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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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来快起来,”程婉蕴连忙让碧桃把他拽起来,又让添金给何保忠拿新被褥和换洗衣裳,安置到隔壁耳房去休息一会儿。
太子蜷在被子里睡得极熟,只是眉头微微皱着,好似不太安稳的样子。程婉蕴侧头看了他许久,斗胆伸出手指去抚他的眉头,抚平了,才又低头做针线。
她鞋垫已做好了一只,正好拿太子的脚上比了比,刚好合适,这才放下手上的针线簸箕,打算明天再早点起来做另一只。
熄了灯,程婉蕴自发往太子怀里一蹭,听着他的心跳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胤礽却在她摆弄他的脚比大小的时候迷迷糊糊醒了,但他闻到了程婉蕴屋子里熟悉的茉莉花香,还听见她小小声“哇”地感叹:“我可太厉害了吧,哼哼我的眼睛就是尺,头一回做就做得那么准!”
他要不是实在困倦得厉害,恐怕都笑出来了。
但发觉阿婉就在身边,他不知不觉心神便放松了下来,前一刻还想着“哪有这么自卖自夸的”,下一刻就落入了一个奇怪的梦里。
他梦见了一场大雨。
黑沉沉的夜,以及被雨雾彻底包裹的紫禁城。
他就走在漆黑的宫巷里,周围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
胤礽又感受到那种异样的感觉了,梦境太过真实,他却又能清晰地意识到这只是梦。
上一回做这样怪异的梦,还是两个月前,他梦见了尼布楚的和谈。
这一次……
胤礽漫无目的走在大雨中,忽然,宫巷的尽头突然亮起一点飘摇的灯光。
因为黑夜太浓,那一点被雨打得微弱的灯火仿佛自悬在空中,犹如鬼火一般,胤礽顿住了脚步,望着那点光亮在雨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灯光总算破开了雨雾。
那是一盏八角的气死风灯,灯柄正咬在一个太监嘴里。
那太监浑身都湿透了,他背上还伏着一个人。
此外,一旁还有两个举着二十八骨油纸大伞的粗使太监,他们竭力高举着伞护着那个被背负的人,一行四人在瓢泼雨夜中拔足狂奔。
他们从胤礽身边穿过时,脚下溅起了巨大的水花,但一晃而过的灯光还是让他看清了这几个人的面孔。
背上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一身素白孝服,他似乎病了,脸颊上正浮现出异样的潮红,昏昏沉沉地趴在太监的肩头。
那太监也是个熟面孔,与少年年纪相仿,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咬着灯口齿不清地向前跑着:“爷,快到了,就快到了……”
是老四。
胤礽愕然,下意识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向着内廷东边跑去了,好像是要去……永和宫?

第31章 老四
胤礽也不知怎的, 当他意识到那太监是背着胤禛往永和宫跑的时候,不过一转念间,他便已现身在永和宫内殿中, 把他吓了一跳。
大雨不止, 四更天的梆子都敲过了,永和宫内还是灯火通明。
德妃正哄着哭闹不止的十四阿哥,急得团团转。
十四阿哥自小就是个夜哭郎, 脾气大得很,半夜无缘无故哭闹起来是常有的事,奶母哄不住, 德妃便日日夜夜看顾,许是母子天性,十四阿哥在额娘怀里还安分些,但这安分也有限。
宫女和嬷嬷拿着拨浪鼓、竹喇叭、布老虎轮番上阵,十四阿哥也不给面子,抓一个丢一个, 尖锐的哭声震天响,德妃心疼不已, 生怕他嗓子扯坏了。
德妃抱着十四阿哥来回踱步, 不时为他拭泪, 温柔地哄着:“十四乖,额娘在呢。”
一道惊雷爆响,让刚刚哭累的十四又声嘶力竭地嚎哭起来。
德妃连忙捂住十四的耳朵, 见他哭得喘不过气几乎干呕, 心尖只觉好似针扎般, 全身心都挂在了他身上,又哄又颠, 从廊下来回走到堂屋,但十四阿哥仍旧不买账。
随着这阵雷声消散,胤礽隐约听见永和宫门外有拍门声。
景仁宫与永和宫相邻,只需穿过一条宫巷两道门就能到达,往常这个时辰宫巷的宫门早已下钥,但因大行皇后刚过头七,萨满需持经幡彻夜绕行宫殿作法超度,因此这几日宫门常开,夜里景仁宫和永和宫是畅通无阻的。
但永和宫殿门上值夜的太监睡得迷迷糊糊,这雨声雷声接连不断,竟然没有意识到有人拍门,与他一同值夜的另一个太监搔了搔脖子,闭着眼问了句:“什么动静?”
