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璋也不答话,慢条斯理地一页页翻动着京畿卫内部的账目。
他不答话,万刚这样事事稳妥、思虑周全的性格,就下意识开始东想西想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心翻来覆去的煎熬,没个痛快。
“哗——”
“哗——”
“哗——”
纸张翻动,每一声好像都翻动在人心尖上。
这样走马观花地看,能看出什么来?百官都在心中暗想。
顾璋很快翻到最后一页,他找明盛帝要来一支朱红色的笔。
紧接着,一连在账册上圈出十二个圈,醒目又刺眼。
顾璋将账册放到送朱笔来的小太监手里,嗤笑道:“一共十二处,万大人不妨看看,这就是你坚持要用的旧账法。”
账册还没到万刚手里,万刚的表情已经又青又红又紫,仿佛打翻了调色盘。
他不是惊讶账册有误,毕竟经过刚刚一遭,谁都不敢说下属人人都干净,只要数额不大就没太大问题。他惊讶的是顾璋竟然就这么翻一翻,看一看,连笔都没拿,就能发现账目中的问题?
顾璋觉得还挺刺激!
他见万刚翻开账册,给他说了个页数,又报了个钱数,问道:“实际的钱财还不到账上一半,万大人可想过,手下人为何敢这样做账?”
万刚还想说什么,就对上顾璋含笑的眼睛:“莫非这贪墨的一半钱财里,也有万大人一份,所以您才舍不得启用旧账?”
万刚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个锅他可不能背!他好端端的一分钱没收,可不能被泼这样一身污水!
“休要胡言!”万刚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了,连忙向明盛帝看去,想要解释一番,自己绝对没有做这样事情。
可一看向明盛帝,对上他锐利如鹰隼的眸子,万刚忽而脑袋一片空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谁能把账册翻一遍就挑出错漏?怕不是明盛帝早早就拿到这本账目,让顾璋提前清算了一遍!
整个早朝下来,文武百官看向顾璋的眼神都带上了忌惮,也充斥着满满的震撼。
世间聪慧之人不少见,神童也有不少,可顾璋今日在大殿上简单翻看一遍账册,就能准确标出错漏所在,这未免有些太骇人了!
脑海中要同时算多少数据?要记住多少账数?如何才能在短短片刻间找出藏得极深的错漏?
短短几个月就能想出一套这样思虑周全的法子,还不提前漏出太多风声,不给任何人和手中账目反应的时间,这是什么样的城府,什么样的耐心和谋略?
许多人看向顾璋,再想一想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模样。
长得倒是淳朴阳光小少年的模样,芯是黑芝麻做的吧?眼又多,还黑得冒油。
顾璋和明盛帝配合打得不算隐秘,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也有一部分官员和万刚一样的想法,这肯定是明盛帝的主意!
谁能脑力强到这般变态的地步,怎么可能有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领?这一切肯定都是明盛帝授意的!
看向顾璋“淳朴无害又善良”的稚嫩面庞,心中不免生起一丝怜惜,继而对明盛帝的手段又更敬畏了些。
竟然能把全京城的贪腐都查得清清楚楚,岂不是眼线遍布全京城?
这天早朝比往日花费时间长数倍。
明盛帝倒还好,登基这么多年,威严颇重,其君威莫测早早深入人心。
可群臣实实在在认识到,这小子哪里是爱吃爱玩爱闹的小白兔?
眼睛比天空中的海东青都锐利,却给自己披一层小白兔的皮,简直心脏!!!
明盛帝可不觉得自家顾小状元心脏,在他戴了十分满的滤镜眼里,顾璋还真就跟个小白兔似的,什么都写在脸上,就是聪明得过分了些。
赵旷笑着给他的小状元郎分享了京中震动,也算是顾璋在早朝后的造成的余波,还有许多官员之间私下的传言。
顾璋忍不住抱着肚子笑起来:“他们可真敢想,那日后举国上下的账目都能清算,我的眼线岂不是遍布全国?”
