发生了某种变化,那么先前得到的所有消息几乎作废了,越是拖时间,就越是寸步难行。
所以沈溪山断定,今日一定会出发。
赤地禁法,在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灵力都使不出来,但这片土地其实是安全的,最多天气变幻莫测。
所以沈溪山仍旧一副放松的姿态。
“这地方,叫做禁言之地。”沈溪山又开始胡诌,去骗宋小河,“地下藏着一种妖兽,没有眼睛,将能发出声音的活物全部视作猎物,会从地里钻出来偷袭。”
“当真吗?”宋小河从没听过这种东西,但沈溪山一脸认真,不像在骗人。
沈溪山说:“所以你少说两句话,只要不被当作猎物,这一路上都是安全的。”
让宋小河闭嘴,就好比让一个酒蒙子戒酒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怎么看起来好像只有你知道啊?旁人为何不知?你看这些人都在说话,那岂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当成猎物,都会有危险?”
她盯着沈溪山,目光之中有了些许怀疑,“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沈溪山轻笑一声,不置可否,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
实则在心里暗道,宋小河好像变聪明了。
见他不回答,宋小河沉默了片刻,自己思考了会儿,而后忽然将手掌拢在嘴边,扯着嗓子就要喊。
幸而沈溪山反应快,见她这架势就知道她要干嘛,立即抬手按在她的脸上,捂住了她的嘴。
“呜呜——”宋小河扭头挣扎了一下,发出的声音闷闷地,将沈溪山的掌心染上一片潮热。
“你别喊。”沈溪山说:“都是我骗你的,没有那种妖物。”
宋小河一把扯下他的手,怒视着他,“你竟然骗我!我还那么相信你!”
宋小河是真的很相信沈溪山,虽然一开始相看两厌,不怎么对付,但毕竟这一路走来,两人也算是生死共患难,又出自同门,还给她撑腰。
却没想到沈溪山竟然一本正经地扯谎骗她。
宋小河道:“枉费我对你的信任!”
沈溪山说:“不过是想让你少说点话而已,现如今你吃喝都在储物玉镯中拿不出来,接下来的路程还要五六个时辰,渴了你都找不到水喝。”
“那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何必骗我!”宋小河瞪他一眼,对这冠冕堂皇的好心一点也不买账,气道:“不需要你假好心。”
虽说宋小河生气了难缠,但比之她扯着嗓门让大家闭上嘴,把他胡诌的那些话给宣扬出去,这样瞪着他生点小气,也算是好很多了。
所以沈溪山并未动气,反而问她:“你分得清真好心与假好心吗?”
“分不分得清,关你什么事?”宋小河骂道:“你此前骗了我多少回还不知道呢,枉我还拿你当真心朋友,我竟忘了你一直都是个品行不端之人。”
这也是先前在仙盟与沈溪山初遇时候的老话了,那会儿她见到沈溪山就要骂一两句,从未给过好脸。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话放在如今这两人的关系之间,就有些难听了。
苏暮临早就看沈溪山这恶人不顺眼了,赶紧在旁边帮腔,“就是就是,小河大人,这人好端端地骗你做什么,肯定心里有鬼,根本就没拿你当朋友。”
沈溪山扫了他一眼,他又吓得赶紧闭上嘴缩起脖子,躲去了宋小河身后。
沈溪山并未动气,约莫是觉得自己骗她在先,理亏了。
惹了人小姑娘,哪还有自个生气的道理。
于是他沉默,组织言辞想澄清一下自己并非品行不端。
宋小河越想越气,见他又不说话,好像一副完全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于是委屈地一撇嘴,说道:“行啊,你嫌我吵闹,嫌我啰嗦,那我走就是了。”
她刚要离开,却觉得手腕一紧,被一股力道拉住了。
转头,就看见沈溪山眉头微皱,语气终于正经了些,“我说了,赶路之后你必须紧跟着我,你要去哪?”
