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了两句,便又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家考生身上。
顾璋给几位长辈倒了茶水,又对虎头道:“如今这金桔香气也泡出来了,给你倒一碗,祝你金榜题名。”
虎头美滋滋的,双手接过:“就知道小石头你最好了,喝了你亲手倒的这碗金榜题名茶,我肯定能中!”
虎头一口没浪费,咕噜咕噜全喝了。
顾璋莞尔,又走到前面拿了个碗,倒好茶水之后,递给站在桌旁保护燕老的姜武:“姜武叔。”
姜武没想到还有自己的,看了眼顾璋,心暖地接了过来,臭小子没白教。
虎头一口气喝完茶,感觉紧张的情绪都缓解了不少。
他对顾方正说:“您别太担心,我都说了应该没问题的,那题小石头跟我讲过的。”
燕老闻言好奇道:“小石头还压中题了?”
他可没这个本事,要说最后考举人、考殿试,他也许还能靠着对出题人的了解,预测一二。
但是童生试太基础了,谁也摸不准考官会考什么,考什么也都是有可能的。
“我也没这本事,其实也都是虎头自己勤学好问。”顾璋解释。
顾方正笑着道:“这事我也在场,那天我驾着牛车送他们来县城,两个孩子就在车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背书。”
“正好背到了这次考的那句‘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顾村长想到那次,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夫子还没讲解这句的含义,我家臭小子,竟觉得……”
顾璋也忍不住眼角微弯。
他还记得那天,他俩正好背着书呢,虎头突然就凑过来,他向来是不知道害羞、不敢问是什么,就直接大咧咧地问出来:
“小石头,这圣人说的话都是对的吗?你看这句,德行好,心胸宽广,怎么身体还会变胖呢?”
说着疑惑的小表情还变得有点嫌弃和惊恐,“我以后不会变成大胖子吧?”
燕老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解读,一口茶水差点把自己呛到:“咳咳咳!”
随即又忍不住开怀笑起来。
姜武一向严肃板正的国字脸,都有些肌肉抽搐。
虎头这般心粗的人,这会儿也微微红了脸,“这有什么好笑的,后来小石头跟我讲了,我就知道了,后来夫子问的时候,我还起来作答了!”
燕老收敛笑容,抱歉道:“好好,确实不该笑,不懂就问是好习惯。”
虎头顿时扬了扬眉梢:“就是!小石头给我讲得可仔细了,后来我还得了怀夫子夸奖,所以我记得可牢了,我觉得我第一题答得特别好!”
“是吧,小石头。”虎头侧头来顾璋这儿求认同。
顾璋笑着点点头:“我听过虎头的答案,这题答的确实好。”
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好,虽然后面一题有点欠缺,但是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顾璋觉得,虎头这次说不定名次还行。
这边茶棚里说笑着,气氛不错。
放榜那处,人也越来越多。
只听一声响亮的锣鼓声,衙役开始张贴榜单。
等衙役张贴完,被拦着的人群放开。
乌泱泱的人头如潮水般朝前涌动。
早已挤在人群中的顾大根飞快地往前跑,两条结实的臂膀,不断地扒拉拥挤的人群,朝着最前面挤过去。
“让让,让让!”
“中了,我中了!!!”
“别挤我,谁踩了我鞋子?”
无论是亲自看榜的文弱书生,还是被派来看榜的书童、家丁,谁都没有顾大根这个结实高壮的农家汉子有力气。
顾大根很快就挤到了最前面。
才看第一个,就看到了顾璋的名字。
在又大又显眼的“中”字最上方。
顾大根连忙兴奋地大喊:“我家小石头中了!中了!还是第一个!!!”
他回头冲着茶棚的方向兴奋挥手,怕被后面乌泱泱的人群挡住,还跳起来朝外喊:“小石头你中了!名字格外大些呢!”
这声激动的吼声很大,像是励志要隔着厚厚的人海,将声音传到远处的茶棚。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届县案首的小名叫“小石头”
前排的人也被他吸引,好奇地去看县案首的名字,也喊道:“顾璋!县案首叫顾璋。”
这种热闹嘈杂的气氛下,所有人的声音都不自觉扩大。
县案首顾璋,痛失小名。
顾璋:“……”
怎么办?他有点想趁着人还没对上他这张脸,赶紧先跑掉。
同时,虎头几乎兴奋得跳起来,一把抱住他欢呼:“小石头,小石头,你考中了,还是头名!你简直太厉害了!”
