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搬了个小木凳坐在粮食堆旁边,秋娘拿了个农家称粮食的小升子在旁边。
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全村人家。
没挤进来的,只能在院子外面垫着脚往里看。
有的匆匆赶过来之后,连忙对里面喊:“狗蛋他爹,我把家里的鸡带来了!”
“来了,我家粮食来了!”狗蛋他爹立马喜笑颜开,兴奋冲里面道。
顾璋问了村里地的总亩数,心里就有数了。
来一家,报一家的亩数,分数的分子分母就都有了,再把他家剩下粮食总数一乘,顾璋稍加思索:“3升。”
秋娘便用小升子称出三升,然后收对方三升粮食。
来一个,顾璋报一个。
来一个,顾璋又报一个。
秋娘动作也利索,进度快得很。
眼见着粮食越来越少,那些家里还没把粮食送来的,都有些着急了。
“小石头,你可要好好算,别到最后我们没了!”
“是啊,慢慢算,别给多了。”
秋娘挡在顾璋身前,护短道:“我家小石头算成是啥就是啥,最后要是没了,也只能怪你们自己动作慢了。”
“那刚刚说好的!”那人急得跳脚,心里恨不得把家里臭小子胖揍一顿,怎么这么慢?
秋娘:“我家粮食,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顾璋眼角微弯,笑意便洒了出来,他娘可真霸气。
他顾璋,也是有人护着的小孩了。
听了这番话,原本已经换到了良种的人,还都不想走了。
他们也都算不清楚,自家粮食占村里粮食几成,这个比例在顾家收成里又占多少。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主要是看身边或者怀里的粮食袋子。
“我家比你多两亩地,好像确实多点。”
“你看大柱家地多,他的那袋多大!”
相互比了比,没发现什么问题,许多人也不想走,就守在院子外,想等到最后。
要是最后缺,他们赶紧走,要是最后有多的,说不定还能再分点。
不过许多人,心里都有种隐隐的期盼。
大柱侧头和旁边兄弟说:“你说小石头有没有可能真的算对了?”
“我哪里知道?”
“等着看就知道了。”
大柱双手将良种袋子抱在胸前,乐道:“这要是再学学,去县城当个账房都行,大根以后有儿子养喽。”
顾璋的声音继续响起。
“一升五勺。”
“二升一勺。”
大伙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落在粮食袋子上,看着粮食袋子一点点瘪下去。
慢慢地,说话的人都少了。
“二升。”
这是最后一家人了。
瘪掉的粮食袋子被提起来,直接往升子里倒。
当最后一捧麦粒滚落出来,升子正好装满。
全部分完,一粒不剩。
顾家院子为中心,安静片刻后,周围一圈都瞬间热闹了起来,连带出一片低声惊呼。
“小石头脑瓜子可真聪明。”
“居然真的算出来了,还一斗米都不差!”
“这怎么做到的?”
“你说这是赵夫子教的吗?我家臭小子怎么没学会?”
有人朝院子里喊,表达他们的疑问。
顾璋想想那群小萝卜头的屁股,大声回道:“赵夫子没教,春婶你可别回家揍孩子。”
“那你咋会的?”
顾璋反问道:“那春婶买菜买肉卖鸡蛋的时候咋算的?找夫子学的吗?”
村里的男孩都很少在学堂正经学东西,女孩就更不可能了。
春婶立马道:“春婶我可没上过学堂,哪来的钱找夫子哦,自己琢磨琢磨不就会了?”
顾璋摊手:“那不就得了?”
春婶双眸瞪大如铜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瞬间哗然一片。
顾大根笑容一整天都没消失过,就像是焊死在脸上了一眼,他喊道:“也不是多大事,都别围着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
大柱啧声:“嘚瑟!”
顾璋伸了个懒腰,然后环视一圈,有鸡有蛋有肉有菜,家家户户送的礼,直接堆成了一个小山包。
唯有几只活着的鸡在旁边溜达。
顾璋指着鸡道:“娘,这鸡都自己走出来了,可能是不想活了。”
秋娘回头看正在咯咯哒溜达的鸡,哪有一点不想活的样子?
