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伙计找到最后,人家都不用看他手里的小纸包,直接就挥挥手道:“不知道,不知道,都问了千八百遍了,谁知道那是怎么做的?”
有些酒楼,甚至花了不少银钱,请大厨复刻,再请府城知名的郎中辨别。
可最终,钱花了不少,却依旧一无所获。
顾璋这日休沐。
又来铺子里帮忙,他给食客发放食签,速度会快些,很快就把一队人都发完了。
发食签的速度快了,等烤肉的时间也长了,食客们闲来无事,就站在铺子门口,和顾璋攀谈起来。
“小掌柜,你和你娘商量商量,每日多卖些怎么样?这点小营生,这点小铺面,卖一整天都不会被纳入商籍的。”
“就是就是,一天两炉也太少了,一斤也就够一个人吃,带回家里,每次都没吃够就没了。”
好吃确实是好吃,但每日只能吃一点的话,好吃都成了罪过!
每日勾着、馋着,日日就想着这口,连觉都睡不香了,实在是令人又喜又忧。
顾璋道:“那可不行,累坏了我娘,日后可就连这一口都没了,还是要看她想做多少。”
“这哪里辛苦了?谁家不是做一天生意的,你可是小秀才公,你说话肯定管用。”
顾璋笑道:“我说话可不管用,我家都是听我娘的。”
“这不能够吧?”
“你可是小秀才公,怎么能听你娘的呢?”
大伙都不信,谁家不是男人当家?哪有女人做主的道理,更别说还是考上了小三元的小秀才公。
“谁说的?你想想,若是惹得她生气了,我岂不是没这般好吃的杂嚼可吃了?”顾璋随口胡诌,有些事反而是假话更容易取信于人。
这不,顾璋才刚刚说完,食客群中顿时发出连成一片的哄笑声。
“哈哈哈——”
“原来是这般!”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瞧,把我们小秀才公都管得服服帖帖的。”
能早早来排队,都是重口腹之欲的,代入自己,一下也觉得自己要被拿捏住了,对顾璋的这个解释乐得不行。
“浑说什么呢?”
顾璋感觉后脑勺被拍了一下。
秋娘听见儿子在铺子前和人胡诌的对话,哭笑不得,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过来后面帮忙。”
顾璋冲外面食客眨眨眼,一副“你们瞧”的表情,然后回头应道:“这就来!”
门外的食客顿时更是笑成一片。
“看来是真的。”
“秋老板这般好手艺,也难怪。”
带着笑意的调侃,让铺子门前的气氛更活跃了。
不远处马车中的萧学政,听着也啼笑皆非,一旁的随从见他笑,也应景道:“没想到顾相公在外才智英敏,睿智无双。在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贪口腹之欲。”
时人对秀才的尊称,即为相公。
萧学政想起夏日神仙水的始末,笑着摇摇头:“凡事多思多想,别只看表面,也别只看人嘴上怎么说。”
随从微愣,难道不是吗?
萧学政见铺子前的情况,吩咐道:“之前吩咐你的事,就不用办了。”
“啊?”随从不敢相信,“不管了吗?”
他家大人不是说,为了能让顾相公安心念书,还有余力顾及试验田和宁都府各县情况,要帮他排除各种干扰因素的吗?
他小声道:“那些流言传出来,恐怕对顾相公母亲有碍。”
有些个杂嚼铺子和酒楼,查不到顾家铺子秘制的香料,就想着让她们做不下去。
这会儿,去排队的下人也将一包香喷喷的杂嚼的带回来:“大人。”
萧学政接过热腾腾的油纸包,又远远瞧了一眼在铺口大方笑着跟食客交谈的顾璋,心中都有些羡慕顾大根夫妇了。
他对还在担忧的小厮道:“有顾璋护着他爹娘,哪里还用得着我们?人家心里有成算。”
若上次神仙水只是巧合,再亲眼看到这一遭,萧学政心中已澄如明镜。
他说燕老怎么没半点动静,想必他老人家早就看出来了,小弟子是个护犊子的,本人都可以惹,却唯独不能碰他在乎的人。
“走吧。”
马车缓缓从晴空巷一头驶去。
潜藏着恶意和祸心的谣言,也从小范围人群中,慢慢扩散开来。
“哪有女人家出来做生意,让男人独自在外面跑的?”