这下,茶棚内,茶棚周围的目光顿时全都被吸引过来。
县案首诶!
“这不是刚刚那个给长辈倒水的小娃娃吗?”
“我家小祖宗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那大娘和隔壁同来看热闹妇人说完,低头对身前的孩子道:“你瞧瞧人家,好好学着点,你别说给我考个案首了,水都没给你娘我倒一碗。”
顾璋好不容易把虎头扒拉开,想着喘一口气。
顾大根已经再次穿过了人山人海,大步跑回茶棚这边。
他只觉得从未这样开心过,身上也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把顾璋一把举起来。
顾璋躲都来不及躲,就感觉身体骤然拔高,他的头顶甚至超过了顾大根的头顶,原地拔高到两米!
“小石头!你考中了!还是县案首!”顾大根笑容根本藏不住,嘴角直接咧开到耳根,昂着头傻呵呵地笑着。
顾大根这样高兴的动作,几乎把周围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
“你看还是个小娃娃呢!”
“脸这般嫩,也不知多大年纪了?太聪明了吧。”
“我知道!他今年才十岁,县案首基本府试不会落空了,他是咱们宣朝年纪最小的童生了!”
顾璋的年纪不知被谁说了出来。
周围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议论声一下就大了不少。
不少人边说边看,还特意指着顾璋跟周围认识的人介绍。
被举高的顾璋:“……”
顾璋难得地脸色微红,这场面实在有点过于惹人注目了!
他皮肤白,这点红就格外明显,尤其是近处。
燕老和姜武眼里都带上几分戏谑的笑意。
小呆瓜也跑出来凑热闹,它先是在系统界面上放了一大簇漂亮的烟花,又挥舞着红色彩球道:“宿主你太厉害了,恭喜恭喜!”
它嘴里喊着,手里却悄悄地将这段剪辑下来,宿主脸红的画面诶,它要存起来!!!
顾璋看到系统界面上咔嚓一下,像是截图一样有东西定格缩小,缩小的画面里,好像正是此刻情景,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怕伤着顾大根,不方便挣脱,眼下这样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存下来?!
“小呆瓜,删了!”顾璋在脑海里喊道。
小呆瓜装无辜,眨了眨湛蓝色的圆眼睛:“喵,你说什么呀?”
顾璋气得牙痒痒,瞪它一眼:“小呆瓜胆肥了!”
小呆瓜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一点也不带怕的。
顾璋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生无可恋之时,他终于等来了解救——虎头的成绩也回来了。
“中了!虎头也中了!”
顾大根终于舍得把儿子放下来,但笑容更灿烂了。
“怎么用了这么久?”
“我先从后往前看,没看到,又从前往后看,结果你猜怎么得?竟然在中间!!!”
虎头也高兴地跳起来:“我也中了!”
他一把抱住顾璋:“小石头,小石头,你听到没?我在中间诶,肯定多亏了你给我讲的那道题!”
顾璋为他高兴,顺便用虎头的身体把自己的脸挡住,有点不想见人是怎么回事?
顾大根倒是乐得很,茶棚里的人拉着他问,他都能开心的叭叭两句。
“你家儿子真十岁?”
顾大根笑得合不拢嘴,眉眼飞扬得意道:“那可不!”
十岁的县案首,名声一下传遍了整个县城。
有人欢喜有人忧。
落榜的、没考中的,还有像是虎头这种碰运气考中的,在首场过去后,都慢慢有些焦虑起来。
咏思学堂。
顾璋正陪着虎头背诵未学完的四书五经,遇到了重点,还给讲一讲。
县试并没有完全结束,首场是最重要的,但是后面的二场、三场……依旧会少量地淘汰人。
虎头这个半吊子,难免有些担忧。
休息时,他皱巴着脸问道:“小石头,我还是好担心,万一后面考到我不会的怎么办?”
