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才知道, 经济舱这空间, 连腿都伸不直。
她将安全带扯松些,揉了揉发酸的后腰。
半睡半醒间,如鲸鱼穿梭茫茫海域,夜幕里宁谧飞行的机体已跨越若干个时区,留给机上众人一个漫漫长夜。
熟悉的景色呈现在视野下方。
巴黎这等繁华绮丽的不寐之城,凌晨四点仍是灯火如流金。
放眼望去,积木般大小的建筑鳞次栉比,如烈火映照潮水,在深沉夜色里,散发出赤金的光。
简亭灵跟随熙熙人流登上接驳车,取到托运的行李,决定在机场找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坐到天亮。
虽是凌晨四五点,接机口仍站着不少人,一个个都踮起脚尖,翘首以盼。
方才她帮过的老人经过她身边,再次道了声谢,便疾步走向自己的老伴身旁。打了一路鼾的大叔也有女儿来接。
更有好几对情侣飞奔向对方,进而紧紧相拥,此起彼伏地互诉:“I miss you,my daring.”的甜蜜告白。
简亭灵有点羡慕。
她摸了摸自己空落落的肚子,情绪比登机前更差了。
身旁人都脚步匆匆,满脸笑容。只有她不紧不慢地滑着行李箱,垂头刷手机,翻来覆去地看杨柳菁那张照片。
怎么看,都是他的衣服。
“柯意之。”她语气闷闷的,“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她忽然听见一个朗月般清冷的声音。
随即,左手也一空,行李箱已被那人接了过去。
简亭灵转过身,神色难以置信。
男人白衣黑裤,清隽似光风霁月、玉山修竹。正站在逆光处,朝她垂下头。
深邃凤眸间微光流转,像蕴着熠熠星芒。
几日没见,他倦色更深,双眼熬得微红,衬得眼尾那颗泪痣更邪更艳。
可眉眼间却流露出纵容且宠溺的笑意,就这么含笑看着她,身上还散发着一种暖洋洋的沐浴露气息。
似乎是沐浴过后,本来要睡下了。
却又立刻赶了过来。
他的语调温如六月的湖。
“你想要我,解释什么?”
简亭灵唰地锁了屏幕,不让他看见那张照片。
异国他乡的深夜,他却像心有灵犀般亲自来接,神明一样好看地出现在这里——
心里又不争气地涌上浪潮般的暖意,一浪接着一浪,险些让简亭灵忘记来这里的目的。
她咬咬唇,努力逼自己硬下心肠,这才冷声问:“你来法国干什么?”
柯意之怔忪了一瞬。
他好看的眉轻轻皱起来,神色为难:“有点事要处理,具体原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简亭灵心里一凉,像揉进去一把碎冰凌。
他继续道:“你呢,你是来做什么?”
简亭灵没有回答,停下了脚步。
四周的人早已散去,机场大厅空空荡荡。
柯意之也停步,回身看她。
我是来干什么的?
简亭灵咬紧牙关。
某个比她更符合“清丽乖巧”、“温柔灵动”描述的老同学,跟你同期来到法国,捆绑你的通告铺天盖地,每逢访谈必cue你们一起当班委的往事,你还把你的外套给她披!
我还能是来干什么的!
她忽然朝柯意之猛地跨出一步,抓住他的右肩膀,往自己身前狠狠一带。
然后,以一个几近拥抱的姿势,狠狠地咬上他的左肩。
“……”
这一下咬得狠,隔着两层衣物,柯意之依然痛得吸了口冷气。
他眉间困惑,却并不退后一星半点,站在原地任由她咬,不知双手该放在何处。
简亭灵攥紧他后背的衣料:“你是不是来找杨柳菁!”
她头埋进他肩膀里,声音闷闷的,听不清楚。
“谁?”
柯意之语调更加疑惑,迟疑着抬起手,如触易碎品般,轻轻落上她后背,安抚着轻拍两下。
“你还装!”
简亭灵总算松开牙齿,蓦地抬起头,双手按在他胸口处,逼他直视自己的目光。
她双眼红了一圈,像凌霜绽放的寒梅,委屈又倔强地瞪着他:“还能有谁?杨柳菁!我都看到照片了,你为什么把你的外套给她穿!”