“你嫌我吵。”宋小河绷着嘴角,一脸不高兴。
沈溪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宋小河解释,他嫌她吵闹已经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可他从未真的做过什么事来制止她说话,换了旁人,就是吴智明那样了。
可宋小河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十七岁的小姑娘,当然在意这些事情。
“没有。”沈溪山忽然说。
“没有什么?”宋小河问。
“没有嫌你吵。”沈溪山抿着唇线,说话时声音低下来,恰似耳语,只不过语气有些僵硬,“就待着我身边,哪都不准去。”
这次行动的人太多,门派繁杂,若是让别人发现宋小河体内有业火红莲,将会是无尽灾难的开端。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学会了使用寒冰之力,如若遇到紧急情况失控了,也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进入危险地带之后,沈溪山必须时时刻刻盯着她才放心。
宋小河那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听了这一句话,脸上的怒容立马消失了。
她朝沈溪山凑近了一步,肩膀与他的臂膀相贴,问道:“当真?这句话不是骗我吧?”
“嗯。”
“没有嫌我烦,没有嫌我吵?”
“嗯。”
“把我当成最亲近的朋友,可以为我两肋插刀,为我赴刀山下火海?”
沈溪山忍着脾气,“你爱说话就说吧,等口渴了我可没有水给你喝。”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没把我当成最亲近的朋友。”宋小河摆摆手,叹了口气,抬手晃了晃食指的戒指,得意一笑,“你只是偷偷心悦我,还送了我戒指,是不是?”
“宋小河。”如此得寸进尺,沈溪山忍不住了,从乾坤锦囊中拿出拳头大小的油纸包,塞她手上,“吃。”
少说点话。
宋小河一打开,里面是几块雪白如润玉的糖,散发着一股扑鼻的香甜气味。
“这是……”她倒抽一口凉气,惊讶地盯着糖。
苏暮临闻着味儿过来,说:“这是一种名为雪山玉的灵糖,是用灵气养出来的莲花捣出的汁加上旁的一些灵物熬出的糖,在妖界十分受欢迎,人界倒是少见,是稀罕物。”
“你怎么会有这种糖?”宋小河仰脸去看沈溪山。
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充满欢喜。
沈溪山哪里能理解她为何会因为一个糖高兴成这样,敷衍道:“你只管吃,我有很多。”
宋小河捻了一个放进嘴里,顿时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那模样简直比见了他真身的时候都要开心了。
一个破糖而已。
沈溪山在心中腹诽。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路程,宋小河都非常安静。
因为这种糖很耐吃,含在嘴里至少有一个时辰化不了。
宋小河又爱吃,吃完一颗又扔进嘴里一颗,所以一整个下午,沈溪山的耳朵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待到傍晚,日斜西方,忽然起了大风。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穹也飘来一朵朵厚重的乌云,很快天光就暗淡下来,最后一点余晖也被遮掩,天地即将被黑暗笼罩。
队伍中的人纷纷拿出能发亮的灵器来,用以照明。
这一条长龙般的队伍,在旷野上亮起了光,徐徐前进。
宋小河跳起来往后张望,看见有一处地方灯光非常亮,在整个队伍中相当明显。
正当她疑惑原因时,就有一个模样秀气的小少年提着一盏灯来,递给了宋小河,“此乃千机派掌门座下大弟子赠与阁下的灯,用以照明。”
宋小河这才明白,那处特别亮的队伍原来是千机派。
她伸手将灯收下,答道:“多谢。”
少年微微一笑,随后又拿出新的灯笼,往前送去。
应当是一路从后面送过来的,宋小河再回头看,果然见后面的人也拿着这样的灯。
手提灯的灯罩是杏黄色,外壳是木雕而成,上了棕黑的漆,灯座底下坠着长长的流苏,外形倒是好看。
里面散发的光也十足的亮,所以那小少年是隔上一段距离才会送出一盏,正好送到宋小河手中。
苏暮临刚想将灯接过去,就听沈溪山说:“把伞拿出来,要落雨了。”
他疑惑地啊了一声。
下雨之前,空中会有一股潮湿的味道,苏暮临现在并没有闻到,所以没有照做。
沈溪山眉梢微挑,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威胁,“想挨揍了?”