另一个搓了搓胳膊翻身继续睡:“别管了,这什么时候了,哪来的人。”
胤礽就看着胤禛的贴身太监苏培盛不断叫喊着、拍着门,永和宫里明明灯火明亮,隐约还能听见人声,却始终没有人开门。
最后,一只手从他背后伸了过来,将苏培盛拍门的手按下:“我们回去,回景仁宫,以后……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苏培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踌躇不定:“爷,可是您正烧着呢……”
景仁宫里什么都没有,连伺候的人都不够。
“我死不了。”胤禛发了狠,黑漆漆的眸子在雨夜里犹为锐利,“走!回去!狗奴才!我叫不动你了吗?”
苏培盛哭丧着脸又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恨恨地嘟囔:“德妃娘娘明明还说让您随时回去,她还给您预备好了屋子,怎么连个门都不留!”
胤禛闭着眼睛,已经不想说话了。
一行人像是丧家之犬,孤独行走在黑夜中。
走得远了,胤禛终究是忍不住后头看,胤礽也陪着他远远望着那个透着温暖光亮的所在,在密密麻麻的雨丝中,像是幻境一般遥远。
景仁宫只剩芦棚那儿还有念经的萨满,灵幡飘荡,空寂如坟墓。
胤禛却仿佛回到了家一般松了口气。
他让苏培盛背着他进了偏殿,换了身衣裳,烧点热水来喝就罢了。
阿哥所离得太远,他身边现今只跟着几个人,除了永和宫那条路,其他宫门都锁着,胤禛不想因为一点不适闹到皇阿玛那儿去,也不想大张旗鼓叫太医。
口舌能杀人,他不想第二天流言四起,说他因为给孝懿皇后尽孝才病了。
今早举哀时,德妃见胤禛跪得要太监搀扶才能站起来,便遣了贴身宫女过来嘱咐,阿哥所远不方便,累了只管到永和宫里歇一歇,她给他预备好了起居用具了。
胤禛心底十分感念,便郑重应下了。
因此,他本想悄悄到永和宫去,不惹眼,兴许……还能和额娘多说几句话。
胤禛甚至想好了怎么和德妃道歉,他想和她解释,他没有咒生母短寿的心思,他只是想偿还这十一年的养恩,以后他的日子还长,他还能在德妃身边承欢尽孝,他也一定会的。
可他和孝懿皇后的母子情分就到这了。
他苍白着脸,昏昏沉沉睡过去,没一会儿就发了高热,苏培盛却趴在床边睡着了,胤礽急得在梦中拿脚踹他这个蠢奴才,当然是踹了空。
等苏培盛天亮醒来,一摸胤禛浑身烧得像个火炉子,立刻便吓得跳了起来,大叫着来人连滚带爬出去递牌子喊太医。
突然一个惊雷,却不是来自梦中,一下将胤礽从梦中惊醒了。
窗纸被吹得哗哗作响,天空就像漏了一个洞似的,大雨顷刻间便倾盆而下,胤礽茫然地坐起身来,借着劈开天地一般的闪电瞅了一眼摆在五斗柜上的自鸣钟,正是四更天。
身边,程婉蕴还在熟睡,这么响的雷声竟然没有吵醒她。
胤礽下床推开窗子,风雨急急涌入,他越看这场夜雨,越发心里不安。
外头值夜的碧桃还算警醒,听见动静点灯进来,轻声道:“太子爷?这天还没亮呢,您再歇歇?还是……”
“叫何保忠过来。”胤礽已沉下脸。
碧桃应下出去了,他自己穿了衣裳,等何保忠着急忙慌地进来,他靴子都穿好了:“走,带把大伞,跟爷去一趟景仁宫。”
“啊?”何保忠揉着眼睛,也瞧了好几遍自鸣钟。
“啊什么,快走。”
胤礽还是放心不下。
难不成这回梦里梦的就是今晚?他想起胤禛今儿的脸色,的确是不大好,人也恍恍惚惚的,若已累病了紧接着又淋一场大雨,这病起来还不得元气大伤?
