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柯意之毕竟不是什么头脑僵化的老教授,没人互动就自顾自念PPT念到飞起。
他思忖片刻:“这样吧, 谁能答对, 我就单独指点她一个小时。无论是舞蹈技巧、表情管理, 还是发声方式,我都可以教。”
众人:!!!
什么?还有这等好事!
这话像在死气沉沉的海域里投了枚深水炸.弹,大家顿时死鱼打挺,热热闹闹地活泛起来。
不会做,还不能瞎蒙吗!
阮夏曦第一个双眼冒光,想也没想就高举起手臂。
教鞭顺势点向她,银芒如流星般闪过。
简亭灵所在角度正合适,能从他袖口望进去,隐约看见冷白清劲的手腕,以及肌肉流畅的小臂线条。
一瞬心尖悸动,她赶紧挪开眼神。
看见这一幕的人自然不光她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露出花痴笑容。
阮夏曦也不例外,本就不知道正确答案的脑瓜更不灵光了。
好在还能读明白,问题是关于时间的。
于是讪讪地猜了个年份:“1986年?”
柯意之轻轻摇头,教鞭划过题干里的“初次”两个字,“再想想。”
阮夏曦失望地坐下了。
唐昕紧接着站起来,卷曲蓬松的长刘海发梢,轻轻打在红扑扑的脸颊旁:“我猜是1975!”
“也不是。”
越来越踊跃的气氛里,十几个人前仆后继地站起来,就像层层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几乎把近代的年份猜了个遍。
可惜结果都不正确。
但毕竟奖励诱人,众人热情不熄,更积极地讨论起来。
周晓袖手旁观,跟Chloe耳语:“这胡萝卜吊得真妙。”他用的是在古人在车前吊胡萝卜赶驴的典故。
Chloe笑着拧他一把:“你太损了。”
一片吵嚷里,简亭灵把笔转得飞起,歪头看向窗外,侧颜笼在玻璃清透的光彩中。
走了一会神,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简亭灵。”
声音出乎意料地很近,清冽的气息落下来,像初春时节的濛濛细雨,温润地附上她的指节。
她回身、抬头,呼吸微微一窒。
那人原本好整以暇地站在高位。
却不知何时,信步走下讲台,来到她身旁。
书墨气息如空山云雾,若有似无将她笼罩。
简亭灵对上他幽深如海的双眼。
银白色的教鞭轻轻点在她的笔记本上,“啪嗒”一声轻响。
嗓音也清冷温沉,像空山的月。
他缓声问:“你不是知道正确答案吗?”
特写落在简亭灵脸上时,所有人都大呼惊艳。
她以前的化妆手法实在不行,妆面不是太素就是太淡,美则美矣,却算不上华美精致。每每上镜,本就不亮眼的色彩被灯光吞掉一大半,全靠能打的素颜强撑。
可今天的妆容却十分考究,浓淡得宜,为本就万里挑一的素颜如虎添翼。在绝美的皮相骨相上,更多了一种能破圈的个人风格。
好看的眼形被暗色眼影强调,粉底和修容也泛着蒙蒙灰调,营造出颓丧疏离的厌世感。
这么挑人的色系化在她脸上,却高级得像黑白电影里,那些美得跨越时代的女主角。
摄像看得入了迷,忘我地将镜头怼上去,怼了个极致清晰的大特写。
特写里,简亭灵站起身,一脸无辜地装傻:“这个是正确答案吗?”
“嗯。”
简简单单的字眼,却被他说得温醇而绵长。
柯意之点一下遥控,PPT来到下一页,上面的字样和简亭灵笔记本上的如出一辙:1963。
众人恍然大悟,开始做笔记。埋头之余,偷偷看向简亭灵那边儿,听见她说:“真巧,我也是猜的。”
“猜的?”
柯意之垂眸看她。双眸清冽,如青空、如明镜,似乎能让一切欺瞒都无所遁形。
简亭灵立即心虚地挪开眼。
然后就反省起来:自己的脸皮,怎么就没以前那么厚了呢?
