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晓峰急忙推出家里的自行车,将柳烟凝送去了医院,半路羊水就破了。
柳烟凝出院之后,胡雪华登门看望她。家里很乱,阿宝饿得哇哇大哭,柳烟凝憔悴地抱着阿宝,手足无措。
厨房里只有面条,十几捆面条,柳烟凝不会做饭,坐月子天天吃这个,哪里会有奶水。
胡雪华给孩子冲了奶粉,换了尿布,又回家拿了鸡蛋和甜酒,给柳烟凝煮了一顿甜酒鸡蛋。
柳烟凝的月子是胡雪华伺候的。沈牧他妈来过两回,看了孩子就走了。
“听说昨天沈牧回来了,但又走了,没住家里吗?”胡雪华问。
“家里没房间了。”
胡雪华看着她谈及沈牧就变得冷淡的神情,不由得想替沈牧辩解几句,“沈牧也是工作所迫,没有选择,他是军人,有他的使命。”
柳烟凝不喜欢分享自己的不愉快,所以她从未跟胡雪华说起过沈牧的事情,胡雪华也不知道他们夫妻俩不通书信,只以为是柳烟凝因为沈牧四年不曾回来而责怪他。
柳烟凝没说话,胡雪华又劝道:“你们都已经有阿宝了,就算不为别的,为了阿宝你也要将沈牧留下。”
书房里,阿宝兴致勃勃地向毛宁宁展示自己的宝贝,宋叔叔送的航天模型,马达小火车,还有他的收音机。
毛宁宁看到那么长轨道的小火车几乎走不动道,缠着阿宝要玩。
阿宝也大方地搭建起轨道来,毛宁宁撅着屁股帮忙,但他动手能力不行,总是要将轨道装反,纯属帮倒忙,好不容易才将轨道搭建起来,阿宝一摁马达开关,小火车就动了。
毛宁宁看傻了眼,他的小火车都得用手推才能动啊,自己能动起来的小火车他还是第一次见。
书房里传来了孩子的欢呼声,打断了客厅里大人的交谈。
柳烟凝暂时不会考虑让沈牧回来,她非常清楚一个不负责的父亲对孩子的成长不仅没有任何帮助,还可能会给孩子带来伤害。
胡雪华该说的都说了,见柳烟凝还是不为所动,也没了法子,毕竟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她只是希望柳烟凝母子过得更好才多了两句嘴。
两个孩子从书房走了出来,阿宝跑到妈妈面前,用手指着电视机,一通比划。
胡雪华看不懂阿宝在表达什么,柳烟凝却了然,“行,玩吧。”
阿宝高兴得直咧嘴,一口乳牙长得整整齐齐,蹦蹦跳跳地去打开了电视机。
柳烟凝看到阿宝按着电视机上的按钮,一个个她看不懂的图像一一跳过,在一阵复杂的图像过后,电视上出现了满屏的麻点,过了一会儿就出现了游戏影像,屏幕上有很多飞机,玩家用坦克开炮把这些飞机给打下来。
胡雪华有些惊讶,“你们家的电视机还能打游戏?”