佟额娘临终前最是放心不下他,不仅和康熙叮嘱过好几遍,胤礽在场时,也恳请他一定要看顾这个弟弟。现在佟额娘还没入土,说不定正是她见不得孩子受罪托梦来了。
毓庆宫离景仁宫不近不远,胤礽特意让人套了最大的轿子,还带上了一壶热热的红糖姜茶,他这边过去通向景仁宫的各条宫巷均已锁门,但这回也顾不上这许多了,便让何保忠在大雨中拿着太子令牌,一扇一扇敲开。
一路紧赶慢赶进了景仁宫,里头除了念经的喇嘛,昏昏欲睡的守灵太监,却没人。
自打头七过了以后,自发自愿留在景仁宫彻夜守灵的便只有胤禛,他几乎是住在这里,谁也劝不动,当时康熙见状便叹了一声,说随他去吧。
难不成老四已经去了永和宫?
胤礽只得又领着人往通往永和宫的宫巷沿路去寻,大雨噼里啪啦打在轿顶上,越打越急,雨势越发大了,轿子外头,太监们就连提着灯都瞧不清眼前一尺开外的路。
但不一会儿,就听何保忠突然大喊了一声:“太子爷,对面有人来了!”
胤礽忙掀开轿帘一看,看清来人后,再次难掩心中震荡,从大雨中来的,正是背着胤禛从永和宫方向回转的苏培盛及另外两个打伞的太监,几人狼狈不堪,竟然真与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苏培盛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停下来一瞧,还是太子的尊驾!
“太子爷千岁!”他吓得扑通跪了下来,差点没把自己主子甩到水坑里。
胤禛还有意识,闻声也连忙挣扎着要下来。
“这时候还管这些礼数做什么,快上来!”胤礽连忙下轿,把淋成落水狗般的胤禛拽上了轿子,轿子里宽敞,里头还有热热的手炉、茶壶、热水热帕子。
胤礽早就备好了自己的衣裳,让小太监上来把胤禛薅过来扒了衣裳,全身都拿滚烫的帕子擦过,再换上干燥的衣服,他才松了口气。
他的衣裳太大了些,胤禛低着脑袋将袖口挽了又挽。
胤礽瞧他那颓唐的样子,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也不知怎么开口为好。
他本想顶好能赶在胤禛去永和宫前就把人截住,这样省得他淋一身湿病情加重,还受了一肚子气。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胤礽将茶壶盖子打开,空气里立马弥漫着甜丝丝又带着辛辣的味道。
见老四因为发热淋雨还在不自觉地哆嗦,他连忙倒了一杯茶出来,暗红色的茶水里还漂浮着捣碎的姜末。这也是阿婉做的姜茶糖块,她把老生姜和红枣、干玫瑰一并捣碎了混在熬成糖浆的红糖里,再拿磨具压成小四方块,晒干后就储藏在罐子里。要泡茶喝的时候就拿一块滚水化开就是,极便利。
胤礽有一回见她在喝,尝了一口觉得不错,辛甜不腻,祛湿暖胃,还带着淡淡花香,便又不客气地顺了一罐子来。
当时,阿婉瞅着他一脸还欲言又止,他问她怎么了,她又吞吞吐吐不说,背地里却同身边宫女嘀嘀咕咕:“太子爷怎么回事,这是专门我们女人喝的……”
喝茶还分什么女人男人的,胤礽并不介意。
他不喜欢吃甜口的点心,但甜口的茶配咸口的点心正正好,古怪的是,每次他让阿婉给他泡这个姜茶糖块配点心一块儿吃,阿婉都用一种十分复杂难懂的眼神盯着他看。
估摸着她小气的毛病又犯了,不舍得给他喝呢。
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忙把茶递到胤禛手边:“趁热喝了,驱驱寒气。”