高中那时偶尔对上视线,哪次不是他先转移目光。
柯意之也并不揭穿她,缓缓点一下头:“能猜准,也作数。下课后来找我。”
“……好。”
简亭灵默默坐回座位。
四面八方顿时射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几乎能将她全身烧俩窟窿。
刚坐稳,又一个身影朝她笔记本倾过来。
胖矮胖矮的一团,身上带着樟脑丸味。跟刚刚那如玉如竹的修长身形不能比。
是摄像师,刚刚忙着抓拍课件师生互动,现在才想起来给笔记本上的正确答案拍特写。
简亭灵给他让位子,屏着息往身后的椅背贴。
嗅到那空山云雾般的书墨香,被樟脑丸味慢慢吹散,她微微翕动鼻翼,有些失落。
这节课很快结束了。
最终,她台本上那些主动cue导师,制造师生话题的环节,全反过来被柯意之所承担。
她啥也没干,被动地响应他就行,根本不愁没镜头。
课后采访环节,有选手甚至说:“咱的镜头还没简亭灵的小本多。”
朱导:笑而不语.jpg
总体说来,这节课内容详实而不枯燥,都是一些实践出真知的经典流行音乐理论,放在当下仍具有很强的启迪作用。
简亭灵摸着良心说,这课上的,比一些云音的教授要有水平。
好东西谁都看得出来。下课后的采访环节,选手们也纷纷表示:“一开始也觉得理论对比赛可能不会太直接的帮助,但学会以后,就发现启发很大。”
柯意之只是一笑置之:“如果感兴趣,可以看看课后书单里那些书。”
大家纷纷应下,倒不知真会去看的能有几个。
简亭灵把纸笔装进包里。
他今天站在台上的样子,让她想起新生演讲那时候。
天台初遇那日,她嘴上说着无聊,心里却愈发掩不住好奇。
那么好看又干净的少年,会不会也是那种阿谀奉承、黑白不分之辈?
文字最能彰显一个人的内心。于是她偷偷溜进礼堂角落,竖起一只耳朵听他的演讲。
全一中都记得那场演讲。
就连他手写的那份演讲稿,也至今仍装裱在礼堂一隅。
明明只是个刚上高一的少年,居然能那般沈博绝丽,惊才绝艳。举手投足间分外自如,掩不住的才气与胸怀扑面而来。
自那以后,全一中上到校长,下到代课老师,没有一人不对他赞不绝口。
而台下那些学生们,虽然还受限于阅历和天资,不能完全听懂演讲内容,却也不明觉厉,疯狂为他折服。
更何况,他还长着一张,能让人心动千千万万次的盛世美颜。
有些人,注定是天之骄子,一生不凡。
简亭灵出了一会神,忽然发现四周已变得空空荡荡。选手们都坐大巴回去了,工作人员也都撤出场地。
教室里,只剩一对要额外开小灶的导师和学员。
夕阳西斜,初春的风穿堂而过。花枝袅娜轻盈,顶着粉嫩的蓓蕾,朝窗里探出头。
一中的音乐室旁,也有一颗桃花树。
那时,他常拿着一摞空卷子和表格,推开音乐室的门,直接放在她面前的架子鼓上:“这些明天必须交。”
她谁的话也懒得听,但会给他几分面子。
也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单纯是他太就事论事,不人身攻击,也不根据成绩就肆意评判,让她生不出叛逆之心。
简亭灵惬意地嗅一下若有似无的桃花香,懒洋洋地走到讲桌旁,语气也是高一的模样:“又要给我开小灶?”
探身看向桌上的多媒体,柯意之正在修改课件里的细节问题。
他眼也未抬,眸间凝着两枚小小的荧屏:“怎么,不乐意?”
“哪会啊。”
简亭灵也俯下身,一边帮他指要改的地方,一边半真半假地道:“谢谢老同学,富贵不相忘。简某人铭感五内。”
小词一套一套,不愧是搞唱作的。
他短促地笑了声,气息温热。
第34章 见意
简亭灵眼尖手快, 很快便帮着将课件全改完了。教室不是练习的地方,她跟在柯意之身后,去东三楼的大练习间。
她蹭惯了课, 自然认识云音的几座主要楼栋。可柯意之也走得分外轻车熟路,就令她有些疑惑。
可转念一想便明白,他跟骆怀秋亲近,怎会不常来?
