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意之身形一顿。
然后就看见,那只蝴蝶隔着十万八千里便飘飘摇摇停在了半空,尴尬地不上不下。
简亭灵从未主动与同龄的男性发生过什么肢体接触。纵使做好了万般觉悟,这只手却实在落不下去。
白蝴蝶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盘旋几下,悻悻地不动了。
像朵半蔫不活的花,眼看就要颓丧地垂落。
柯意之却忽然上前了半步。
然后,半信半疑地,朝它垂下头。
下个瞬间,深栗色的发丝漫入简亭灵的指间。
茸茸的发梢像新生的芽。
陌生又轻柔的触感,在她掌心酥麻地融化。
为了迁就她的身高,柯意之将身体俯得很低,垂眉敛眸,像个绅士正在翩翩行礼。
也像是,在对蝴蝶俯首称臣。
他的发丝干燥而柔软,在月下泛起淡淡的金芒。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捧光。
一直到被司机送回宿舍区,简亭灵还是晕乎乎的。脚步虚浮发飘,满脑袋塞满肥皂泡泡,很像传说中喝上头的感觉。
一不做二不休,要不真喝点酒,今天这头就白晕了。
简亭灵心乱如麻地拨下一个电话。
十分钟后,阮夏曦赶到,轻车熟路地带她去了一家酒吧。
这家酒吧已经开了三四年,离宿舍楼栋很近,但不归节目组管,自然没装摄像头。选手们偶尔会过来坐坐。
门口挂着一块月亮形状的招牌,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Fly me to the moon”。
简亭灵看都没看,抬脚走进去。
作者有话说:
嘿嘿,关于白月光的形容当然是个乌龙~后面给大家详细解释!
新开了本预收《玫瑰墨烟》,写油画美人和阴郁大佬的故事~大家感兴趣的话欢迎点个收藏呀!
第一她不喝酒, 第二她愿意把所有的闲暇时间拿来练习表演。
毕竟她跟别人的基本功差得实在太多,即使是身处C班也倍感压力——这话得悄悄说,不然也忒丢人了。
但今时不同往昔。
阮夏曦正在欣慰这丫头终于学会享受生活了, 就见她妆面黯淡地上座,眼神游离,点了盘薯条啃得咔嚓作响。
有点借薯条消愁的意思。
但咀嚼的动作又很亢奋。
阮夏曦摸不透这是什么路数:“你咋了?”
然后凑近了些,恨铁不成钢地拍拍她手背:“人人都羡慕的天王开小灶, 就给你开成这样了?”
“天王”两个字入耳,简亭灵眸色更黯, 幽幽看她一眼。
阮夏曦缩缩脖子, 仍勇敢地打听道:“哎, 姐妹, 天王给你讲啥了?是不是什么发声啊、跳舞的窍门之类,一听就能帮人打通任督二脉的那种?”
简亭灵沉吟片刻, 终于想起自己今天其实还上了节收获不菲的补习课,眼中短暂地闪过一线理性之光。
“哦,对。是有几条我觉得你也用得上。我给你大概说一下吧,就是……”
如此这般讲了半个小时。
阮夏曦翻来覆去地默念几遍重点部分, 越琢磨越觉得巧妙,欢天喜地冲过去, 给她一个熊抱。
“啊啊啊大神不愧是大神!三言两语比我们公司的老师嘚啵半年都管用!太太太强了!谢谢姐妹, 今天这顿我来请!”
简亭灵怏怏地朝她比个大拇指。
“请问这杯大都会是哪位美女的?”
此时, 挑染一撮粉毛的男服务生将酒端过来。
阮夏曦迫不及待地接过去, 尝一口便舒适地眯起眼睛:“这家的调酒师确实有点东西哎。来都来了,你不点一杯尝尝?”
“达咩。”简亭灵双手交叉比在胸前, “酒是声带的敌人, 我要一辈子抵制。”
“那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吃薯条?”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女酒鬼开始循循善诱:“讲道理,你不是也不碰油炸食品吗,可刚我看你也吃得挺开心。破一次戒跟破两次有什么区别?”
简亭灵:“话不能这么说。既然戒已经破到这儿了,”她在胸口比划一下,“就不能再破到这。”
说着身形骤然一矮,直接把第二条线划到了脚后跟。
“……行吧。”阮夏曦忽然觉得嘴里的酒多了股奇妙的味道,甩甩头转移话题,“那你是受什么刺激了,愿意把戒破到这儿啊?”
