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程婉蕴安顿完狗,才有心思做别的。
昨个儿浪了一整日,今儿她准备就在屋里把太子爷要去打猎穿的鞋垫缝出来,再做点好吃的,之前给太子爷当零嘴的牛肉干他早吃完了,她都没空做新的。
忙活了一整日,直到行宫里都点灯了,太子才从围场回来。
木兰围场圈的地儿特别广,而且依靠着大兴安岭、蒙古、燕山山脉,物产丰富,动物繁多,那地儿从翁牛特东北,一路围到喀喇沁东南、察哈尔之西,再到热河,范围据说有千余里。所以,自打康熙十六年起设立围场,行围处便交由蒙古翁牛特和阿鲁科尔沁等部的王公管理。
胤礽一大早骑马去围场,就是和蒙古两部一同盯着布围的各项事项。这事儿他以前陪着康熙来围猎的时候也干过,因此调度起来不算生疏的。
首先,得先“布围”。
周围都得用柳条边围起来,以分内外,外部是防止闲杂人等擅闯,内部则按照地形与草木繁盛再细划分小围场,用于狩猎不同的猎物。并选择一处地势平坦的高岗为中心,用来设立康熙的黄幔帐殿,并安排好四周围驻的兵防、护军、宿卫。
这些安顿好了,明儿起,他就得陪着康熙住到围场去,那天正好迎接黑龙江将军选送的虎枪营的到来,这些人都配火统,有总领管辖,将扈从皇帝围猎。之后就是宴请蒙古四十二旗、检阅八旗官兵,穿插着围猎的各种活动,从头到尾大约要二十天他才能回热河,因此今儿哪怕天晚了,他也要快马赶回来。
临走之前,他要将阿婉身边的事儿都安顿好,他才能放心。
两人这一日都在为对方打算,胤礽以进屋来,就见程婉蕴已做好了五六双鞋垫子,那鞋垫与他平时用过的不大一样,表层两面都是用细白棉布做的,里头还蓄了一层薄棉,再用针线以田字格缝好。
他摸了摸,很柔软。
当年大学军训卫生棉救了多少男人的命呀,程婉蕴放下针线说:“这样垫着可吸汗了,脚也不疼,您到时候试试就知道。”
除了鞋垫,桌上另外有个包袱,里头放着一罐程婉蕴提前晒干配好的菊花决明子茶,防止太子在外打猎时天天吃烤牛羊肉上火。太子爷一上火就有个眼睛疼的毛病,这决明子也正好对症。
除了茶,还有她的那些孕妇零食——每日坚果、肉干、蔬菜水果干、面包干。塞外不容易吃到新鲜瓜果蔬菜,程婉蕴在宫里就做好了一大袋带出门,每日补充些维生素,也算聊胜于无吧。
程婉蕴就像后世给小朋友准备春游零食包的家长,还给太子缝了个老虎头图案的包袱皮装这些“旺旺大礼包”。
胤礽看了半天,才醒过神来,这些东西可不是行宫里就能现准备出来的,便挑着眉头道:“好哇,你居然背着我带了那么多零嘴!不是不让你吃那么多吗!”
程婉蕴:不好,暴露了!
她心虚一缩头:“太子爷,您听我解释。外头没这些东西,到时突然想吃了也没处寻,况且,这都是这孩子的口味,我也没法子的呀。不过您放心,我每天都是定时定量吃的,一点也不贪多,就过了过嘴瘾。”
胤礽显然不信,去年夏天就因为太热了三餐全吃的是冰碗和水果,差点没吃得闹肚子。他都给她记着呢!
于是严肃道:“少吃些,多吃饭菜才是正理。这剩下的我也全带走了。”
程婉蕴小脸垮了。
她要不是为了他着想,哪里会暴露呀,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农夫与蛇、三九天里打扇子多此一举、吹灯作揖媚眼做给瞎子涵……
胤礽话虽这么说,但一看她坐在那儿就不说话了,嘴撅得能挂油瓶,又于心不忍了,把那一堆零嘴又拨了一些回去,然后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咳……是这么回事,这么多好东西独我自个享用,皇阿玛和其他兄弟都没有也不好,我是想着多带些给他们,如何?”
