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璋仔细查看未来几天天气变化。
竟然真如此巧合, 前几日都没有明显的变化,恰巧在县试开考当天,气温骤降, 伴随着4级风和阵雨。
天意弄人。
恐怕说的就是此情此景吧?
顾璋关上了系统,乌黑的眸子中闪过几分思考。
看来要多准备几件衣服才好。
等到午时。
顾璋收好书,打算找个地方提醒一下虎头。
却不料旁边的虎头先开口:“小石头,你跟我出来一下。”
顾璋将书整理好,起身跟在虎头身后往外走。
走到教舍外一偏僻无人的墙角。
顾璋道:“想说什么?”
他正想私下提醒虎头,没想到就被带来了墙角树下, 也算一种缘分。
虎头小脸认真,严肃道:“你这几天要多准备几件单衣。”
顾璋眉头微微一挑。
虎头压低了声音:“我娘去山里捯饬药材的时候, 发现山里有一棵树树叶变红了。”
顾璋听到这话,就有了猜测。
担心顾璋不信, 虎头仔细解释道:“去年夏天不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落雨吗?我娘去年发现那棵树叶子变红之后, 就下了一场雨。”
“家里人看了天色, 都说恐怕这几日要转凉,下雨。”
顾璋了然。
河村后山的那棵树他也看过,在山稍深一点的地方, 名为青冈栎。
这种树生长在海拔60-2600米的山坡或沟谷,久不落雨的时候下雨, 雨前树叶会变红,雨过天晴之后, 树叶又会变成深绿色。
他还对这树动过心思。毕竟这树的种仁,味道类似牛奶、豆类的味道,鲜美可口, 是他上辈子很喜欢的零嘴之一。
不过在燕府吃得好,又忙着准备科举, 他也就临时起意,很快就歇了这个心思。
虎头抓住顾璋的手腕,有些紧张道:“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小石头你可要往心里去,你本来身体就不好,万一吹了风淋了雨会感冒的。”
尽管顾璋身板早就结实多了,但是有前些年体弱多病,几次都差点死掉的印象在,几乎整个永河村的人,都还觉得他是要小心呵护的瓷娃娃。
虎头都被大人带偏。
顾璋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他道:“我知道了,会多准备几件单衣的。”
他看了眼虎头身上的衣服,也挺单薄,提醒道:“你也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穿少了。”
虎头拍拍自己的胸脯,自信道:“我什么体格啊?从小在山里跑、水里游都没生过病,你放心好了!”
顾璋一道冷飕飕的目光直直地射过去。
虎头顿时感觉脖子后一凉,连忙赔笑道:“放心放心,我就是说说,我爹娘管着呢。”
“小石头可你别这样看我!”虎头下意识讨饶,这是被坑了许多次后的下意识反应。
顾璋这才放心。
虎头见他神色缓和,赶紧转移话题道:“小石头你说那棵树是不是神树?又不是秋天,竟然会变红!”
“应该不是。”顾璋倒是知道一些,变色是因为这种树叶片里的叶绿素和花青素比值,会随着天气变化。
末世五十五年,丧尸占领了大片土地,许多设备科研基地都被攻破,卫星等许多科技都没法正常使用,更别说天气预报了。
基地里也养了几棵青冈栎、还有些其它植物来预测极端天气。
想起这些,顾璋也难免有些伤感。
他死后,也不知基地最后怎么样了?
小呆瓜察觉到他情绪低落,探出头来:“宿主你不会考前焦虑了吧?”
据说不少人都会这样,然后突然考砸,小呆瓜担心的挠挠地。
它用顾璋送的积分,换了一身特别喜庆的装扮,变成了一只身穿大红裙子的小布偶猫。
又给系统界面,换了一个金榜题名的红金色主题背景。
“喵喵喵!”它鼓舞士气:“宿主你别怕,你都努力这么久了,每次任务都完成得那么好,肯定能行哒!”