明盛帝瞧他笑得眼泪都快飞出来的模样,笑着摇摇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真相,故而心中也比任何人都惊叹,他的顾小状元,确实是真的不得了。
这绝对是老天送给宣朝最珍贵的礼物。
他在顾璋灿烂的笑意中,恍然想起那日的梦——梦中宣朝地动山摇、瓦解土崩,一颗从天而降的种子沐浴着璀璨金光缓缓落地,以极快的速度生根发芽,倏然参天。
参天大树的绿荫笼罩整片国土,它的根是那样稳,深深地扎根护卫整片国土,枝叶却欢快地迎风招展,享受地沐浴日光,在呼啸的风中发出阵阵欢快的婆娑声。
他听着那声音,心神都安宁了,在梦醒的一瞬间,那一阵阵欢快的声音,似乎与顾小状元朗朗的笑声重合了。
这日早朝之事,以极快地速度流传开来。
户部这边还没开始有动作。
就有不少心虚的人想要破坏原始账册,或者连夜篡改账目,然后被明盛帝安排的,早早盯梢的大理寺的官员拿了个现行。
京城中一时间风雨飘摇,无声无息中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许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官兵破门而入,然后清清楚楚的报出何时何事贪了多少,顿时面色惨白,浑身失去力气地被拖走。
一向脾气好的明盛帝这次做了回恶人,全程铁面无私,无论谁来求情,一律严肃处理。
金额小的,要么受刑,要么十倍金额来赎人。
金额大的,没得商量,直接按照律法处置。
新账法都还没推行开来,只是整理了一下陈年旧账,国库里就一下子充盈了许多。
看到国库里前所未有的钱财数额,许多官员才惊觉,竟然能翻出这么多陈年旧账,一点点积累起来,未免太过可怕。
难怪皇上要力排众议,举国推广。
户部几乎是倾巢而动,数位权倾朝野的大臣也都接连动起来,毕竟推行如此大的事,要调动的人,要安排的事项,还真不是顾璋这样没什么经验的小官能安排好的。
顾璋美滋滋地等来了假期与封赏,封赏是明盛帝给的,假期是他自己要求的,忙碌了这么久,也该给他放个长假了!光靠每个月的休沐,他可休息不够。
明盛帝:“……”
谁家官员在做出功绩后,第一个想着的事情是好好玩一段时间?
他这个当皇帝的都没这么舒服!
可看到顾璋“你小气”的眼神,哭笑不得地给了一旬半的假。
至于封赏。
一是官阶的提升,并非三年例行考评升迁,而是破格提拔到五品。
许多官员下意识想反对,这未免有些太快了,才考中状元一年不到,就直接越过六品、从五品,直接跳到五品,连升三级?
可就像是有默契一般,文武百官谁也没当这个出头鸟,真的站出来说不行。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其实这样的升迁,甚至有点配不上他的功绩,不过是资历浅,年纪轻,要不还能再往上抬抬。
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推广,推广过程中会不会出岔子,就单论这套法子在京城中揪出的贪官污吏,也是不小的功绩。
二是早早就定好的京城四进的大宅院,临近皇宫,可谓京城一环的绝佳地段,居住的都是二品以上的大臣、勋贵世家、皇亲国戚。
三是五千两白银,还有皇帝私库中的宝贝若干。
顾璋:“……”
看见满箱满箱的银锭和珠宝时,顾璋的第一反应不是皇上大方,而是他肯定还是记得那日他说小气的事情。
听到他这么说,明盛帝气得恨不得把东西都收回去,甚至觉得梦里肯定梦错了,怎么会是庇佑百姓的参天大树,臭小子分明是属貔貅的!
四就是秋娘的“府君”封号。
顾璋当日只求了“县君”,没想到明盛帝给了更高一级的“府君”封号。
这意味着秋娘能调度的钱财更多,甚至能养不超过100数量的府兵。
最后这一项,本就被许多人遗忘,因为前头几点太过震撼,并没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力,许多人觉得不过是给女子的封号罢了。
但对秋娘来说,却如久旱逢甘霖,人顿时就活泛了起来。
不仅自己干劲十足,甚至还吆喝着全家人都动起来!
顾璋在家懒洋洋地窝着,晒着太阳看书,都要被秋娘拎起来:“小石头,你这套做账的法子还真不错,快教教娘!”
除了秋娘,燕家也注意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封赏,燕夫人很快就联想到当年顾璋支持母亲开铺子挣钱闹出的传言。
燕夫人总忧心,女儿这样天真的性格,又被家里人宠了这么些年,嫁到别人家,会不会受欺负?
