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催眠。许冥又觉得困了。眼见着公交车缓缓关起车门,她抱着胳膊靠回位置上,准备伴着雨声,再好好睡上一会儿。
忽然,她像是注意到什么,往后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跟着便听她“诶呀”了一声,匆忙开口,坐起了身:
“师傅,等等!等一下!
“后面还有人呢!好像还有人没上车——”
前面的师傅“诶”了一声,再次将公交车停下。许冥趁机再次回头,终于看清了那个模糊的人影——
像是一个女孩子,正在雨里狂奔,朝着公车的方向拼命招着手,看上去很急很赶的样子。
许冥印象里没见过她。但她莫名有种感觉:
在公交车停下的刹那,那个女生,似乎轻轻笑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公交车门再次打开。许冥坐在原位, 不受控制地往后张望——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对那个尚未上车的人,总有些挂心。
还好, 那女生还是赶上了。身影很快便出现在车厢里。车厢前面还有很多空位,她却看也不看, 径自朝着许冥这边走了过来, 轻轻坐在了她的旁边。
看上去年纪不大,穿着校服, 面容苍白且清秀。似是察觉到许冥投来的目光, 对方微微抬眼, 有些局促地冲她点了点头,抬手拨了下耳边的碎发,露出细细的手指和长长的指甲。
手指很好看, 但那指甲似乎长得有些过分了。还有点发黑。许冥视线不由在上面多停了一瞬。另一边,那女生似乎也注意到了指甲的问题,有些慌乱地将手放下, 手指向内, 轻轻攥起,再松开时,十指的指甲,却都已变得十分干净漂亮了。
嗯……这是什么?魔术吗?
许冥模模糊糊地想着,仍是觉得非常困。想要闭眼休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被那女孩吸引了过去——
她这才注意到,那女孩的两个手腕上, 原来还都戴着首饰。
左手腕上戴着的, 是一串白色的珠子,珠子的表面不太规整, 似乎还有淡淡的奶香;右手腕上同样戴着用塑胶绳串起的手链,但样式却要古怪许多。穿在那绳子上,居然是一根根火柴。
那火柴还不太干净,有些上面脏兮兮的,细细去闻,还能嗅到些许焦焦的臭味。这让许冥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女生似乎一直在偷偷看她,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立刻直起了身。顿了一下,才试探地开口,说话时莫名有些磕绊,好像很久都没有开口:
“你怎、呃,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许冥赶紧道,视线再次划过那串火柴手链,“只是觉得这个手串,有点……嗯,奇怪。很少见。”
“哦……”女生缓缓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右手,轻轻歪了歪头。
“这本来是别人的东西。是我抢来的。”又过一会儿,她再次开口,说话声音小小的,语气却很平静,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我戴了很久,一直在学着用。可惜到现在还是不太会。”
……哦,这样啊。
这是可以说的吗?
许冥不明所以地点头,又看向她的另一只手:“那这一串呢?这串要好看很多。”
“是吗?”女孩似是因为她的话而高兴起来,话语里都稍稍带上了几分雀跃,“这是牛奶糖,是我自己的东西。”
许冥却是一怔:“奶糖?”
“嗯,奶糖。是能让人做美梦的东西。”女生说着,珍惜地拂过那串白色手链,“你看过《梦神》吗?”
“?”许冥愣了下,摇了摇头。于是女生认真地解释:“那是安徒生的童话。里面有一个梦神,只要祂往孩子们的眼睛里喷点魔奶,孩子们就可以在美梦里旅行。”
“我觉得,嗯,我觉得我的奶糖,也是差不多一样的。”
“是吗?”许冥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努力跟上她的话,“那很好啊。那你戴着它,不就一直能做美梦了?”
“……”
女生闻言,却突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方听她再次开口,声音低低的:“以前不行。”
许冥:“?为什么?”
“因为以前,总有噩梦抓着我。”女生小声说着,再次抬起右手。目光无意识地在那些火柴上转来转去,“我想醒,可我醒不过来。无法摆脱自己噩梦的人,是创造不出纯粹的美梦的。”
“不过以后,我觉得我可以再试试。”
“……?”
许冥揉了揉被困意冲撞的脑门,只觉自己越来越听不懂对方的话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往前开出了好一段,窗外的景致却似乎一直没有变化。许冥无意识往窗外看了眼,喃喃开口:“雨好像小了。”
“嗯。”那女孩应了一声,“可能快停了吧。”
说完,她似又想到什么,匆忙将手探进口袋。转眼,便从里面摸出了一卷塑胶绳。
许冥认得那个东西,用来串手串的水晶弹力线。
正在奇怪对方拿这干嘛,就见女孩从上面扯出一截,用指甲轻轻松松地掐断,又支起自己的两腿,支出一个小小的平面。旋即摘下自己腕上的两个手串,全部拆开,平铺在腿上,又在里面挑挑拣拣,挑出一部分,一个一个地串到了那根新绳上。
明明车子还在摇晃,她的动作却特别稳。一边串,还一边煞有介事地喃喃自语,很仔细的样子:
“感谢算一个、道歉算一个、祝福算一个……嗯,房租、房租算两个……”
随着她的清点,一个新的手串很快便做完了。一半是白色的奶糖,一半是摇晃的火柴,不知是不是这女孩故意为之,这手串上的火柴,还都是比较干净的那部分。
跟着就见她转身,将那手串递到了许冥面前。目光有些躲闪,眼神却有些期待。
“……?”许冥吓了一跳,“这个,是给我的吗?”