顾璋恐怕是整个县城里,现在最轻松的人了。
虽然县试后面还有几场,但是约定俗成,最重要的首场定下案首,就是最后的县案首,除非有交白卷、空题这样的大失误,否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后面几场的主要任务,其实是筛人,筛掉后面尾巴上,可能是因为运气好上榜的人。
顾璋是没有任何压力的。
他拿起虎头书案上的那个竹筒,安慰他道:“你看,这里面很多竹签都被你摸得光滑了,这都是你很努力的证据。”
虎头确实很努力,要不然在大家差不多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单凭借一个记忆曲线方法,就追上旁人一年的进度。
虎头瘪瘪嘴:“可是他们都说……”
“别想那么多,后面几场你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至于府试,你跟着我背,府试之前,肯定能把剩下的内容背完,不至于空题。具体解释其实不需要像原来一样慢慢记,记那么详细,你已经学了这么多,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觉得胖就真的是胖,肯定能加入自己的理解,触类旁通,所以没有那么难的。”
顾璋说得很慢,也很稳,一双乌眸认真地看过来,让人不由就心安下来。
虎头抿唇,努力点头:“好,我听你的!我可以的。”
顾璋还真不是瞎说。
咏思学堂除了他们俩,科举小班的中了三个,那些只是去试试的,竟也吊在尾巴上中了三个。
怀夫子名声大噪,高兴得不行,前有顾璋这个案首,后有最多的上榜人数,哪个学堂能有他风光?
顾璋大概知道那三个人的水平,就能推测出这次县试,恐怕不少人受到影响,补上的末尾一批,水平都不算高。
要筛掉人,也不会是虎头。
果然如顾璋所料,剩下几场结束后,虎头的名字虽然往后掉了一些,但是还是在榜上!
顾璋场场第一,毫无疑问地将县案首留下。
两个去读书的孩子,都过了县试,这对永河村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大喜事。
大家本该高兴的。
但是征兵的命令,已经快马加鞭到达宁都府。
这下,就谁也高兴不起来了。
连顾璋都紧张起来。
童生试分为两大块,县试和府试,要两个都过了,才能拿到童生功名。
县案首即使代表了板上钉钉的府试不会落选,但也不能代表童生功名。
顾璋心中也有些焦灼起来。
万一征兵就是在府试没结束之前,就把人征走了呢?
具体的征兵令已经到达宁都,但是官府却隐而不宣,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征兵条令就会是他想象中那样。
县试在二月底,几场全部结束后,已经到了三月中。
而府试就在四月。
顾璋和虎头没歇几天,就要动身去府城了。
顾方正和顾大根去衙门领路引,却没能如愿。
顾璋皱眉:“怎么回事?”
考生及其陪同的路引,一向是最好开的。
顾方正发愁道:“衙门说,自收到征兵令起,知府大人就规定,所有被征兵对象家中男丁,不许离开户籍地。”
“总不能让考生独自去考试吧?”
顾方正叹气,拿出了口袋里的路引:“说是可以让亲眷、比如母亲去送考,要么跟着商队走。”
这一路虽算不上山高路远,但也要经过偏僻的野外,可能会遇到危险,他们怎么敢让家中女眷去陪同?
不许男丁离开户籍地,还有衙门的一些动作,让县城许多人都有了隐隐的预感。
县试落榜的考生,尤其是那些原本能考上,却因为风雨,考棚等原因落榜的,都跑到县衙门口长跪不起,哭嚎喊冤。
顾璋不知别人是怎么走的。
燕府派了家丁和马车,护送他和虎头去往府城。
顾璋走后不久。
县衙的衙役就开始下到各个乡间,确定户籍信息、每家每户都要登记谁去边关。
永河村。
顾方正敲响了村里的大鼎钟。
他陪笑着问前来登记的衙役:“这次征兵有啥说法不?跟我先说说,我也好在村里安排不是?”