胤禛一向不喜欢喝姜茶,但这姜茶闻着与平时的似乎不太一样,他犹豫了会才吃了一口,老姜呛人的辛辣总算唤醒了胤禛的神智,他双手抱着源源不断穿来暖意的杯盏,原本从心底凉到四肢百骸的冷意一点点散去。
胤禛将姜茶一饮而尽,砸吧砸吧甜丝丝的嘴,太子的姜茶与他平日里喝得果然不同,姜的辣味散去以后,口舌里尽是回味不断的甜味和香味,没有以往记忆里的难喝。
一杯下去,他便浑身微微发汗,头痛也好多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景仁宫那么近早就该到了,怎么轿子摇摇晃晃还在雨中前进?
“我拿手谕去请了太医,只说是我府上格格有孕不舒服,”胤礽又给他手里塞了个铜制的南瓜手炉,“不许拒绝,你起烧了,先跟二哥回毓庆宫住下,旁的以后再说。”
胤禛便又将话咽回肚子里。
等到了淳本殿,他睡在了太子的书房,听着太子亲自安顿他身边跟着的下人休息,又叫人天一亮就去阿哥所拿他的衣物。
没一会儿,太医也来了,给他把了脉开了药,然后屋外廊下又多了个红泥小炉子,苏培盛也换了身干净衣服,蹲在炉子边上看火熬药,他身上太监服瞧着像是太子身边何保忠的,宽得能装下两个人,他没忍住笑出来。
胤禛闻着药味,整个人窝在蓬松温暖的被子里,盯着对面窗沿上一只怪模怪样的木雕老虎发了一会儿呆,渐渐安定地睡着了。
似梦非梦之间,他才忽然想起来,二哥怎么会凑巧出现在那儿?
那么晚了……二哥怎么会来找他?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时辰,他被苏培盛叫起来服药,再次醒来已是午时!直把胤禛骇得正应了那首“垂死病中惊坐起”的诗句。
结果,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跳还没平息,门口又迈进来一个明黄的高大身影,胤禛更加头晕了,连忙便要下床磕头:“皇阿玛。”
“好生躺着。”康熙快步进来把人摁住,又探了探他脑门,“嗯,退热了。”
“皇阿玛……”胤禛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都怪儿子没用……”
“你才几岁,能熬这么些日子的大夜已是不易,”康熙拍了拍他的手,“你对你额娘的孝心,朕都知道,你额娘也知道,否则也不会托梦给你二哥了。”
胤禛诧异不已,这才知道,为什么太子会深夜出现在永和宫附近。
“你二哥梦见你额娘了,心里不安,便漏夜去景仁宫寻你,谁知没见你,便着急得到处找,万幸遇上了,不然……”康熙说着顿了顿,叹着气拍了拍儿子的肩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转了话锋,“身子不好,这几日就不要去守灵了,你额娘不会怪你的。”
“皇阿玛……我……”
“听话!”康熙语气强硬,不容反驳:“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二哥求了朕,让你在毓庆宫住着,等身子骨彻底好了再挪动,朕许了!老四,就在这好好养着。”
胤禛只好点头。
康熙对鬼神之事敬而远之,但又深信不疑。
一大早,他便得知太子深夜扣开宫门又连夜请太医的事,以为太子有什么不好,直接推了早朝,急哄哄便往毓庆宫而来。
这才知道,昨夜不是太子有恙,是老四劳累过度生了病。
胤礽不由细细解释了一番,他没骗人,他的确是做了梦才去寻的四弟,因此说得有理有据,连梦中场景也描绘得身临其境。