程婉蕴这才抬起头来,默默帮他又分出五份来。
她其实不小气,若太子要用,她二话不说就能给出去。但只是为了控制她饮食才没收,她就很不高兴。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吃了有好处。
有王格格的前车之鉴,她当然不敢多吃,只是她知道后世的人都有补充叶酸、钙片什么的,她没这些东西,自然得想办法从食物里摄取。
但这种事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太子解释。说什么蛋白质、碳酸钙、粗纤维和维生素,太子也听不懂呀,说不定还会觉得她中邪了。
胤礽收下了她的大礼包,也开始着手安排她的事儿,先是将伺候她的奴才都叫过来疾言厉色地敲打了一顿,再把自己的哈哈珠子留了一半在行宫,另一半跟着他走,然后又留了一个擅长小儿妇科的太医专门住在行宫里,随时等候差遣。
外头的人与事打点好了,胤礽又屏退众人,让何保忠取来自己的太子手令交给了她:“若有急事,派额楚持令牌来围场。”
那令牌通体黄金,正面雕刻着四爪蟒龙腾于云间,反面皆用满汉双字阳雕“皇太子之令”,象征着除了皇帝以外唯二的无上权利,沉甸甸地坠手。
程婉蕴呆了一下,摇摇头:“太子爷,我……我不敢拿这个,我用不上。”
胤礽却十分坚持,郑重放在她手心里,用自己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手指将令牌握住:“我也希望你不要用上,以后你就当做是个护身符吧。”
这话的意思竟然是不打算收回了。
程婉蕴捧着这个烫手宝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像只藏了满嘴粮食的仓鼠四处找地儿要把令牌藏起来。
胤礽倚在门扉上,满眼温柔地含笑看她满屋子转。一会儿压在衣箱底下,想了想觉得不妥,又拿出来塞放入床榻里的暗柜里,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再掏出来塞进自个贴身里衣里了。
贴身藏着,感受着金子的凉意,程婉蕴这才安心了。这东西放在热河行宫的屋子里总觉得不太安全,倒不是怕被人拿走,而是怕自个放的太隐蔽了,到时候要走的时候忘了拿怎么办。
就贴身带着吧,以后她每件里衣都缝个暗袋,程婉蕴暗下决心。
她隔着衣服摸了又摸,萌生出一个念头,脱口而出:“爷,这令牌是不是纯金打的呀?”
胤礽被她问住了:“……应该吧?”
程婉蕴内心“哇”了一下,立刻拿手垫了垫重量再用后世的金价算了算价钱,整个人像中了大奖。她可真想等太子爷走了以后掏出来咬一口,这要是纯金的,那岂不是更值钱了!那么大一块金子,那么大一块!实心的!金子!
她沉醉了,那令牌让她更有安全感了。
即便她什么也没说,但胤礽还是能读懂她那财迷的模样,不由无奈地摇摇头——这令牌不管是金的银的或是铜的,有什么要紧么?要紧的难道不是这东西被赋予的含义么?它就是木头做的,刻上皇太子令这四个字恐怕比金子还值钱呢。
胤礽顺便还自我反省了一下,他平日里是不是亏待她了?他赏给她的东西也不少啊,很多都比金子值钱多了,也不见她收了有多快活,难不成她对金子情有独钟?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阿婉的小癖好:喜爱金子。
“谢谢爷。”刚刚还拒绝收下的人此刻已满足地笑眯了眼。
胤礽见她傻得如此可爱,莫名被触动了心间最柔软之处,将她拉过来轻轻吻了吻:“那我走了。”
他是专程回来再见她一面的,入夜后他还是有一堆事要忙,估计得忙到天亮了,胤礽已经打算把三个弟弟都拉起来充壮丁了,至于老大,早已被他忽略了。
程婉蕴使劲地点点头:“平安!顺利!收获满满!”