如今女儿的年纪确实不能再拖了,男人多大都能有借口,要专心读书,要先立业,醉心于爱好,世人总谅解,若换到女人身上,又大不一样,世道总是更为苛责些。
原本还在犹豫的燕夫人,听到顾璋为母亲请命的消息,这才下定决心,她搂着自家乖巧的女儿疼惜道:“娘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有男人用能在官场上升迁的功绩,换家中女子的自在。”
“有你叔祖父这一层在,他日后也不敢欺负你,而且娘瞧着,他也是喜欢你,愿意护着你的。”
燕芷小脑袋埋在娘怀里,手轻轻拍拍燕夫人后背,轻声宽慰道:“娘别担心,您已经帮女儿看了许久了,定不会有问题的。”
京城动荡, 不知多少官员落马。
原来是走在路上,随便一个板砖都能砸到个品阶不小的官员,最近这段时日, 一个板砖砸下去,这家人里肯定有个最近陷入麻烦事的。
顾璋找明盛帝要了几天长假,他乐颠颠地在家瘫着享受,不理会这些。
天塌下来,和他这个十六岁的五品小官有什么关系?
上头还有一群大佬顶着!
顾璋只是单纯休个小长假,文武百官反而开始脑补了。
尤其是如兵部尚书万刚这样的, 思虑周全,万事稳妥, 若说得直白些,粗暴些, 难听些, 就是爱脑补, 爱多想,什么细节和可能都要翻来覆去想许多遍。
他越想越觉得,当日自己就是被吓着了:“一十六岁小儿, 再怎么聪明机智,也不可能把账本翻一遍就能看出错漏?”
他与手下人商讨, 越商讨越觉得,这定然是明盛帝的意思。
明盛帝早就看不惯户部的账目, 恰好有个擅算学,脑子灵活的新科状元冒了出来。
就担了这个头衔,然后拿出皇上暗查了许多年的账目, 这才有了如今这场轰轰烈烈的打击贪腐,数不清的官员落马。
莫不是真当了一把陛下手中的刀?
皇上那突如其来的隆宠和厚爱, 这都解释得通了,要不好端端的皇帝,怎么跟被下了降头一样,连御史台都吃了挂落?
“只可惜了顾小状元,如今赋闲在家,又没个说法,到底是去哪里任职,还是继续待在翰林院,这不上不下的,要宅子和赏钱有什么用?”心腹也和万刚同频。
万刚叹惋道:“平白得了这么多仇家,日后的路怕是要难走了。”
连许多御史台的官员都这么想,对顾璋忍不住有些怜悯起来,再看看自己原来参人的折子,都忍不住觉得小少年实在太可怜。
树敌这么多,日后的路怕是艰难险阻,要宅子和银钱有什么用?
若是顾璋能听到他们心里话,怕是要浮现无数个硕大的问号。
要钱财和宅子有什么用,有钱到什么程度,才能发出这样的质疑???
他可不能更爱了。
“这宅子也太大了!”王氏找了个凉亭坐下,边捶腿边感慨。
这日天气晴朗,听说皇上赏赐里还有个大宅子,顾家人就相约来看宅子。
亲眼看到了图纸上小小一片的宅子,顾璋也觉得自己的想象实属狭隘了,被现代的“江景豪宅”“豪华别墅”给限制了想象力。
他想象中的四进,和古代权贵造房子的四进,显然不是一个四进。比如两室一厅,听到这个户型,怕是没多少人能想到有人能做出800平的两室一厅。
眼前宅院不仅有四进的房屋,每个院子都很大,还有水池、有后花园、有竹林、水上甚至还建造着小桥连廊。
占地面积约为14亩,顾璋心中一秒换算,大约是9333平方米,足足相当于一个小公园!
豪宅啊!
顾家人都走进凉亭休息,脸上均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震撼。
顾大根听到顾璋说的面积,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像能塞进一个拳头,“我滴娘诶!”
“喊娘也没用。”王氏探头看看凉亭前后风景,叹道:“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你娘我在家都能迷路。”
她人老了,记性不好,要是住进来,还有点慌嘞!