为表理解,她也像模像样地在胸口处比了比。
却没想到,这个问题像一块庞然巨石,咕噜噜地滚过去,直接压死了简亭灵眼中短暂复活的理性。
“……”
她欲言又止,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哎,我问你个事。跟、跟男人有关的。”
“男人???”
阮夏曦双眼放射出两道粗壮的激光:“!!!铁树开花了吗我的老伙计,你不是从来都没谈过恋爱吗!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么刺激的问题!”
简亭灵恨不得戴着全是盐粒的手套去捂她的嘴:“你可小点声吧,咱俩现在也算有点名气,你怎么一点包袱都没有?”
“好好好,我小点声。”阮夏曦赶紧压低声音,鬼鬼祟祟扫视一圈,仍不忘警惕八卦两手抓,“你这男人怎么了?男人的什么我都懂!你好奇啥尽管问!”
“那个……我是替我一个朋友问的啊。”
明知不会有其他人路过这里,简亭灵还是地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和身后:“你不许告诉别人。不然——”
她鼓了鼓肌肉,开了个玩笑缓解尴尬:“我的战斗力你可是知道的。”
阮夏曦慈祥又爱怜地看她:“小亭灵,你真纯情,我小学五年级时跟同学谈论男孩子,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简亭灵无视她的嘲讽,慢吞吞地开启正题:“就是,有个男人,晚上和我朋友一起在外面,临告别的时候,忽然摸了摸她的头。”
她很诚恳地问:“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
阮夏曦又不冷静了,疯狂地拍几下桌子,震得那浅粉酒液都漾起波澜。
“我就说柯天王那么忙,一个小时的补习也不可能补到这么晚,原来你还跟别人!约!会!去!了!你这一天过得也太丰富多彩了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简亭灵睁眼睛说瞎话,“是我朋友,好几天前的事了。”
阮夏曦乜她一眼,激动的浪潮渐渐褪去,一丝失望涌上来:“你说要问男人的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刺激问题——结果居然这么纯情,好没意思。”
简亭灵一脸无邪:“你对我,的朋友,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亲爱的,我对你完全没有误解。”阮夏曦笑眯眯地抿一口酒,“这个男人什么意思还用我说?肯定对你有意思呗!”
简亭灵微微瞪大了双眼。
这个答案和她的期待八九不离十,但她还是不太敢相信,弱弱追问道:“那如果,这两人之前其实有些误会,还闹得挺不愉快……”
她越说越恨自己做过的那些傻事,声音渐低:“那这个摸头,会不会就不是表示好感,只是想表达原谅之类的意思?”
也许自己那不着调的威胁,才是他带错演讲稿的真正理由。
所以他才模棱两可地扔了句类似于“你心里还没数么”的话,让她自己体会。
简亭灵很心虚。
阮夏曦忽然明白她长着这么一张脸,是怎么单到现在的。
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两下这朵牡丹的肩膀:“你是吃薯条吃醉了吗?他只要不是个海王渣男,就肯定是喜欢你啊。直男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肯定喜欢我,我朋友吗?”简亭灵心乱如麻,“可那个男的特别完美,家世巨好,自己的社会地位也特别高,而且帅得惨绝人寰。”
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免得被阮夏曦猜到对方身份。
“相比之下,我朋友就很普通……家境一般,没女人味,连个稳定工作都没有,还经常被人说,满脑子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不切实际——这话她听过太多遍。“又不是正规科班出身,小心饿死在你的乐器堆上。”
至于“没女人味”就更别提了,每个恼羞成怒的追求者都这么说过。
简亭灵一贯把这些话当耳旁风,此刻却焦躁起来,原本在数盘子里的薯条玩,结果“啪”的一声,直接弹断了两三根。
她还戴着吃薯条的透明手套,沾满了盐粒和黑胡椒粉。
结果就是这样一双手,忽然被阮夏曦毫不嫌弃地握住了。
她正视着简亭灵,直直望进她眼睛里去。
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这么说你……朋友,”
她也跟着改了口。
“我觉得,她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女人味?那是什么东西,不是所有男人都只喜欢那种风格的。”
简亭灵感受着她握过冰杯仍暖融融的指尖,心里也跟着温热起来。
这番话如和风细雨,令她心里那个被“温柔灵动”划出的口子愈合了不少。
想到自己刚刚还企图吓唬夏曦,简亭灵咬牙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自己这个臭毛病改了。
“真的吗?”她轻声问。
“当然。”阮夏曦深深点头,“所以,你一定要告诉你朋友,让她坚信她完全值得被喜欢,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简亭灵咬咬唇。
她从小就不是个耳根软的人,我行我素惯了,很难被说服。
可唯独阮夏曦这番话,她一下就全听了进去。
原来,她以前不过是,没有太想实现的愿望。
蓬勃的勇气在心里冒出嫩芽,简亭灵紧绷的唇角也放松下来,缓缓扬起弧度:“那,就只剩一个问题了,就是家境和社会地位的差距……”
她抓了个凉透的鸡块吃:“不过我觉得,只要两个人彼此真心在乎,这些事儿都可以克服。”
忽然,不远处的卡座里,传来一声痛哭流涕的哀嚎。
“呜哇——我要给欣欣打电话,你们都别拦着我!”