“金榜题名!冲鸭!”小呆瓜气势十足,一副它要去参加科举的自信模样。
顾璋被逗笑。
心中突然涌起的那一丝愁绪和怀念被冲散。
时间一天天接近。
乡野农家关心地里的麦子,害怕影响了今年的收成,有经验的老农倒是都陆续发现了点苗头。
县城中的许多人家,早就不种田很多年了,脱离靠天吃饭的日子久了,对天气感知也没那么敏锐。
农人忙着在地里忙活,科举之家全心全意,精神紧绷地准备应付考试。
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批人,消息流传的屏障着实有些大。
平日里赚钱的、关键的消息,总是乡野农家相对闭塞,往往事后才得知。
这次倒是反了过来。
对虎头来说,这可能是难得的机会。
考前一天。
顾璋到学堂报到,确认互结的五人无恙,又按照怀夫子提醒,抄了一份物品清单和注意事项。
怀夫子身有功名、两个孩子也有功名在身,是不怕这次征兵的。
他看着这么多选择此次应考的学生,心中感慨,此次竞争恐怕尤为激烈。
他交代道:“县试如何考查、流程这几日我已与你们说过数次了,今日好生休息。答题时切莫慌张,字迹工整……”
怀夫子好生交代一番,这才让他们回去休息。
顾璋从学堂出来时,正好碰上霍问青。
那日燕老到学堂授课,霍问青说的梦想被顾璋听到,他这才知道霍家原来是做药材生意的。
如今挂在主母嫁妆名下,这是如今宣朝三代洗白入仕的常用手段。
霍问青本就喜欢顾璋。
顾璋从金家要了一辆火爆的猛虎下山自行车,和霍家熟悉后,永河村那些药材,就有了固定的出货渠道。
顾璋上前道:“霍问青。”
霍问青刚刚上马车,他转过身来,蹲在车门口问:“顾璋,有事吗?”
他显然有些焦虑和紧张,整个人都不似往日看见顾璋时带上灿烂笑容了。
顾璋记得他水平不错,有希望考上的那种。
霍父亲自来接,如今正站在马车边。
“霍伯伯,”顾璋拱手见礼,稍放低了声音道:“村里擅长农事的老人观天象,觉得明日恐有寒风,小生特来提醒。”
霍父顿时脸色严肃起来,道谢后,赶紧回家了。
天色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有许多人家都传出动静,烛火也燃了起来。
县试从黎明开始,考一天,不给烛,当天写完交卷。
但在黎明前,学子们都齐聚在考场大门前。
大多和夫子、与自己结保的五人一起。
顾璋提着考篮,里面是考试的用具,有扁平轻巧的砚台、上好的墨、毛笔、饭盒……
衙役敲响锣鼓,提醒送考的父母亲人离开队伍,考生开始进场。
即使是深夜,顾家人和村长一家都来了。
顾璋道:“要考一天的,等会找个地方吃饭休息,别在门口傻等着。”
秋娘拢了拢他的衣服,关切道:“可千万别嫌热脱了,也别紧张。东西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顾璋将考篮布揭开,呈现给秋娘看。
顾大根蹲下来小声道:“听夫子的话考就行了,爹娘也不懂,身体最重要,要是有什么意外,就先出来。”
顾大根觉得单衣穿几层也不保暖,小时候苍白虚弱的脸,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我知道的。”顾璋应道。
衙役走到这附近,顾家人也都被赶到考场大门远处。
隐约间,顾璋还能听到奶奶王氏拜菩萨的声音,“菩萨保佑……”
顾璋眼角微弯,泄出几分笑意。
姜武也抱臂站在不远处树下,倒是显得没那么担心。
毕竟燕老亲口说过,顾璋如今水平,参加县试绰绰有余。
家属都被隔开,只剩下一个个拎着考篮的学子,开始一个个往里走,检查夹带入场。
此时天色还暗,即使有烛火,也看不仔细。
一眼扫过来,根本看不出穿了几层衣服,尤其是顾璋,身板结实,即使穿了几层衣服,挡住了劲瘦紧实的身材,也只是看起来和常人差不多的体形。
虎头结实个子大,看起来也不过胖了些。
没引起多少注意。
很快就轮到顾璋进入小房间搜身。
这时,全身的衣服才引起了怀疑,连搜查都更仔细了些。
“怎么穿这么多?”搜子抬头质问。
顾璋解释:“学生自幼体弱,幼时差点落水丧了命,畏寒了些。”
即使这样,也还是搜了好几遍,确定没有夹带抄写,这才放他入场。
后面的人等了许久,也注意到这点。
顾璋入场后,见虎头和霍问青在,走过去站在一起。
“没事吧?”
