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尽心思往上爬,自以为终于能?在江颂月面?前抬起头颅,没想到两?人会在他任职的地方相?逢。
江颂月仍是站在他头上的那个。
一介商女,何德何能?踏入这庄严肃穆的大?理寺?
就因她捡了别人不?要的瞎子,嫁入了高门?
“贺大?人?”身后的同僚见他久不?动弹,轻声喊他,用气音道,“里面?除了左少卿,还有?个揣着圣谕来的姑娘,不?可?怠慢啊。”
贺笳生扯了扯嘴角,行如走尸地迈了进?去。
江颂月第一眼并未看见贺笳生,真要说的话?,她心中全是躲在暗处盯着她的余望山,全然不?记得贺笳生也在大?理寺了。
夜鸦山匪存在十余年,犯下的案子抄录成文书,足将一方桌案堆满。
“多谢。”江颂月学不?来闻人惊阙那样自然,客气地与送文书的官员道谢。
第四次道谢时,她看见一只?微微颤抖的通红的手。
江颂月愣了一愣,倏地抬头,看见了赤红着双目的贺笳生。
那是贺笳生的手,他少时家境贫寒,寒冬腊月里练字冻坏了手,江家祖父看他有?志气,收他做学生,给他银钱治手。
冻伤治好了,但?是留下了遗症,每逢天?寒沾了冷水,就如炉中的铁块那样通红,很容易肿痛。
江颂月惊诧于贺笳生的出现,心里对他又是怜悯,又是憎恶,实在不?想理会他,嘴角一撇,望向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眸光微动,嘴角噙着丝浅笑,问:“全都搬来了吗?”
一人回道:“启禀少卿大?人,共二十六册,全部搬来了。”
“县主奉命来配合调查夜鸦山匪的案件,今后如有?相?关要求,尔等需尽力配合。”
众人齐声道是,与江颂月作?揖行礼。
除了贺笳生。
同僚大?惊,忙暗中扯了扯他,贺笳生这才僵硬地对江颂月低下了头。
哪怕曾经依靠着江家吃饭,他也从未这般卑微地对江颂月行礼。这一刻,贺笳生牙关险些被自己咬碎。
江颂月看出他的不?甘心,这会儿没心情搭理他,也不?想让人以为她是来找茬的,佯装没看见,规矩地与众人还礼。
闻人惊阙又道:“方司直可?在?”
“下官在。”方司直出列。
“方司直留下与县主讲解相?关案卷,其余人退下吧。”
贺笳生一步一顿地随着众人离去。
他知道搬去的文书是夜鸦山的案卷,可?他无权翻看。江颂月却可?以,并且由方司直亲自讲解。
方司直负责文书管理,在大?理寺待了七年之久,是贺笳生的直属上级。
贺笳生行尸走肉地出了正厅,被寒气迎面?扑了一脸,狼狈中记起江颂月与闻人惊阙整洁的衣裙,记起她手边的热茶,还有?那明显强装出来的不?自然的淑雅姿态。
他摇摇欲坠地闭上眼,握紧了拳头。
“……明嘉七年,劫掠一村镇,亡者共计五十七,重伤残疾者十九,烧毁的房屋瓦舍不?计其数……”
“……于云塘山劫掠两?支商队,残害人命四十三条……”
“……”
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偷盗劫掠,夜鸦山匪无恶不?作?。
方司直讲的简略,江颂月听得心尖颤抖。
连翻三本?后,她为其斟茶,让他再简略些。
“……共计屠杀文官十三名,与之交战的武将伤亡近千人……明嘉九年……”
方司直忽然停下,饮了口茶水润喉,道:“这之后,夜鸦山忽地消沉了下去,甚少行大?恶之事,两?年之后再次出现,就与先前不?大?相?同了。”
江颂月从街头传闻中可?未听见过这种消息,赶忙问:“怎么回事?”