简亭灵咬了咬牙, 努力将这事抛到脑后。
室外的空气清新不少。虽然他们多戴了层口罩,也觉得并不像室内那么闷。
路过的学生们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 一边走路, 一边端着关东煮吃。自行车一辆一辆从他们身旁飞驰过去。
简亭灵跟柯意之并肩走着, 她一会看看关东煮, 一会看看柯意之,企图在脑海里把这两个形象融为一体。
想象不到神仙吃关东煮的样子。
如果被他拿在手里, 会不会连冒热气的关东煮也跟珠宝一样贵气呢?
还是说,他会败给关东煮的烟火气,从遥不可及的顶流巨星,变成亲切的邻家大哥哥?
柯意之注意到她的目光, 但哪想得到她在琢磨这个,于是以一个正常人的思路开口了:“怎么, 想吃?”
简亭灵怔一下:“啊?”
“我去帮你买。”
柯意之说着就朝近在咫尺的便利店走去。
录制时他穿的那件镭射外套太惹眼, 因此刚下节目, 他就换了身私服。
此时, 他身上是一件银橘色薄卫衣配牛仔裤,身上那股清冷劲被压下去, 生出些蓬勃炽烈的少年感。
混在大学生里一点都不违和, 像那种走到哪就能照亮哪的网红校草。
当然比滤镜拉满精修P图的网红好看得多。
“不用不用, 我不饿。”
简亭灵赶紧拽了下他的衣袖。
薄薄的卫衣带着他的体温,轻暖如春日微阳,传到她指尖。
她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就好像,他们其实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都还没毕业,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散步聊天。
从前避之不及的事,如今却生出,强烈的渴望。
如果他俩还只是同学关系,如果简家还是从前那样……
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憋屈,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简亭灵收回手,温度也很快散去。
以前几个小弟起哄,问她有没有给喜欢的男孩子写过情书。
她有点费解,一脚踢飞脚下的足球。
“还用费那劲?我要是真有喜欢的人,就直接堵墙角里表白。他要不从,我扛起来打包带走。”
不远处的琴房里传来乐声,潺潺如水,玎玲如环。简亭灵表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柯意之,在这副赏心悦目到极点的眉眼面前,艰难地保持着克制之心。
她凑到他耳旁,怕被店家听见,所以压低声音:“我记得这家关东煮不好吃,萝卜都是苦的。”
柯意之回头看她。
卫衣上被揪出的小结还凸着,她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垂着眼不看他,努力装作神色如常。
唇角却紧紧绷着。
她心情不好时,才会这样。
“怎么了?”
柯意之看出她不开心,却猜不到原因:“不想吃关东煮,那是走累了?”
目光落在她微朝后退的足尖。
早在教室时,他就注意到她脚上略高的鞋跟。
迫于造型师的淫威,她今天乖乖穿上了一双很秀气的中跟鞋。乳白色的小牛皮上镶嵌着精致的金属扣,细细的猫跟雕刻着花纹。
可她以前只穿平底鞋。
此刻更多出几分确定,他目光投向路边的共享单车:“我骑车带你。”
其实简亭灵的脚一点事都没有。这鞋虽然高了几厘米,穿着却舒服得像棉花团子。
不过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车子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灌木丛旁,根据颜色分为环保绿、少女粉、天真蓝。
能载人的那种比单人车大一圈,柯意之径自走过去,从兜里拿出手机:“挑一辆。”
皮一下不犯法。简亭灵忽然想恶作剧,状若无意地走到最显眼的一辆车旁边。
那车身粉嘟嘟的,车架线条蓬松轻软,像一枚Q弹的樱花慕斯,铃铛是一只别出心裁的小黄鸭,一摁头就嘎嘎直叫。
简亭灵爱怜地摸了一把圆滚滚的鸭头:“就这辆吧,看着挺好。”
柯意之的背影凝固一瞬,掀起眼皮看她:“转性了?”
你简亭灵会喜欢这种又粉又萌的东西?