那衙役冷着脸:“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顾方正吃了挂落,心中沉到了谷底。
若能用银钱充入军饷来抵,多半要先给个话,这样方便他这个村长去吆喝起来,凑钱的凑钱,凑粮食的凑粮食。
村里人都来了。
尽管村长只用鼎钟召集了全村的男丁,但是村里老老少少都来了。
衙役中有一人穿得格外不同,像个兵卒,他道:“别墨迹了,开始吧。”
衙役拿出户籍册,开始喊人。
每喊到一户,户籍上所有男丁都要出现,登记上谁去应征,写上对应的体征,相貌信息。
“顾三树。”
这是顾老爷子的名字。
“你们家就两个成年男丁?”衙役抬眼看过来,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时候,很少有三代单传的家庭了。
顾方正连忙道:“户籍上没错,他们家确实子嗣单薄,三代单传。”
衙役看了眼:“你们谁去?”
顾方正帮忙解释:“他们家孩子去府城考试了,马上得了功名,按照宣朝律法可以免征。”
衙役眉都不抬:“这不是还没功名吗?别耽搁时间,所有人都要登记。”
他们忙碌了好几日,从早到晚,已经见识过太多撒泼打滚,各种找借口,各种藏人的手段了,脸色都不变一下。
反正他们只认户籍册上的信息,若谁都来一句这样的,他们一天都跑不了几个村,被骗了还要返工。
百姓对这些身着官服的,本来就敬畏惧怕。
如今这样冷脸一摆,顾家人都忐忑起来。
免不了胡思乱想,万一真的要有个人去边关打仗呢?万一燕老的人情不管用,或者小石头没来得及考到功名回来呢?
忐忑担忧之下。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喊:“我去!”
顾大根上前:“我年轻力壮,我去最合适。”
顾老爷子难得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扯住了儿子,急切道:“我都这个年纪了,死了也不可惜,你可不能去!你若出了事,小石头以后怎么办?有人欺负他,你还指望我这把老骨头去帮他撑腰吗?”
第41章 文牒
“吵吵什么!这是上战场, 又不是拿赏钱,有什么好争的?”那名兵卒服饰的人走过来。
他看了眼顾老爷子和顾大根,指着更为高大健硕的顾大根, 对记录的衙役道:“就他了。”
衙役点头,在名册上记录下来,同时记录下顾大根的年岁、身体特征、容貌信息。
“下一家,顾德贵。”
永河村今日格外不宁静,压抑的哭声、争吵声、痛骂声交织,打破了原本山清水秀的宁静。
“丢下我和狗蛋在家, 可怎么活,你个没良心的。”一头戴木簪的妇人哭着, 用力捶打身边男人胸膛。
“咱家三个兄弟,怎么能让爹你去?”三兄弟随手在地上摘了几根草抓阄, 大柱抓到了去的那根, 他才登记完, 媳妇和孩子都哭了起来。
也有人跪下哀求道:“爹娘,咱家卖块田吧,卖块田咱家就够三十两了, 儿不想去边关,那是要人命的地方啊。”
成人都知道战场的可怕, 也只有五六岁的娃娃们还有些天真。
狗蛋的弟弟手里拿着家里哄他,给做玩具的木头长棍, 像是拿红缨枪一样高高举起喊道:“我想去!我可是最厉害的虎头军!”
顾璋和虎头虽然已经安心读书很久,但是他们当初在村里带出来的游戏,依旧流传给更小一批孩子, 孩子群里还有他们的传说。
有了狗蛋弟弟起头,不少才五六岁的、对征兵都还懵懂无知的小萝卜头都钻出来。
“我也去!”
“娘你别哭了, 爹留在家里陪你,我去打仗,我不怕。”
这倒是让来征兵的衙役和兵卒都有些面露诧色。
相比很多胡搅蛮缠,各种推诿,甚至专门推老人出来的应征的村子,眼下这个村子,倒是不一样。
冰冷的面色和严肃的语气,都缓和不少。
去往府城的学子大多出发时间相同。
慢慢也都走到了一起。
商队、车队里,都是身上抗着沉甸甸压力的学子,气氛都有些压抑和低落。
几乎都在抓紧时间温书,定不能让自己在府试时落榜。
燕府马车上。
顾璋和虎头也在温书。
顾璋讲,虎头全神贯注地听。
等又讲完了一段,虎头连忙端了杯水递给顾璋。
顾璋也觉得有些干渴,接过水杯喝了起来。
虎头:“小石头,我这样会不会耽搁你温书了?”