“咱们也是前几个月才从活捉的贼寇口中问出的,说是内里大?乱,几个当家的互相?残杀,死了不?少人。”方司直说着,语气有?些遗憾,“可?惜朝廷未能?及时得知消息,否则那时出兵……”
他是看了这么多残忍恶行,心有?不?忍,突发感?慨,说着想起闻人惊阙还在,瞟了眼他,忙缩起脖子闭上嘴。
江颂月朝闻人惊阙看去。
闻人惊阙像是感?受到尴尬的气氛,微微一笑,道:“方司直所言甚是,陛下每每想起此时,也是后悔不?及。”
方司直尴尬的笑了笑。
又讲了片刻,天?色越发的晚,已近下值时间。
江颂月与人答谢,扶着闻人惊阙出去,受夜鸦山匪的恶行影响,她心里沉闷,一路没说话?。
闻人惊阙也没出声。
两?人在侍卫的带领下穿过长廊,没走多远,又一次碰见了贺笳生。
第33章 高僧
下值时间, 贺笳生正与同?僚道别,远远看见扶着闻人惊阙走来的江颂月,他完全可以假装没看见?, 撑起伞走入雨中,很快就能将二人摆脱。
但他没动。
他今日颜面无光,面对江颂月时屈辱得生不如死,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主动避开江颂月,相当?于承认自己低她一等, 更加惹人?耻笑。
贺笳生忍住了拔腿就走的冲动,待二人?走到近前, 与同?僚一起向人?行礼。
“方才听你们提到谏议大夫楚大人?,这案子定了??”
有人?答道:“回少卿大人?, 司徒少卿已查清并将证据禀明陛下, 关于楚大人?的判决, 这两日就该下来?了?。”
闻人?惊阙惋惜地叹息一声。
这案子本?是他手上的,查了?大半,他眼睛出?了?意外, 案子就移交到司徒少靖手中了?。
多少涉及到两个上级之间的矛盾与利益,下属们?不敢过多谈及, 有些脑子灵活的,急忙转移了?话题。
“大人?与县主这是要回府了??”
闻人?惊阙道:“是, 天冷了?,早些回去。烦请各位明日与司徒说一声县主来?访的事?。”
下属纷纷应是。
闻人?惊阙好?说话,但上下级之间除了?正事?与客套之外没什么可说的, 加上天冷,也确实不适合在廊下多言。
简单聊了?几句, 他转向江颂月,温声询问:“回去吧?”
江颂月“嗯”了?一声,从侍卫手中接过油纸伞。
她一手撑伞,一手扶着闻人?惊阙,手上施力的同?时,要提防雨水打在二人?身上,还要注意脚下积水,走得很慢,很谨慎。
在淅沥雨中走了?几步,闻人?惊阙望着她微锁眉心?下低垂的长睫与肩上的湿痕,觉得今日不太畅快。
比昨日失利更加不顺。
被江颂月扶着的那只手指尖动了?动,他突然闲话家常般道:“前日八妹说想要赋香斋新出?的胭脂,待会儿去东街给她买了?吧,顺便再买些她爱吃的糖渍青梅……”
江颂月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不是说兄妹间相处少,不若寻常兄妹那么亲密吗?
怎么今日反了?常态?
疑惑中,闻人?惊阙的身子忽地向她身上轻微偏了?一下,江颂月被这突来?的重?量一压,惊慌地扶着他,手中油纸伞差点扔掉。
幸好?闻人?惊阙及时稳住自己,没将这意外展露出?来?。
他低声道:“路滑,我走不稳。月萝,我来?撑伞,你专心?扶着我吧,别让我在人?前出?了?丑。”
江颂月定不能让他在大理寺一众下属面前出?丑,忙将油纸伞塞入他手中,两手牢牢扶着他的手臂,缓慢带他前行。
身后众人?目送二人?离远,等身影彻底融入雨幕,才陆续离开。
贺笳生又是最后一个。
他遥望着江颂月头顶向她倾去的伞面,闭目冥想今日在江颂月面前低头的那瞬间。
他甚至没资格与江颂月交谈。
贺笳生额头青筋因隐忍而暴起,又记起方才听见?的,关于闻人?听榆的丁点儿消息——她想要赋香斋新出?的胭脂,爱吃糖渍青梅。
前者?是京中有名的脂粉铺子,一盒胭脂少说几十到几百两银子,只有权贵买的起。
后者?就常见?的多了?。
贺笳生愈发急切地想要出?人?头地。
他需要银钱、需要地位,以及一个新的能撑得起门楣的妻子和能为?他铺路的岳家。
闻人?惊阙真就顺路去了?东街,买了?三份胭脂和几包蜜饯。
胭脂其中一份是江颂月的,另两份是给两个已及笄的妹妹,蜜饯就多了?,三嫂与下面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都?有。
江颂月见?识过许多好?东西,但男人?送的胭脂还是第一次,有点稀奇。
心?头萦绕的琐事?暂时压住,她等不急回到国公府,半路上就将胭脂打开了?。
车厢中没有铜镜,怕花了?妆容不敢上脸,她就在手背上试。
可手背没法与面颊比,抹了?好?几次,始终看不出?效果。
“味道闻着是好?的,色泽呢?”闻人?惊阙挨着江颂月,鼻尖轻嗅,问,“与上元宫宴时你抹的那种相比,更浅,还是重?些?”