胤礽又被她逗笑了:“好,我一定给你多打几件皮子做衣裳!”
何保忠在外头已经催了几遍,胤礽狠下心转身而去,没有再回过头了。
程婉蕴立在门口,目送着他步履匆匆地离开,心里也有了一丝惘然。
热河行宫景致很好,大部分都跟着康熙移驾围场,行宫里没什么主子了,程婉蕴也不怕冲撞了谁,连着逛了几天附近的园子,但看多了也就那样。
总之,太子不在的日子多少有些乏善可陈,离住的地方太远,她一个人又不太敢去,她就是那种太子在身边好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可只要太子一不在,她就化身缩头乌龟,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幸好还有狗崽陪她,才出生几天的狗简直一天一个样儿,她看中的那只果然是最厉害的,睁眼最早,也最快会爬了。而且小小年纪,牙都没长齐,居然会认人了,因为程婉蕴经常摸它,它似乎就认得她的味道了,它会在她伸手的时候用粉色的小舌头轻轻舔她,但却会哈平日不怎么理会它的青杏。
不过,太子似乎也怕她无趣,每隔两天都会派人送些东西回来,有时候是一封信,有时候是一幅画,她便配合着写些她每日做了些什么。
太子爷说他行围第一日就打到了两只狐狸,可惜都是杂毛的,不然可以给她做个围脖,又感叹她手艺极好,做的鞋垫十分得用,他这几日多亏了有这东西,其他兄弟脚上都起了泡,属他没有。
“旺旺大礼包”也很受欢迎,连康熙也称赞了一番,他没舍得吃,结果给几个早早炫光的弟弟发觉,合伙瓜分而去,令他心痛不已。
又说大阿哥请旨下场与蒙古王子摔跤,结果不小心被拽掉了裤子,羞愤中迸发了巨大的力量,一举掀翻了对手,夺得魁首。
程婉蕴看着信“噗嗤”一声笑出来,太子爷也太损了,他写道“观赛者无不印象深刻、拍手叫好”,“大哥赢得比试却骄而不燥、冷静提裤离场”。
她眼前都有画面了,笑死她了。
太子爷的信成了她极大的乐子,后面他们还举行了赛马活动,太子爷眼尖,每回都能准确猜中哪匹马得冠,得了不少彩头,他将其中的金器悉数送了回来,还附言:“此乃阿婉喜爱之金子,纯金。”
程婉蕴:“……”
这种事别说出来呀!但她还是美滋滋地收了起来。
这二十日很快就过去了,等太子回来,他们又要启程回京了,路上已然不紧不慢在各行宫驻跸,慢悠悠走了大半个月才进京。
这时候已经离过年很近了。
宫里的年味又足了起来,程婉蕴回到自己住了两年的后罩房,坐在暖阁炕上,看着熟悉的陈设、闻着习惯的味道,竟然也有了一种家的松弛感。
本来以为自己在外两个月,把心都玩野了,回宫会很不习惯,但没想到她一点也不需要适应期,在官嬷嬷的监视下,她撸了撸许久不见又胖了许多的咪咪,出去喂了鱼,掀开苔藓看了看已经开始冬眠的龟,坐在屋子里看添金让小太监将葡萄藤挪下来,埋到土里去过冬。
她忽然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她在不知不觉似乎已经习惯了宫中生活。
等翻过年,发生了两件与毓庆宫相关的事,都与凌家有关。
头一件事便是内务府总管大臣突然由凌普换成了尚之杰,听说是凌总管骑马不慎摔断了腿,正在家里修养。
第二件事便是凌嬷嬷为此向太子爷求恩典出宫,要回家照料丈夫,而且她儿子凌士晋的福晋刚生了个儿子,她老人家也想退休回家含饴弄孙,过老太太的幸福日子去了,于是凌嬷嬷身上原本“淳本殿常务理事”的职位便卸下来了,现在淳本殿对外的事由额楚总领,对内起居杂事由何保忠和茶房总管花喇共管。
要知道,凌家在太子爷身边的地位就好似曹家之于康熙,那是最最最亲近的了。
但凌家就这么诡异、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这事在外人眼里对毓庆宫是一种极大的打击,各宫没有不蠢蠢欲动,纷纷在内务府里安插自己的人手,窥向东宫的眼睛忽然就多了起来。
但这两件事与程婉蕴的关系都不大,她对外面的事一点感觉都没有,太子爷没跟他提过这些事,而且情绪稳定良好,所以程婉蕴也听过八卦就忘了,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猫狗房终于把四眼狗训好送过来了!