虎头抿着唇,小石头可是县案首,若这些日子没好好温书,最后往下掉了很多,会被嘲笑的。
“不会的,把学问整理后再讲出来,可比温书记得牢,有效果多了。”顾璋宽慰他。
在给虎头讲的时候,他串起了不少零散的知识,感觉原本的知识体系,也在被进一步强化。
虎头挠挠头,他这些日子往脑子里硬塞太多东西,有些懵懵的。
“原来是这样。”
顾璋撩开马车窗帘往外看了看:“估计马上要休息了,你也歇歇。”
虎头觉得自己脑子都有些木木的,他羡慕地看向顾璋:“小石头,你都不觉得累吗?”
他学了多久,小石头就教了多久,感觉比他辛苦多了。
“还行吧。”顾璋也有点疲惫,但这点累和末世相比,真的是太轻松了。
他曾经在外出杀丧尸的时候,被丧尸堵在一间封闭厂房里,借着一个窄小的步梯,不眠不休地死死守了十天,最后用浓得散不去的丧尸腐肉盖住了血气,杀出了一条生路。
基地遇到那么多次丧尸潮,他们异能者,哪次不是用尽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即使再苦再累,也不能倒下。撑不住,就意味着基地被攻破,意味着死亡。
和那些威胁到生命的绝境相比,如今这点舟车劳顿,哪里值得喊累?
虎头羡慕的眼神都快要溢出来了:“我要是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他就可以不停地学,也不觉得累了。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燕府管家声音道:“咱们中午就在这片树荫下休整,小少爷可以下来休息一下。”
顾璋对虎头道:“走吧,下去透透气。”还是不要像他了,那些布满血色和灰暗的遭遇,能不遇到才是幸事。
顾璋矫健地跳下马车。
倒春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气温已经回暖。
这里有一小片湖泊,清澈透亮,湖面有粼粼波光。
细风吹拂着岸边的树,交错的枝叶发出婆娑的轻乐,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燕府管家道:“今日咱们不吃干粮,在此开火烧一顿热食。”
顾璋:“都听您安排。”
管家带着家丁忙起来,顾璋拉着虎头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
“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虎头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顾璋也有些挂念家里了,他看着眼前的景色,即使这里也有许多麻烦和困难,但他还是喜欢这个世界。
阳光从浓密的树荫缝隙中洒下来,照在泥土上,数不清的花花草草野蛮生长,到处都透着强劲浓郁的生机。
后面的马车、商队也都陆续在附近停下。
学子们都纷纷下车。
眼前生机盎然的景色,倒是让许多人都不由得松快了点。
“顾贤弟。”看到顾璋这个县案首在,几人走过来。
顾璋记得这个开口说话的人,是那日第一批出来,额头上湿了一片的学子,他也拱手道:“文兄。”
文曲道:“那日在考场门口,未能与你相交一番实在遗憾。县令公开的案首卷我去瞧了,着实当得起案首的名头,文某自愧不如。”
从头场放榜之日起,那些污卷落榜的考生,便心中不服气,闹着要重考,闹考棚漏雨着实不公。
心里有气,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更有不少人觉得案首怎么会是区区一十岁小儿?
吴县令对这些人避而不见,让衙役驱赶,还按照师爷的建议,张贴了顾璋的答卷。
他放言道:“十岁小儿都能不惧风雨,答得如此漂亮,不知你们怎么有脸在这里闹?”