柯意之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稍稍沉吟,神色严肃下来:“我并没有——”
“那这是什么!”
简亭灵点亮手机屏,将照片放大给他看:“这张照片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柯意之看了一眼便恍然大悟,立刻又重新看向简亭灵,不再为那张照片分去一星半点注意。
面前的女孩微微发着抖,眼眶红得像兔子。清透黑瞳覆了层泪光,气呼呼地颤个不停。
少顷,他凤眸微弯,神色中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笑意亦越来越深,如春风过境,拂暖漫山花海。
“灵儿,冷静一点。”
他轻声开口,发音缱绻温柔,全无半点生疏。仿佛曾无数地,在心底里叫过这个名字。
简亭灵怔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同时亦感到,自己似乎早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等了这个称呼太久太久。
就像一缕天地间漂泊无依的游魂,终于找到归宿。她心里像被狠狠揉了一下,柔软得化为一汪水。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也沉甸甸地,砸了下来。
柯意之轻叹着捉住她的手,感到她还发着抖,掌间便更加用力了几分,将暖意从紧贴的皮肤沁过去。
他温声道:“灵儿,放心。杨柳菁身上那件衣服不是我的。我来法国,也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简亭灵吸了吸鼻子。声音终于没刚才那么生气了,却依旧带着委屈。
“那,她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柯意之循循善诱:“当天在KTV,你亲手帮我穿上外套。那你记不记得,衣服上的纽扣总共有几颗?”
“五颗。”简亭灵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觉得害羞,每扣一颗都十分煎熬。
“那你看照片上有几颗?”
简亭灵这才仔细地数了数:“……六颗。”
柯意之轻笑出声:“她这件是同款的仿品,而且,仿得太不认真。”
简亭灵仍觉得难以置信:“那她这件衣服的肩膀上,为什么有跟……”说着脸红了一下,“……一样的痕迹。”
话音刚落,便想起当天在KTV,她和杨柳菁曾在洗手间偶遇。
那时,杨柳菁的目光,曾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肩膀处。
简亭灵蓦地恍然大悟:她也太心机了吧!
“所以——”她联想起这几天的种种误会,举一反三道,“她说要跟你们谈合作,也完全是假话,是吗?”
“当然。”柯意之颔首,“夜祇不会考虑和她合作。我和叶辰年创立夜祇的第一天,就下定决心,以后要踏踏实实靠作品质量立身,跟把黑营销成白的同行们泾渭分明。”
“呼……”
一切纠结在心头的烦心事都烟消云散,简亭灵才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注意力渐渐回笼。
也是在这时,忽然发现,自己仍贴在他胸口处,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
手也被他捉在掌心。
清新温暖的沐浴露香气,干净得像一场仲夏晴空,阳光的气味沁入肺腑。
简亭灵脸颊一红,彤云直接烧到耳根,试探着挣开他的怀抱,却反被拥得更紧。
“现在想起来躲了?”
柯意之笑意沉沉,温热气息洒在她耳廓。
“不行,晚了。”
简亭灵心跳得发慌,脸颊烫得无处可藏。试图推他几下,手臂却有自己的想法,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只好不去看他,拼命将头藏进他颈窝里,滚烫的脸贴上他胸膛。
闭上眼,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似乎,并不比她慢多少。
“灵儿。”
他又叫了一次。
简亭灵浑身都抖了一下,又往他怀里缩了缩。他这样喊她,总让她觉得自己被扔进温泉里,在酥麻的暖水间舒展开四肢百骸。
她很小声地应:“干什么?”
“你来找我,是为这张照片吗?”
简亭灵不再挣扎,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
他垂下头,撩起她耳旁的发丝,用鼻尖轻轻蹭她耳朵上方的皮肤,声音轻柔如云雾氤氲,蛊得人七荤八素。
“灵儿是在吃醋吗?”