“这样的女人,半点不贤惠。抛头露面,不知羞耻,就该休了她。”
也许一家、也许几家、商业竞争从不只是从商之一道出手,往往采用最简单直接,最恶心人的手段,将人直接打落深渊,再无翻身之地。
不过这次,无往不利地手段似乎出了点意外。
谣言才从最底层的咀虫传遍,往外扩散,传到日日去晴空巷的食客耳朵里。
焦老爷子惊:“什么?你可别瞎说!”
就秋娘有配方,都靠这一手手艺当家了,要是听了这个传言去找不知道现在在那个村的丈夫,他们岂不是没得吃了?
原来听到这种事,他会怎么想,连他自己都说不好,但现在焦老爷子无比坚定,他绷紧一身软绵的肉肉,沉着脸,做出一副凶横的模样:“滚滚滚,别在我面前说这些糟心事。”
往日无往不利的二流子:???
他不甘心,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另一头,装作要来买东西的寻常食客,挤进人群中,装作搭讪又开始和人说起来。
除了这群专业搅混水的,还有不少从未吃过顾家杂嚼,甚至连晴空巷都少来的人,也传起了传言。
“你听说了没?那晴空巷新开的杂嚼铺子,老板娘她……”
——“你可别瞎说,人家秀才儿子全靠她娘开铺子挣的这点钱念书,人家容易吗?”
“我今日听说一个消息。”
——“谁说的?顾相公每到休沐之日,就去铺子里帮忙,可半点没觉得丢脸,还给我找过钱咧~”这食客得意得很,还特意把小秀才公找的钱在家里供起来,就盼着孩子未来也能沾沾文曲星的光。
——“你个黑心肝、没□□的玩意,人顾相公不知多孝顺,多心疼她娘,才不会这样想,瞎传个啥?不长脑子。”这是个彪悍的大娘,家里操持铁匠铺,性子泼辣,至今没个孩子。
她不知多稀罕顾璋,天天回去跟邻居聊若有个这样的孩子,她做梦都要笑醒,哪里容得了有人诋毁顾璋母子?
顾璋每旬休沐都去铺子里帮忙,大大方方的站在前面帮忙,在食客中发食签,帮着收钱找钱,速度又快,还妙语连篇。
早早就在食客中有了名气,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
原本再符合眼下普遍观点的传言,也免不了受到冲击人固有印象的反噬。
无往不利的法子,才迈出小小的一步,就被广大食客的力量给反震了回来。
遇到那些嘴皮子厉害的,不仅没讨到好,反而还被骂得狗血喷头。
一场无声硝烟,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藏在流言背后,隔着一层虚无,一层层不知传过多少遍,也就是这群人敢做的唯一手段了。
听过顾璋的名号,毕竟顾家可是有官阶在身的!
什么往铺子里下毒、扔老鼠、派人去买假装吃出了头发蟑螂这样必定会有人证物证的手段。
但凡打听过顾璋名声的人,是万万不敢用的。
只能憋屈地咽下这口气,只当这么一大通折腾的钱打了水漂,眼睁睁的看着顾家的铺子越来越红火,连来他们这儿的食客,都时不时提两句。
顾璋默默关注着这一切。
他从家带来一整包杂嚼,递到黎川的座位上:“多谢黎兄提醒,这是谢礼。”
尽管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但没有黎川的提醒,也不会如此精准的打在敌人的七寸要害之处。
让这场满怀恶意的风波,连一点波澜都没掀起来。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黎川皱眉道:“我提醒璋弟并非为此。”
熟络起来后,尤其是有了互相讲学的习惯后,顾贤弟这个稍显疏远的称呼,就变成了更为亲近的璋弟。
顾璋才不惯着他这个臭毛病,毫不客气的坐下来,在他书案下的书箱中,找到最下面放杂物的那一层,找了个空当,放了进去。
顾璋道:“这是给你母亲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可不能代替她拒绝。”
是黎川的母亲在做活的时候,早早听到了有人在传这个消息,特地告知黎川,让他来学堂给同窗带个话。
“行了,又摆这张严肃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几百两,让你做了什么违背良心的事。”顾璋玩笑道。
黎川无奈,“璋弟说笑了。”
“不过一句提醒罢了,哪里值得这般?”那一包若是卖的话,怕是能挣不少钱,他家怕是要挣好几天,实在是破费了。
他新结的良友,什么都好,心胸广阔,又聪慧过人,甚至也不似他只会死读书,似乎有数不清的奇妙点子来挣钱。
就是这性子有些……不拘一格,手头又太松了些。
“你就说吧,你娘爱吃,我答谢她的谢礼,你因为那些狗屁道理不收,为了自己面子让娘吃苦,是不是不孝?”