康熙不得不信。
胤礽在说到永和宫时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略过了胤禛曾在雨中苦苦叫门不开的场景,而是改为在景仁宫附近便寻到了弟弟,见他烧得直发抖,连忙接了回来。
胤禛不知道他已在梦中知晓了所有事情,回来了也只字未提永和宫门前的事情,胤礽知道他仍是念着生母,不愿叫人知道,便也有意替他遮掩。
毕竟孝懿皇后走了,以后老四总要回到德妃身边,他也不想让这对母子再添嫌隙,虽然胤礽作为兄长,实在有些看不上乌雅氏的所作所为。
但康熙却没有错过太子那短暂的停顿与踌躇,随即便吩咐梁九功去查。
果然,昨夜的事情与太子说得大致相符。
毓庆宫里的奴才都是康熙千挑万选进去的,包括何保忠都是梁九功的徒弟,把人叫来一问,何保忠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他说太子爷梦中惊醒便急急往景仁宫赶,在永和宫西二宫巷寻到了四阿哥,便回去了。
“永和宫?”康熙皱眉,这可和太子说得不一样。
找到胤禛的地方,太子说是景仁宫附近,何保忠却供出是永和宫外的宫巷。康熙思忖片刻,又叫梁九功把永和宫外西二宫巷门上值夜的太监叫来问一遍。
太监战战兢兢说,昨夜的确见过苏培盛背着四阿哥从西二宫巷来回。
三更三刻过去的,四更一刻又回来了。
康熙就听明白了。
看来,昨夜,胤禛感到身子不适,原本是想去永和宫安置歇息的,可不知为何,仅仅呆了半个时辰,一行人连衣裳都没换,冒着雨又准备回景仁宫。
太子为何要说谎?他在替老四遮掩什么?
康熙还在沉思,梁九功接着又来回:“皇上,奴才寻到个打更太监,他说他昨夜曾远远瞧见有人在扣永和宫的宫门,但雨势太大,他看不真切,等他打更绕一圈过来,又没瞧见人,还以为自己见鬼了。”
康熙顿时气得站了起来。
原来是德妃没让儿子进门,怪不得太子要替老四遮掩!
康熙阴沉着脸,胸口上下起伏,他知道德妃心里对老四有诸多不满,尤其在六阿哥病逝之后,她连性子都变了不少,但他不知道竟然已经不满到这种地步!
大雨天,老四还发着烧!
就在这时候,梁九功又一脸不忍直视地进来传话:“皇上,德主子求见……”
“让她滚出去!!”
德妃自打进宫以来顺风顺水,从来没有听过康熙这样疾言厉色的斥责,她都被骂懵了。
十四阿哥哭了一夜,早起嗓子哑了,还有些咳嗽,她本来是想求个儿科圣手替十四瞧瞧碍不碍事的,平日里她只要温言软语说一番十四如何可爱聪慧的话,顿时就能激起康熙一腔爱子之心,今儿不仅被撵了出去,过没一会儿,梁九功还来永和宫传了口谕。
字字句句都在说她不堪为母。
德妃知道其中定有缘由,便叫人细细查探,才知道昨夜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她全然不知!
哪怕再怎么生四阿哥的气,她也不敢将皇子关在门外。
何况,她如今还有心与老四亲近,又怎么会办这样的蠢事?
都是刁奴误她!
且不论德妃这边如何雷霆手段处置下人,又如何向康熙脱簪请罪解释,其他各宫又是如何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
这些事儿胤礽都刻意瞒着,不叫人传到毓庆宫里来,老四是个心思重的,省得叫他病中忧心了,何况他若知道德妃被康熙训斥,定然坐不住要替母求情。
到时候别又惹得康熙大发雷霆。
胤禛在毓庆宫里,被迫两耳不闻窗外事。
二哥这儿……没吃过又好吃的东西也太多了点吧?!