苏暮临自然是威武立马屈,把早就准备好的两把伞掏出来,刚撑开一把,豆大的雨滴骤然落下来。
像是一瓢毫无征兆浇下来的水,劈头盖脸地往人脸上砸,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沈溪山将伞接过去,苏暮临就赶紧撑开第二把,等他遮在头上时,身上也半湿了。
只有宋小河站在两人之中,伞始终遮在头上,未曾淋雨。
这场大雨来得突然,让一众使不出来灵力的弟子极为狼狈,等所有人匆匆忙忙拿出遮雨之物时,身上也都湿透了,更遑论那些没有遮雨东西的,只能顶着大雨前进。
冬日里的雨尤其冰冷,哪怕是常年灵力护体的修仙弟子也不好受,更何况要入夜了。
如此行了一刻钟后,很快就有人撑不住了。
程灵珠在前头与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就地停扎。
千机派拿出灵域石,开展了灵光屏障,各派符修就在屏障上贴了符箓,用以避风雨,防邪祟。
沈溪山收了伞,发现自己的衣袖还是淋湿了不少,心情顿时就不太好。
一转头,宋小河还不见了。
“人呢?”他沉声问。
苏暮临就等着他问呢,立刻就撇着嘴回答:“去找姓谢的那个病痨鬼了。”
第43章 禁法赤地大雾四起(二)
灵域石架起的结界虽然遮了风雨, 但空中那股寒意却无法消除,无奈之下,众人生起篝火, 围在火堆旁取暖。
谢归与云馥坐在火堆边上, 正慢慢吃着东西。
旁边还坐了些其他寒天宗的弟子, 火光在众人的面上跳跃, 只有偶尔的交谈声。
宋小河提着灯找来, 就看见那其中没有钟浔之, 于是走过去在谢归身边落座。
火焰散发的温暖一下子裹住了宋小河, 她将灯放在脚边,然后搓了搓手,哈了口热气。
“宋姑娘。”谢归见她来了, 侧头冲她笑笑, 说道:“吃过东西了吗?”
他淋湿了不少,黑发成缕地贴在脸侧, 衣裳泛着寒意,勾勒出极为消瘦的身躯。
较之一开始见面的模样, 谢归枯瘦许多, 面色也相当苍白, 唇上没有血色,面上笼着一股病气。
但他的眉眼始终是带着温润的笑意的, 所以并不显得沉郁, 仍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只不过中午被宋小河打了一圈, 左眼眶乌青发紫,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悲惨。
“还没呢。”宋小河说。
谢归就将自己的吃食分出来, 递给宋小河。云馥见状也给她分了不少。
宋小河没有推脱,接过来就吃, 说道:“谢春棠,今日真是对不住,我也没想把那拳打在你的脸上。”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说:“这是我问苏暮临要的一些外敷的药,你拿去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
谢归道:“只不过是些许外伤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且我已经涂过了药,明日应该就会好起来。”
宋小河仍坚持,塞到他的手中,“拿着吧,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谢归笑着收下,道了声谢。
他形销骨立,眼眸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年轻人的精神气,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显然被身上的诅咒折磨得不轻。
宋小河与谢归的交情并不深,也不过是在去酆都鬼蜮的路上遇见,而后又觉得他与小师弟的性子有几分相似,才与他多了几分熟稔。
不管是之前在鬼蜮,还是这次下山去鬼国,谢归都对她照拂有加。
如今病成这般模样,难免让宋小河心里也跟着有些不好受,坐在他身边时也话少了。
谢归就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只玉兰玉雕,拿着小刀就着火光就开始在上面雕刻。
宋小河看出这不是上回谢归雕的,就问道:“也是给你妹妹的?”
谢归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落下来,在脸上投下一排细影,更显得静谧,“是啊,她喜欢玉兰。”
宋小河便顺道与他闲聊起来,“你妹妹多大了?”