是个喝醉酒的男人,刚中气十足地吼完,就一把挣开了几个想按住他的朋友,顿时引起一波小骚乱。
简亭灵下意识把同坐一边的阮夏曦护在身后,给她戴好口罩,这才警惕地看过去。
好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桌上,没人留意到她们。
男人醉得坐都坐不稳,声音倒大得很,音调七拐八拐,像个破风箱:“她明明说过,不在乎我有钱没钱的。反正她爸有能耐,一定能支持我们组建家庭……”
“唉,一时上头的话也能信?”旁边朋友给他顺毛,“人家那种白富美,从一开始就不是咱们能想的。”
阮夏曦越听越不对,紧紧抿起唇,悄悄看一眼简亭灵。
她们跟那桌挨得很近,她坐靠里都能听清楚的话,简亭灵肯定全听见了。
桌上摆着假花和香薰蜡烛,浅淡的玫瑰香逸散在空气里。
简亭灵没什么表情。
她扯扯简亭灵衣袖,笑道:“别听醉鬼发酒疯啦,你看这个蜡烛是不是很漂亮?”
简亭灵转过头,默默注视着那团小小的火光。
男人的哭嚎声还在继续。
“我能怎么办?她吃惯了几千块钱的饭,穿惯了几万块钱的裙子,我别说帮她付,就是A都A不起。”
“早知道会这样,不如当初离得远远的,至少还能当个朋友,我也不至于在她面前丢那么多人。现在她把我拉黑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呜哇……”
第37章 见意
看着简亭灵眼中的光渐渐熄灭, 阮夏曦真恨不得扔个纸团过去,把那男人的嘴牢牢塞上。
“亭灵……”她手足无措,“男女的情况不一样啦, 而且你看那人长相跟性格的缺陷都挺明显的,他跟女朋友走不到最后,不代表你……你朋友跟她喜欢的人也走不到最后呀,对不对?”
“对。”简亭灵声音很轻, “你家境也很好,那你周围, 有这种情况还终成眷属的人吗?”
阮夏曦一瞬语塞, 心虚地挪开眼。
一个服务生端着酒盘急急路过, 带来阵风, 吹熄了桌上摇摇曳曳的玫瑰烛火。
温暖的馥郁气息不复存在,简亭灵双眸黯淡, 被浓稠夜色趁虚而入。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阮夏曦握住她指尖:“既然是真心喜欢的人,如果不勇敢一点,你甘心吗?”
过去好久好久, 才听见简亭灵的回应。
她的声音像被投进水里的玫瑰干花,轻盈美丽, 却漂泊无依。
“……可我试不起。”
她承认了, 故事的主人公, 就是她自己。
大都会粉盈盈的光芒在她颊旁绘出一团光影, 照亮了她强行扯出来的笑容。
“怎么会试不起呢?不行就撤呗。”阮夏曦不理解,“这年代谁还没谈过几次恋爱啊?涨涨经验也值啊。”
“可要是不成, 就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对不对?”