“我看是你馋了。”秋娘点点儿子的额头。
“嘿嘿。”
秋娘这些日子也习惯了家里时不时有肉,应道:“给你这个小馋猫杀一只。”
顾璋抱住秋娘,脑袋贴过去:“我是小馋猫,那娘你就是大馋猫。”
“讨打。”秋娘作势要打人。
顾璋一溜烟跑到顾大根旁边:“爹!你说是不是?”
顾大根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笑呵呵道:“听你娘的。”
顾璋大呼:“爷奶,爹娘合起伙来欺负你们最爱的小石头了!”
见众人散了,燕先梅带着姜武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屋门口看着这一幕,燕老眼里染上几缕羡慕。
他侧头对姜武道:“这性子真难得。”
姜武想起家中那些个同龄的男孩,也道:“这个年纪的男娃娃都又倔又要面子,小石头这样……”
姜武试图找一个词来形容顾璋。
他觉得顾璋这样,能主动出面以小孩优势解决问题,还能做龙骨车挣钱的孩子着实聪明,偏偏有能力还不拘着面子,愿意跟父母撒娇,嘴甜哄人开心的,和家里晚辈都不太一样。
姜武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只能勉强拉出一个:“小石头这样淳朴活泼的,确实少见。”
燕先梅突然问道:“你说我收他做学生怎么样?”
姜武没反应过来,他家老爷拒绝了那么多人,他还以为燕老不想收学生。
燕先梅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迈腿往院子中间走去。
姜武连忙跟上。
还没走出两步。
远处传来“咚咚咚~”敲钟的声音,那是实木摆动,一下下砸在大鼎钟上发出的声音。
这是顾氏一族的鼎钟,但凡钟声响起,就代表有全村人都必须参加的大事。
根据钟声数量的不同,重要程度依次递增。
这次响了五声,代表每家都要派出一个壮劳力。
这种时候,如果不是摔断了腿,不听钟出现,会被宗族惩罚,次数多了甚至会逐出宗族。
毕竟宗族里有事你不出力,那宗族自然也不会庇护你。
顾老爷子对顾大根道:“这是要运粮去县城交粮食税了,大根你赶紧去。”
顾大根点头,赶紧往外跑,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顾璋。
“我带小石头一起去,他可以帮村长算算,免得又被那些个大人为难。”
宣朝正打仗。
粮税不要银钱,只要粮食。
事情一日不了结,村长这个担责任的人,便一日不能安睡。
故而每每算出了产量,收齐了全村的粮税,未免夜长梦多,出什么岔子,都是当天直接用车拉到县城。
顾方正手里拿着本,吆喝道:“先来的把粮食搬上车。”
丰收过的农家汉一个个也都不吝惜力气,将粮食一袋袋往木质板车上堆。
“绑好了!”
“我这边也好了,可以出发了。”
顾方正忙活了好久,见村里人都来齐了,喊道:“出发!”
顾璋还是第一次跟村里队伍来交粮税。
一辆辆手推车上堆满了粮食,用袋子装好,堆出一个小山包。
出发前,已经将全村的总数,按照石斗称过一遍。
不过顾方正还是不放心,又将书册每家每户的粮税检查一遍,一个个加起来。
看到顾璋在,毫不客气地让他帮忙算一遍。
顾璋就这么坐上了粮车。
车边唯一的位置被村长坐了,他就被他爹放在一包包粮袋上。
顾方正额头上都浮出冷汗。
即使心里知道没任何弄虚作假,但是想到三十板和全村加税三年的惩罚,还是忍不住担心有错。
顾璋见状,也低头帮忙算起来。
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好几个交粮食税的村队。
埋头收麦的永河村人,这才知道,稍远一些的村子,不少都只产了一石,或者一石一斗,劣等地更低。
“老天真是不开眼,竟真的一场雨也不下,我家孩子多,本就收成少,把粮税一交,麦种一留,剩下的换成粗粮都不够吃,这可怎么活?”