简亭灵在他怀里没动静,过了阵,又踮起脚尖,轻轻咬他一口。
这次一点力气也没用,柯意之感觉,就像被小奶猫空荡荡的牙床含了一下。
她抬头,脸颊红红的,看进他的眼睛:“反正,我来之前,就是很生气。”
声音越来越低:“你怎么可以把对我做的事,也对别的女生做一遍。”
“你不是,你不是喜欢我吗。”
她听见柯意之的呼吸轻轻一窒,看见他耳根渐红,像冷白冰雪上燃起火焰。
顿了顿,他轻轻颔首,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是。灵儿,我喜欢你。”
简亭灵的视野被泪水模糊, 明明与他近在咫尺,却甚至看不清他眼尾的泪痣。
泪意涌动,朦胧出大片炫光, 他站在光芒正中,却比光芒本身更加明亮。
她无措地将他抓得更紧一些,胸口处沉甸甸的爱慕,如藤萝般大片疯长, 蔓延而出,覆水难收。
在Fly me to the moon喝闷酒的那夜, 在连夜飞来的航班上, 她都曾以为, 自己已对他钟情太过, 没办法再多喜欢他一点了。
原来不是这样。
原来,只是听他亲昵地叫一遍自己的名字。
心底就又会轻而易举地, 滋生出百倍千倍的贪慕,万蚁噬骨般的渴求。
她听见自己哑声道:“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好不好?”
“好。”他蜷起指节, 抹去她的泪,声音温柔得像雪天里热气腾腾的蜂蜜咖啡, “灵儿,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无论你想听多少遍, 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我……”她没办法停止落泪, 话音也带着麻薯般黏糯的哭腔,“我也喜欢你。”
她呓语般一遍遍地重复:“意之, 我也喜欢你。我还告诉过你, 在你没有听到的地方。”
说完这句, 她感到柯意之身体微微一僵。继而,他像是无法克制般,用力地收紧了怀抱。
她能感受到他手臂有多用力。她被紧缚其中,连身体都微微发痛。
“什么时候?”
“录节目的时候。”简亭灵破涕而笑,“可惜麦被关了,声音太小,没有人听见。”
沉默良久,柯意之才道:“……其实,我当时,隐约读出了你的口型。”
他的叹息像松间的风:“可我不敢相信。”
高中时,曾无数次与她错过。就连那么明显的一次暗示,也没能成功。
他不知承受过多少次失望。
以致于,面对心愿得偿的巨大幸福,第一反应居然是不敢期待。
“为什么?”
她将小小的脑袋从他怀里挣出来,红彤彤的双眼里,闪着亮晶晶的疑惑。
柯意之一脸无可奈何,想敲一下她脑门,又怕力道太重,最后只得轻飘飘刮了刮她鼻尖,磨着牙道:“你心里真没数吗?”
顿了顿,才又道:“我喜欢了你多少年?”
简亭灵脸一红:“多……多少年?”
在她印象里,如果柯意之像叶辰年说的那样,从同意进娱乐圈那时起喜欢她,那似乎……是有两三年?
柯意之薄唇微启,少顷,却又将话抿了回去。
他垂眸避开她视线,耳根红得几欲滴血:“……不告诉你。”
将真心话取而代之的,是他有些蛮横地抬起手,将她重新抱进怀里。
“反正,我终于和你在一起了。不论以后再过多少年,也都会,一直在一起。”
夜里的机场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灯也只开了一半。光线半明半暗,十分朦胧,将他侧颜衬得愈发清隽如玉。
简亭灵一边悄悄看他,一边将他牵着自己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柯意之唇边笑意深了几分,也给予她同样的回馈。
一个金发碧眼的工作人员迎面走来,看到他们十指相扣,露出善意的微笑。
简亭灵很开心。
《破茧成蝶》正在热播,如果是在国内,她根本不敢像这样,不戴口罩墨镜,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共场合。
更不用提,还跟柯意之手牵着手。
她食指轻轻挠一挠他掌心:“意之。”
柯意之身形稍动了下,却又想再听一遍,没回应她。
简亭灵果然上钩,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旁,提高音量:“意之?意之!”
他这才心满意足,侧头过来,换上无辜神色:“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法国?”简亭灵想不通,“还大半夜跑来接我。”
“我叫小瑞去宿舍给你送润喉药,没见到人,就问了你舍友。”
简亭灵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点开微信里写着“24”的小红点。
然后就看到一个CP粉头的大型发疯现场。
[啊啊啊我跟你说!柯老师助理来宿舍给你送东西了!结果没看见你,就问我你去哪了]
[我听见柯老师在电话里问:“这么晚了她还能去哪?万一出事怎么办?”语气一下子特别着急,但又不失一种沉稳的冷静感觉!]