“不知道阿宝是怎么弄的,我们调不出来,他想玩的时候就自己调。”
阿宝拿过遥控器,在毛宁宁的注视下,依次按了好几遍上面的按钮,屏幕上的坦克也随着他的动作左右移动,这是最简单的游戏,飞机大战。
阿宝显然是想让小伙伴跟着一块玩,他示范了几遍就将遥控器递给了毛宁宁,毛宁宁接过遥控器,记不住按键,一通乱按,屏幕上的飞机没被打死,冲到了最下方,游戏结束了。
阿宝并不气馁,重启了游戏,再次给毛宁宁示范,可毛宁宁还是学不会,接过遥控器就不知道该按哪个了,阿宝急得满头大汗,绕着毛宁宁转圈,不停地给他示范遥控器的使用方法,恨不得能开口说话。
柳烟凝看得发笑,胡雪华也笑了起来,“阿宝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毛宁宁就弄不懂这些,他比阿宝还大一岁呢。”
毛宁宁学不会,急得哭了起来,拿手背抹着眼泪,就连头上的朝天辫都沮丧地垂了下来。
阿宝呆呆地看着毛宁宁,小小的身体,重重地叹了口气。
毛宁宁不会玩游戏,阿宝只好放弃,拉着他去玩收音机,这个毛宁宁会玩,他经常偷玩他爸爸的收音机。
可阿宝玩的好像跟他玩的不一样,收音机上的按键太多了,毛宁宁压根不知道按哪个可以发出声音,他都是一通乱按,如果瞎猫能碰上死耗子,他就能听见收音机发出声音,还能调频。
阿宝却很熟练地按到了自己想听的频道,声音马上就出来了。
背景音乐很好听,可问题是毛宁宁听不懂,叽哩哇啦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阿宝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会做出捧腹大笑的模样,那个样子让毛宁宁想起来家属院里其他的小朋友说的话——阿宝是个小傻瓜,这个样子看着还真像。
毛宁宁小小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阿宝肯定不傻,他只是在玩一些他毛宁宁搞不懂的东西。
阿宝可真厉害,毛宁宁心想。
阿宝余光看到毛宁宁不为所动,收音机里的故事这么好玩,毛宁宁却好像听不懂,阿宝顿时有些失落。
差不多到晚上八点钟,有人来敲门。
柳烟凝过去开了门,是毛晓峰来接娘俩了。
“毛大哥,快进来坐。”柳烟凝笑着招呼他。
毛晓峰笑道:“我出来散步,顺道来接他们娘俩。”
胡雪华有些不好意思,嗔怪丈夫,“这么近,还接什么。”
不过时间确实不早了,得回去给毛宁宁洗澡,九点钟,宁宁就要上床睡觉了,她扬声朝书房喊道,“宁宁,回家啦!”
毛宁宁和阿宝一同跑出来。
要回家了,毛宁宁冲到毛晓峰面前,抬起双臂,“爸爸,我要骑马!”
毛晓峰笑着一把将毛宁宁捞起来,放在了自己脖子上,毛宁宁抱着他爸爸的头,朝天辫又神气地翘了起来,嘴里高兴地喊着:“驾驾!”
跟柳烟凝道别后,胡雪华跟着他们父子出去了。
柳烟凝送他们出去,一扭头,看到阿宝焉焉地坐在他的玩具小木马上,晃动着小身体,神情很是沮丧。
她愣愣地看着阿宝,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阿宝或许真的渴望着父爱,他只是不会说话不会表达。
考虑到沈牧出差四年,院里的领导本来想给他特批半个月的假,让他好好地跟家人团聚团聚,沈牧拒绝了。
他申请的宿舍审批并不顺利,院里单身的同事多,宿舍都不太够用,沈牧没结婚之前就已经特别照顾分了房子,现在有家不住又申请单身宿舍,怎么都觉得奇怪,他的直系领导龚扬找他谈话。
“怎么有家不住要来住宿舍?”在军校的时候,龚扬就是他的教官,后来调到了航天院,既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老师。
“家里住不下。”
这个理由太容易被拆穿了,龚扬凝视了他几秒,“跟老婆吵架了?”
沈牧苦笑,“怎么会。”
“那是什么?”龚扬打破砂锅问到底,沈牧是航天院的骨干,出差泉市的卫星发射中心四年都没有回来过,他无私奉献,组织也得帮他守好大后方。
沈牧沉默不语,少顷,他站起来,“如果单位宿舍实在没有多余的也没关系,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就行了。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龚扬连忙叫他,“哎!沈牧,你给我回来!”
沈牧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龚扬顿了顿,没再追问他搬出家的事情,转而说道:“你知道蒋丹进航天院工作的事吧?”