猫狗房将训好的四眼狗也送了过来。其实过年前,那窝小狗就被太子爷专门派人接回京来了,就一直在猫狗房里养着,教熟了规矩,掰妥了性子,这才敢放到程婉蕴面前。
它这时候已经是只快四个月的大胖狗了,牙长齐了,能吃下很多肉,块头也很大,已经能看出未来那威风凛凛的模样。
但猫狗房将它教得很好,它从来不对人呲牙,程婉蕴一抬手,它就知道站,落手就坐,也不会护食,咪咪经常凑过去舔它的肉骨头,它也不生气,甚至微微往外挪一点,让咪咪能把头伸进来。
在太子爷的无效反对下,程婉蕴坚持给它取名叫旺财,咪咪配旺财,画风就一致了。太子爷选的什么“雷霆、啸天、金足”名字太好听了,咪咪会自卑的。
有了二胎也要顾忌老大的心情嘛。
太子爷被她的歪理闹得无言以对,又不敢再多嘴,悻悻地将手搭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默默感受着胎儿的动静。有时候肚子里的孩子用力一踹,甚至能透过肚皮看到凸起的形状,把身为父母的程婉蕴和太子都吓一跳。
程婉蕴已经九个多月了,用官嬷嬷的话说生产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太子已经替她选好了奶口、接生婆。奶母一共两个、接生婆两个,都是从赫舍里氏的族人里挑的,这些人全家都在赫舍里氏的掌握中,不敢不忠心。但太子素来小心,还是派人将接生婆的儿子女儿都接到一处看管起来了,只等她平安产子,他们才有机会离开那地方。
产房也布置好了,太子命钦天监的博士特意来后罩房观察了方位,最后定了东边的耳房北面大吉,便选了吉时在北面刨了个喜坑,官嬷嬷唱着喜歌,将筷子、红绸与金银、八宝等物安放在内,以保佑她平安生产。
产房的火炕每日都烧得热热的,茶房里的锅炉十二个时辰都不熄,热水随时备着,生产的时候太监不能进产房,所以得加派人服侍,太子便命内务府送来精奇妈妈、灯火妈妈、水上妈妈共二十人供他挑选,最后还是怕人多心杂,只各挑选了两个,一共六人留用。
这些人要彻夜在她房外上夜守喜,御药房里也叫何保忠过去打点了,专门请两名御医上夜值班,随时预备生产的时候过来帮衬。
这些事情,全都有太子亲自布置,李氏、唐格格乃至凌嬷嬷都不让插一点手,可谓是谨慎到了极致。
程婉蕴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有点紧张起来了。
正月初九,程婉蕴在一个特别平常、开始下雪的夜里,忽然感到身下一阵湿润,她顿时惊醒了,不敢坐起身来,勉强支起一只胳膊,一把掀开帐子喊人:“青杏,快喊嬷嬷来,我好像……好像要生了……”
第46章 生了
后罩房里顿时灯火通明, 程婉蕴被两个精奇妈妈小心翼翼地抬到产房安顿,产房里早已升起了火盆,烘得一室暖春, 她被这样的热气一扑, 心里安稳了些。
“格格,奴婢冒犯了。”接生嬷嬷手脚麻利,将她上半身拿枕头垫高, 又用热水净了手,拿手按压着她的肚子确认胎位,确定胎位正, 才又净了一次手,脱下她的裤子,查看宫口开闭情况,“还不到两指,格格可开始疼了么?”