[啊虽然听起来很矛盾,但其实真帅爆了!我在一边差点叫出声]
[激动][激动][激动]
[然后我就光速把你卖了!柯老师应该已经在去接你的路上了,不用谢哈哈哈哈]
夹杂在众多狂喜表情包里的,还有一些其他令人脸红的胡言乱语。
简亭灵做贼似的藏着手机屏幕看完了,立刻隐藏对话列表。
空气里飘荡阵阵冷香,柯意之带她走入一家彻夜营业的餐厅,为她推开门。
简亭灵将手机藏进衣兜最深处。
这样一个光风霁月,清澄如玉的人,怎么能沾染那些不正经的非分之想。
这这这……这是对神明的亵渎。
餐厅内氛围极好,花香淡雅,小夜曲宛转悠扬。值夜班的服务员眼睛都熬肿了,却仍笑盈盈地称他们为“英俊到难得一见的先生”,“眼睛像宝石般美丽的小姐”。
三人聊了几句,简亭灵的三脚猫法语水平,连跟小学生聊天都不够用。全靠柯意之一句句翻译,才有了些参与感。
点完单,柯意之多给了好几倍小费。简亭灵看他表情,莫名想起之前参加大学同学婚礼,看见新郎给大家发喜糖。
深夜不能吃太难消化的东西,她点了份脆皮披萨,还有洋葱汤。
“你想吃什么?”
柯意之摇头:“我不饿。”
他随意翻了翻菜单:“这家的菜式太油腻,可惜其他店都没开。不然,等回了酒店,再给你点一份中国粥。”
简亭灵却蓦地埋下头,半晌才露出一双眼睛,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你——要带我回酒店?”
“嗯。”柯意之坦坦荡荡地应了声,见她脸色愈发通红,将菜单卷成筒,敲了下她脑袋,“想什么呢?我让助理在隔壁给你订了房。”
“哦……”简亭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失落,还口是心非地补了句,“那就好。”
“怎么?”
他向前倾了倾,眸光幽深如墨,锁住她双眼:“另住一间房,灵儿很失望?”
“我、我没有。”简亭灵紧张地有点结巴,立刻转移话题,“小瑞不是没来吗,谁给你定的?”
“……齐山。你没见过。”
柯意之轻轻挑眉,倒放过了她。
吃过夜宵,柯意之开车送她回去。简亭灵才知道柯意之在这边也有房产和车,还是一辆外形十分亮眼的银色跑车。
“合作方送的。”柯意之轻描淡写发动引擎,“坐稳了吗?”
他素来气质偏冷,令人联想到的意象也总是凉月冰雪。可今晚意气风发地开着跑车,却有种少年般的飞扬不羁。
车里的音乐是Keren Ann的《Jardin d\'Hiver》,一首很经典的法国香颂。
疏星在夜幕里摇曳。巴黎的风掀起他墨色额发,像一场清梦穿梭于山海之间。
到达酒店时,天已蒙蒙亮起。
齐山为简亭灵订的是和柯意之相同规格的套房,只是装修风格没那么简约冷淡,更优雅温馨些。
门童将简亭灵的行李提进门,便离开了。
离开前,还十分懂事地,为两人关上了门。
暖黄色灯光居家感十足,又是密闭空间,氛围顿时微妙起来。
简亭灵不敢看柯意之,蹲下身,打开行李箱。
结果最顶上就是一摞预备换洗的贴身衣物。
她平时穿衣风格利落大气,但贴身的内.衣其实都很精致,蕾丝花边蝴蝶结,粉嫩鹅黄天真蓝。
简亭灵双颊一红,拿出来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半开着箱子盖,短暂地僵住了。
“怎么了?”柯意之走过来,“东西太多?我帮你收拾。”
“别别!”简亭灵啪地盖上行李箱,将它整个横着推进卧室里,“一点也不多,我洗完澡再收拾。”
她站起身,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前额稍稍出了层薄汗,泛着鲜妍的粉,像在晨雾里蒙上一层水汽的玫瑰花瓣。
柯意之看着这朵玫瑰花瓣,目光渐渐下移,看向她黑宝石般的双眼、蔷薇般的嘴唇。
灯光下,他朝她走近一步。再一步。
直到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之间。
他低下头,却发现自己还是比她高得多,又迁就地微微弯下腰,清冽如朝雾的气息,扑上她的前额。
简亭灵睫毛抖个不停。
他听见她轻声问:“肩膀还疼吗?”