沈牧一怔。
“为了照顾烈士遗孀,组织特批给她提供了工作,就在后勤保障部。”
沈牧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走了出去。
走出龚扬的办公室,沈牧抬头看向天空,蓝茵茵的,就像那次火箭发射前的测控联调试飞,晴空万里,试飞检查工作都做了,天时地利人和,所有人都成竹在胸,没人会料到那场飞行事故。
沈牧找到后勤保障部,这里相当于是航天院的行政管理处,除了技术上的事情,其他都由这个部门统管。
他来到财会处,蒋丹进了航天院之后在这里当了一名会计。
蒋丹的父亲蒋建林是沈牧的老上级,当年就是他去军校将沈牧特招进了航天院,对沈牧有提携之恩。蒋丹的丈夫肖强和沈牧是同一批学员,两人是老乡,从同一个地方考出来,关系很好,只不过他做了飞行员,沈牧成了技术骨干。
他来的时候,蒋丹正在忙碌,低头整理着什么东西。
“蒋丹。”沈牧出声叫她。
蒋丹听见动静,似乎吓了一跳,连忙将桌上的东西收进了抽屉。
她抬起头,见来人是沈牧,脸色微变,随即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进来,我敲门了,你没听见。”面对蒋丹,沈牧心情不由得复杂。她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眉眼全然没了当年的骄傲。
蒋丹理了理头发,目光在沈牧身上流转,“你看着瘦了,泉城条件很艰苦吧。”
她一句不提丈夫肖强,沈牧心里却更加难受,那场飞行事故,在飞机坠毁的过程中,机上其余两名飞行员都跳了伞,只有副驾驶位的肖强,不知是什么原因没有及时跳机,最终机毁人亡,那场联调试飞的指挥官正是沈牧。
“戈壁滩,确实好不到哪里去。”
“我爸听说你回来的事情,还让我邀请你去家里吃饭。”蒋丹笑道,“他一直挺挂念你。”
蒋丹带着儿子肖童童住在家属院,没住在娘家,沈牧听她这样说,只好说道:“这些日子事情多,等忙过了我再去拜访蒋老。”
蒋丹笑道:“你还没见过童童呢,今晚带着你爱人孩子来家里吃顿饭吧。”
沈牧有些为难,他确实应该去看望肖童童,那是肖强的孤子,但是柳烟凝不一定肯跟他一块去。
“下班我去看看童童。”沈牧说道。
蒋丹又笑,“行,来家里吃饭。”
下了班,沈牧去商店买了不少东西,买了四罐奶粉,两罐给阿宝,两罐给肖童童,又称了两份大白兔奶糖。他还想给阿宝买点东西,看来看去,却不知道该买什么合适,最后拎着这两样去了家属院。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沈牧一路遇到不少同事邻居。
“沈牧回来了啊,买这么多东西呢!”
“烟凝带着孩子出去了啊。”有人告诉沈牧。
沈牧回到家,家里果然只有秦姨在,没看到阿宝,沈牧有些失望。
“阿宝缺什么东西,您告诉我,我给阿宝买。”沈牧对秦姨说道。
秦姨一边招呼沈牧换鞋,一边朝门口张望,这母子俩去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没回来!