江颂月被问住了?。
上元宫宴是年初的事?了?,她哪里记得那日抹了?什么胭脂。
紧接着,她狐疑,“你记得我那日的胭脂?”
在江颂月的印象中,两人?曾在太后身边打过照面,但闻人?惊阙鲜少将视线放在她身上,不该注意到她的胭脂。
年初宫宴……对,那次是个例外……
“你打翻了?杯盏,弄湿了?衣裙,太后让人?带你去寝殿,给你换了?身薄柿云裳。”
闻人?惊阙笑眼对着江颂月,眸光盈盈,徐徐说道,“那日你的脸格外的红,是胭脂抹太多了?吗?”
轰的一下,被提及丢脸事?的江颂月仿佛重?回那日,面色再次变成浓厚的胭脂色。
是不是胭脂抹多了?,你看不出?来?吗?
这明显是在打趣人?了?。
她面红耳赤,憋着口气没搭理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等了?等,道:“怎么不说话了??月萝,生气了?吗?我前面是说笑的,其实你那日妆容得体,美艳动人?。”
江颂月还是不理。
“与我说说你手上这几盒胭脂都?是什么色,可以吗,月萝?我如今看不见?你的模样?,只能靠想象了?。说说吧,就当?是体谅我这个瞎子。”
不与他说,就成了?不体谅他?
江颂月觉得闻人?惊阙温润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蔫坏的心?,不然他怎么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话。
她这两日情绪跌宕比较大,被这一闹,稍微轻松了?些,道:“你真想知道?”
“想的。”
江颂月瞄着他如玉的面容,眼睛连眨三次,道:“那你等我仔细试试。”
她将几盒胭脂全部打开,分别在指腹上沾了?一下,而后向着闻人?惊阙的脸伸去。
在沾着脂粉的手向脸庞抬起的瞬间,闻人?惊阙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可他不该看见?,没理由?躲闪。
他被迫僵着脊梁骨一动不动,任由?江颂月的指腹从脸上滑过。
闻人?惊阙:“……”
他也是不长教训。
飞快一抹,江颂月收回了?手,望着闻人?惊阙脸上三道深浅不一的胭脂痕迹,眼眸一弯,差点笑出?了?声。
她赶忙捂住嘴,拼命忍笑。
“……”闻人?惊阙看着她,强装无知,“月萝,你碰了?我的脸?”
江颂月清清嗓子,语气装得很是真诚,“嗯,你脸上落了?雨水,我给你擦掉了?。”
闻人?惊阙:“……多谢月萝了?。”
江颂月又掩唇笑,笑够了?,盯着他的脸,故作正经道:“你不是问我手中胭脂的颜色吗?我与你说,一个是朱红,就是喜服的颜色,另外两个偏桃粉,上了?脸就跟白里透红的莲花花瓣似的……”
闻人?惊阙听着她轻快的声音,一路沉默。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府门口,江颂月开心?够了?,下去前再次扶住闻人?惊阙的下颌,道:“脸上是不是在哪儿碰着了??瞧着有点发红呢。别动,我给你擦擦。”
将那三道胭脂抹淡,她仔细瞧瞧,确认不会被人?看出?是胭脂了?,掀帘跳下马车。
天已见?黑,寒风透骨,国公府门口灯笼早早挂起,府中听见?动静的侍女忙撑着伞出?来?迎接。
江颂月的心?情因途中这个小插曲变好?,回身来?扶闻人?惊阙。
“手给我。”江颂月接过他的手,“再往我的方向移动半尺距离……对,下面有脚凳,地上没有积水,放心?踩……”
闻人?惊阙按她的指挥一步步下来?,最后一步落下时,身躯又是一歪,江颂月吓了?一跳,急忙搂住他的腰身,用肩膀撑着。
闻人?惊阙似乎也受到惊吓,手下意识地一攀,从江颂月掌际擦着她的小臂向后,在江颂月腰上环了?一周,手掌牢牢贴上了?她的后背。
后心?的手掌又大又沉,几乎覆盖住她大半脊背,用力压着时,江颂月被迫往前凑去,将自己送到了?闻人?惊阙怀中。
这是两人?首次站得这么近,江颂月下意识地将手护在胸前,感受着被高大身躯笼罩着的阴影,心?底惊慌。
接着,她想起成亲当?晚,闻人?惊阙埋在她脖颈间时,手掌在她后腰上用力揉按,恨不能将她扑倒的感受。
她心?口猛跳,浑身气血全往脸上冲。
“公子!”周围的侍婢就没想那么多了?,只当?人?差点带着江颂月摔倒,也吓到了?,仓惶叫喊了?起来?,侍卫立刻上前帮忙。
“无碍,都?退下。”闻人?惊阙拒绝他人?搀扶。
他借着江颂月的力气站稳,环着江颂月的手臂有松动,却不立刻收回,而是在她后背轻柔地拍着,声音极尽温柔,“雨天脚滑,多亏了?月萝……吓着了?吗?”