程婉蕴白着脸点头:“有些疼了。”
“怎么个疼法?”
“一阵一阵的,约莫一刻钟疼一次。”程婉蕴这时候还能好好说话, 只在阵痛袭来的时候紧皱眉头,“还不是很疼。”
“是这样的, 格格别急, 这生孩子也得一步一步来, 奴婢安排人上些吃食来,格格且安心歇会,养好精神, 等您疼得厉害了, 忍不住了, 每半刻钟就要疼一次了,咱们再开始。您别怕, 奴婢一直会在这儿守着您。”
膳房里一直侯着呢,郑太监收到旨意马上让人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卧了两个荷包蛋,程婉蕴原本还没什么胃口不想吃,接生嬷嬷又跪下劝道:“格格得吃,趁着这时候还不大疼,赶紧吃了,否则后面疼起来就吃不下了,也没空吃。到时候没力气生孩子,受罪的还是格格。”
程婉蕴吓得脸都木木的,连忙让青杏端过来服侍她吃下去。
亥时三刻,程婉蕴前脚被进产房,胤礽后脚就从淳本殿赶过来了。程婉蕴生产前一个月,他便搬回淳本殿书房里歇息了,因为她月份大了,夜里睡得不舒坦,常要起夜,他陪着她睡反而不方便,他搬出去,阿婉就能将恭桶放在屋子里,不用再走到外间去了,而她睡不着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吵到他而不敢翻身了。
那时候程婉蕴只能侧睡了,这样肚子才舒服些,他也有些怕自己睡梦中不小心碰着她,便每日都过来看她陪她吃饭,但晚上就不留下了。
而是命她身边的青杏、碧桃及红樱,轮流值夜,以防不时之需。
此时,他面沉如水地端坐在外间堂屋,看着十分镇定,实则脑子里全在胡思乱想,见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还算有条不紊,才略舒了一口气。
李氏唐氏他都下了死命,不许出院子,也不必过来看。
院子里的人手够了,康熙派来的人和太医都到了,他就下令他调来了淳本殿的侍卫,将后罩房外头围得水泄不通,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两个时辰以后,程婉蕴开始剧烈阵痛了,接生嬷嬷轮流安慰着、照看着,她听从嬷嬷的吩咐,开始记着自己的阵痛频率,那种疼痛就像波浪一般,浪潮越来越高,力道越来越大,她脸渐渐因疼痛苍白了起来,人也忍不住想蜷缩起来。
接生嬷嬷鼓励道:“格格做得很好,已开五指了,很顺利,再忍忍,先别用力,孩子个头刚好,格格听奴婢的,先收着劲儿,才不会弄伤自己。”
胤礽听见里头阿婉有忍不住疼漏出的一两声惨叫,就开始坐不住了,他“刷”地站起来,绕着堂屋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问外头侯着的太医:“要不要上助产药了?怎么那么久还没开始生?”
太医连忙跪下道:“回太子爷的话,格格这才进产房两个时辰,这时辰不算长,宫口尚未全开,还不到生产的时辰。”
才两个时辰么?他已然忘了之前王格格也生了一整天,只觉得这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分外扰人心神,又觉得时间过得十分漫长。
程婉蕴后来都痛得有些迷糊了,有种cpu烧着的感觉,脑袋发热浑身冒汗,只听接生嬷嬷将她两条腿扒拉开,大喝一声:“格格用劲!”