黎川竟无言以对。
最终黎川还是说不过顾璋这个嘴皮子溜,还能理直气壮地摆一套套歪理的。
学院里交到了同窗好友,秋娘的铺子也走入正轨,顾家人就这么在府城顺利地扎根下来。
日子一日日的过。
只是时不时会担心在外奔波的顾大根和顾老爷子。
天气渐渐冷下来。
就在鹅毛大雪飘下来的那天,顾家院子的门被哐哐敲响。
敲得很重,带着点激动的力道。
问心学院已经放了假,顾璋得了信,知道他爹和爷爷这两日就会回来,也没去燕老那儿,而是留在家里温书习字。
听到敲门声,他推开门,瞧见门口的马车,高兴喊:“爹!”
听到他这道声音,在灶房里,收拾铺子里的工具的秋娘和王氏都跑出来。
看到晒得黝黑,脸上身上都带着奔波的灰土,却依旧咧着个嘴傻笑的顾大根,秋娘眼眶都有些发红。
顾老爷子也从马车上下来,去牵老妻的手,小心的给王氏抹掉下来泪水,背身避开孩子,小声哄道:“是不是为了我,又给菩萨许了好多座金身?”
王氏原本那点思念的情绪直接被冲散,破涕为笑,用力往顾老爷子肩上用力捶了一下。
顾璋去跟那些护送他爹回来的人说了两句,让他们放心离开,才回过头,就被顾大根结实有力的臂膀直接抱了起来。
“小石头,有没有想爹?”顾大根笑得透出一股傻气。
在被捂白的顾家人衬托下,显得更黑更傻,他还用几日未刮的胡须,凑上来刺儿子的脸:“肯定想爹了对吧?”
顾璋:“……”
“我都这么大了,爹你怎么还一见面就抱人?”不觉得奇怪吗?
顾大根嘿嘿笑道:“只要爹还抱得动,你就没长大。”
为了烤火取暖,家里的灶一直是热的,这会儿烧水也快。
滚烫的热水兑好了凉水,热乎乎的洗了个澡,再躺到家里的床上,顿时觉得浑身都舒坦起来。
顾璋道:“今日咱们吃锅子吧?暖和。”
“听小石头的。”王氏笑道,“再出一炉杂嚼,也给他爷俩尝尝咱家生意的滋味。”
屋子外已经飘起了雪,地面上也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寒风萧萧,屋子里却冒着腾腾热气。
圆形的铜锅中间放着炭、里面的水煮得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
水中放着不知名的菌、闻起来格外鲜美,表面浅浅漂浮着一层羊油。
顾璋总大手大脚地从外面买各种好东西回来,次数多了,顾家人对那些没见过的吃食,也都习以为常。
要是见到什么没见过的吃食,都觉得是顾璋又从哪里买的。
若是自己买不到,那多半是小石头在学院里的朋友从各处带来的,或者知府、提督学政那样的大官送的,或是从燕老府里带回来的,他们普通人知都不知道那些吃食,去哪里买?
故而,顾璋在家里也放开了些,偶尔会少拿点系统里兑换的好吃的,放进自家锅里,灶里。
“这汤可真鲜,秋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顾大根吃下一大片切得薄薄的羊肉。
在外头奔波,总没有家里来的舒坦。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都大口吃着锅子里的肉片、青菜、豆腐……
吃得那叫一个香,连带着顾璋他们三人的胃口都变好了不少,比往日都吃得多些。
冬日里热腾腾的锅子,最能抚慰人的身心。
吃了锅子,尝过了喷香扑鼻的炙肉,一两碗扎实的白米饭下肚,幸福的满足感在温暖的屋子里飘荡,与外面飘雪的凉意仿佛两个世界。
等都吃的差不多了,一家人的速度都慢下来。
围着锅子,边聊天,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顾璋又从炉子里摸出几个烤得软乎乎的板栗:“烤好了,试试我烤得怎么样?”