那村子的人都面色沉重,边走边诉苦。
也有村子消息灵通,但知道得太晚,那村长叹息道:“要是早些知道,也弄个龙骨车,也不至于减产,幸好咱宁都还有水,要不然恐怕要闹饥荒了。”
即使不是荒年,只是减产了些,对底层的百姓而言,也是沉重的负担。
永河村还算好的氛围,顿时凝重起来。
顾方正认识刚刚的村长,那也是个不错的村长,他感慨道:“如果不是小石头做的龙骨车,咱们村恐怕也有好几户要减产。”
永河村是占了距离水源近的便宜,所以没感觉太大的威胁,只觉得龙骨车方便,省了力气。
这会儿看到稍远一些的村落直接减产,这才陡然有些后怕。
“希望等会粮官别刁难,要不他们明年可难捱了。”
“千万别像那年一样,人牙子都直接进村来收娃娃。”
“真是造孽,那些卖儿卖女的人家,后来年景好了,好像一个都没找回来。”
顾璋面不改色,在末世这种事再常见不过了。
但他看着税本的眼底却划过波澜。
一路上,算了又算,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二十里路就这么聊着聊过去了。
才刚刚到,顾璋就听见前面传来呵斥声,“收成就这么点?糊弄鬼呢!”
那村子人家少,又减产了,车比他们轻,走得也快些,估计到了有一会儿了。
顾璋坐在粮食堆上,高度比常人高,一眼就看到了出声的那个人。
连一套正经的官服都没有,站在粮官旁边,这小喽啰脸上的表情却凶神恶煞。
他似乎没长耳朵,对村长的解释权当没听到。
还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自顾自地说:
“头两个月衙门去你们那儿探过了,收成没问题,预估的标准是一等田一石三斗到一石四斗,你们怕是想报低产量,好少缴些粮税吧?”
那村长被吓得白了脸,不停摆手解释:“不是不是,万万不敢动这心呐!”
顾璋抬眼望了一圈身着官服的验粮官,神情散漫慵懒。
再收回视线时,眼里染上些似笑非笑的味道,低声嗤笑,“看来那封信是白送了。”
末世那样差的绝境,基地的管理者都是好的,这里这样美的好山好水,竟然选了这种人当一方管理者。
他的眼眸里,藏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这时,一双结实有力的温热臂膀,从后面将他抱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小石头别怕。”
另一头。
顾老爷子和王氏待在院子里,整理院子里村里人送来的各种吃食和情礼。
顾老爷子透过窗户,觉得燕先梅就跟那财神爷似的散发着金光,不不,银光!
他对王氏道:“你去给人添点水。”
王氏抬头望了一眼,小声:“老头子,你说这老爷怎么在咱家不走了?”
顾老爷子摇头:“我哪知道,反正我知道咱家没啥可图的,全家家当加在一起,也没人一张银票值钱。”
王氏闻言,觉得有道理,她擦擦手:“那我去给他加点水。”
王氏提了一壶灶里温着的水,走进顾璋的屋子。
发现那有钱老爷竟然在看小石头写的字,表情还挺和善,忍不住骄傲道:“我家小石头的字好看吧?”
她虽然不懂,也不认识字,但是她知道,孙子写的肯定是好看的!
小石头写的?姜武刚刚喝一口茶,直接“噗”的一声喷出来。
王氏见燕老一直捧着看,脸上还一副很喜欢的表情,一下子就误会了。
她觉得这人不会想等小石头回来,然后又花钱买这个纸吧?
反正在王氏眼里,都是孙子在纸上写写画画的东西,图和字也没太大差别。
她想到这个可能,打心眼里高兴。
王氏爱攒东西,除了小钱,吃食,连顾璋从小用过的墨纸都攒着舍不得扔。
这会儿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连忙往外走:“你等着啊,我那里还有,我给你拿来看看,看你喜欢哪个。”
同床共枕了几十年,顾老爷子一耳朵就听懂了王氏的话。
小石头写不要的字都想买?
老爷子放下手中拔了一半的鸡毛,抬头看燕先梅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
这年头,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常见,这样憨的冤大头,他老头子可算开了眼!
第21章 神童
顾大根把人从车上抱下来, 低声道:“没事的,咱们村带来的粮食足,不会被为难的。”
顾璋看着不远处的情况问他爹:“是每年都这样吗?”