虎头正在束发:“连头发都要拆散了,真的太严了。”
“没事。”霍问青摇了摇头,用手扯了扯领口,不知是内心燥热还是穿衣多了热。
他们五人都进来后,均由怀夫子认保。
那衙役高声喊出顾璋等五人名字。
他们一一上前应答。
怀夫子朝考官一揖行礼。
而后开始朗声开始唱保,他的声音很大,大到足够考院四周的人都能听到,这是对作保人的要求。
“康德二十七年廪生怀承平,保顾璋、霍问青……五人,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均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1]……”
怀夫子唱保时,也有衙役拿着报名册,根据上面的描述,是否无须、肤色、身高等特征,一一比对。
若有问题,作保之人和互保的五人,都要受到牵连。
一道道严格的程序,在这个科技尚不发达的时代,努力保证科举的公平性。
顾璋走完了所有流程,终于在黎明前,进入到了考院中。
顾璋环视一圈,考棚看起来都不大,整齐划一地陈列在院中。
进入考棚后,顾璋从看了眼环境。
果然如怀夫子所说,每年只用一次的地方,难免脏乱、多年没翻新也显得有些破败。
即使有派人提前来打扫,也没有那么细致。
他拿起考篮上盖住考篮的布,取了些水开始打扫起来,将答题的木板和坐的地方擦干净。
顾璋做完这些,天色才渐亮。
他坐下来,喝了一小口水,只抿湿了嘴唇。
还未开考,四周隐隐有小声的动静。
“怎么这么脏?”
“书案都发腐了,能换一块吗?”
都是些年轻稚嫩的嗓音,倒是没有中年人的声音。
多半是早已习惯了。
“有水滴到我脖子里了!”
顾璋听到这道声音,连忙凝神往头顶看去。
现在滴下来的是清晨的露水,等会儿可就不一定了。
正好天色微亮,四周还暗。
如果考棚顶端有缝隙,会有光透进来。
“运气也不总眷顾我。”顾璋摇头,他头顶这块考棚木板,竟有四五处小指盖般大小,参差不齐的破洞。
这几年宁都少雨,许是县试都没遇到问题,就一直没修缮,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顾璋打开系统面板。
小呆瓜也正托腮发愁,愁得猫耳朵都打折了。
“宿主,这可怎么办啊,四处漏风也就算了,等会要是真的遇上阵雨,外面大雨里面小雨,还正对着你的桌子下!”
小呆瓜急得团团转,像是猫儿在追自己的尾巴。
顾璋还打算让它帮忙找找的,这下歇了这个心思。
他借着烛火,努力辨认地上青苔、四周植物的痕迹。
最后选择了周围肉眼可见的几种植物,在兑换界面中搜索起来。
他选了性价比比较高的带土青苔,还有几种密封性很好的植物。
小呆瓜愣愣的。
它用粉红的爪垫挠挠头,扒拉着小脑袋不下来。
它怎么没有想到呢?
顾璋这一年多攒下了几千积分,根本不愁用,他兑换完之后,就看到小呆瓜双爪抱头的模样。
“我家小呆瓜,是要开始长脑子了吗?”顾璋心里说。
小呆瓜:“哼!”
它两只小猫爪人性化的交叉抱在胸前,后腿立起来,整只猫傲娇道:“你要是不道歉,我是不会帮你投放的!”
它一脸“来求我呀~”的得意小模样。
顾璋轻笑,宠着它道:“好呆瓜,求你了。”
小呆瓜顿时后腿立得更直了,它觉得自己膨胀到一米八!!!
“交给我!”