顾老爷子也感慨:“干了一辈子农活,想想原来一口气走20里路都走得动,过了几年好日子,如今竟然连个宅子都转不完了。”
“开块田,种点菜,保管奶你不迷路,爷你干得虎虎生风。”顾璋坐在凉亭一角,双手垫在后脑勺下,身体靠在凉亭圆柱上,笑盈盈地随口抛出了个主意。
哪家种田的会忘记自家的地在哪儿?许多农村的老人痴呆了,傻了,连家门口往哪儿开都不记得,都不会忘记自家的地。
王氏眼睛都亮了:“小石头你说真的?”
顾璋:“当然说真的。”
他还记得离开宁都的时候,王氏最舍不得的不是杂嚼铺子,也不是邻居朋友,反而是在宁都府城开的那块菜地前瞧了许久。
还指着里头的小白菜说:“看奶种的小白菜多水灵,冬天打了霜就更甜了。”
王氏向来就什么都舍不得丢,什么都爱攒着,如今家里富裕了,反倒是更念起了老家的根来,老家的根就深深扎在田里。
“你都当大官了,咱家要是还种地,不会有人笑话你吧?”顾老爷子倒是有些犹豫,被笑话了一辈子的顾老爷子最怕人说闲话了。
顾璋无所谓道:“谁笑话我?宅子有咱家大吗?就敢笑话我。”经手的每笔钱,每一笔账都算清了吗?
顾璋这个十分无所谓的态度,给足了老两口底气,高高兴兴的在宅子里选起地来。
人老了,也种不了太多的地,选一块好土,用心整一整,撒些菜籽,小石头爱吃的菜种一点,京城卖得贵的菜种一点,看着小苗苗在自己的照料下破土而出,最后长得水灵灵的,实在是再满足不过了。
顾家很顺利就从原本租的宅子,搬到“顾府”中,门口的石狮子都威严庄重得吓人。
本来以为会有诸多麻烦和不适应,没想到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顾璋这才发现,家里的小厮和婢女都是勤劳肯干的踏实人。
在他忙碌的这些时日里,秋娘在家也没闲着,学着燕府送来的下人配比,把该配的都配齐了,还把用着奸猾、有歪心思,爱钩心斗角的都送走了。
等配齐了,能转得通了,就把燕府送来的下人还回去了。
如今顾府下人虽不多,但是主人公也不多,而且主人家个个都不是爱被人伺候的,无论穿衣、洗漱这些都爱自己来。
故而干得最多的活,就是扫撒、洗衣、烧火做饭这种粗活,还有顾璋出门的马夫。
顾璋也享受这种清闲无事的状态,他在系统里兑换了许多花草种子,今儿到花园撒撒,明儿到水塘里扔一扔,然后再洒几滴生长液。
虽然两年后他就打算外放了,但是这两年依旧还是要重视生活质量的!
顾璋这日正在考虑花园一角的植物搭配,就听门房急匆匆进来找他。
顾璋问:“什么事?”
平日里他家没什么人拜访,毕竟在京城没太多根基,友人们要上门前也会提前说,门房平日里都做得很好。
如果不是着急,遇到特殊情况,不会这样急匆匆的跑过来找他。
门房道:“少爷,侧门来了一辆马车,说是京城上水赌坊的少东家,特意带了厚礼上门拜访,求着见您一面。”
“上水赌坊?”顾璋知道京城中这家赌坊,他因为卡牌被参的时候,多次听到这家赌坊被提起,还听说过有京城中纨绔一日里输掉万两白银的恐怖消息。
不过虽然知道,可他和这个赌坊可没任何交集,顾大根和秋娘对这事看得很重,若他要真敢去,秋娘指不定能狠下心喊他爹拿棍子抽他。
顾璋思量一番,还是吩咐道:“先把人请进府,领去前堂中厅。”
上门是客人,不管是什么事,总不好把人拒之门外,而且京城赌场背后,指不定站着什么人。
说来也巧,如万刚这样思虑甚多的大臣,都觉得是明盛帝要对京城上下贪官污吏来个大洗牌,顾璋不过是他找的一个动手的由头,怕是要被那些拉下马来的人恨死了。
可也许是敢做贪污这种事的人,心都脏,明明白白的真相放在那里不信,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思来想去,竟然都觉得是明盛帝授意的。
明盛帝早早把他们查了个底朝天,遮羞的裤头都没了!想一想都觉得浑身冷汗,又惊又怕。
这样的惶恐之下,矛头和担忧都朝着明盛帝去了,反而对顾璋“被用过就丢”的小官升起了点暗搓搓的拉拢之心。
起初对这份封赏中连跳三级的官阶、王爷敕造标准的宅子,丰厚钱财的震撼,在顾璋闲赋在家几日后,慢慢被品出了别的滋味。
替陛下办了这么件大事,肃清了京城风气,最后得到的结果,竟然只是升品阶,无权无势的没个具体差事,然后就把你丢到一边,给点钱财和一个宅子就打发了,和冷着你,让你闭门思过有什么区别?