板栗被烤得香甜软糯,轻轻一咬,一股甜滋滋的味道,伴随着暖人绵密的口感,就在嘴里绽开来,暖到心里。
“好吃!”
“好软好甜,竟还有这么好吃的零嘴。”
“感觉啥好吃的,都逃不过咱家小石头的寻摸。”
“还是家里舒坦!”
顾大根从兜里摸出一锭不小的银子,献宝道:“你们瞧,这是什么?”
面对秋娘询问的目光,顾大根笑着解释道:“这是咱家这几个月的俸禄!”
“咱干活可都是有钱的!”
顾大根献宝似的把银锭送到秋娘面前:“你瞧大不大?”
秋娘笑道:“傻样。”
他们一家人熄了铜锅中间的火,全都走到烧着火,温暖的屋子里。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被褥也都换上了新的,刚刚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的顾大根和顾老爷子,都有种被家里惦记着的感觉,心都暖暖的。
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秋娘从隐秘处拿出了一个带锁的木盒子。
顾璋瞅了一眼献宝的爹,凑过去小声道:“娘挣得可多了。”
顾大根挠挠头:“吃食能挣很多吗?”
分明走之前,秋娘还有些担心,他还跟秋娘拍胸脯保证,说万一不挣钱,还有他在,即使去码头卖力气,也不会让家里坐吃山空的。
木匣子上的锁被打开,里面是细碎的白花花的银两。
往前几十年,手里几乎只有铜板,很少见到银子,即使每季度有金家玩具铺子的的分成,也多是银票。
这样直接看到一匣子碎银子,冲击实在有些大。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都被眼前的一匣子碎银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的坐在那里瞪圆了眼睛。
“这,这么多?”
“这是咱家生意挣的?!”
顾璋坐在炉子边,又给自己剥了一个板栗:“那当然,咱家铺子生意可好了。”
王氏也笑道:“秋娘多能干,多厉害,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秋娘算道:“咱家铺子每日卖两炉杂嚼,一炉十多斤,两炉能有三十斤。猪肉和羊肉定得多,会比零着买便宜些,一斤算30文,出炉之后能余个六两左右,便算50文的成本,再加上柏枝、香料,有60文。”
“再算上铺面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大约70文不到的成本,羊肉利润高些,杂嚼利润低但卖得多,均的算下来,一斤能挣20文,一日就是600文,一个月就是十多两。”
顾璋知道秋娘目前只能算到这儿了,还是日日勤学才有的水平,他补充道:“一月就是18000文,也就是十八两。”
顾大根:!!!
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听着就觉得晕乎,最后更被总数给砸晕了,这可是家里自己手上的,稳当的营生。
顾大根也晕乎,觉得娘子看起来都更精神,更漂亮了,他下意识夸道:“还是秋娘厉害!”
当初能把他喂壮实,让一家人的日子变好,现在来了府城,更厉害了!
他美滋滋地将手里的银锭放进木匣子:“我也添一点,这样咱家的家当就更多了。”
秋娘嘴上不说,可从精气神就能看出,她整个人都冒着向上的劲儿,眼睛也是亮的,显然也是欢喜现在的。
顾璋也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那我也来放点,给凑个整。”
顾家人看着木匣子,都还有些恍然,“咱家竟然有这么多银子了。”
“可真好。”
“咱们这次回村,再买些地吧?”