很快,顾璋购买的植物,都被分散投放到了那些不起眼的破洞空隙处,又各滴了几滴高级生长液。
很快,夜色中,这些不起眼的小植物、小青苔,不知不觉填上了空隙,将破旧的考棚保护得密不透风。
原本有些微凉的考棚里,没了夜风往里钻,顿时暖和不少。
黎明时分,县试开始。
衙役发答卷,同时敲着锣高声道:“县试开考,保持肃静,县试开考,保持肃静……”
一遍遍重复,走过一排排考棚。
原本还有些人声的考场,顿时安静下来。
顾璋拿到答卷、素纸两张。
以楷书在糊名线内填写籍贯、姓名等信息。若此处填到了外面,糊名时会直接照舞弊取消成绩处理。
没多久。
天亮了起来,衙役举着考题板巡回展示,上面正写着第一题的内容。
“德润身。”
第一题考查四书的内容,接上下句,再根据此句做一篇文章。
顾璋早已熟背四书五经,一眼便知此句出自《大学》,考得是“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2]”
他构思了一番,便开始在素纸上写起了草稿。
四周寂静,只有研磨、纸张翻动摩擦的声音。
天色也慢慢大亮起来。
太阳越来越高,可奇怪的是,不少考生都觉得越写越冷。
顾璋此前觉得有些热,这会儿反而渐入佳境,洋洋洒洒一口气写完了第一题。
他看了眼天色,约莫早上十点。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还有略微僵硬的筋骨。
正好是公布第二题的时间,衙役带着粘贴考题的木板来回。
不少考生都专注地看贴题板,这时一阵风呼啸而来。
顾璋早就被姜武练出了反应速度,飞快地一把摁住被卷起的素纸和答卷。
几乎同时,听到前后左右传来的惊呼声。
“哪来的风?”
“我的答卷!”
还有远处考棚传来痛哭声,想来是答卷出了不小的问题,这场县试没希望了。
大约五六个声音来源,很快被衙役镇压。
也许大多还在素纸上写草稿,即使有些损毁也无伤大雅,最后只有两处动静闹得有点久。
众人都警惕起来,手摁着答卷和素纸,或者拿东西压着。
但那阵邪乎的风像是开了个头,没一会儿,风便呼啦啦地刮起来,一道比一道冷。
明明刚刚还像是春日,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冷得像是冬天,让人想要穿上厚实的冬衣。
尤其是只穿了几层单衣的考生,简直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不少人吃起饭食来,想着吃过东西,身子会暖和点。
顾璋都感觉有些冷。
他也赶紧吃了两口,原地活动了一下,让身体稍微热起来一点,就抓紧时间继续写。
他都不用看天气预报了,单看这个天,就知道下午肯定要下雨。
下了雨,就更冷了。
顾璋稳住心神,稳扎稳打地继续答题。
写完前两道题之后,又按照规定的韵脚,作了一首五言诗。
稍作修改,检查无误,他就开始在答卷上誊写起来。
顾璋习武身体本就比常人热些,手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即使有些冷,也落笔稳健。
他誊写到一半时,考场中又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突然下雨了?!”
“考棚怎么会漏雨?我的答卷被洇湿了!”有考生惊慌失措地哭嚎,甚至试图找衙役换一张新的。
此刻,县试考场外,等候的考生家人也都焦急成一片。
他们身上有的裹着冬日的夹袄,有的披着披风,像是匆忙从家里取来的。
不少人手里还拿着厚实的衣服,焦急地看向院内。
“早不冷,晚不冷,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冷!”
“又刮风又下雨的,我儿那三件单薄的衣裳怎么扛得住?”
衙役在考棚内紧急发了油纸遮雨。
顾璋等纸上墨迹干了,又等了一会儿,雨停了之后,就将答卷交了上去。
他答得快,这会儿许多人都还没答完,他就在门口等待,要凑够五十人才能放行。
不过这块倒是比考棚暖和多了,还能活动身体。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才陆续有人出来。
有零星几个,发丝额角都还带着点湿痕,但也不显狼狈,面色坦然自若,显然也如顾璋一样胸有成竹。
他们看了顾璋一眼。
见他年纪小,还以为是提前放弃了,也没在意,只是都有些羡慕顾璋身上的衣服,忍不住谈起了今日的天气。
“方才真是冻死我了,若不是平日习字下足了功夫,今日提笔悬腕恐怕要发抖。”
“文兄发丝怎么湿了?可是考棚漏雨?”
