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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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戈洛文率先提出将黑龙江以北划归俄国,索额图再次破口大骂,几经争执,戈洛文假意让步说:“既然如此,边界划到牛满河。”
索额图正要说什么,却不妨被明珠用力踩了一脚。
等他“嗷”得一声回过头,明珠已示意徐日升翻译道:“我大清对此次和谈,只有一点要求。黑龙江两岸、喀尔喀蒙古及贝加尔湖以东皆为我中国之地,鄂人应归还尼布楚和雅克萨,以勒拿河和贝加尔湖为国界,其余免谈。”
戈洛文极力反对且诋毁,鄂人世代在贝加尔湖游牧,岂能说其为大清领土?
明珠也不多说,十分淡然地笑了笑:“谈不拢就算了,我们走吧。”
明珠拽起懵圈的索额图,对徐日升和张诚招了招手,起身就走。
戈洛文瞪大了眼,清廷有何依仗,竟敢如此强硬不成?老谋深算的戈洛文沉得住气,并没有阻止二人离开,反而借机提出休会,还散布在尼布楚增派了火枪手的消息,妄图借此给大清使团施压。
他比谁都知道,谈判这种事不能急。
而这时,明珠正拉着索额图在帐篷里烤羊。
帐篷里有个火坑,上头架了铁箅串了只小羊羔,正是火候好的时候,羊羔是正宗的乌珠穆沁羊,外表已经被烤得金黄油亮,外部的皮肉也焦黄发脆,但只要拿匕首划开羊肚,便能发现内部的肉嫩熟绵软,保有羊肉本身清香的同时,又浸透了烤酱香味,香味俱全。
“明珠,你这烤羊的手艺不错,”索额图一边大口嚼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不过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烤肉,万一真打起来……我虽然不怕,但回去你我都得吃挂落。”
索额图本来是过来找明珠吵架的,结果还没撩开帐篷毡子,鼻尖忽然闻见一股扑鼻香味,他循着香味走了进去,就见明珠好整以暇地拿刷子给烤羊刷酱呢。
因为肉太香了,索额图说话时还不小心喷出几点唾沫星子。
明珠嫌弃地往后移了移身子,避开索额图喷出来的肉沫,细细地用蒙古刀片下来一块儿滋滋冒油的羊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吞下去了才道:“你等会吃完就去预备一下,明儿天不亮就把将士们都拉出来在河边军演操练,都卖力些,擂鼓吹号,让那老头睡不好觉。”
“你果然是个蔫坏的。”索额图咧嘴大笑,他最喜欢干这种吓唬人的事了,顺便也把将士们拉出来练练,可别锈了刀!
于是戈洛文躺在床上,忽然就被震天响的炮火声吓得窜了起来。
急匆匆地跟着随行亲兵到城墙上一看,不由一阵头晕目眩。
河对岸全是乌压压的士兵和船舰,旌旗猎猎,火炮森森。
亲兵道:“大清使团正告,他们正在练兵军演,请大使不要惊慌。”
戈洛文:“……”
大清的兵强马壮也被尼布楚的边民默默看在眼里。
“也让我看看那黄毛老头吃瘪的嘴脸!”河对岸,明珠手中的西洋望远镜被索额图一把夺去,“哈哈哈你看他,他那脸都拉成个老丝瓜……”
这夯货果然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明珠很无语,然后转头又从扈从亲兵手里再拿了一支望远镜。
戈洛文从这军演中嗅到了一丝不安的味道,当晚,他便要求继续谈判。
这人不愧是个谈判高手,此时此刻依旧没有示弱,反而继续自己的攻势,他严词告诉索额图沙皇绝不会放弃雅克萨,大清的要求他没办法答应,不如双方以石勒喀河为界,他已让了一大步!
明珠微笑着拒绝:“我大清之诉求,已说得很清楚了,大使若不能接受,我们也不介意用武力解决这一争议问题。”
“你们想要划分喀尔喀与西伯利亚的边界问题,但……”戈洛文站了起来,眼眸阴翳:“可是喀尔喀蒙古早已被葛尓丹占领,大清没有资格与我鄂国就此谈判!”
戈洛文说完,锐利如鹰的眸子便来回扫过对面大清使臣的脸,没想到明珠与索额图等人都一脸平静,丝毫不为所动。
戈洛文还觉得奇怪,没等再开口,却听尼布楚城中竟然传来了喊杀声。
戈洛文脸色大变!