“喝杯茶,这可是烟凝亲手做的花茶呢,尝一尝!”秦姨极力挽留沈牧。
沈牧顺势坐了下来,他想等阿宝回来。
秦姨给沈牧添了三道茶水,门口才传来动静。
沈牧扭头望去,柳烟凝踩着浅金色的夕阳缓缓地走上台阶,她穿着一袭热烈的深绿色挂脖长裙,衬得脸白生生的,裙子掐出一截细腰,行动间摇曳生姿,头顶还撑着一把金色蕾丝钩花遮阳伞。
看到沈牧,柳烟凝怔了一下。阿宝的小脑袋从她身后冒出来,嘴里还舔着小矮人雪糕。
沈牧不知为何,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竟有些局促,站了起来,目光看向阿宝,“我.我来给阿宝送些吃食。”
柳烟凝没理他,自顾自地换鞋,沈牧这才注意到她脚上穿着一双白色高跟凉鞋,修长的小腿纤细白净,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脚指甲是浅粉色的,沈牧并不知道那是指甲油,只觉得她的脚粉嫩好看。
柳烟凝的视线转过来,沈牧连忙收回了目光,见阿宝在舔雪糕,没话找话地说道:“你们去买雪糕了啊。”
柳烟凝依旧没说话,沈牧知道自己该走了,他对阿宝说道:“爸爸下次再来看你。”
沈牧要走,柳烟凝也不挽留他,秦姨站在一旁干着急。
沈牧换好鞋,回身看了一眼阿宝,小家伙眼都不眨地看着沈牧,手里的小矮人融化了,绿色的汁水滴落在木地板上。
走了两步,沈牧听见背后的柳烟凝说道:“阿宝,跟你爸爸再见。”
沈牧顿时愣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回头。
柳烟凝还是一脸的冷淡,似乎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而阿宝还在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抿着唇,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妈妈话挥手再见。
沈牧感激地朝柳烟凝一笑,有些后悔没多待一会儿,可话都已经说出来了,柳烟凝也没有留他,他只得不舍地看了阿宝一眼,朝小家伙挥了挥手,从门口出去了。
沈牧一走,秦姨连忙将沈牧送来的东西献宝似的拿出来,“沈牧还是关心阿宝的,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阿宝看到大白兔奶糖,眼睛已经亮起来了。
柳烟凝剥了一颗塞进阿宝的嘴里,没多少触动,“这是敌人的糖衣炮弹。”
另一边,沈牧提着东西来到了蒋丹家里,蒋丹和肖强是在他结婚之后结婚的,没隔几天,肖童童比阿宝还小一些。沈牧没有来过,还是跟家属院的邻居打听的。
他敲了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蒋丹穿着一身紫色连衣裙,头发精心盘起来,她朝沈牧背后看了一眼,“烟凝和阿宝呢?”
“他们有事情,就不过来了,这是我给童童买的营养品。”
蒋丹笑着接过去,“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
沈牧走进客厅,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的原因,蒋丹的家有些昏暗,阳光照不进来,地还是原来的水泥地,客厅靠墙摆着一张沙发,铺着彩虹条纹沙发垫。
沈牧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蒋丹笑道:“饭已经好了,马上就可以开饭。”
“我就不吃了,我看看童童就走。”沈牧婉拒道。
蒋丹脸色微变,“怎么,你是嫌弃我们孤儿寡母?”
“这是什么话。”沈牧解释道,“我太晚了回去没有电车了。”
“叫个出租车,我来出钱。”
这时从房间里跑出一个小男孩,跟阿宝差不多大,眉眼都像极了肖强,看到他,沈牧就想起肖强来。
沈牧出生在西北的一个偏远农村,四姊妹,他还有个哥叫沈贵荣,沈贵荣在读书上也有天赋,又比沈牧大五岁,家里条件差,所有的资源都倾向了长子沈贵荣。
那时候条件那么难,沈牧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生怕自己明天就上不成学了,家里的钱几乎都给了大哥,他只能靠村委会资助,读到初二,村委会也没有钱了,家里实在无法供两个学生,沈牧差点就要辍学,而年幼的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关键时刻是大伯沈建国站出来,卖了家里的羊,给沈牧凑了学费。
肖强家里条件也差,他爸早逝,靠他妈养羊挣钱送他读书,考上省重点高中那一年,两人为了挣学费一起去县里的肥料厂做工挣钱。
这种共患难的情谊是一辈子也无法消磨的。
“童童长得真像他爸,”沈牧湿润了眼睛。
蒋丹在一旁笑道:“这孩子跟你一样,从小智商就高,他现在已经开始学习外语了,前不久参加市里的少儿数学比赛,心算得了第一名呢!”