柯意之几乎忘了这桩事。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幸福得不可思议,跟终于和她在一起相比,被小小地咬了一口又算什么。
而且,一想到她是为了什么而生气,他就更觉得无限舒心。
听她这么问,他才感受了一下,然后道:“还好,不算特别疼。”
简亭灵丧气地垂下头。她知道自己从小怪力,容易没个轻重。那会又气得跟鬼迷心窍一样,咬得确实狠。
她心疼得不行:“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的。你明明一点错也没有。”
越说越觉得愧疚:“要不然,你也重重地咬我一口。”
说着,就豪气地将胳膊举起来。
“用劲咬,不用留情。”
“咬你一口?”
她听见他呼吸沉了几分,语调玩味。
而后,他身体倾下来,落下一片玉山般的黑影,遮蔽了暖黄的灯光。
简亭灵将胳膊又举得高了些,等了好久,却还是没有反应。
她疑惑地抬起头。
一瞬间,便陷入他眸中两潭幽深良夜。
柯意之那颗栖于眼尾的泪痣,与她近在呼吸之间,似乎她只要双眼轻眨,睫毛便能拂过其上。
她感受到,他鼻端划过她颧骨,亲昵得令她浑身战栗。
而后,唇上传来温暖轻柔的触感。像殷红的蔷薇瓣,被含于细碎的白玉刀。
他咬得很轻, 唇与齿交替着,轮番在她唇瓣上摩挲。
两种触感截然不同,她的意识也因此恍惚起来, 荡秋千一般,飞扬着飘到天际。
他的手抚过她柔顺发丝,按住她的后脑。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停下来, 凝望她。轻轻揉她的发。
素来如雪原孤月的眸间光影细碎,温柔得像栖居着千万个春天。
“咬过了。”他笑, “我们扯平了。”
简亭灵眼中水光潮湿, 轻轻用指腹触碰唇际。
当然摸不到什么齿印。
手指固然也很柔软, 却全然不如, 刚刚他所带来的,那种云朵般梦幻的感觉。
她双颊一片滚烫, 头脑也烫得朦胧,没办法好好思考,身体里似乎只留下了一种原始的本能。
觉得远远不够。
想要永远沉溺在云端。
想要永远,沉溺在这双像大海又像夜空的双眼里。
她踮起脚尖, 温热指尖划过他锁骨,在衣领处轻轻一勾, 将他往自己这边带。
然后, 再次将唇贴上去。
不知亲.吻了多少次。
直到第一抹晨光击碎夜幕, 从遥远的海平线上泛起清光。晨曦温柔地拥抱阳台上的花朵, 清亮的露珠如流星般滑落。
两个人仍面对面站立在昏黄的暖光里,简亭灵依偎在他身前, 怎么也克制不住流泪的冲动。
柯意之抹去她眼尾泪痕, 心疼地微微蹙起眉:“怎么哭了?”
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纵使想挤出一个笑容来,也被泪水冲得溃不成堤。
站得太久,小腿开始发酸,熬夜坐飞机的腰痛也冒了出来。简亭灵索性直接坐在地上。
眼泪一颗颗砸在木地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我……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吧。
但与此同时,心里的贪欲也像气球般鼓胀起来。
来之前只希望那些从网上看来的小道消息都是假的。在机场时觉得能永远和他牵着手就够了。
可现在,她却觉得如何靠近都不够,如何亲.吻也都不够。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柯意之递来一个抱枕:“地上凉,垫着这个。”
见她不接,他便搂过她肩膀,为她妥帖地垫好。
然后也在她对面坐下,伸出双臂将她抱进怀里。
沐浴露气味温暖,像是用阳光所调和。
被他拥入怀中的瞬间。
简亭灵忽然想起自己对他动心的那一天。他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
清雅却孤远,如无人之境茫茫落雪,雪光映照出一轮银月。
并不沾染半点俗世尘埃。
歌声亦干净得无与伦比。初次谱写词曲,竟然就有那么锋利的才华。
一曲终了,台下数万人热烈如沸。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他献上鲜花与掌声。
她不敢想象,能和这样的人两情相悦。
头顶被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泪水沾湿的头发也被他细致地拨到耳后。
他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哭的这么伤心,是想让我怎么办呢?”