简亭灵托着腮, 从桌边找出个打火机,想将那蜡烛点回去,却怎么都点不亮。
火焰所到之处,烫出一圈晶莹的蜡泪。
“我长这么大,除了这个人,谁也没喜欢过。”
她扔扯着笑:“他就像我理想的具象,像能填补我灵魂里一万八千个缺口的拼图,像老天爷觉得我实在可怜,才捏了这么一份严丝合缝地符合我一切要求的礼物,送给我。”
那个安静得跟贴画似的微笑更深了些,忽然有一声短促的气息为它配音。也不知是笑出来的气息,还是叹出来的气息。
阮夏曦只看见她双眼蒙起一层雾,然后那片雾便带来了雨,水光清澈地亮起来。
“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我真试不起。”
阮夏曦的视线就此被举起的酒杯所遮挡,看不见那场雨的后续。因为简亭灵忽然端起了她那杯酒,递到自己唇边。
大都会的基酒是伏特加,蔓越莓气息也掩不住的苦和辛辣,火焰般窜上喉咙。
阮夏曦吓了一大跳,顾不上想别的,赶紧翻包给她找纸巾。
这杯酒调得很烈,从来没沾过酒的人,估计连第一口都咽不下。
结果没想到,简亭灵只是稍微皱了下眉头,就将整整一杯全喝光了。
她放下酒杯,咬了咬牙,双眸微红。
狼一样的目光像把钢刀,清冽地刮过视野里的一切。
“还有更烈的吗?”
简亭灵这戒破得非凡,当即叮叮咣咣又干了好几杯烈酒,把酒单上度数最高的种类点了个遍。
但她居然一点没喝茫。
阮夏曦抱紧自己:“你平常不沾酒,真是我们这些弱鸡的福音。”不然谁喝得过你。
简亭灵也意外。云莓跟她炫耀过简玉澄是个酒神,原来诚不欺她。
总之,她向来不喜欢没有意义的情绪外露,更不习惯别人来花心思照顾自己。
几杯酒下肚,那个“她朋友”的情感话题,她再也没提过。
阮夏曦不放心,拉着她天南海北地聊圈内八卦。
她该笑就笑,该吐槽就吐槽,表面上看起来,已经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酒过三巡,还偷偷去把账结了。
结果回来就看见,已经喝得双眼放空的阮夏曦,正抱着手机疯狂打字。
五彩斑斓的猫眼水晶甲噼里啪啦敲在屏幕上,嘴里激动地念念有词。
见她回来,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
简亭灵表示不介意:“想聊就继续聊呗。看你开心的,新暧昧对象?”
“不、不是。”阮夏曦已经有些大舌头了,“是跟我~嗑同一对CP的基友啦~谈恋爱哪有嗑CP香。”
说着,还偷瞄简亭灵了好几眼。
简亭灵此时尚没看出这目光的真意,很随和地摆摆手:“嗑呗。你先聊,我正好很久都没看过我超话了。”
边说边要拿手机。
结果阮夏曦脸色一变,扑过来按她手腕。
“别!那~玩意有啥好看的,咱刚聊到哪了?哦对!尹思思跟编导的老婆扯头花——”
简亭灵越看她越觉得不妙,起身收拾东西:“好好,那不看。喝大了吧?咱们回去。”
阮夏曦根本不听,醉呼呼地凑到她耳边。
“不看就对了~我给你说,节目组剪了今天的素材发预告,站柯老师跟你的CP粉一顿狂欢,差点闹上热搜。柯老师的唯粉不乐意,屠你场子去了!”
简亭灵手机差点掉地上。
“我跟他——有CP粉?”
阮夏曦有点不高兴了:“怎么不能有!”
她捂嘴嘿嘿笑了两声,凑到简亭灵身旁:“嘻嘻~不光有,而且可多了~你们两个的话题,靠自来水就能上热搜哦~”
简亭灵越听越觉得难以置信,心里砰砰直跳,勉强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至于闹得这么大吗?我跟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看就不可能好吧。”
“怎么不至于了!!!”
阮夏曦却忽然被触到了逆鳞。
她双目喷火,迷迷瞪瞪地看看自己手机,又看看简亭灵,一时没分清哪边才是她可以胡言乱语的基友。
然后脱口而出。
“指尖CP天下第一!!!”
旁边那桌哭得更欢了,隔壁桌有人在唱生日歌。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就好比此刻的阮夏曦跟简亭灵,两人相视无言。
只有那套着粉嘟嘟水晶壳的手机,时不时地亮一下屏幕。
指尖今天结婚了吗:[我不行了!柯老师这个教鞭点的是她笔记本吗,点的分明是她的心!]