“无碍,只打湿了点素纸。”
霍问青很快也出来,一出来就朝顾璋使了个感激不已的眼色。
集齐了五十人,便开了大门。
他们一出去,门口等待的人便呼啦啦地围上来,面色焦急,不断向内张望。
“我儿呢?”
“快,披件斗篷,咱快回家洗个热水澡。”
“考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影响,你夫子可说你稳中的!”
顾璋才从人群中走出来,就遇到霍父朝他走来。
他带着霍问青,满脸感激道:“真是多亏你提醒。无论问青此次是否考中,以后永河村的药材,我们霍家都全收下,保证价格公道。”
闻言,围上来的顾方正顿时满脸笑容。
他俩笑着寒暄时,顾璋被迫喝了一碗姜味极浓的姜汤。
又等了两拨,虎头也出来。
这次县试坎坷又充满惊险。
参加的人又多,往年都没有参考的价值,大部分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偏偏这时候,京城传来消息——宁都府征调兵卒,前往边关抗击突厥,一户一男丁。
消息比政令先一步到达,说得并不清楚,却让等待放榜的日子,显得格外漫长起来。
不少人家筹划起卖田卖地、开始四处奔走,找亲戚借钱。
参加了科举的人家,也都耐不住性子,焦躁无比地在家问考生:“考得怎么样?”“你倒是给我个准话!”
一群人正在评县试答卷。
有老者看着答卷上的水渍和晕开的墨,犹豫道:“这种该如何评判?”
一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对征兵的皇令,都有些不忍心按照惯例将话说出口。
他们最后商议,“不如咱们先照常批?等最后交由吴县令定夺?毕竟考棚漏雨,也非考生所愿。”
“如此甚好。”
两日后。
除去大片空白的,没写完的,污损太过严重的,所有完整作答的答卷,都被评阅完毕。
吴县令身着官袍,走进了这间屋子。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
一老者作为评卷官代表站出来,拱手恭敬道:“县试答卷我等皆已评完,只等您下令除去糊名,定下案首。”
吴县令走到书桌前,随手翻阅答卷,查看情况。
还没翻几张,就看到了被雨水污过的答卷,几滴雨水的痕迹将墨汁晕染开,形成了一小团明显的痕迹。
他眉心紧皱,厉色道:“这种污卷如何能放在里面?”
“可考棚漏雨实非考生所愿,而且,如今征兵令恐怕马上要到咱们宁都了……”老者上前求情。
吴县令闻言,反而面色不愉,答卷依法留存下来,日后岂不是都是他举办县试有疏忽的证据?
他冷眼压眉,肃声道:“有污的都抽出来,卷面不整岂可考中,入我县档?皇上要调兵卒前去边关抗敌,你们难道觉得不妥?”
“万万不敢!”
侍候这些评卷者的书童纷纷上前,将一份份有雨水污渍的答卷抽出。
吴县令又看向评卷官呈上来的前三份。
“这是吾等觉得可作为案首的三份答卷。”
“尤其是最上面那份,字迹骨力道健、笔力洒脱,堪为佳品,文章也做得精妙,深入浅出,言之有物。看得出此学子定积累厚重,见识不俗。”
他顿了顿:“唯有诗词差了点,显得有几分匠气。后面两份的话……”
吴县令也觉得这字迹一看就舒心。
他简单翻看过后两份,有了第一份做对比,瞬间觉得内容思想都不大气广阔,有所局限。
他道:“就第一份吧,拆开看看,咱们县的案首是哪位学子?”
童生试,若是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即使文采斐然,放在案首也实为不妥。
倒让人觉得他们县中无人。
师爷过来小心拆开糊名,他念出糊名之下的名字、籍贯等信息。
众人顿时变了神色。
“等等,你说他才十岁?”吴县令顿时眉头紧皱。
考棚出问题本就已经引起不少考生不满,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稳妥,这样前所未有的先例,他可不想惹麻烦。
结果也不如人意, 两份答卷,一人二十有八,另一人也到了而立之年。
童生试也是有讲究的, 虽然考到头发花白都能考,但宣朝十五六岁方能称为童子。
十四岁以前,都被当作孩童对待。
根据生辰不同,在十五或十六这一年,举行冠礼的元服仪式,从此不再被当作孩童。
童生试本就是为初步入科举的童子准备, 试题相对简单、评阅也会斟酌。
年纪过大者名次本就要往后顺顺,要不能逼得整个中榜名单全是大人, 而无孩童。
毕竟多学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吴县令皱眉:“再往后翻翻,我不信偌大一个县, 竟然找不出第二个合适当案首的人。”
“是。”
评阅答卷的人拱手应是, 在剩余的答卷中翻找起来。
心中皆在暗暗叫苦。
那些年轻的、文采也不错的, 不是没有,但年纪轻就代表没经验,面对今年县试那样的突发情况, 如何能反应过来?