“之前风调雨顺的时候, 好像没这样过。”顾大根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会这样。
往年虽然也严苛,但收粮的衙役起码还是讲理的,要不他也不会把小石头带来。
“老爷我发发善心,也不追究你们瞒报的罪了,限你们两日之内, 补齐剩下的粮食,不然就按律严惩。”
一车车的粮食被收了进去, 那一村人眼里都压着怒火,看着衙役手里的大刀, 都不敢多言。
有人试图挣扎:“本就减产了, 我们哪里还有粮食补?”
“走走走, 下一个。”那人挥挥手,似驱赶臭虫烂蚁般不耐烦地赶人走。
“咱们真的没粮交粮税了啊,要是真按照往年的收成补, 怕是要饿死人了!”年迈的老者哭着哀求。
“对啊,这是要饿死人!!!”
想到可能的情况, 顿时一片哭天抢地的哀嚎,当第一个人跪下哭求后, 像是罗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都跪了下去。
顾璋视线一黑,视线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挡住, 哄骗道:“小石头别看,小孩子看这些, 眼睛会长包的。”
宽厚的手掌隔绝了险恶人心、百姓疾苦,也隔绝了光线,世界顿时黑暗了下来。
只有耳边传来阵阵哭泣和哀求,连绵不绝。
不过很快,就随着一阵“唰”的刀出鞘的声音,渐渐远离。
反而是周围的声音清晰起来,这是永河村村人压低声音的叹息。
“哎。”
“下一个村子,”那收粮人视线环绕一圈,指过来:“你们是永河村?就你们了,把粮食拉过来检查。”
顾璋眉毛一沉。
趁着黑,他直接在系统里,用所剩不多的积分,兑换了水仙花花粉和鳞茎。
这是一种带毒的植物,鳞茎中的汁液容易让皮肤敏感红肿,花粉一旦吸入,会对喉咙有损伤。
如果大量摄入,还可能出现腹痛、腹泻、休克的症状。
顾璋面不改色,漆黑的乌眸不见半点波澜。
顾大根要帮忙推车,挡住他视线的手也放下来,叮嘱道:“小石头你就在最后面玩一会,咱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顾璋:“嗯。”
“过来我瞧瞧?”
“我早就听人说,你们永河村种地是好样的,现在看来,确实比其它村都老实啊。”
顾方正压眉。
周围这么多村子都听着,这分明是想让人恨上他们村。
他解释道:“只是碰巧距离水源近,运气好!”
顾璋也皱眉。
矛盾转移得也太好了,原本可能是百姓和官府的矛盾,这样一说,直接就将矛盾转移到百姓内部——如果不是你们永河村产量这么好,官府说不定不会不信减产的事。
绝对不是这个满身横肉,全身都透着酒色之气的小喽啰能想得出来的。
顾璋有些犯恶心,这样好的世界,却养出了这样丧尸不如的臭虫。
尽管被立做典范,那收粮人也气焰嚣张的很,似是喜欢看人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样子。
顾璋眯起眼。
他打算上前,耳畔响起气呼呼的声音,“宿主你别去,我直接给你把兑换的商品投放到指定位置!”
气死统了!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顾璋压抑的心情再一次被打断,眼眸里笼罩的阴霾,好像被冲散,又变得乌黑透亮起来。
那道气呼呼的声音,他听着甚至有种小呆瓜被气炸,要撸起袖子冲上去干架的错觉。
顾璋嘴角抿住,眼底染上一丝微暖的笑意。
不过居然还能将兑换物品,投放到指定位置?
收粮人正用刀挑开粮袋,又或者一刀刺进粮袋里面,看看内部有没有混杂石渣或者别的。
顾璋观察了他用刀的方向,将花粉落在车尾的粮袋口。
“唰。”
袋口被粗暴的挑开,粮食碎末飞扬起来,花粉也顺着力道飞落到夏日裸露的皮肤上。
“呸呸,”那人用手在身前挥:“可以了,粮食没问题,称重!”
他面露不耐,手无意识的抓挠双臂和脖子:“都快点,磨蹭什么呢?”