沈牧欣慰道:“这小子和他爸一样聪明,蒋丹,以后你们母子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跟肖强是那么多年的战友和兄弟,他如今不在了,能帮的我会尽力。”
蒋丹抹了抹眼睛,含泪笑道:“肖强有你这么个好兄弟是他的福气,我得替他好好地将儿子养大,好在童童也争气,我常常教育他,他沈叔叔和他爸是怎么从那么贫困的地方走出来的,凭的是大毅力,我一直用你们的经历来鼓励他努力学习。”
沈牧忍不住说道:“孩子还小呢,再说我们那个时候条件艰苦是没有办法。”
“那你们也是童童的榜样。”蒋丹说道。
蒋丹去厨房端菜,很快就摆了一桌子,炖鸡汤,红烧鱼,五六个菜,沈牧站起来,“我得走了,家里还摆着饭。”
沈牧说了谎,柳烟凝不会等他吃饭,但他不能留在蒋丹家里吃饭,会招来闲话。
蒋丹留不住他,垂目看向他的衬衣,“我看你衬衣扣子都要掉了,脱下来我给你缝一缝。”
沈牧低头一看,确实,风纪扣松散地挂着,快掉了。
“不,不用了,我回去自己缝上。”沈牧连忙拒绝。
蒋丹看着他,苦涩笑道:“你是不是怕人家说你闲话?”
“什么?”
“怕人家说你跟寡妇不清不楚的,才这样疏远我。”
沈牧皱眉,“你多虑了,我跟肖强那么多年的兄弟,我也拖家带口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蒋丹勉强一笑,“我们母子俩送送你。”
吃过饭,柳烟凝喜欢带阿宝出来散散步,白天热得像蒸笼,人都不敢出门,只有傍晚才凉爽一点。
走了没多远,阿宝突然扯了扯她的手,柳烟凝低头看向他,却见阿宝用手指着左边。
柳烟凝顺着看过去,竟是沈牧,他从蒋丹家里走了出来,蒋丹母子跟在后面送他,沈牧将肖童童抱了起来,含笑跟他说着什么。
在柳烟凝看过去的那瞬间,沈牧似有所感也看了过来,突然见到柳烟凝母子,他似乎有些错愕。
阿宝看着他怀里的肖童童,嘴唇抿得紧紧的。
柳烟凝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不为所动,垂头对阿宝说道:“阿宝,我们回家吧?”
阿宝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拉着妈妈往回走。
蒋丹看到柳烟凝母子掉头就走,担忧道:“烟凝不会生气吧。”
沈牧将肖童童放下地,“怎么会。”
告别了蒋丹母子,沈牧本要回招待所,又想起蒋丹的话,心中也踌躇起来,都走出家属院了又忍不住倒了回去。
沈牧站在家门口,窗帘拉着,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印在客厅的玻璃窗上,柳烟凝在陪阿宝做游戏,阿宝高兴地蹦来蹦去,柳烟凝银铃般的笑声从房子里传出来,昏黄的灯光印在沈牧脸上,暖融融的,带着家的气息,沈牧呆立在台阶下,凝视了许久。
回来的第四天,沈牧买了两罐奶粉去了化工厂家属院,他大哥沈贵荣在化工厂做技术员,他爸妈就跟着沈贵荣住在家属院。
沈牧来的时候,吴桂芬正在准备晚饭,开门见是沈牧,有些吃惊,“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眼睛往沈牧手上提的东西看,没等沈牧说话就接了过去。
沈建华坐在客厅的木椅上,看到几年未见的小儿子,高兴地站起来,乍着手,也跟着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牧走进了客厅,一股刺鼻的异味传来,地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垃圾,简直要将客厅淹没了,“回来几天了,家里怎么有这么多垃圾?”