[图片][图片]
[教室里一百多人却只有她懂他,一眼就知道他问题的答案!]
[但她却把这个秘密深深藏起来,而他跨越了大半个教室,去发现她的答案,强迫她显露自己的心!]
[嗷嗷嗷嗷嗷!!!如果这都不算爱!亭灵小姐姐,信女愿拿前任的所有财运□□桃花运做交换,只求你看看我们柯老师!]
阮夏曦这位隐姓埋名才交到的同好基友大概永远也想不到,她这句话,真的被亭灵小姐姐看见了。
四周诡异地沉寂着,空气像胶水一样令人窒息,只剩下阮夏曦的手机叮咚乱响。
亲耳听见自己那句疯魔的醉话,阮夏曦本人也被吓出个激灵,瞬间清醒大半,趁基友还没开始输出虎狼之词,立刻把手机背了过去。
“那什么……”
她尴尬开口:“我之前也不知道,原来你已经心有所属了。舞到正主跟前是我们的罪过,对不起哈。”
说着就敛眉正色,十分诚恳地双手合十,低下了头。
眼角和眉梢,都洋溢着一种醉醺醺的佛性。
被迫受了这一拜的简亭灵:……
“但其实吧,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老实交代!”
下一秒,阮夏曦豪迈地将手打开,啪叽一声拍在桌子上。
“咱就是说,你跟柯老师从第一期节目起,就太真了吧!一个给琴一个弹,一个当导师一个不愿叫,一扭脸又爆出来,你俩其实高中就是同班同学——这糖跟下雨似的哗哗就来,试问谁会不想嗑!”
简亭灵:……
胶水般的空气把她胸腔都堵了个严严实实,一呼一吸皆是窒息。
这话题走向峰回路转,在她所有念想都down到谷底后,又神一样地,回到了这场对话最初的起点。
而在这令人颤抖的万籁俱寂里,她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
好想看看,阮夏曦她基友到底发了什么图啊。
简亭灵已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就听见自己声音很飘,像从外太空传来一样:“真有很多CP粉吗?”
才说完,她就想把这句话抓起来重新塞回嘴里去——这是重点吗喂!
阮夏曦的眼睛又开始往外喷激光:“当然!!!你知道指尖超话已经多少人了吗???而且我们主持人还是三十万粉的大樱桃老师,不管是P图还是写唯美同人都绝得没边!”
大樱桃?
这名儿既视感太强,简亭灵一瞬想起车厘子,心情顿时更加复杂。
你们不是我的亲友团吗!为什么都背着我嗑我的CP!
阮夏曦完全破罐破摔,不仅要在正主跟前舞,还要按头给正主安利。
她大彻大悟地呵呵两声,亲热地搂过她的脖子,然后打开收藏的几篇CP粉分析小作文,递到她眼皮子底下。
简亭灵全身都写着抗拒,下意识扭开头。
可扭开头的前一瞬,却还是看清了超话的名字。
指尖——
他的名字,她的姓。
怎么办,真美好啊。
这两个从他们名字里取出来的字,就好像真的在说,他俩一定能终成眷属。
阮夏曦察觉到她身体僵硬,顺势给她一个拥抱,轻轻拍两下她的肩头。
“亭灵,你刚刚说起的那个人,咱也不认识,不知道会不会发展成你说的那样。你要真不打算前进一步,那就算了吧。”
简亭灵默默看着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苦笑。
果然,下一秒,阮夏曦就画风一变。
“但我敢跟你保证,以我多年品鉴男人的眼光来看,柯老师绝对跟那些庸脂俗粉……啊不是,凡夫俗子不一样!忘了那些让你心碎的男人,看看我们柯老师!”
简亭灵忽然很好奇,柯意之连“金枝玉叶”这种话都听不得,要是知道自己被拿来和“庸脂俗粉”相提并论,不知会露出什么表情。
大概是会有点咬牙切齿,凤眸森森地瞟过来。脸色一黑,把那颗浅痣都染得乌沉沉。
这么想着,不由笑出声来。
阮夏曦顿觉有戏,加大力度道:“其实,我们都觉得,柯老师这份心思已经很久很久了,起点绝对比你们的舞台重逢还早!说真的亭灵,这种绩优股,不冲白不冲!”