谢归提及妹妹,脸上晕开一抹宠溺的笑,缓和了不少沉郁的病气,缓声说道:“比我小上七岁,名唤谢兰。我常年在仙门修炼,每年回家次数寥寥,所以她格外黏我,总让我给她雕这些小玩意儿,回家了便找我要,一月雕一个,少了她便不开心。”
“那你今年雕了多少个了?”宋小河问。
“这是第十一个。”谢归说:“今年宗门琐事繁多,尚未归家。”
“她一定很想念你。”宋小河说:“等这次从鬼国出去,你赶快回家看她。”
提及此,谢归脸上的笑容淡了,手中雕玉的动作也停下来,眸光映着幽幽火光,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出去了。”
宋小河一下捏住他的手腕,语气用力道:“说什么呢?当然能出去啊!”
谢归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递给宋小河,说道:“其实早前就想跟宋姑娘交托一件事。”
“这是什么?”
“是储物囊,里面装了我今年给兰兰雕的那些小玩意儿,我想……”谢归顿了顿,才说:“若是我当真出不了这鬼国,还希望你能帮我将东西送给她。”
这话很像是死前的遗托,宋小河推了一下他的手,“谢春棠,还没有进鬼国呢,不要轻易放弃。”
谢归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但宋小河多少也看出来了。
不仅是谢归,还有云馥和其他人,他们的脸上的精气神越来越淡,说明身体被蚕食得厉害,眉目之间甚至透着一股将死之人的气息。
谁也不知道会在鬼国里遇见什么危险,若是他们身体健全,尚能有一线生机争一争。
可眼下他们的身体,怕是再耽搁些时间,都有很大的可能死在前往鬼国的路上。
谢归不是放弃了求生,只是提前铺了条后路而已。
宋小河想,一定是谢归看见所熟识的人都被诅咒缠身,唯有她一路上没有丝毫病气入体的表现,所以他才将那些锦囊交托给她。
人死了,但东西不能随之埋在鬼国之中。
宋小河偏头去看云馥。
却见她抱着双腿坐在篝火旁。
她看起来也年岁不大,面上倒是稳重,即便在这种时候,也能对宋小河露出一个微笑来,说:“小河,你就答应三师兄吧。我是因为没有亲人,否则我也让你帮我带些东西回去呢。”
宋小河一下子就觉得心里难受了,像是软软的针在心底扎一样。
她从一开始,就只认为这是一趟取回阴阳鬼幡的任务之行,但现在才知,或许在谢归和云馥,或者其他更多人的眼里,这是一趟有去无回之路。
等在前面的,只有死。
她接下谢归的锦囊,一抬眸,漂亮稚气的眉眼间满是坚定,“你一定可以平安回去,跟你妹妹团聚的。”
宋小河总是这样,仿佛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朝气。
她这话听着不像是安慰,更像是一个承诺,一个能将谢归和云馥等人都平安带出鬼国的承诺。
尽管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强大。
大雨依旧滂沱,雨声隔了一层屏障传进来,听得并不分明。
灵域结界下,仙盟众人抱团而息,便不像是行路时那长长的队伍了,仙盟分了三堆,为了提防夜间有什么突发危险,都坐得很近。
苏暮临往火堆里扔木头,用一根长树枝拨了拨火,贼头贼脑地盯着身旁不远处坐着的宋小河和谢归一众人。
他气哼哼道:“那病痨鬼定是又在装可怜,死就死了,还拿那些东西去麻烦小河大人。”
沈溪山摸了摸差不多干了的衣袖,随口道:“你偷听?”
“这怎么能算偷听!不过是担心小河大人的安危罢了!”苏暮临反驳,“那病痨鬼就是看小河大人心地善良,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要求,寒天宗与仙盟隔了那么远,还要让小河大人跑那么远的路给他妹妹送东西!”
苏暮临咒骂起来,好像嘴都气歪了,原本白净的面容在火光下也显得有些许狰狞。
沈溪山用手支着脸,看着他,“你对他偏见倒是不小。”
“他和他那师弟,实在惹人厌烦!”苏暮临要讨厌一个人,哪管你好不好坏不坏,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
沈溪山心想,苏暮临瞧着这样蠢笨,原型莫不是一头猪?