王氏倒是罕见的提议道:“要不咱们在府城买点屋子吧?我瞧每日来买杂嚼的焦老爷子,日日收租,每天都乐呵呵的,长得也白胖。”
她从小就想把小石头养成那样白白胖胖的模样。
一家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积极的想让家里过上更好的日子。
顾璋觉得心都暖暖的,上辈子被抛弃在雪地,又一人禹禹独行,仿佛时刻被浸泡在凉水里的心,都被暖呼呼的热气小心的捧出来,护在手心里。
又过了两日。
确定好要回乡过年的顾家人,将院子打扫干净,又联系了一家商队,这才出发。
回乡的路上,每个人都是高兴的。
顾老爷子和顾大根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官服。
顾老爷子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穿,要走村里的那条路,要什么时辰去走,好让他的老伙计们都瞧瞧。
秋娘和王氏,也带上了诰命服,还有配套的全部首饰。
顾璋在这方面没太大的执念。
但顾家人从前在村里,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都是村里不被瞧得起的人家。
家里田少又穷苦、还没壮劳力、娶不起媳妇、吃不上饱饭、好不容易娶上了媳妇,又生了个病恹恹的孩子,总有绝户,没人养老送终的说法环绕在耳畔。
衣锦还乡的荣耀和快乐,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顾璋也有些想念村里,想念眼瞧着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家,想念入学读书时的伙伴虎头。
才回到村里,下了马车,就感觉一阵清新带着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顾璋难得没任何事,就在家里放松地休养了整个春节,只是偶尔去看看已经种下的小麦。
顾家人回到村里,简直如鱼得水,笑容仿佛焊在脸上,一个年都没有褪下去过。
过了年。
直到过了十五,学院要开学了,他们才启程,返回府城。
顾大根浑身力气打扫院落,扫清房顶的积雪,还笑着说:“走之前,我把家里能做的活都做了,免得秋娘你累着。”
转眼就是春日。
在家里被喂得胖了点,也被捂白了些的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又出发了。
秋娘也想着要把铺子开起来,再不开起来,怕是食客都要找到家里来了。
顾璋也去问心学堂报到,准备起今年升丙组的大考。
夫子正在台上说:“一月后举行每年一次的定级大考,若合格,则升入丙组,学习更深的内容,若不合格,则继续留在丁组,务必……”
说白了,就像是重要无比的期末考,没考过就留级,再学一年。
夫子的话,倒是让春节玩得丢了心的学子心都提起来。
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焦急的声音。
“夫子,打扰了!”是学院内的书童,他站在门口,面色紧张急切地望向教舍内,说道,“学院大门口,突然有一批百姓长跪不起,说要找顾相公。”
顾璋:?
春日里,问心学堂上山的石阶格外漂亮,与秋日铺满银杏叶的金灿灿的黄色不同,一路上都绽开着春日五颜六色的花朵,争奇斗艳,花香四溢,让人心情大好。
可如今漂亮的山路上,一排排跪在冰凉坚硬石阶上的百姓,衣衫褴褛,脏乱破旧,看着和难民无异,花儿越漂亮灿烂,越显得他们绝望无助,连眼里的红血丝都没一旁的花儿亮,格格不入,宛若尘埃。
书童在路上向顾璋道:
“我听了几句,也不确定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是哪个县的百姓,听说是瞧见隔壁村麦子长得好,就要来了法子,不惧严寒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结果一开春,几个村的麦子眼瞧着就不行了。”
书童家乡就在府城附近的乡里。
运气好, 识得几个字,人也机灵,这才有幸被选中入了学院童。
这在整个村里, 已经是顶好的差事了,是全村都羡慕的对象。
当初发现张贴了告示,他立马请假回去告知村里,如今他们村也是受到顾璋恩泽的村庄。
过年放假的时候他回村,不仅地里的麦子长得比往年好,全村的人都感激他。
书童心里自然也是感激顾璋的, 这才在路上好心提醒。
他心里也是矛盾的,一方面哀其不幸, 作为整个学院中少有的农家出身的书童,他知道粮食减产对一个村落代表什么。
又一方面觉得顾相公何其无辜, 明明是做了件大好事, 这样一桩美事, 却要无端的添上这样一个污点,说不定还要背上埋怨。
他想问:“顾相公,您有办法处理这种问题吗?”
脑子里又忍不住冒出想法, “要不咱别去了吧,这和您又没多大干系, 这样的麻烦事还是别沾的好。”
“顾璋,要不等等?这事一听就麻烦!”