揭破一层马甲的人,不会想到还有第二层马甲。简亭灵明明自知藏不住,还要刻意说个“我朋友”,就是想用这个道理,为他撑起一把保护伞。
结果这把伞,却成了现在令她陷入这尴尬境地的罪魁祸首。
阮夏曦明白她不想再提那个神秘的男人,反而更加一心一意地安利起柯意之来。仗着几分被酒气吹大的胆魄,把收藏的小论文塞到她眼皮子底下,还贴心地帮她滑动屏幕、放大字号。
心里的天平慢慢往另一个方向倾斜,压到谷底的情绪从酸涩里开出花。
简亭灵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接过手机,拿到眼前。
酒劲冲上了头,看字有些摇晃,她就伏在桌上,一行一行地用手指着看。
@指尖必ge必ge必ge重要的事说三:
[柯柯对其他女艺人:我们不熟,离远一点,你有事儿吗。
柯柯对灵姐:我来教她,我的琴给她,我的问题怎么不答?
咱就是说这偏爱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意心向灵:
[感觉柯根本就没掩饰过对灵的差别待遇。而且他对朋友跟对灵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啊,你们对比yc那时候就能比出来。
[图1](跟其他女性同事和女性朋友同屏出现,一定会保持很远的社交距离)
[图2](跟灵的距离几乎都非常靠近)
[图3](在公共场合称呼其他女艺人的语气和神态:礼貌、疏离、不熟的感觉)
[图4](谈起灵的语气和神态:笑、眼里有光)
所以说柯很懂怎么和女性朋友避嫌,跟灵绝对不只是老同学这么简单!]
@灵芝生柯岸:
[姐妹们,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们说会不会他俩以前就谈过!
[所以现在才感觉怪怪的,好像一个在追另一个在躲。
[更实锤的是高考明明同分,却很刻意地去了不同的大学!(每次想到这俩学神的分数还是觉得好绝呜呜。我也今年高考,求指尖CP保佑我]
简亭灵看到这儿心里一咯噔,脱口而出:“完全没有好吗。”
“什么什么?”
阮夏曦激动地凑过来,看清内容后撇撇嘴:“哦这条啊,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你说你没谈过恋爱嘛。”
简亭灵僵硬点头,又开始觉得口干舌燥,拿起酒单想再点杯酒喝。
结果很耻辱地被醉醺醺的女酒鬼制止:“别别别,再喝下去真的要伤身体了。”
最后只点了杯柠檬水。
柠檬片沉在玻璃杯底,被简亭灵用吸管戳得起起伏伏。方冰钻石般晶莹。
喝下几口反而更觉得干渴,酒精像一只在体内作祟的幽灵,闯入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放他的影像。
他站在雪风里,他站在春樱纷飞的夜里。他手指轻轻拂过她身前,一粒一粒地为她扣好纽扣。
不光视觉醒了,触觉也渐渐苏醒。想起傍晚他的指尖有些发凉,动作很轻,甚至没拨乱她一根头发。
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顶,像白鹭掠过水面,激起阵阵酥麻的涟漪。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架钢琴,头发是黑键,头皮是白键。她愿意被他一直这么弹下去。
意识陷入一片盛大瑰丽却有剧毒的罂粟花海,理性告诉她要躲,可感性却克制不住地,越来越贪恋他的温柔。
消失在黑洞里的酒精冲溃了堤坝漫出来,苦得她舌尖发麻。
忽然,一滴温热的水珠落进杯里。
水珠砸在方冰上,塌下小小的坑。
简亭灵颤了颤睫毛,少见地有些慌乱。明知不会有人注意到,还是匆匆忙忙用吸管将冰块翻了个面。
偷偷抬眼去看阮夏曦,幸好她什么也没发觉。
没发觉,她说的那个神秘男人,其实就是柯意之。
阮夏曦还沉浸在小作文里意犹未尽:“但我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猜。你俩之间的感觉确实怪怪的诶,总觉得高中那阵还发生过一点不为人知的故事。”
简亭灵不说话了,恨不得把脸埋进水杯里。
鼻尖深深低下去,又被阮夏曦不依不饶地捞起来:“哎,能不能悄悄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呀?”
夏日的天台在眼前一闪而过,被薄薄的夕光笼罩起来,简直像个比武招亲的擂台。
她跟柯意之在台子上互相对峙,底下一群同学也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闹哄哄地各自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