简亭灵仗着戴了副口罩,嘴角在底下疯狂上扬,上半张脸却一点端倪都不显,正正经经地点头:“最近想换个心情。”
柯意之明显欲言又止了下。
却看见,她藏住了眼中的笑意,没藏住飞扬的眉梢。
柳芽般的眉尾鲜妍地舒展开来,胜过千万种潋滟春.色。
他认命地给那辆小粉车扫码解锁,单脚跨上去。两条腿长得无处安放,弯折成一个委屈的弧度:“上来。”
简亭灵没想到这茬,很后悔地抓他袖子,想让他下来:“抱歉啊,要不算了吧,你骑这种小号的车子肯定不舒服。”
柯意之怎会轻易放过机会,他骑在车上岿然不动:“没事,我觉得挺好。”
简亭灵扯几下没扯动,蓦地冒出一个折中的想法:“这样吧,你先下来,我骑车带你!”
怪力少女绝不认输。
柯意之:“……”
他摸了摸鼻尖,无奈又有点没好气地单脚撑着地,在花树的阴影里看她。
眉头皱了一会,还是笑开了。
“我说简亭灵,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弯起食指,轻轻磕了下她的脑门。
“赶紧上来。”
枝头有细碎花瓣簌簌飘落,萦着细细的香风。简亭灵坐上后座,裤脚也被经过的香风吹得胖乎乎的。
伸手去接漫天花雨,接到一片爱心形的软瓣。
花瓣是清丽的粉色,质感比丝缎略涩,却又柔过细纱。
亭哥以前从不会这么娘娘兮兮,但她今天好像确实转了性,破天荒地把这片花仔仔细细看了好几回,拈在指间始终舍不得扔进风里。
后座太矮,她努力地仰起头,也只能看见他的后颈。
皮肤被亮眼的银橘色衬得雪一般白,其下玉质般的骨骼,透出清劲的轮廓。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被他载着在大学校园里穿行。
这样的机会,大概此生都不会再有了吧。简亭灵默默地想。
漫天夕光里,她一只手牢牢握紧车座,另一只手高高地抬了起来。
然后,偷偷地把那片花瓣,塞进了他的卫衣兜帽里。
这段路不长,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东三楼。
简亭灵陪柯意之去路边的停车点停车,迎面走来三个人,正好是小情侣加电灯泡的经典组合。
小情侣正你侬我侬缠缠绵绵,一个人举着糖葫芦,喂给另一个人吃:“宝宝,张嘴,啊——”
他俩身旁的电灯泡女孩一脸羞愤,跟他俩拉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恨不得立刻用脚趾在地上抠个大洞出来,再直接遁进去。
女孩一边抠地一边左顾右盼,目光被路旁的两人所吸引。
原因无他,这两人太赏心悦目。气质形貌都万里挑一,即使走在艺术生里也惹眼得很。
最关键的是!人家顾忌他人感受,不在大庭广众下放闪,冷静自持,连手都不牵。
但相处的氛围和帅哥屡屡投过去的眼神,又足以说明一切!
电灯泡女孩下定决心,一个小跑冲到他俩面前,脱下半边包带,在书包里摸索着什么。
简亭灵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被认出来了吧。
柯意之正好锁完车,不动声色地侧过身。
分明他自己才是更出名、更该担心的那个,却横跨出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他身躯高大,又比她高出一个头,挡在她面前的样子,令人很有安全感。
因为一直保持健身的习惯,肌骨线条流畅而有力,从薄薄的卫衣下透出来。
离他这么近,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简亭灵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魔怔了一样,始终垂着头,去看他的后肩。
有点……想用鼻尖去蹭一蹭。
下一秒,她被自己的鬼畜想法吓了一跳,调动起全身的意志力,才将这种诡异的冲动忍耐下去。
此时,电灯泡也终于从包里掏出了目标。是两张薄薄的纸片,被她不由分说地塞进柯意之手里。
“这个送你们了!”
原来是两张电影票。
不远处的小情侣仍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旁边的树沟里窜出一只毛毛虫,男生眼尖,一把从背后抱住女生:“宝贝不怕,我保护你。”
电灯泡翻出一个突破天际的白眼,愤慨地指向电影票。
“这个,本来是送他俩的周年礼物。”
“但现在!”
“我不!想!送!了!”