宅子和钱财能有什么用,不过是让明盛帝挣个好名声罢了?紧紧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真的。
都说树倒猢狲散,往日再得盛宠,再光鲜有什么用?如今一朝闲赋在家,不还是门庭冷落,人怕是在偌大的府中戚戚然害怕担忧着。
他们想想若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怕是心里恨得要滴血。
顾璋:???
顾璋瞳孔大地震,难道就不能是他自己想休息的吗?
原来心脏的人,想法会这么复杂,这么弯弯绕绕,这么黑暗吗?
长见识了!
顾璋忍笑忍得很辛苦,眼泪都憋出来了。
看到顾璋“眼中含泪”,少东家更觉得自己戳中了顾璋的心思。
上水赌坊的少东家语气都愤愤不平起来,似为他抱不平道:“还有那个‘府君’的封号,简直是笑话,像是生怕给您升官太多,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这么个前朝给女子的封号来充数。”
“咳咳咳咳咳——”顾璋喝水压惊,却被这话呛到。
唯一有点道理的,恐怕就是犄角旮旯四个字,这封号,确实是他从翰林院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
顾璋刚好咳得眼睛发红,他干脆演起来,打听起这人来的目的。
顾璋一听,原来是要他帮忙做假账!
不对,准确说是找他问这套新法子,有没有漏洞可以钻,毕竟人也不敢真把假账送到他面前。
拐弯抹角的,绕了一百八十个圈子,还美其名曰:“我们这一行不容易,赌坊的账目太乱,最怕出什么岔子,所以特来向您讨教。”
顾璋:“……”
看人堂而皇之说出这样的话,半点不心虚,顾璋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皮根本不算厚,简直薄如蝉翼,是再正直善良不过的五好少年了!
世上本没有完美的账法,他带着户部研究出来的法子,也不可能真的万无一失,只是相对现在的账目,有了足够大的进步,被外行人发觉做假账的可能性更大,没了那份内行人的有恃无恐,敢做假账的人就会大大减少。
顾璋心中打了个转,顿了顿:“这个嘛——”
“明白!”这少东家一副你我有默契的笑容,然后推上来一匣子银票,还有一位身姿丰腴的美婢。
京城许多世家都震惊了。
私底下流传得飞快,新科状元顾璋竟是个贪财的!
“他都收了?”这声音压得极低,音调却抑制不住因为惊愕上扬。
“真的,属下亲眼所见!只带了婢女出来,钱都送进去了,还换来了法子,账房先生核验过了,甚是隐秘!”
“没想到那个纨绔竟然还真能办成事。”
这纨绔说就是第一个上门的上水赌坊少东家。
原本谁都没把这人放在眼里,还觉得他上门实在是又冒失又愚蠢。
但他真把钱财送进去之后,还换来了切实有效的法子,实属搅烂了原本就浑浊的水。
如今无论是哪个阵营的人,都觉得雾里看花,什么也看不清!
到底是明盛帝的计谋?还是经此一遭新科状元真的心染了污汁?亦或者顾璋本身就是贪财的?
尽管许多人心中警惕,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谁能抵挡得住那么多钱财的诱惑?