胤禛守灵这几日压根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睡眠不足又劳累过度,这才有这么一场病。
病中口中寡淡无味,本也吃不下什么。
而且宫里头,病了先饿上几顿,清清肠胃再说,是太医们的惯常操作。
胤禛以为要成天喝稀粥米汤了。
谁知,就见太子先迈步进来,身后传膳太监跟着鱼贯而入,一盘盘摆在小炕桌上,都是他瞧着有几分眼熟,但又觉得好像哪哪都不太一样的菜式。
因在丧期,又病着,进上来的东西都大多都是素的,但却一点也不寡淡。
早点是金灿灿圆鼓鼓的脆皮南瓜饼,外表拿荤油炸得酥脆,裹满了炒熟的白芝麻,咬开外壳里头却软糯劲道,一点也不油腻,配上一碗热热的桂花酒酿圆子,甜甜润润,吃下去叫人干涩咽疼的喉咙都好了不少。
午膳是一道锅子,胤礽特意过来和他一起用,笑道:“四弟吃过粥底锅子么?这是粤菜,吃起来还有规矩呢,讲究‘五碗粥’的吃法!”
胤禛这算开了眼界了,原来吃粥也能吃得那么畅快、舒服!
晚膳是素佛跳墙,拿香菇和豆芽菜熬的素汤底,再将芋头切成麻将块油炸铺在深深的砂锅里,再依次放入红薯粉、胡萝卜、老豆腐、冬瓜等食材,就这么煮上一个时辰。
没一丁点肉,却能喝出鲜美的高汤滋味来。
胤禛就这次好吃好喝没烦恼地过了三五日,便吃得面色红润,百病全消了。
康熙下了朝,坐在藤编凉椅上看奏折,正好看到佟家的折子,不由又想起老四那病得苍白的小脸,太医们开方子向来都中正平和,请安脉也总说好,也不知如今养得怎么样了?便将折子一撂,发话移驾毓庆宫。
没让门上人通传,只带着梁九功,自己信步而入。
如今已是深夏,淳本殿前院中两颗须弥菩提冠幅广展、绿荫如盖。康熙感慨地拍了拍树干,这还是太子搬来毓庆宫的头一年,他特意让人移栽的,当年他失去了太多的孩子,菩提乃佛树,就是为了保佑太子顺遂平安,能够健康长大。
平日里没留意,今儿才发觉已长得这么大了。
康熙在院中驻足,正好望向不远处枝叶荫蔽之下的窗子。
暑热难耐,书房的窗子大开,正好将一高一矮站在那习字的背影瞧得清晰。
胤礽弯着腰指点,胤禛则一边点头一边提笔蘸墨,学着兄长的模样提笔,但似乎写的还是不满意,胤礽侧头看了一眼,便走到他身后,直接握着他的手写,一边写一边低声讲解。
“保成的字是朕手把手教的,他在这一道上很有天赋,如今字写得自有风骨,教一个老四绰绰有余了。”康熙语气里有些骄傲。
梁九功也凑趣拍马屁:“都是万岁爷教得好。”
“你个奴才,满嘴抹了糖似的。”他含笑又看了一会儿,扭头对梁九功说:“咱们回去吧,别搅了他们的清静。”
瞧这模样,老四只怕也好得差不多了。
康熙心情很好,回去狠狠批了一箩筐的折子,哪怕批到三次闽浙总督这憨货上的“皇上,您吃芒果吗?这是台湾的土产芒果,献给皇上您。”的请安折子,他都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写了三遍:“无用之物,不要再送了。”
康熙心情一好,就喜欢赏人,于是开了御库,又捡了一堆东西赏给太子和四阿哥。
赏给太子就罢了,皇上哪天不赏太子?但单单加上一个四阿哥……又叫满宫揣测个不停,翊坤宫里,宜妃看热闹不嫌事大,坐在炕上咔咔地嗑着瓜子,笑道:“四阿哥因孝懿皇后得了圣心,乌雅氏却吃了挂落,哈,真是笑死我了。”
延禧宫,惠妃也高兴得多吃了一碗米饭,但心里又忍不住酸溜溜的,怎么赏的不是她的保清?