“现在,大使能好好说话了吗?”明珠还是那个微笑的样子,甚至笑意更深了。
戈洛文颓唐地跌坐在椅子里,许久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之后谈判便十分顺利,戈洛文总算低下他那自诩高贵的头颅,但还是在作出让步后锱铢必较,与明珠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最后姿态低到尘埃里,哪怕是一尺一寸也要计较,即便是恳求、示弱,他依然用尽了万般手段去争取、斡旋。
索额图对他这样没脸没皮、反复无常的狡诈个性厌恶至极,早就想派兵围了尼布楚,但被明珠拦了:“我们已达到目的,不要赶尽杀绝。”
兔子急了还咬人,这种事过犹不及。
胤礽读信至此,与索额图的感受却大有不同。他对这戈洛文倒有点改观。
他认为戈洛文是忠臣。
与梦中那占尽了优势一路高歌猛进的戈洛文不同,此时的他腹背受敌、孤军奋战,却没有轻言放弃,仍旧为了国家拼尽全力。
最后谈判的结果,是沙鄂归还尼布楚及雅克萨,以外兴安岭-贝加尔湖为界。
但贝加尔湖全部都属于鄂国。
这与鄂人入侵黑龙江流域之前的边界其实一致,大清没有多要鄂国的土地,也没有失去原有的土地。
这个结果传回京城,康熙御笔朱批在折子上情绪激动地连批了三个大大的“好”字,让索额图与明珠尽快签订合约。
康熙二十八年九月七日,清鄂两国在尼布楚双方握手言和,索额图代表清廷与戈洛文在条约上签字盖章,并使用了拉丁文、鄂文、满文各记叙了三份。
签完了合约,明珠和索额图并未立刻启程回来,而是又盯着刻了界碑,完成了尼布楚和雅克萨两个城市的军队交接换防。当鄂人离开尼布楚时,城中的边民载歌载舞,挥舞着彩带与鲜花,迎接着大清将士。
做完这一切,明珠又向索额图提出,要将两国通商的贸易口岸搭起来,不然鄂人冬天活不下去,越过西伯利亚跑过来打劫的事定然还会再次发生。
到时候合约就成为一纸空谈了。
因此,胤礽收到信的时候虽然已经十一月了,但大清使团却还未启程回来。
康熙收到使团继续留在尼布楚的折子比他早多了,已批复:“大善!依策安定边境,尽收人心。”
他做了两次梦,梦中结局也被成功改变两次,这让胤礽怎么能不高兴呢?难不成真是上天在庇佑大清,才让他接连两次做了此等警示之梦?
胤礽期待着再入梦境,只是这梦向来毫无征兆,梦中之事也没个由头,两次做梦毫无关联,这时日一长,他也不再将心神记挂在这等缥缈之事上头。
等进了十二月,宫里就提前开始忙活过年的事儿了,各地的皇庄陆续拉着大车往宫里运东西,否则再晚上一两个月,那雪下得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毓庆宫里也不例外,先是尚衣监来为太子量了冬衣,太子是除了康熙外服制规格最高的人,过年的时候要穿的服饰多样隆重,不仅分了朝服、吉服、常服、戎服等类别,还都采用昂贵的缂丝制成。
尚衣监来人的时候,太子正在程婉蕴院里逗猫玩。
程婉蕴用鸡毛和彩石做了根逗猫棒,咪咪很赏脸,每次拿出来都扑得又滚又跳,若是把逗猫棒放在它尾巴上,它还会瞪大猫眼,猛地扭身抱住尾巴啃,然后一口把自己咬疼了,又“嗷”地一声。
但过一会,它又忘了教训,每次都重蹈覆辙,把胤礽笑得不行。
这时候,门上传话,说尚衣监遣人来为太子量衣。
太子还在长身体,去年的衣服今年就短了,因此尚衣监年年都要预备新衣。
胤礽懒得回去,就说在这儿量。
程婉蕴这才开了眼界。
太子的吉服为杏黄四爪蟒袍,非明黄,但其他规制皆与皇帝一致。
过年太子随康熙参加朝会接受文武百官叩拜时便穿杏黄四爪蟒袍,外罩貂皮端罩,挂朝珠,腰系朝带;朝中仪式结束,得换上另一身月白色缂丝彩云蓝蟒袍去宁寿宫拜见太后,到了晚上除夕夜家国大宴,还得再换另一身香色缂丝蟒袍。
大宴有三场,第一场宴臣工、宗室,第二场宴后宫妃嫔,第三场宴亲王、皇子。
每场有每场的穿着,一天下来就要换五六趟衣服。真是累人啊!