“那小子出身贫寒,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自然惜钱如命。”
“观其平日行事,倒也说得通。”
顾璋平日大手大脚花钱、哪里好玩去哪里,哪里新鲜去哪里,完全不顾贵不贵的行为,竟然神奇的在此处起了效果。
麻痹了不少人的神经,降低了他们的警戒心。
任谁看到这样花钱大手大脚,极尽奢靡,若不是真有才学在身上,怕是与纨绔无异的人,都不会觉得他是个廉洁清正的。
钱也真收了,法子也真给了。
于是敢上门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求平账的法子,有的是求如何隐匿某种收入,还有更大胆的,直接带了一本小额账册过来。
“贿赂”也愈加丰厚,看起来最吸引人的一匣匣金锭,各种古玩字画宝贝,甚至还有人觉得,是他不喜欢丰裕那一挂的,带了别的类型的美人上门。
顾璋来者不拒,一一照单全收,只把美人都拒之门外。
他关门回来,就见秋娘沉着脸坐在中厅前方的太师椅上,顾大根也面色不好的看着一地装着金元宝的匣子。
秋娘皱眉道:“你可不能犯糊涂,皇上待你多好,赏你这么大的宅子,你想玩几天也纵着你,你要是做对不起他的事,那可真是没良心。”
顾大根也道:“小石头你可不能收钱替人办坏事,若你敢当吴县令那种贪官,霍霍百姓,我和你娘宁愿回乡下种田。”
顾璋瞧着秋娘的冷脸,感觉她就差拿一把扫帚,直接大义灭亲打断他的腿了。
他好说歹说,才把事情解释了个清楚,还抱怨明盛帝,竟然觉得还不够,还要再钓鱼攒攒,顾璋委屈道:“要不我也不会被爹娘误会。”
秋娘听了都觉得大快人心,她一拍儿子脑袋:“瞎说什么,你还抱怨起皇上来了,这叫足智多谋!”
顾璋捂着头,合着他做就是小孩子要管教,明盛帝做就是足智多谋?
秋娘想到那些出现在府里的女人,面露嫌恶道:“这钱你笔笔都记账记好,暂时收了也就算了,那些婢女瘦马可一个都不能碰。”
一向催婚的秋娘,竟然还有旗帜鲜明唱反调的时候?
也许是顾璋好奇的眼神太明显,秋娘难得讲起了她儿时的经历。
当年不知哪里闹饥荒,有不少人逃难到宁都,人太多了,县城不许进,可施的粥又不够吃,于是有人就起了卖身的心思。
相比自己卖给贩子,当一辈子下人奴婢,选择村里人嫁了显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秋娘的继母就是逃难来的一个大户人家丫环,容貌并不出众,可在小山村里已经算不错了。她面慈心黑,把男人哄得团团转,各种让人吃亏的法子一个接一个,让还是小孩的秋娘吃尽了苦楚,还有理没处说。
秋娘:“这样的女人最坏家宅,娶来是会哄着你,但能把家都搅散了。”
尽管只有三言两语,顾璋也能想到她娘儿时受的委屈和磋磨,他当即保证:“我肯定不收,一个都不收,碰都不碰一下!”
还不知道是不是细作呢,他犯傻了才收!
顾璋本来懒洋洋晒太阳的生活,一下陷入了水深火热。
宅子里的“脏钱”越来越多,他都要顶不住家里人的压力了!
顾璋连连向明盛帝传信:
“该收网了!”
“你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状元快要顶不住了!”
“大哥,不能太贪心!”
“救命啊啊啊啊!皇上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家里人想成十恶不赦的贪官了!”
他甚至画了个可怜兮兮的流泪小黄人:“皇上你要是再不收网,我可真的跑去他们那边了,真的是好多好多钱啊!”
明盛帝看到他的传信,眼底都淌着笑意:“没想到顾家还真是他母亲当家,朕的小状元郎竟然是个怕娘的。”
他都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奇女子能制住顾璋?可太让人惊叹了!
明盛帝是故意等到声势壮大的,倒不是非要收集更多证据,而是不想他的顾小状元陷入风波中。
京城如今形势就是他引导的,反正暗恨,怒骂他这个当皇帝的,他也少不了块肉,谁也没法拿他怎么样。
但若恨上他的小状元,给使点绊子,暗中陷害一番,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天,又有一家族终于在观望了许久后放松了警惕,带着厚礼来找顾璋求平账之法,尤其是后头怎么做账,能把已经交上去的账本给糊弄过去。
正谈得火热,突然军队就将顾府团团围住,看起来像是来“拿人”的!
但凡是来过顾璋家的,都心中暗骂,谁手脚这么不干净?竟然被皇上捉到了马脚!
又担心自家会不会被供出来,偏偏整个顾府都被身披重甲的士兵团团围住,想靠近打听消息都不行。
谁也不知道,在大宅子里头,顾璋欢天喜地地招呼着兵卒,就跟来了客人招呼吃饭一样:“这还有,别漏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