她下意识就按照吩咐做了,然后又听嬷嬷说:“好,很好,格格歇会,等肚子痛的时候,您就跟着奴婢的指令,该用劲就用劲,该歇息就歇息,不需要一直使劲,不然下头容易叫娃娃的头撑裂了,事缓则圆,咱们慢慢来!”
程婉蕴都哭了,真的很痛,却还要慢慢来啊。
可想到王格格因为动了剪子就没了,活下来的执念战胜了对疼痛的恐惧,她就听着嬷嬷的话,每次肚子开始狠狠宫缩下坠,她就疼得浑身发抖地使劲,这简直太为难了,她疼的时候使不上劲,不疼的时候嬷嬷又让不要使劲。
她头昏沉沉的,挣扎了一轮下来,只能躺在那儿喘气了。
接生嬷嬷恨不得敲锣把她叫醒,在她耳边大声地说:“格格,您再坚持坚持,奴婢已经看见孩子的头发了,黑溜溜的,可漂亮了,这孩子心疼您,也拼了命往外挤呢,您跟孩子一块儿再努努力!”
程婉蕴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很快又一阵剧痛袭来,她狠狠心,攥紧床单拿出了两辈子的劲儿,忽然她感到一阵空虚,肚子里瞬间就瘪了,孩子随着哗啦啦的羊水已经被接生嬷嬷捞在了手里,正响亮地哭了出来。
她正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也没心思关心孩子是男是女了,男孩女孩都是宝……她不挑,她都喜欢,现在谁都别吵她,她就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谁知,另一个接生嬷嬷又上前来摁住她的肚子:“格格,您再使使劲,咱得把胎盘也生出来,可不能留在肚子里。”
什么?那玩意还没有跟着她孩子一起出来吗!怎么这么不智能!
程婉蕴又眼泪汪汪地开始了一轮努力,幸好这回快多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嬷嬷一手按着她的肚子,另一手轻拉脐带,没一会儿就从她身下掏出个血淋淋的东西拿去喜坑里埋了。
这下她终于可以睡了,勉强喝了一口参汤,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睡着以后,她还能感觉到许多人围着她,一会儿轻轻地将她抬起来换了被褥,一会儿有人拿热帕子将她腿上的血污都擦了去,还有人给她身下上了一层冰冰凉凉的药直到将她浑身都收拾得十分干爽,
外头,胤礽在听到孩子哭声的那一刻,肩头一下就塌下来了,此时外头已天光大亮,一缕清寒的冬阳照亮满地皑皑白雪,他坐在那儿许久无语,身后黏腻腻的全是汗,只觉着自个好似也跟着生了一场孩子似的,身心俱疲。
接生嬷嬷已将孩子擦拭干净,用厚厚的云头花边红缎襁褓给包好了抱了出来,喜气洋洋道:“奴婢恭喜太子爷,母女平安,小格格六斤六两,正是最顶顶吉利的数,以后定然一辈子顺顺遂遂平安富贵!”
“程格格怎么样?”