江颂月心?魂未定,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道:“没、没有……”
“真没有?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虚?”
江颂月:“……”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吗?
她才在归程车厢中戏耍了?闻人?惊阙,现在就轮到自己被他无情揭穿了??
这夫君不好?骗啊。
她镇定了?下,改口道:“是有一点吓着……没事?儿,走吧,先进去,外面冷。”
江颂月拉下他仍半扶在自己背上的手,退后半步,牵着他的手带路,“都?到府门口了?,不着急,咱们?慢慢的。”
“嗯。”
未防类似的意外,两人?前面有人?提灯,左右有人?护着,走得极慢,闻人?惊阙再想脚滑失衡被江颂月搂抱住,就有点难了?。
索性?这招数用一两次还行,多了?会显得他太废物,还会遭江颂月起疑。
她的心?思与身子一样?,最是敏感,还是谨慎些的好?。
迈入抄手连廊后,江颂月与侍婢都?明显松了?口气,闻人?惊阙让闲人?退后,低声问:“月萝,我是不是很麻烦?”
江颂月抬头,严辞道:“不过是脚滑了?下,寻常双目完好?的人?,也有脚滑的时候,你别瞎想!”
“嗯……”闻人?惊阙低沉附和,走了?几步,又道,“这盲眼终究是不便,我怕你有朝一日也会厌烦了?我这累赘。”
“胡说!”
江颂月哪里会厌烦他,她巴不得闻人?惊阙一直瞎下去,若是能再笨点、别那么敏锐就更好?了?。
“你就是瞎一辈子,我也不会厌烦!”
“话是这样?说,但终归是不便……”闻人?惊阙面色沉重?,似回忆了?下旧事?,道,“我方才仔细想了?想,记起菩提庙的住持曾说过,他认识一位专治眼疾的高僧,极有可能让我双目复明……”
他以为?江颂月会为?此惊喜,哪料说完就见?她停了?步子,脸上残留的红晕顷刻退下了?大半,在凄清的烛灯下,透漏出?几分惊惶失措。
“不是……不是都?说你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吗……”
闻人?惊阙将她的神态变化看在眼中,顿了?顿,道:“都?说我的眼睛彻底治不好?了?,但我想再试试,能治好?最好?,真治不好?,就只能依赖你一辈子了?。”
江颂月嘴唇翕动,半晌,干巴巴道:“好?啊……”
闻人?惊阙捏捏她的手,引她神魂归位后,两人?继续往凝光院去。
路上,他余光窥探着江颂月失去光彩的面容,确定江颂月不希望他复明。
是为?了?方便戏耍他?
这理由?不大充分。
没关系,日子还长,以后总能弄清楚。
目前她不希望自己复明,那就多装段时间吧,在露出?马脚前找人?“治愈”了?就行……
这瞎眼的日子刺激又跌宕起伏,也不错。
“可惜那位高僧常年在外云游,多年未归,谁也不知道他在何处,或许已经圆寂了?也说不定……所以,不能抱太大期望。”
闻人?惊阙说完,就见?江颂月的脸好?似春日绽开的海棠花,肉眼可见?地恢复了?光彩。
“没人?知道他在哪儿?”连声音都?振奋了?起来?,“没事?,找不到没关系,等解决了?夜鸦山匪的事?,我派人?去找他,或者?我找别的神医给你治眼,咱们?不急……”
第34章 笛子
上面没有婆母, 就一个公爹不管事,也就没什么人来指责江颂月不该在家多待一日?。
两人?各自去?沐浴,闻人?惊阙先一步洗好, 出来?后让人将胭脂、蜜饯送去别的院落,就没了事。
“瞎眼”是有很多限制的,比如不能随意走动,不能看书或是翻看些解闷小玩意。
他在窗前坐着听了会儿风雨声,让人?将那支鹰骨笛取了出来?。
江颂月洗漱时就听见了与凄冷风声共奏的笛声,越听越觉得笛声中混有深秋特有的浓厚的孤寂感。
她快速洗漱好回屋, 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支鹰骨笛从闻人?惊阙手中夺走。
“大晚上的,别人?都歇息了, 不许瞎吹。”
闻人?惊阙偏过脸问:“不好听吗?”