多少人写了一半就无下文?明显是觉得没希望,心态崩溃放弃了。
答卷上各种差错, 大多都是年纪小的,明显不如多次参考的老童子有经验, 能抗下压力。
因为受不住寒冷字迹颤抖的,难以入眼,即使答得不错, 也不能拿来当案首吧?
还有些明显被冻坏了脑子,直接在诗词中写冷、写在考棚中遇雨的。
这一看就是年轻小生写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恐怕有的还暗暗欣喜觉得应景吧?
即使是暗喻,他们也是万万不敢找出来呈给吴县令看的。
这不是害人吗?
他们翻找了半天,动作越来越慢。
师爷又拿起那张答卷,仔细看了看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瞳孔猛然一缩。
他连忙上前,附耳道:“吴县令,您再看看这名字,好像是前年咱们送‘才智英敏’匾额的那个孩子,还是燕老的弟子,燕家这两年可深受新皇看重。”
已经过了快两年,吴县令起初还惦记,后来见无事发生,就慢慢将这事抛在脑后。
被这么一提醒,他才被勾起了回忆。
吴县令又取来答卷,亲自看糊名线以内的信息。
是那个村子没错,名字好像也没错!
师爷早就和吴县令形成默契,见他神色变换,连忙拱手,当众递了一个台阶:“虽此子才十岁,但文章做得精妙,字也颇有风骨,实至名归。”
“若有考生质疑,咱就把这份答卷张贴出去,定能让一众学子心服口服。”
吴县令满意地点点头,顺着台阶下来:“也罢,为科举之公正,我便承了这个风险,开了这个先河,也算成了陛下‘才智英敏’的美名。”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评卷人多少都觉得有些不适,努力笑着奉承两句,“吴县令大义。”
“后面的名次,你们且看着排吧。”吴县令挥挥宽袖走了。
老者看着被抽出来的许多答卷,深深叹了口气:“咱再找找看,有没有能补进来的。”
放榜日。
整条街道都热闹起来。
临街二楼的茶楼位置都坐满了人。
不过顾璋他们,倒是没去上面茶楼,而是在稍远一点的茶摊处。
燕老身着普通长衫,和顾老爷子、顾方正坐一桌,笑得和蔼平易近人,看不出半点官架子。
虎头和顾璋也坐在其中一边,等待着放榜。
茶摊老汉提着茶壶和一摞陶碗笑着走来:“几位客官,茶水来喽——”
“今日放榜,小摊每桌赠一叠金桔香片,祝您家金榜题名。”
他放下茶壶,茶碗,最后往中间放了一叠晒干的橙皮还是橘皮?
虎头好奇地打量,问道:“这是要往茶里扔的吗?”
顾方正要起身倒茶,顾璋赶紧伸手拦住:“我来吧。”
这一桌就他和虎头辈分最小,哪里能让长辈做这种事?
顾璋揭开茶壶盖,将店家送的那碟“金桔皮”倒入茶壶中,又把碗依次摆开。
他单手提高茶壶,漂亮剔透的弧线就从壶嘴中跃出,淡淡的茶香伴随着果皮的香气,也缓缓溢了出来。
顾璋五官生来就好看,习武之后身姿挺拔有力,念书多了,周身也形成了君子如玉的气质。
倒是让周围左顾右盼、焦急讨论的人都不由侧目。
“那边小公子也是来等放榜的考生?”
“读书人看着就是不一样,不过这般小,也不知能不能考中。”
“恐怕也是因为征兵那消息,提前来试试的,你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