这话没说出来,不然要把苏暮临气得当场吐血昏厥。
他盯着宋小河那边盯了好一会儿,忽而心生一计。
与谢归,钟浔之两人相比,沈溪山就没那么讨厌了,毕竟他很强。
苏暮临的种族血脉,生来慕强。
他凑近沈溪山小声道:“沈大侠,你难道不觉得姓谢的那个病痨鬼别有所图吗?”
沈溪山本无兴趣去议论别人,但见他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就接了话,“你觉得他有什么图谋?”
“你看啊。”苏暮临丢了手里的树枝,伸着手指头数,“小河大人性子如此好,广交朋友又以真心相待,谁都乐意与她结交,这是其一。”
沈溪山的耳朵没少在宋小河的嘴下受罪,性子好不好暂且不提,聒噪倒是真的。
有时候她说一天的话,能顶得过别人说一年。
至少在沈溪山这前十九年的生活里,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宋小河话多。
“其二,上回在酆都鬼蜮,谢归一众人变成妖怪时被仙盟的人追杀,还是小河大人站出来阻止,救了他们。”苏暮临道:“这次下了山来,他又总是凑在小河大人左右,日日相伴,难免不生出别的心思来。”
沈溪山问:“什么心思?”
苏暮临说:“他定是心悦小河大人,然后假借身体病弱之由装可怜,总让小河大人去关心他,趁机与大人多说说话。”
沈溪山听了这些话,觉得很微妙。
这明显是挑拨的话,他能分辨得出来,只是沈溪山心念一动,奇怪道:“宋小河不过是在鬼蜮救了他一下,也不算救他性命,他如此便心悦了?”
“那是当然,人族不就是这样,只要看对了眼就心动了,紧跟着爱来爱去,寻死觅活。”苏暮临是没少看凡间的话本,抬眼瞄了沈溪山一眼,说道:“且一开始,小河大人不就是为了你,明知有死劫,也还要去鬼蜮的吗?”
沈溪山不言语。
苏暮临又道:“你看看,那病痨鬼恨不得靠在小河大人身上,简直像没骨头一样!明知大人心悦有人,却还是如此蓄意勾引,可恨!大人心善,若是真的落入他的病弱陷阱之中,移情别恋怎么办?沈大侠合该去阻止才对,最好顺道把那个该死的蠢驴钟浔之狠狠打一顿。”
沈溪山抬眸,穿过当间燃烧的篝火望去,看见宋小河与谢归并肩而坐,倒没有苏暮临说得那般亲密,只是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叠在了一起。
她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手正搭在谢归的肩膀上,眼中带着笑意。
篝火勾勒她侧脸的轮廓,镀了一层金边似的。
他收回视线,淡无波澜道:“宋小河喜欢谁,与谁亲近,这些与我何干?”
他拿出毛茸茸的软毯,一下铺在地上,躺了上去,说道:“看好她,别让她乱跑。”
苏暮临挑拨不成,见沈溪山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不由更气了,咬牙切齿地又捡起树枝拨弄火堆。
又过了小半时辰,宋小河才缓缓归来。
苏暮临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吃食和水给她,然而宋小河已然吃饱,只喝了两口水,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沈溪山。
他身下的毯子不小,纯黑的颜色,边边角角以金线织了些云纹,看起来是贵物。
沈溪山侧躺着,背对宋小河,也看不出睡觉没。
宋小河问:“他睡着了吗?”
苏暮临听了听沈溪山的呼吸,而后摇头。
宋小河合上水壶,跑过去跪趴在毯子上,膝行了几步爬到沈溪山的身后,双掌往毯子上一撑,身子往前倾,去看沈溪山。
他背着光,面容被暗影覆没,眉眼稍显朦胧,正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沈策。”宋小河低低地喊他。
沈溪山没有应声。
宋小河回头看了苏暮临一眼,苏暮临也正看着这边,对宋小河做口型:没睡着。
“你……睡着了吗?”宋小河又转头跟他说话。
动作间她的小辫子垂下来,发尾绑着的铜板落在沈溪山的肩头脖颈上,有些痒。
他这才开口,淡声问:“什么事?”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宋小河低声说:“被阴阳鬼幡收了精魄的人,还能恢复如初吗?”
沈溪山道:“我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