他才洗漱后不久,额发微湿, 衬得双目如星, 摄人?心魄, 江颂月差点被勾进去?了,及时回神,道:“好听是好听, 就是听得人?心里难受。”
这阴雨连绵的天配上厚重悠远的笛声,让江颂月想起了早逝的祖父与独收空荡府邸的祖母, 心里有点难过,再联想下要面对的危机, 情?绪更加的低落。
“那我换个曲调,好不好?”
“不,该睡觉了。”江颂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要将那支鹰骨笛放远些?,不经?意地翻看了下, 惊奇道,“这不是我的笛子吗?你从府里拿来?的?”
就是她的,江家侍女说她曾经?把玩过,嫌声音难听就扔到一边去?了。
闻人?惊阙检查过,不是笛子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江颂月不会,才觉得它声音难听。
他喜欢江颂月用过的东西,就顺手带了回来?。
晚间无事,未免江颂月继续翻看她那本小人?书,闻人?惊阙原想手把手教?江颂月吹笛子,培养下感情?——至少这样?他能参与进去?,而不是一个人?备受煎熬地装睡——那句“我教?你”,还没机会说出,就被江颂月扼杀在摇篮中。
“嗯。”闻人?惊阙轻飘飘回答,“夫妻一体,不可以拿吗?”
“可以。”江颂月将笛子在手中把玩了下,很快没了兴趣,把它放在梳妆台上,顺手梳了几下青丝,让侍女都退了出去?。
她再过来?牵闻人?惊阙,道:“我沐浴的时候又?想了想,忽然发现一件怪事,缘宝阁后院库房从不让外人?接近的,余望山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知晓哪里放着的是易燃物呢?难道他混进了缘宝阁?”
沐浴时想到这个可能,江颂月在热气蒸腾的沐浴间里生生打了个冷颤。
闻人?惊阙被她牵坐到榻上,道:“他若混到里面了,何必纵火?只要等你哪日?过去?巡查,趁机出手即可。”
江颂月一想,是这个道理。
她把闻人?惊阙往床榻内侧推,然后放下床幔,帐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做完这些?,她再为闻人?惊阙盖好寝被,自己也躺进去?,问:“那他怎么知晓的呢?”
“去?过后院,认得地方。”
“不可能。”江颂月道,“后院从不让外人?进入。”
“外人??”闻人?惊阙轻声重复这两个字,尾音幽幽,“缘宝阁近日?没让外人?进去?过啊……”
江颂月觉得他话?中暗藏其他含义,想了会儿没想透,刚想作?罢,记起他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又?凝神顺着这俩字细想。
“外人?……”思绪转了几周,江颂月忽地道,“我想起来?了,小侯爷去?过……”
成婚前几日?,闻人?惊阙说不喜欢小侯爷总是去?找她,她就闭门?不见客了,又?因为答应了太后要教?一教?小侯爷,就让小侯爷跟着缘宝阁的掌柜的学。
他是能进缘宝阁后院的!
人?就在小侯爷身边!
江颂月猛地坐起,掀开寝被就要下榻,被一只手臂拦腰拖回去?。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闻人?惊阙道,“深更半夜去?,才是打草惊蛇。况且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生性警惕,留下行踪的线索后,会立即从侯府脱身,捉不到的。”
不管后半句有没有道理,至少前半句是真的,现在去?不妥。
江颂月重新躺回去?,望着昏暗的床帐出神,双目圆滚,毫无睡意。
她想起之前在宫门?口察觉到的那道阴森的目光,原来?那时事情?就已经?有了征兆。
倘若她能提高警惕,在得知缘宝阁异样?的第一时间想通这茬,说不准已经?将人?抓获了呢。
真遗憾……
还有闻人?惊阙,他既然能想到这茬,为什么不早说呢?
难道真如他所说,事情?发生后,余望山就立刻从侯府离开了?