长春宫,荣妃手里慢慢地转着佛珠,将胤祉从阿哥所叫来,拧着眉头道:“兄弟里头,往常也就你能跟太子说上几句话,如今怎的叫老四抢了先?”
胤祉也一脸蒙……他也不知道啊!
“好孩子,你明儿包上一包黄芪去毓庆宫一趟,就说是来探四阿哥的病,记得额娘跟你说的话,事事跟紧了太子,往后一个亲王是板上钉钉的。”荣妃疼爱地摸了摸胤祉的头,“去吧,回去读书吧。”
孝懿皇后百日一过,众人除了服,胤禩平日里住阿哥所,但每月都会去惠妃宫里小住几日,竟再也不曾回过景仁宫。
经此一事,胤禛深觉心寒,与太子渐渐亲厚起来,与八阿哥胤禩却日渐疏远了。
待除了服,孝懿皇后的梓宫也到了要下葬的时候,而毓庆宫里则为了另一件事忙碌着。
王格格生产之期将至。

第32章 生产
等到除服的旨意终于下来, 已是十一月中旬,后罩房院子里那颗枫树叶子渐次由绿转红,在一片萧索的秋风中, 如火如荼, 成了唯一艳丽的亮色。
程婉蕴很喜欢,时常临窗赏景,还捡了几片好看的叶子压在书里做书签。
斯人已逝, 活着的人也要渐渐回到原有的生活轨道中,如今执掌后宫的大权移交给了钮钴禄贵妃及惠宜德荣四妃,宫里的氛围在权利的更迭中又重新平静下来。
太子这段时日很高兴, 捧着一沓厚厚的信读了又读,到程婉蕴这儿也不忘带着,摇着摇椅一日看上三四遍也有的,每每看完更是一脸满足。
那信封火漆瞧着很眼熟,因此太子每每读信,她就借口避开。
面包窑被她开发了新功能——酥烤豆腐!真的太绝了, 只要两块水豆腐,将豆腐切成拇指大小的块状, 放入面包窑中烤制半个时辰, 中间翻面刷油一次就成功了!
刚烤好的豆腐会膨胀起来, 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烤豆腐一定要趁热吃,才有那外酥里嫩的绝妙口感。
程婉蕴还调了几种酱汁, 甜辣的、酸辣的、孜然的, 蘸酱吃起来堪比后世的铁板烧豆腐, 她躲在面包窑跟前,被豆腐烫得直哈气, 却还是停不下来。
秋高气爽,胤礽在屋子里读信,最后一遍读完,他总算有了一丝真实感,心绪仿佛也随风飘入广袤漠北。
尼布楚的事儿,已有了定论。
在戈洛文到来前,明珠与索额图已设法联络上了那些流亡的蒙古人,又借着蒙古人的掩护,以买卖粮食、农具为借口在城中穿梭,不断暗示在大清治下的老百姓如何安居乐业、自由自在,那描绘出来的盛世景象,轻易便撬动了这座边城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民心向背。
戈洛文到了的第一日,就如梦中一般傲慢地提出各式各样的谈判要求,面对此等下马威,明珠却笑眯眯地按住暴躁的索额图,通通都应下了。
索额图面色难看,重重哼了一声:“没骨气。”
明珠笑意更深,摇摇手指:“让他跳得再高些,打起来才爽快嘛。”
第一日的谈判,戈洛文也如梦中一般恶人先告状,在谈判桌上滔滔不绝,明珠以副使的身份列席,一言不发,任由索额图和戈洛文两人大吵起来,相互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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