觉得不公的人打压下去了,顾璋的答卷也惊艳了县城一众考生。
甚至有学堂的夫子,抄录了一份回去,以此为范例讲解给学堂中学子听。
文曲就是头一批去看的人,他觉得自己答得不错,但看到顾璋的答卷,心中惊叹,“看完后,实在觉得自己浅薄如井底之蛙,局限于方寸,不如顾贤弟疏朗大气。”
他也不过占了上辈子和有个好师父的便宜,顾璋真心道:“不过是运气好,遇到了个完好的考棚,文兄和诸位能在寒风急雨中镇定自若,发挥如常,才让人着实钦佩。”
文曲脸上浮现些笑容:“我就知道,那日能让你爹那般庆祝也不责怪令尊,觉得丢脸,定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性子。”
“还真让文兄说对了,没想到顾璋你性子这般好,若我这么小考中县案首,指不定有多傲气。”
主动走过来的几人,以文识友,对顾璋都有好感。
他们很快就熟悉起来。
文曲感慨:“原本以为考取童生功名是颇有把握的事情,见了顾贤弟后,倒是没那么自信了,也不知外面,还有多少厉害的学子。”
提起科举,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一下就压抑了起来。
有学子道:“家中叔伯皆将期望寄于我身。”
文曲也苦涩道:“念书多年花销不菲,若此次不中,家父也要应征去前线了,实在是枉为人子。”
霍问青也道:“小石头这么早就参加科举,应该也是因为征兵的事吧?你怎么调整心态,才能发挥得这么好?”
他确实因为征兵的事情,但没这么大压力,临行前他已经拜托过师父帮忙照看父母。
顾璋沉吟片刻,认真道:“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文曲呢喃两遍,也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对,咱们都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细风斜柳下,七八个不及弱冠的青涩少年,努力撑起肩上沉甸甸的担子,给自己鼓气,“全力以赴!”
县城,燕府。
姜武从门外走进来。
燕老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县志。
姜武抱拳:“老爷,府城那边传来消息了,那边的府邸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小石头他们到了。”
燕老放下县志:“府邸安排好了就行,以小石头现在的水平,只要不遭人手段,考个童生定没问题。”
姜武笑道:“那小子精着呢,您又派了管家陪同,他管理燕府多年没出过差错,心细,不会有问题的。”
“上次您让我去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姜武想到自己去查的结果,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说。
那日县试头场出来,别的考生都冻得脸色苍白,甚至有的被抬出来,燕老一眼就注意到顾璋身上衣服厚实和正常的面色。
燕老淡淡瞧了他一眼:“说吧。”
姜武只好汇报道:“那日一共三人穿得厚实些,小石头和他那好朋友虎头,还有县里做药材营生的霍问青。”
姜武继续道:“其实那两天,附近村子里老农都有些感觉,毕竟他们距离山更近,植物更多,对天气变化比县城里更敏锐些。”
按照这个逻辑,虎头很可能是自己发现的。
但霍问青,姜武偷偷瞧了一眼燕老的面色,“不过霍家小儿子,应当是小石头通知的,这几日永河村的村民找霍家卖药材,他们的收购价都比市价高几分。”
燕老揉了揉额角。
姜武连忙走过去,站在燕老身后双手给他揉起了太阳穴,帮忙说话道:
“我觉得不一定是小石头故意隐瞒了这个消息,您也说了,他水平考童生绰绰有余。他没必要这么做。说不定他自己也不确定,这才没往外说。”
“你啊,这个时候倒是为他说话了。”燕老笑着摇摇头,“他八岁那年就能洞悉云雨规律,到如今我都没完全参透。还特意告知了霍家小子,怎么可能不确定?”
姜武笑道:“他也算我半个小徒弟了,我当然为他说话。”
今日他陪老爷出去,看到那些跪在县榜前痛哭流涕的人,以老爷心中大义,恐怕心里不好受。
“平日他在的时候,可不见你这么维护他。”燕老挥挥手,让他不用按了,“京城那边这次怎么说?”
姜武回禀道:“吴县令距离上次考评恰好五年,不过没什么大错处的官员,只能平调。”
燕老问:“调到哪儿去?”
姜武道:“沼齐。”
姜武觉得这地不错,那地处于山区,到处都是落草为寇的匪徒,民风彪悍,吴县令去那地刚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燕老也觉得不错,他想起白日见闻,关切道:“顾家那边怎么样?”
姜武皱眉,将永河村的事说了一遍,请罪道:“是属下去晚了,没办好您交代的事。”
“分明是不给我这个致仕老头面子,哪里能怪你。”燕老摇摇头。
他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半块铁令牌,上面赫然写着半个“薛”字。
他道:“这是当年薛老将军赠予我,你拿这个去找宁都卫营指挥佥事。若需打点,就从府里账上支取银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