书童恍然间, 还以为自己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不过定眼一看,是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 看起来是顾相公同窗好友。
顾璋从教舍出来后,大伙都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这小半年走得近的三位好友,都跟夫子告罪,追了上来。
金瑎家中有从商的环境,总见长辈被一些蛮横贪污的官员压得憋屈难受,最烦满口仁义道德的条条框框,尽管平时遵守,但急了,就全然不顾了。
他是直接跑着追出来的。
他瞧了一眼书童,将顾璋往旁边拉了两步,低声道:“你真的要去吗?等会儿院长、萧学政、知府应当都会赶来,让他们做决断就好。”
他好好做生意,却也时不时就能遇见无赖泼皮,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即使最后能处理好,也要惹一身骚。
到现在,外面都还有传言,譬如:
“金家家大业大,竟然连某某村的木材钱都不结,真是黑心。”
“去讨债,还被打了个半死,死狗一样从后门扔出来,真是不让咱们百姓活啊。”
顾璋:“等他们来,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我先去看看也是一样的。”
“起码有事有他们扛着,不管做任何决定,也是他们的责任,不会事后找你。”金瑎脸色严肃瞪着顾璋。
他本就被养得好,脸色肉嘟嘟的显嫩,瞪起人来,半点都不会感觉凶,反而让顾璋想起小时候的金瑎。
那时金瑎脸上婴儿肥都还没褪去,许是在家里被请的老师哄得傲气了些,瞪起人来,就跟圆眼睛喵喵叫凶人的猫咪似的。
即使说的话有些欠揍,都让顾璋生不出多少气恼来。
顾璋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道:“都是来找我的,为什么要旁人帮我担责?”
不管最后怎么处理,他都应当出面,而不是指望旁人去顶着。
“管还是不管,救还是不救,都应当是我来做这个决定,若等那些大人到了,有一半的主动权,就到他们手上了。”
金瑎怔住。
“若是他们觉得风险大,决定不管,可我觉得还有一丝希望,你觉得会如何?”
金瑎下意识:“那大抵是要听他们的了。”记忆中,许多次都是这样,都说民不与官斗,商更是被官拿捏得紧紧的。
毕竟一个官令下来,一个判罚下来,就能断了你家生钱的路,再狠一些,大半家产都要赔进去。
顾璋:“可我想听自己的。”
金瑎心中震骇,抓着顾璋手腕的手也潜意识松开:“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别想得那么糟糕。”顾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他倒觉得没什么,直接去做反而更简单。
那些躲着丧尸走的人,随着丧尸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反而会陷入被动,通常会早早死掉,反而是他们这些不断出击,一次次杀掉丧尸,解决掉麻烦的人,才会越来越强,最后活下来。
这是真实残酷的末世五十五年,教会他的生存法则。
余庆年和黎川也追了上来,表情紧张。
顾璋抢先开口道:“来都来了,咱一起去瞧瞧。”
他往问心学院大门的方向走,跟来的三人都连忙跟上。
余庆年瞅了一眼有些失神的金瑎,问道:“怎么了?”
金瑎苦笑:“只是有些感触。”
也许祖爷爷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下令将他们一支分出来,选取孙辈入仕科举吧?
他脑子里思绪万千,就和猫缠球的丝线一样乱。
余庆年有些诧异:“璋弟竟说服了他?”
“你们俩也是来劝我的?”顾璋挑眉反问道。
余庆年其实也有些担心,作为世家子弟,最惜名声,要他看来,本人不出面是最好的。若揽下这当子事,做好了还好,若一个没处理好,名声肯定有碍。
但他瞧了顾璋一眼,就知道他与自己不同,定然是劝不动的,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道:
“璋弟才学不凡、前途大好,如今名望也高,何必沾这些事?”他压低了声音,“若觉得他们可怜,私下送些银钱就是。”
“我可小气抠门得很,没这么大方。”顾璋笑着搂着他的肩膀玩笑道。
他知若是旁人,余庆年定不会说出这番可能有碍名声的话,是对兄弟掏心窝的关切。
“若是真这样,以后怕是要赖在余兄身边蹭吃蹭喝了。”他嬉皮笑脸道。
余庆年气笑:“你就会浑说转移话题。”
黎川压住眉峰,尽管平日相处不错,可若余庆年和金瑎真如此行事,与那等贪官污吏,混日子的懒政官员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