江颂月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嫁的这人?,哪怕瞎了眼,心思也还是比普通人?机敏周全的。
她翻身向内,双肘撑着床褥,往闻人?惊阙胸膛靠近,问:“你在想什么?”
光线昏暗的床帐内,江颂月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说:“在想曲谱。”
“什么曲谱?”
“还没想好。”闻人?惊阙道,“你不是嫌今日?我吹的曲子让人?难过吗?明?日?我换个轻快的,好不好?”
江颂月双眼迷茫,“你就这么喜欢那支笛子啊?大晚上还念着它?”
“嗯。”闻人?惊阙坦然承认,又?温声细语道,“那笛子声音还是不错的,我听说你以前也是喜欢的,明?日?我寻了轻快的曲子教?你,好不好?”
江颂月爱看别人?吟诗作?对、悲秋伤春,自己不爱,也自觉学不来?,嘟囔问:“学它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因为她不愿意有亲密接触,闻人?惊阙主动制造而已。
同吹一支笛子,手把手的教?,暧昧片刻,她就该神魂颠倒地凑过来?,与他嘴对嘴地学了。
这点阴暗的引诱心思没法?明?说。
没听闻人?惊阙回答,江颂月自顾自道:“学那个没用啊,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想想怎么诱出余望山才是正事。”
闻人?惊阙:“……嗯。”
不管他脑子里如何风花雪月,这晚江颂月是没动任何邪念的,小人?书都没拿出来?,一心在琢磨正事。
等她辗转睡下后,闻人?惊阙抱着她在她额头亲了亲,然后重重叹气,又?隐忍了一宿。
大早,江颂月派去?缘宝阁的人?就回了准信,说小侯爷确实去?缘宝阁后院转过,那时身旁跟有两个侍卫。
这边刚收到消息,小侯爷那边也有了信,说新收的一个侍卫不见了,消失时间,正是江颂月成婚的第二日?。
江颂月整个人?愣在原处,没想到事情?竟真如闻人?惊阙所言,余望山早早脱身了。
她呆坐了会儿,凝神细思,顺着昨夜与闻人?惊阙交谈的思路去?琢磨余望山的想法?,半晌,发现了一个问题。
余望山既然潜伏到了小侯爷身旁,同理,只需等她婚期过了,与小侯爷会面时动手即可,没必要在她大婚当日?在缘宝阁纵火。
这里不对劲。
江颂月站起来?,扶着桌案从窗口眺望了下,没看见闻人?惊阙的影子。
此刻的闻人?惊阙刚踏出书房,他清晨被辅国?公喊去?了,在书房闭门?谈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出来?。
出来?后,由?木犀带路,直接回凝光院找江颂月,经?过花圃时,遇见了与袁书屏抱怨的闻人?雨棠。
“拐带五哥去?她江家,竟然直接不回来?了!谁家出嫁的女儿第一次回娘家这样?做?商户女子就是粗俗,一点规矩都没有!”
“二婶娘若是还在世,定会狠狠教?训这个不守规矩的儿媳!”
“昨日?五哥竟然带她去?了大理寺,还顺路给我带了胭脂和蜜饯,三嫂,五哥何曾做过这种事?一定是江颂月想讨好咱们府里的人?,怂恿他做的!”
袁书屏听到这句才回她,“五弟和弟妹还给你们送了胭脂?怎么我只有蜜饯?”
闻人?雨棠惊道:“三嫂你糊涂了吗?你怎么能收五哥送的胭脂,你只能收三哥送的,你俩成亲了的!以后千万不能这样?问了!”
“哦。”袁书屏双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望着亭外的枯叶,渐渐双目迷离,不知想到哪儿去?了。
闻人?雨棠还在喋喋不休:“五哥也真是的,竟然就由?着她乱来?!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江颂月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了!”
“不,一定是江颂月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就跟先前娘往三哥身边塞的那个女人?一样?,脑子里没有正事,只知道用不入流的手段勾引男人?,妄图引人?不务正业的下贱胚子!还好三哥根本不搭理她!”
“五哥怎么就这么不禁诱惑呢?他都被江颂月牵着鼻子走了啊!”
闻人?惊阙就在避风亭侧后方,听到这里,眉头紧紧皱起。
隔着一片竹林的对面小径上,江颂月正提着裙子匆匆过来?寻人?,远远看见他,双目倏地亮起。
闻人?惊阙有着一个瞎子该有的反应,对她视而不见,而是向着不断辱骂的闻人?雨棠发声:“六妹,我昨日?才送了你胭脂与蜜饯,就只能得来?你如此辱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