产房的门上挂着厚厚的棉毡子,胤礽站在门口,只能透过进出时扬起的角度,看到里头人影攒动,却没再听见阿婉的声音了。
“太子爷放心,格格生得很顺当,如今正睡着呢,产房污秽,等里头收拾好了您再进去瞧格格。”
胤礽这才点点头,小心地掀开襁褓看了看,刚生下来的孩子胎发都还是湿的,浑身红彤彤的像只小猴子,但已能看出眉眼与阿婉如出一辙了,小脸也很秀气。
是……是个小小的阿婉。
他看得心顿时化作了一摊水,凑近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小格格的脸颊,只觉像戳在了水豆腐上,他连忙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可还是恋恋不舍地瞧了好几眼。
这是和当初小阿哥生下来以后截然不同的感觉,因王格格之死,胤礽联想到了自己的额娘赫舍里氏,当初他是否也是这样害死了母亲?所以小阿哥诞生的那点喜悦很快就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但阿婉这次顺利平安,让他能够毫无负担地享受着为人父的快乐。
等奶娘进来跪下请安,胤礽重新换上一副稳重的父亲模样,先是重赏了后罩房里的所有人,又交代两个奶娘要仔细精心地伺候,小格格若有一点不好,他自然要发落她们全家。
奶娘们跪在地上磕头,再三保证一心伺候小格格。刚出生的孩子需要频繁喝奶,因此让两个奶妈白天黑夜轮流喂,为首那个壮实写的奶娘便起身来接过了襁褓,立刻就下去给小格格喂奶,刚生下来的孩子不能饿着,马上就得喂。
奶娘和小格格就住在产房隔壁的次稍间内,这样一是为了方便程婉蕴醒来要看孩子,二是天气冷,孩子和产妇都不许出屋子,因此这样安顿着最好,两边只隔一道门,地龙烧得热热的,都是一样暖和。
程婉蕴可不管外头如何,她结结实实睡了一觉,孩子呱呱坠地时早上辰时三刻,她就从那会儿一觉睡到了申时,冬日里天黑得早,一醒来,四下静谧,外头簌簌下着雪,檐下的宫灯被雪水朦胧,透出来水濛濛的暖光,照得一地昏黄。
她睡饱了精神好,虽然身体还有种疲劳的感觉,但心里轻松,肚子也轻松,用一种十分不恰当且不雅的比喻,她仿佛便秘三年,一朝……解放。
咳……可真舒坦啊。
青杏耳朵尖,听见她翻身的动静了,连忙转过屏风来看,笑着过来扶她坐起来,道:“格格终于醒了,饿不饿?官嬷嬷让膳房备了红糖水煮鸡蛋,太医也说了,吃这个对您排恶露有帮助,能活络气血,让咱们每日都给您煮上一碗。”
程婉蕴除了下面还有点疼,已经没有别的不舒服了,也慢慢觉出饿来,连忙点头:“让他们上吧,对了……宝宝呢?”
她总算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了,她生了个娃呀!
“小格格刚吃了奶睡下,奴婢让耿妈妈抱过来。”青杏连忙道。
耿妈妈正是奶娘之一,大手大脚有些高壮的那个,程婉蕴还记得她,之前来磕过头,然后她突然回过神来:小格格?自己生了个闺女!
挺好,她喜欢闺女。
等真的见到被红色小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张嫩嫩小脸的小宝宝,她立刻就萌化了,这时候的小格格已经比刚生出来那会儿更好看了,她孕中保养得好,生得也算快的,从发动到生产才一晚上,宝宝的脸没受太多的挤压,现在已经开始消肿、褪红,露出一点原本白皙的皮肤。
“让我抱抱,怎么抱?教教我!”程婉蕴急切地想亲亲闺女,在耿妈妈的指导下,总算有些蹩脚地接过了襁褓,能仔仔细细地观察自家闺女了。
她睡梦中还不忘吧嗒嘴,似乎还在回味刚刚的奶味。
程婉蕴觉得她的嘴巴有点像太子爷,唇形圆润,这鼻子也像,她自个的鼻子没有这么挺,但闺女才出生一天就已经能看出鼻骨的挺拔走向了。程婉蕴连忙又去瞧她的眼睛,她眼睛闭着,但看那眼睛的形状和隐约已经显露出来的双眼皮线条,程婉蕴就知道自家闺女肯定遗传了她这辈子的大眼睛!
太好了!她愿望成真了!
当然,她没有嫌弃太子爷眼睛小的意思。
太子爷属于眉眼清淡的温柔盐系帅哥,眼型偏长,不是她这种圆溜溜的大杏仁眼,太子爷的眼睛长在他脸上好看,但在别人脸上就不一定了,因为这还得要配合周身气质来的,而且还不能胖,一胖了就容易被肉挤兑得成“一”字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