紧接着,宫里又开始预备春联。
宫里用春联的地方多,不得不早早便开始筹备,先要由工部根据各宫殿宇的规格、等级还确定春联的样式和尺寸,再让内务府造办处按制裁做,有的地方要用白娟,有的地方要用镶黄娟边的红砂纸,还有各处门神贴画,确定好数目情况和样式,再让书法出众的翰林学士用吉祥语写上瑰丽典雅的辞藻。
写完以后便先收起来,等腊月二十三各部院各衙门都“封印”以后才挂。
毓庆宫的春联是太子自个写的。
他给程婉蕴写的是“万象更新春满园,福人天赐好年轮”,这是希望她年年有福气,过得好;给王格格写的是“富贵三春景,平安两字金。”,希望她能平安生子;给李氏写了“太平天下福,仁让里中春”。
李氏见了,只笑了笑:“太平?仁让?太子爷还是不放心我。”
说完便让金嬷嬷好好收起来。
等真熬过了年,程婉蕴才好好松口气。
她是头一回在宫里过年,才知道规矩多得很,也极累人,幸好她如今只是个格格,既不用入宫拜年,也不用参加宫宴,太子就不同了,自打进了腊月,他就成了康熙的腿部挂件似的,每日都有不同的事忙。
从初一到十五,又各有各的活动,比如要接神,康熙会领着太子到佛堂拈香行礼,出入时还要放鞭炮;所谓“抬头请神,低头踩岁”,选好吉日,要从户庭到大门的路上洒满芝麻秸,人们在上面走以祈福,这叫“踩岁”。
太子带着兄弟们在乾清宫踩了一遍、到宁寿宫又踩了一遍,收了两回压岁钱。
回了毓庆宫,他笑意盈盈给程婉蕴手里放了只沉甸甸的金丝缎绣福鱼的荷包,还拉着程婉蕴在廊下再踩了一遍芝麻秸,芝麻秸在脚下碎裂,劈啪作响,外头亦响起爆竹声声,他握着她的手,眼眸温柔明亮,诚心诚意地祝祷:“愿我的阿婉来岁芝麻开花节节高,岁岁平安。”
程婉蕴听得眼眶一热,扭身像只小熊似的抱住了他,埋头听他胸膛里发出的闷笑。
这家伙小小年纪就很会撩了怎么办。
冷静!冷静啊!
进了腊月,除了祭灶神、大扫除、做枣糕,预备年礼送给李氏和王唐两位格格,程婉蕴便是剪剪窗花,翻一翻库房里有没有不违制的普通料子,当做“优秀员工”奖品赏给院子里伺候的人,又按照全年当差的情况,给发了年终奖。
添金乐得日日都笑得合不拢嘴,对于他们这些太监来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银子最实在。红樱、青杏、碧桃也是,她们也盼着多攒些体己,到时出宫以后家人还能给谋个好亲。
添银倒是平静,他收了银子磕完头,还分了大半给外头做粗活的小太监。过年前后下了两场大雪,那小太监就负责扫门前的雪,没两天脸上手上都冻得红肿,他们一不敢耽搁差事,二没那些银子调理,都是咬咬牙就过去了。
添银以前也曾当过多年粗使太监,心知不易,便将自己得的赏分了出去。
程婉蕴知道以后,提了粗使宫女和太监的月例,至于添银……他是个沉默冷言的性子,领着库房的差事就只做好库存的差事,平日里也不到她面前来钻营,就是来回差事,也是一板一眼拿着库房册子认认真真回事。
多一句都不说,什么吉祥话、拍马屁更是一概不会。
所以他平日里除了自己的月钱,也没别的进项,添金这样油滑机灵的人,就成天都有不同的人孝敬他,根本不用人操心。
程婉蕴就叫来青杏商量,要不要悄悄地再给他赏点银子。
青杏性子沉静,又是个细心的,平日里还能和添银说上几句话,便摇头道:“添银家里没人了,他自己又没了根,攒再多银子也是白费,他又是那样酸书生似的一个人,读书读傻了的,一味只想在您身边安心做事,什么也不求的,想来他自己也不会要的。您放心,平日里我多顾着些,总不会叫他饿肚子。”
也是,程婉蕴心想,赏银子毕竟打眼,再怎么悄悄的,也容易叫人知道,别惹得其他人眼红,这才是害了他。他若只想安安静静有个地方了此残生,她又何必扰人清静?