东三楼很空旷。最近没有大规模演出,练习间也普遍没什么人。
两人找了间安静的练习间走进去,结结实实地进行了一小时的补课和练习。
简亭灵觉得柯意之进圈的决定还是草率了。他分明可以投身教育行业,做流芳千古的一代名师,桃李满天下。
“呼、呼……”
不间断地练了一个小时,简亭灵进步巨大,体力消耗也巨大,跟跑了个马拉松似的,累得直不起腰。
她捂住岔气的地方蹲坐在地,贴着墙大喘气,流露出一点难得的娇弱。
柯意之耐心地守在她身旁,指挥她的呼吸节奏。
太阳早已落山,最后一丝薄暮的光也将消失不见。
渐暗的练习室里,只剩下简亭灵轻轻的喘息,偶尔夹杂着一个不紧不慢的男声。
“不用那么快,不用着急,深呼吸。”
直到一个学生面红耳赤地跑过门口,还很贴心地捂住眼睛,只伸进来一只手,帮他们带上门。
两人这才幡然醒悟。
好像有哪里不对?
简亭灵的脸唰地红了一大片, 几乎要变成个烤肉架,下一秒就会滋滋作响。
她不敢看柯意之的表情,跟被烫了似的从墙边弹起来, 一把抄起地上的包跟外套:“我休息够了!咱们走吧!”
“……”
柯意之耳根也掠过一抹可疑的绯红,眸光躲闪几下,沉默着点点头,跟着站起身。
尴尬归尴尬, 倒没忘记绅士地为她打开门。
伴随着他俩的脚步声,走廊里的感应灯也唰唰亮起。
柯意之步伐放得很慢, 不露痕迹地照顾着还没缓过气来的简亭灵。
等走到拐角处, 他的脚步更慢了些。
简亭灵十分想要没话找话, 尽快让那股尴尬劲过去。
她抬起头, 正好看见带点暖调的白光,照亮了前方一面长长的文化墙。
最正中是一手漂亮的草书, 红彤彤的四个大字:德艺双馨。
周围还写着很多其他名言,夹杂着几张禅意小画。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目光忽然被其中一行小字所吸引,她轻念出声, 偏过头问:“哎,你以前, 是不是很喜欢这句话?”
柯意之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
眼中惊诧缓缓褪去, 涌上带着星点微芒的潮汐:“为什么这么说?”
他明明戴着口罩, 简亭灵却觉得他好像在笑。
许是灯光的暖调造成的错觉?她解释:“你不是还在新生演讲里引用了这句话?”
柯意之笑得更明显了些。
虽看不到唇角弧度, 可那双凤眸却更妖异几分,漾出潋滟的虹彩。
“你不是没去新生典礼吗?”
他朝她靠近一步, 也直视着墙上那句话。
“这么久的事了, 也记得这么清楚?”
简亭灵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她定定神:“后来又想去了。外面太冷, 礼堂里暖和。不行啊?”
然后一本正经地编起瞎话:“我从小就记性好,也不是专门记你的演讲,初中部那个小姑娘的我都没忘。她的演讲结尾是‘明天会更好’。”
“哦~”
柯意之垂眸看她,有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也不知有没有被她细节满满的谎言给骗过去。
但终归是给她留了点面子,没再提这茬。
简亭灵倒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都说到这了,顺便问下,你演讲的时候是不是改了很多?我去礼堂看过演讲稿,跟你的发言不太一样。”
她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里,并没注意到柯意之身形一顿,刹那间移开了目光。
“是我记错了?”
她拿不准,歪头喃喃自语。
“……”
柯意之没作声,眸光闪烁,如迎着夜雾的航船,摇摆不定地落向远方。
也不知过去多久,简亭灵沉浸式看画,都快忘了这个话题。
才听见他轻声道:“不是错觉。”
转过身的瞬间,便被他专注深邃的目光牢牢笼罩,一时动弹不得。
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注视她时双眸皎皎,如两潭真挚又坦荡的月色。
柯意之摘下口罩,形状好看的薄唇微微抿起,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我在后台拿错了别人的文件夹,演讲的时候,面前只有一张白纸。”
他眉宇无奈地颦起,唇际挑起一丝苦笑。
“那是一场即兴发挥,你的记忆没有出错。”
简亭灵简直难以置信:“那么……”
那么惊才绝艳、滴水不漏的演讲,居然是你的临场发挥?