简亭灵哑声道:“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她听见轻轻的笑声,像竹风拂过空谷。
柯意之说“好”。
然后,为她清唱了小半段《星昼》。
这是她最喜欢的歌,只说过一次,他便记在心里。简亭灵把头埋在他怀里,笑意像盛绽的蔷薇花。
他的歌声清冷好听,就像世界上所有亮银色的雪光,清澈的蓝,竹叶间的风,玉色的月,全都栖息在他的歌声里。
“喜欢吗?”唱完后他问。
“喜欢。”
简亭灵不再落泪了,被泪水涤净的双眼有种清泉般的明澈。她抬头看柯意之,弯着眼补充道:“喜欢你。”
这一晚两人都睡得不够,可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阳台外传来鸟的啼啭声,花朵在晨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馥郁香气。
简亭灵去抱柯意之,不小心触到他肩头,见他一瞬蹙紧了眉。
尽管他很快便恢复神色,还哄她说一点事儿都没有,简亭灵还是又懊悔又心疼。
她离开客厅,从主卧里的白色柜子里找到药箱,里面陈列着三种语言包装的各类药品。
翻找一圈,拿出绷带和外伤药膏。
“衣服脱了。”
刚回客厅,她就这么说。
柯意之不知道她去干了什么,闻言,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形状好看的薄唇抿起,喉结轻轻滚了滚。
“上点药,好得快。”
简亭灵利索地在他对面坐下,把药、绷带,以及剪绷带的小剪刀亮给他看。
“……”柯意之苦笑,“我就知道。”
他看着一脸认真的简亭灵,知道她现在满心关切,还没真切地意识到一会儿将面对什么。
他倒不介意教一教她。
毕竟被人称一声老师,他什么都可以教。
柯意之抬起手,一颗颗地解开白衬衫衣扣。
扣子的材质是珍珠母,光泽清雅温润。被他衔于指尖,像执小小的棋。
冷白色的锁骨,富有力量感的肌肉,紧实好看的腰腹,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他有意放沉呼吸,简亭灵却心无杂念,目光灼灼,只盯着他肩膀处看。
一圈鲜红牙印,围成个触目惊心的椭圆,其间还有点点瘀血。
她心疼得眼眶发酸,抬手想碰,又悬在上面:“……对不起,肯定一直都很疼吧?”
柯意之有些失落。他这么没看头吗,她眼里又包了一包眼泪是怎么回事。
咬得狠说明醋得很,他高兴还来不及。
伤口处传来湿润凉意,简亭灵用无名指轻轻打着转给他抹药膏,一字一句道。
“以后,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
良久,却听见他道:“只要是你带给我的,就不是伤害。”
纵使百味杂陈,我仍甘之如饴。
上好了药,简亭灵想起柯意之上午还有活动,将他赶回去休息。
两人穿过大大的套间,又经过好几间卧室。简亭灵问他:“你住的地方也是这样吗?”
“嗯。规格一样。”
简亭灵近年来十分勤俭,一块钱也努力掰成两块花,闻言不由脱口而出:“既然这么多间卧室,干嘛还再给我定一套。”
这种规格的套间大概多少钱她心里有数,一晚上够她付几年的房租。
“傍晚听说你来了法国,才临时订的。”柯意之笑,“那时候还不知道。”
不知道会一下就发展成这样的关系。不知道她来法国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他。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笑得蛊人心魂:“灵儿舍不得我?”
简亭灵屏住呼吸垂下头。不闻、不听、不看。她知道再多感受到他的一点气息,她就会忍不住反悔,把他拖回房间里。
她很艰难地把人往门外推:“没多少时间了,你赶紧回去睡一会吧,我也要整理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