自己院子里料理完了,便开始选年礼。
给李氏准备了一只紫檀炕屏,这东西其他都普通,唯雕工分外精巧,金嬷嬷来回说侧福晋格外喜欢,给她回了一只青玉做的兽足香炉。
给唐格格准备的是一把金算盘,足金打的;王格格那边是托太子拿到佛堂供奉过的百子纳福被,苏绣的,绣工绝了,要不是实在不知道送什么,程婉蕴都不舍得拿出来。
王格格身子重了,越发深居简出,程婉蕴还是过年的时候才见了她一面,见了不由结结实实地唬了一跳,王格格真如那等发面过头的馒头,白胖白胖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不仅肚子大得惊人,便是自个也肥胖许多。
程婉蕴上辈子自己没有孩子,但身边有早婚的朋友,也是吃得多孩子大,后来检查八斤多,这么大实在是顺不下来,只好剖腹产了,于是她好心劝了句:“如今身子重了,也得尽可能节制些,不然孩子太大了,到时候生的时候遭罪呢……”
王格格也有些不好意思,又无奈,捧着肚子叹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熬过头三个月,我这胃口是一日比一日好,白日不吃多些,夜里容易饿醒不说,这孩子在肚子里也是拳打脚踢地厉害,更闹得睡不着了……”
“太医怎么说呢?”程婉蕴没经验。
“太医说孩子很强健,摸着胎位也正,个头其实不算很大,是我个子小,瞧着分外大些,应当是没事的,”王格格低下头,眼里都是温情,“看来这孩子是个古灵精,敢情肉都长在我身上了。”
既然太医都说没事,想来应该问题不大,程婉蕴再闲聊了两句便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还瞧见唐格格去李氏那边送账册回来,之前孝懿皇后丧礼期间,唐格格帮着管了一阵子家,紧接着又遇到过年,李氏也要随太子进宫,又腾不出手来,于是唐格格便接着管到了今日。
这会儿年也过了,她便主动去交册子,谁知李氏却不接。
金嬷嬷笑意盈盈地出来送她:“这段日子侧福晋忙得身子骨实在熬不住了,精神不济,劳格格再管些时日吧。”
刚才一瞧,李氏的确面色苍白,又瘦了一圈,她见状也不敢推辞了。
何况,她心里是愿意管的。
不管事不知管事的好,下头的人全都捧着你,再也不敢向之前那般怠慢了。
唐格格春风得意,见了程婉蕴也笑意不变,两人相互蹲了个半福见礼,便寒暄了起来。
“程妹妹是去瞧了王姐姐回来的?王姐姐可好?我这阵子事多,都还没去瞧她。”唐格格将左手的账册腾到右手,生怕程婉蕴看不见似的,“承蒙李姐姐看得起我,竟还让我继续管着后院里大小事,我这浅薄之人,哪里担得起这重任?可李姐姐再三交代,又要养病,我也只得应承下来,哎……日后有什么事,程妹妹也多照应姐姐些。”
“哪儿的话,”程婉蕴听出她语气里炫耀的意味,但一点也不放心上,笑道,“唐姐姐是能者多劳,我年轻不懂事,托您多照应才是。”
谁愿意干活谁干,反正她不干——程婉蕴头上的咸鱼BUFF闪闪发亮。
这话听得唐格格舒坦得很,又夸了两句程婉蕴的衣裳和簪子才离去。
东偏殿里,李氏在春涧的伺候下喝完了药,正漱口呢,见金嬷嬷拿着个荷包进来,便问:“唐格格打发了?”
金嬷嬷点头道:“奴婢瞧她高兴得都快找不着北了。”其实金嬷嬷很是不解,这不是给唐格格机会出头么?分出去的权,到时候再要回来就难了。
李氏笑了:“她愿意管那些杂事,我还得了清闲。”
顿了顿,等春涧出去倒水,李氏从架子上拿了本书,才摇摇头道:“何况,王格格快生了,我拿着烫手山芋躲还来不及,竟然还有个往上撞的。”
她刻意纵着王格格把胎养得那么大,既要让王格格卸下心防自个愿意吃,还不能叫太子爷和太医瞧出端倪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她在毓庆宫那么些年,膳房里怎么会没有得用的人呢?何况,她也只是隔三差五加些开胃健脾的食材在乌鸡汤中,如此好心好意,谁又能说她的不是?