可她不好意思夸柯意之。她长这么大就没怎么当面夸过人。不夸别人是因为确实看不上,而不夸柯意之则是因为……
总觉得,如果夸了,就像是在承认,自己对他有特殊的心思一样。
于是硬生生将嘴里的话改成:“那么——重要的演讲,你居然能带错文件夹?”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柯意之自嘲的笑意更浓,“当时在想其他事,分心太过。”
“什么事儿啊?”简亭灵想也没想地问。
可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难道这个“其他事”,与她有关?
仿佛在印证她的猜测。
下一秒,柯意之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没了口罩的阻挡,那张被千万人狂热拥趸的盛世美颜,就这样简单粗暴地拍在她视网膜上。
过于好看,过于温柔,以致于一点都不真实。
走廊重又陷入寂静,感应灯雪上加霜地熄灭了。夜色深沉而浓郁,泼墨般涌进来,忠实地勾勒出他俊美得几近锐利的轮廓。
神色掩在阴影里,仅眸间映出几缕星芒。
星光这种东西,远不如看起来那么新鲜轻盈。毕竟群星离我们所在的星球太过遥远,哪怕迅疾如光速,在进入我们眼中之前,也要孤独地在宇宙中穿行漫漫多年。
“因为什么事?”
柯意之重复着她的问题,星辰般的双眸蒙上一层经年累月的疲惫。
他自暴自弃地轻叹了声。
然后忽然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你还不知道么?”
初见那日,初秋的枫叶流焰般明丽,被她衔在唇边吹成小调,流焰烧进那双恣意而英气的黑眸里。
也烧尽了他的理性和自矜。
他站在高高的发言台上,并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面对着台下千万张稚嫩又懵懂的面孔,眼前却反反复复地闪过她的笑容。
她的歌声清丽慵懒,像披着栀子花瓣的黄鹂。
至今仍在他耳边回旋。
纯黑色的口罩将她下半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看见那对深咖啡般的黑眸,斑斓地汹涌着几朵浪花。
沉默像雾气一般捉摸不定,迷蒙地氤氲在两人周围。
简亭灵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落在刚刚被他抚摸过的地方。
他他他……
他刚刚摸了我的头?
向来跟乐谱一样条条有序的思维乱成一团。仿佛一阵大风吹过,所有洁白的纸张都在凌乱飞舞。
简亭灵一瞬怔愣,头脑空白片刻,蹭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他拿错了文件夹,难道是因为——
在想她?
“咚”的一声,简亭灵听见自己的心脏开始扑通狂跳。
巨大的喜悦像喷泉般涌出来,带着铺天盖地的幸福感,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难道他、他对我——
而且,还是从高中那时起就开始了?
简亭灵紧紧咬住嘴唇,才没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她双眸一眨不眨,直直看着面前的柯意之,眸间骤然卷起坦率而直白的贪恋。
可才想到“高中那时”,眼前却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初见时,她骗他、还恐吓他。
在班上时,她除了上课睡觉就是泡在音乐室,俩人几乎没说过额外的话。
她还嫌学生会的人堕落,指着候明的鼻子骂了一顿。
最后,他俩站在天台约架,他无奈地看着她。
简亭灵闭了闭眼。
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都不信,那么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会因为这些回忆,喜欢自己这个异类。
更何况,此刻理智了些,她才忽然想起,他高中时的白月光,“清丽乖巧”、“温柔灵动”,跟她一点都不沾边。
心中的蜜糖忽然被黄连取代,苦得她眼眶都发起酸来。纯黑的口罩下,简亭灵克制不住地往下撇了撇嘴,心里揪成一团。
尽管是自己想得太多。
可是,还是好希望这是真的啊。
古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己所欲,是不是就要施于人?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这份模棱两可的猜测,以及怦然悸动的心跳,照模照样地还给他?
清水般的月华泼在地砖上,那双包在乳白色小牛皮鞋里的双脚,忽然将足尖转向他,微微踮起来。
她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只好垂下头,抬起手,试图往他头顶伸。
素白的手像一只逆着东北风飞舞的蝴蝶,温度冰凉,微微发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