沈建华说道:“都是我跟你妈捡的破烂,还没来得及卖出去呢。放在外面,邻居老是去投诉,干脆放家里了。”
沈牧皱眉,大嫂顾曼是城里人,能忍受得了家里变成了垃圾场?
“大哥他们呢?”
“搬走了.”
沈建华的话还没说完,吴桂芬就打断了,她打开布袋子一看是两罐奶粉,不高兴地说道:“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啊,浪费钱,你要是真孝顺,还不如给我们拿点钱呢。你出差这四年,柳烟凝可是一分钱都没给过我们,全自己花了。”
一罐奶粉三十多块钱,买完这两罐奶粉,沈牧身上就剩十来块,吴桂芬却随手将奶粉丢在桌子上,“一会儿送给你侄儿吃去。”
沈牧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问沈建华,“大哥他们搬去哪里了?”
“阳光小区,买了个公房,两年前就搬走的。”
吴桂芬转身进了厨房做饭去了,沈建华拉着沈牧问长问短。
没过多久,吴桂芬端着两碟菜走了出来,“吃饭吧。”
沈牧走过去,桌上一盘素炒土豆丝,一盘自家腌的酸黄瓜,配着玉米碴子粥。
“你们平时就吃这个?”沈牧皱眉问。
“那还能吃什么呢,山珍海味我们也吃不起呀,你的工资全被柳烟凝给花了,你大哥买房子借了一万多块,家里的亲戚都借遍了,我们不省着点能行吗?”吴桂芬说道。
沈牧几年没跟父母一块吃过饭,喝玉米碴子粥他也不嫌弃。
但从他坐上饭桌开始,吴桂芬就开始数落起柳烟凝。
“你娶这个媳妇也不跟我们商量,学你大哥找个城里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是在老家农村得饿死!你这几年不在家,她红杏出墙!你们家属院谁都知道她跟一个姓宋的好上了!”
沈牧俊朗的眉头拧成一团,“别说这些捕风捉影的话,坏了她名誉!”
“阿宝生下来的时候可聪明了,见到我就笑,你看看阿宝现在,被她都养成了傻子,像个老太后一样,还请人伺候呢,你辛辛苦苦地挣钱,她肆无忌惮地花!看那家里的摆设,老太后也没她过得好。”
“.”吴桂芬几乎一刻不歇,全在说柳烟凝如何不好。
沈建华埋头吃饭,一声不吭,他在老妻面前,一辈子都这样唯唯诺诺。
“行了妈,吃饭吧。”沈牧忍不住出声打断。
吴桂芬强势了一辈子,前辈子家里所有人都得听她号令,后半辈子大儿子找个城里儿媳杀了她的威风,顾曼还带着她大儿子一块不听使唤,吴桂芬憋屈,想给小儿子安排个乡下媳妇,摆摆她婆婆的气派,可还没等她如愿,小儿子也找了个城里媳妇。
小儿媳更不将她放在眼里。
“你当年结婚第二天就走的吧?”吴桂芬压低了声音,“这几年,我看阿宝,越看越觉得不像你,不像你亲生的,你可别是当了王八!”
“砰!”一忍再忍的沈牧猛地将碗砸在脏得包了浆的餐桌上,霍地站起来,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吴桂芬一字一句地说道:“妈,我以后不想再听到你搬弄柳烟凝的是非,更不想听你说什么阿宝不是我亲生的话。”
是不是亲生的,沈牧一清二楚,柳烟凝跟他结婚的时候,是清白大姑娘。
阿宝,那个乖孩子,沈牧一见到他就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吴桂芬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嚷了起来,“我是你妈,我能害你?坏了香火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么风骚的女人可不能要,趁年轻,离了婚再找一个。”
沈牧掉头就走。
他出了门,听见背后传来吴桂芬的哭诉声,“沈建华,你看看你儿子,我为他好他还不领情呢!柳烟凝就是个妖精!.”