太医虽说胎儿强健不算很大,那是对寻常妇人而言,他们这些做男人的,岂会晓得受孕的生母个子、骨架的大小才真正地决定了生产时是否顺利……
李氏的母亲生过七八个孩子,身边有个老经验的接生嬷嬷,当初她有孕的时候还特意叫入宫来陪她住了些时日,因此她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之前她查看过王格格在针线局的衣裳尺寸,她个子矮小,尤其盆骨十分窄小,到时候生产之日,一定不会顺利……这也是李氏愿意将管家权利分出去的原因。
前院是凌嬷嬷管,后院是唐格格经手,她身子不好卧病静养,出了事……与她何干?
康熙二十九年,四月二十三,王格格在寅时三刻发动了。
这信儿同时报到李氏和太子那儿,李氏立刻便披衣起来了,一起过去。
唐格格还算沉稳,已经安排好了稳婆、烧好热水,产房是上个月就预备好的,就安置在空着大半年的西配殿,如今王格格人已经挪过去了。
随后凌嬷嬷又帮着约束各处下人,不许到处乱窜,不当值的都不许出门。
随后,太子也到了,他本来已经出门去读书,谁知突然接到消息,便叫两个太监,一个去乾清宫、一个到上书房同时告假,自己回来坐在前头堂屋里侯着。
天色阴沉沉的,往常这时候,程婉蕴肯定还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不敢出来,但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竟也跟着不安了起来,坐在暖炕上做针线,绣了没两针就抬头看了看窗外。
王格格羊水已经破了,阵痛规律,稳婆一边替她压着肚子往外顺,一边叫她跟着使劲儿,等孩子的头好不容易出来了一半,但肩头却卡住了。
这孩子还是大了点,稳婆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偏偏王格格又疼晕了过去。
从早晨一直生到晚上,就是生不下来。
稳婆双手都是血,出来向李氏跪下道:“这样下去不成,只怕要动剪子了。”
李氏眸光闪烁,直道不敢做主,又连忙出去报太子。
乾清宫也派了老嬷嬷来盯着,太子便让那嬷嬷进去帮着看看。
李氏安静地站在太子身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老嬷嬷走进了产房,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正紧紧攥着。

动剪子就是要把产妇下面剪开, 再把孩子拽出来,但这事儿对产妇风险极大。
老嬷嬷洗了手换了衣裳进去,没一会儿出来也道:“回太子爷的话, 奴婢瞧着孩子卡久了脸都发紫了, 千万不能再拖了,否则孩子大人都保不住。”
众人惊呼,唯独李氏垂下眸子, 抿了抿嘴才惊慌道:“这可怎么办呀?”
胤礽也一听便知不好,站起来犹豫了片刻,却听产房里传来王格格凄厉地哭叫:“太子爷, 救孩子!别管我,救我的孩子!”
他闭了闭眼,摆摆手。
老嬷嬷微微一福身,便随那接生婆一块儿进去了。
李氏双手合十,虔诚万分地念经祷告。她抄了大半年的经书,如今经文倒背如流。
胤礽听着她在后头低声诵经, 心里渐渐好受了些。
动了剪子,没一会儿, 一声痛到极点的尖叫过后, 众人便听到了婴儿断断续续细弱的哭声, 因难产呛入了羊水,叫稳婆倒着又拍又打,好容易才哭出来。
“是个阿哥, 恭喜太子爷。”稳婆将孩子擦洗干净, 包在准备好的绣万字福的红锦缎襁褓里抱了出来, 喜气洋洋道,“足有七斤八两呢!”
太子一瞧, 孩子的脸被挤得通红紫,眼睛还没睁开,像个猴子似的。但有了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那份情感便不大一样,因此越瞧越可爱,便大手一挥:“赏!”