顾方正将册子交上去,那人根本不去看细节,只看了眼全村缴纳粮食总数,似乎是达到要求了,他直接就交到旁边验粮官手上。
顾璋越发肯定他背后有人。
验粮官检查起书册中的记载,另一头所有的粮食正在称重量。
只等两边都验收无误,拿到今年粮食税交过的凭证,这才算完成。
“粮食是不是少了点?”
分明是被他刚刚刺穿粮食袋,落到了地上,顾璋撇了一眼地上的粮食,若是每个村都来一次,能贪墨不少。
顾方正显然早有准备,喊来几个后生,他们腰间挂着粮袋,全都拿了出来,赔笑着塞到他怀里:“可能是路上晒透了,是我糊涂了,忘了还有这一桩。”
接到粮食,那蛮横的收粮人顿时笑起来,连身上越来越明显的瘙痒都顾不上,还以为是自己碰了粮食,所以身上有点痒。
顾璋乌眸里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凉意:“笑得这么开心,就放他嘴里吧。”
水仙花鳞茎落在了张开大笑的嘴里。
“咳咳咳!”
谁都觉得是他笑岔了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还有人觉得心里止不住得舒坦,忍不住感叹:“果然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顾方正拿到了凭证,便麻溜的收好,边走边喊道:“大人您忙,别累坏了,别急,我们这就让开,不耽误您收粮。”
他胳膊不动,手掌在下面飞快地打快走的手势。
永河村的村民也都不是傻子,连忙推着手推车,赶紧往回走。
“咳咳,下一,咳咳,下一个!”
这种时候,哪个村子敢上去?
都纷纷羡慕不已的看着永河村回程的身影。
还没等永河村走远,“被口水呛到”的收粮人脸色涨红,晕倒在地上,像是突发恶疾。
收粮工作不会因为一个人停止,被人抬走送郎中。
瞧那恶霸走了,排队中的村子连忙争相交税,想着趁那周扒皮不在,赶紧将凭证拿到手!
回村的路上,车队气氛诡异的有点好。
“哈哈哈,你们刚刚看到没,他就那么直直的倒下去了,砸在地上梆响!”
“作恶多端,还糟蹋粮食,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
他们空车赶路,速度比来的时候快了不少。
顾方正还特别安排了个人,追上前面那个村子,提醒他们回去试试。
至于行不行,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这次偶然的插曲没影响到永河村,但还是在顾璋心里留下了点痕迹。
才回到家。
就闻到院子里传来的浓郁鸡肉香气,顾大根笑得健朗:“走,回家去吃鸡了。”
才进门,就发现燕先梅还在,不仅在,还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顾璋狐疑,怎么还没走?
顾璋走过去,看到他手里拿了一叠纸,像是他从小到大习字的笔墨。
顾璋:???
这些玩意哪里来的,他都不记得扔哪里了。
燕先梅见他的反应,小心从袖口掏出一张破破烂烂、布满爪痕的纸:“这个也是小石头你写的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燕老却说出了肯定的语气。
顾璋装无辜,指着自己的那一叠:“只有这个是我写的,旁边那个不是,你看字迹都不一样。”
闻言,燕老不仅没有被否定的失落,反而笑了出来。
他能确定,两份字迹来自一人,认了其中一份,在他这里就是认了两份。
“这字迹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不同。”
燕先梅见他笃定,笑着抚摸胡须道:“我给你讲个真事,京城很多要点卯的衙门,直接签名来确认人未迟到。”
听了他的这番话,顾璋面露诧色。
签名最容易让人代签,却被许多衙门使用,唯一的解释就是……
燕老见他神色变换,心道果然聪慧,眼中笑意更浓,他见过许多天赋卓绝的奇才,三岁作诗、年纪轻轻便熟读四书五经,文采飞扬。
可他燕先梅从来没心动过,反而是眼前小娃娃,让他难得心动,他笑道:“猜到了?每个人的字迹都代表了他这个人,鲜少有人能仿能替。”
顾璋实在没想到,古人还有这样本领,末世里哪有人练书法?确实属于他的知识盲区了。
被戳穿了他也没太大表情变化,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还好奇道:“这都能看出来?”