沈牧大步朝前冲,想逃离那刺鼻憋闷的空气。夜风呼啸,却怎么也吹不散他胸腔里的烦闷。
没回来之前,吴桂芬在家书里就爱说柳烟凝的不是,沈牧太忙没时间理会,次数多了,再加上后面他写信跟蒋建林侧面询问柳烟凝和孩子的问题,蒋建林说得含蓄,但是字里行间也在佐证吴桂芬的话,那时候沈牧有几分信了。
可等他回来,真的见到柳烟凝和阿宝,那些流言蜚语全都不攻自破了,阿宝是不会说话,但是他可以肯定阿宝并不傻。柳烟凝也不像吴桂芬说的那样不管孩子,相反,她将孩子养得很好,凭这一点,沈牧就相信她。
沈牧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街道上乱窜,他不想回那间狭小冷冰的招待所,却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航天院家属院,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指挥着他来到了家门口。
天色已晚,百鸟归林,外面已经看不见人影。
万家灯火在夜幕中一盏盏亮起,沈牧静静地站在台阶下,小红砖房可爱地蛰伏在夜幕中,窗户上时不时有人影晃动,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光是这么看着,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柳烟凝先给阿宝洗了澡,又自己洗了一个,晚上凉快多了,但刚从洗澡间出来,空气都是湿闷的,柳烟凝推开窗户,想给家里透透气。
怎料一开窗,她就对上了沈牧那看入神的视线。他就立在台阶旁那棵老皂角树下,那双总是囧囧有神的眼睛有些缺乏活力,但军人出身的他依旧站得芝兰玉树一般的挺拔。
窗户的嘎吱声惊醒了沈牧,室内的灯光跳跃出来,照亮了他的惊慌失措。
刚洗过澡的柳烟凝披散着湿发,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奶白色睡袍,俏脸白净得像刚出水的嫩藕,看到沈牧,她也不由得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沈牧轻咳,“我.我来看看阿宝。”
他没指望柳烟凝会邀请自己进去,可来都来了,他确实想见见阿宝,“阿宝睡了吗?”
刚问完,阿宝的小脑袋就出现在了窗户边,他太矮了,靠近窗户就只有一双灵动的眼睛露在外面,看到是沈牧,阿宝的眼睛一亮,接着他又别开了头,很快跑开了。
柳烟凝沉默片刻,说道:“进来吧。”
沈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另一边,秦姨已经飞快地开了门,朝沈牧招手,“快进来呀。”
换了鞋,沈牧走进客厅,暖黄的灯光将家里的一切都镀上了温馨的色泽。
看到沈牧进来,阿宝立马缩在了沙发上,柳烟凝自顾自地去卧室擦头发去了,秦姨忙进忙出的给沈牧泡茶倒水。
沈牧走到阿宝身边坐下,小家伙看了他一眼,白净的小脸写满了不高兴。
“阿宝。”沈牧叫他。
阿宝别开头,脸颊鼓得像个小包子,小手抱住胸,光着脚丫子,圆润小巧的脚指头动来动去,沈牧看得心都化了。
沈牧笑着哄他,“这是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阿宝看了沈牧一眼,他昨天抱着肖童童!肖童童之前骂他是小傻瓜!阿宝记得清清楚楚!
等柳烟凝从房间出来,看到阿宝坐在他的小椅子上,屁股对着沈牧,眼睛盯着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黑猫警长,阿宝宝不爱看这些动画片,看到柳烟凝出来,他蹬蹬跑过来,指着电视对着妈妈比划。
“玩呗,玩一会儿要睡觉了。”柳烟凝不反对阿宝玩游戏,宋嘉和说适度玩游戏能有助孩子大脑发育。
柳烟凝从餐边柜里取出包装盒上白下红的太阳神补脑液,电视上全是它的广告,据说功效明显,柳烟凝也试着买了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