小阿哥自有奶母照料,但王格格境况却不好,太医虽用药为她止了血,但下头剪开的伤口足足有三四寸长,不仅起不来身,便是平日里解手都困难。
没过两日,她便发起热来了。
太医诊断为产后气血骤虚,感染外邪的产褥热。
听见是这个病,所有人都默然不语。
这在没有抗生素的时候,几乎是无救的死症,太医的医治手段便也日渐显得无力起来。他们先是让王格格高倚床头,每日针灸一番,使体内恶露尽快排出,之后又让以醋涂鼻,再用醋炭涂抹全身,下头敷上各色止血消肿的草药,再多便是流水一般开些温补的药。
可是王格格虚不受补,很快连药都灌不进去了。
唐格格急得要火上房,她这头管着事,那头王格格就没了,哪怕她事事竭尽全力不落人口舌,也不会有人念着她的好。
程婉蕴去瞧了她两次,屋子里不闷,通着风,进出的物件都是拿滚水煮过清洁过的,伺候的人也都包头发剪指甲,随时净手,这样的环境已经是古代的极限了,太医还是尽了力的。
王格格时昏时醒,她去的两次都睡着,不敢多打搅,送上几包阿胶红参也就回去了。
太子因为这事儿很有些情绪低落,毕竟当初是他同意了动剪子的,如今听说王格格下头的伤口一直不好,越发有糜烂的趋势,他的心便一沉再沉。
大概只拖了大半个月,王格格便没了。
毕竟是太子的长子,康熙事事过问,小阿哥不能没母亲照料,毓庆宫中位分最高、年份最长的李氏成了不二人选。
小阿哥满月宴办完,便正经挪到了李氏的院子里。
太子自打王格格走了,也沉默了好些日子,后头又张罗给王格格请旨追封了侧福晋,葬礼也办得很风光,连同王格格内务府当差的家人,都不大不小地升了官。
听说王格格的阿玛来谢恩的时候,言语间还想把小女儿送给太子爷。
被太子爷狠狠敲打了一顿,给撅回去了。
程婉蕴听说的时候心里堵得慌,但唐格格来送月例的时候,谈及王格格身后哀荣,竟觉着已十分妥当,万分难得的了。
“程妹妹有所不知,我和王姐姐都是包衣出身,我们还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不知见过多少答应、官女子一病没了,也不过席子一卷,拿板车推了,拉到宫门口去交给家里人,若是得宠些的,还有一具薄棺几十两银子,若是不得宠的……”唐格格自嘲地笑了笑,“只怕家里人连银子也收不到,全进了那些太监的口袋,甚至还要倒花银子打点,才能把尸身接回去入土为安……”
“阿弥陀佛。”唐格格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幸好我与王姐姐进了东宫,太子爷仁善,至少有个万一,死后还不至于要受人磋磨。”
程婉蕴又低落了两天。
太子见她心绪不好,悄悄袖了本《徐霞客游记》给她,晚间,她便拉上床帐子翻看,扉页上便有太子的笔记:“天下之大,烦忧之小?”
这世界那么大,人的烦恼又何其小?
程婉蕴抬手抹掉不断涌出的眼泪,总算笑了出来。
哭出来以后,人就轻松了很多。
她的观念和这时候的人不一样,她觉得王格格人都走了,身后再如何哀荣又有什么用呢?怎样也是自己的命更重要啊!可在这时候的人眼里,能为太子爷诞下皇子、死后能被追封侧福晋已经是无上的恩典了,甚至这一切都是王格格极得宠爱的证明。
王格格的阿玛就与有荣焉,认为女儿给他挣了大大的脸面。
不同的思想自然是根植于不同的社会土壤里的,她渐渐就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不一样,这就是王格格身为这个时代的人的选择。
或许在喊出那句“救孩子”之时,不仅仅是母爱战胜了她自己,她也在赌命不该绝,赌哪怕万一太子爷不会让她寥寥收场,赌能够为了家族谋最后一分力。
后来,程婉蕴也想到了另一层——王格格若不主动这么喊出来,这剪子也一定会动的,一个包衣奴才和太子的长子,想也知道康熙会如何抉择,否则为何要专门派老嬷嬷来盯着呢?
王格格就是心里明白,才奋力一搏,为了自个也为了家里再多争取一些东西。
程婉蕴虽然为她可惜心痛,却也知道怪不得王格格,她自然也想活着,只是到了那地步,没有旁的选择了。
程婉蕴又何尝不是呢?她的选择也不多,唯有好好生活,珍惜当下。
日子转瞬就又要入夏了,这时,朝堂上发生了一件连累太子的大事儿。
康熙有意亲征葛尓丹。
但对于葛尓丹的叛乱,大臣们议论纷纷,吵个不停。
有的说必须以除后患,坚决支持平叛,以固边防!有的说应该先和葛尓丹谈判,毕竟路远难攻,漠北又多沙漠,路难走,仗也不好打,而且漠北这种荒凉之地,就是被葛尓丹占了又有什么要紧的……
太子也不知怎的了,平时他参政时一般都比较沉默,不会在康熙未曾授意的情况下发话,但这回却出言顶撞了那个不愿出兵的老大臣。
“皇阿玛明鉴,若依石大人所言,就这么不明不白、窝窝囊囊地放纵葛尓丹,日后西北尽是其势力,京城还能安定吗?他的前锋可打到了乌珠穆沁!离京城就只有九百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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