他往外面的小山坡走,朝院子里喊:“爹娘,我出去会儿。”
燕老也配合地跟着他往外走,指着手里的字:“当然能看出来,字如其人,我还看出来,你落水被救后,新写的字里,多了许多洒脱舒旷的心境。”
顾璋麻了,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有了全新的认知。
“活过一次,有变化是自然的。”燕先梅怕他多想,主动解释,“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趣,怎么想到的?”
他们走到了无人的小山坡,顾璋坐下来,指着眼前山山水水说起来。
说书法他比不过,但是聊植物,没谁可以比得过他。
眼前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朵花,他都能随手拿来当例子,如数家珍。
不把人忽悠瘸了,他简直愧对上辈子的植物异能!
姜武越听越迷茫,双眼都失去焦点,透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无助。
燕老却越听眼睛越亮。
他甚至有些惊喜,孩童的思维竟然如此有趣、童真,又充满灵气。一花一草一木都佐证着那骇人的洞察力,伴以天马行空的思维。
这就是孩童从没被束缚过的思维吗?
他甚至在顾璋的描述中,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天地自然图。
冬日的雪水、四季的雨水,山里的参天大树、路边一株株绿油油的杂草,不同颜色的土地……
雪水融化滋润土地,植物根系锁住土壤不让其散落四方,土壤又反过来帮助植物长大,为它输送水分,又化作水气……
一切好像都鲜活起来,仿佛万物都有自然而然的秩序。
燕老为这一套理论惊叹不已。
看似小娃娃童真的言论,虽然不知究竟是对是错,但他竟然挑不出太多毛病来!
在心中对比自己这些年去呆的地方,甚至感觉许多言论,都正正好说到自己心坎上。
就连那些曾经困惑的问题,都隐隐有些拨开迷雾窥见真相的感觉。
他从前觉得,前朝十二岁出使他国,使用计谋得到十几座城池的甘罗已然不凡。
没曾想,如今竟遇到一个八岁的神童。
此番天赋若能好好培养,以后……燕先梅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燕先梅努力平复自己激动不已的心情。
精心打理的白胡须都被他自己扯掉了几根, 可他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疼。
他此刻心潮涌动,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如果一个地方将树木保护得很好,非常好!但是百姓无论如何努力耕作, 也依旧很穷苦呢?”
燕老说完就后悔了,他当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小石头再聪明,再有灵气,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那是他年轻时曾经任职过的一个地方,名为嘉县。
嘉县那个地方混乱贫穷, 百姓明明拼命耕作,一年四季, 从早到晚,日日夜夜都不曾歇息, 却怎么也没法提高亩产。
直到他离开时, 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他始终记得临走前看到的那一幕——低矮的茅草屋散落在灰扑扑的大地上、一切都显得陈旧黝黑、老人大多早早离世, 年轻人也大多枯瘦,眼里麻木大过生机。
但偏偏是那样麻木的眼神里,在得知他要走的时候, 落下眼泪。
他明明什么都没改变,只是努力当了个官。
这是他的心病, 即使后面仕途还算顺利,做出了许多成绩, 但始终忘不了那双眼睛,认命又麻木。
“是我说错话了,没有否认小石头你的想法, 那些想法很大胆,很新奇。”燕老坦诚地道歉, 没什么架子,仿佛就是个普通的老人。
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点哄的感觉:“我觉得你写的那些很对,小小年纪能想出来非常聪明了。”
他哄他的,顾璋倒是对他口中的地方产生了好奇。
生态如果确实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不信会越来越穷,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非常好是多好?”他有点不太相信这句话。
燕老见他没有被否定的生气和恼怒,反而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顿时心生喜爱。
不骄不躁、对万物充满好奇,谁能不喜欢这样的性子呢?
不愧是能去拉下脸撒娇哄父母开心的小娃娃,他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燕老笑容更真挚了,他想收一个这样的小学生!
见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好奇,燕老也直言不讳道:“保护得很好,不许百姓砍伐树木,就连树枝都不行,那里风景很不错,绿树成荫,是一难得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