回应她的,是女孩一个小小的、肯定的点头。许冥受宠若惊,认真道谢接过,捧在手上看了会儿后,又在女孩期盼的目光中,将它小心戴在了手腕上。
看到这个动作,女孩终于再次笑了起来。停了一会儿,方听她轻声道:“那个时候,班上突然很流行玩这个。很多女生都会买材料来串,串完以后互相送。我觉得很有意思,就也买了材料包串着玩,串了很多,却不知道该送给谁。
“谢谢你,又让我体会到一件开心的事。”
“?”正在打量手串的许冥不解转头,“又?”
女生却没再进一步解释,只缓缓抬头,视线越过许冥的肩膀,落在被雨淋湿的窗上。
窗户依然爬满了水迹,像是哭泣的脸。可外面的光线明显已经亮了不少,通过水痕的缝隙,能看到大片的水稻,蓬蓬勃勃、青翠欲滴。
“雨停了。”她道,“快下车吧。”
“再见。”
许冥一怔,疑惑的感觉再次爬上心口。扭脸正想细问,却见旁边的位置空荡荡的——
根本没有什么女生。
“……”许冥茫然眨了眨眼。明明是很诡异的事,不知为何,她却半点不觉得害怕。
恰在此时,公交再次靠站停下。车门嗤拉一下打开,车上却无一人动弹。
按说这个时候,司机就该关门继续往前开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关门的意思都没有。那门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开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许冥迟疑片刻,想起那女生的话,终究还是提包起身,揉着发胀的脑袋,懵懵懂懂地走了下去。
——而几乎就在她踏出车门的瞬间,四周场景,倏然一变。
所有的场景人声全部褪去,车厢变成了厕所隔间。她正推开隔间的门往外走,一脚踩在地面上,脚下传来强烈的实感。
原本懵懂的大脑,也终于恢复清醒。许冥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外面陆月灵和兰铎震惊的双眼。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一波接一波的绵密疼痛,忽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同样涌上的还有厚重的倦意与昏沉。许冥只觉自己脑袋一下变得很重,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明明脑门在冒汗,却打骨子里觉得冷。她伸手想要扶住墙壁,没力气的手指却直接顺着墙壁滑下来,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往下摔——
在向下栽倒的那个瞬间,许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们这是回到现实了吧?
……现实的厕所,干净吗?
好在,没等她人完全扑下去,就感到有什么冲过来,托了自己一把。
被人扶着脑袋躺了下来,身上也盖上了什么。许冥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是控制不住,闭起了眼睛。
意识也很快往下沉去。即将昏厥的刹那,只来得及听到旁边几句零星的对话——
“这、这怎么办啊?”陆月灵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张,“怎么感觉比在怪谈里还严重……她不会死了吧?
“要不报警?还是叫救护车?”
“不能叫。”这回却是兰铎的声音,“这伤没法解释的。”
“那怎么办?这都还在流血……”
“她的手机,能找到吗?”依旧是兰铎的说话声:
“我知道该打哪个电话。我找给你,你拨一下。”
“哦!”陆月灵的声音明显带上困惑,“但为什么是我……”
“为了安全。”
这是许冥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兰铎说的,充满坚定。
等许冥再次醒来时, 她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陌生的床铺,有点硬。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陌生的天花板, 白色的粉刷墙,在黄色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点脏, 上面似染着斑斑铁锈。
身上倒是不痛了, 但不知为何,睡了一觉, 反而比之前更累。她垂眸看了看露在外面的手臂, 只见上面乱七八糟地缠满纱布, 手背上连着一根管子。顺着那管子往上看,是打点滴用的药水袋。
这是……医院?
许冥不太确定地想着,有奇怪的味道钻进鼻腔, 令她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她奋力坐起身,进一步朝四周望去,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间还算宽敞的房间里, 左边是窗户, 窗外树影婆娑,右边则是隔离帘。
床头有呼叫铃和床头柜,柜子上放着她的包;床尾则能看到另一张床,此时上面正空着。
看上去还真是一件病房。
床尾还坐着个熟人——只见陆月灵正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歪着脑袋,似在打瞌睡。膝盖上倒扣着一本打开的小说,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
就在许冥思考着要不要把她弄醒的时候, 帘子的另一边, 响来了细微的声响。
“主任?”兰铎的声音从帘子后面响起,“你醒了?”
许冥迟疑一下, 低低应了一声。兰铎又问了句他能不能过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方掀开两人之间的帘子,探头看了过来。
帘子拉开,许冥这边的光线一下充足不少。跟在兰铎旁边的银狐犬吐着舌头就要往许冥的病床上蹦,被兰铎毫不留情地赶了下去,赶完转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似是松了口气。
“还好吗?”他问许冥,“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觉得好累。”许冥低声说着,视线再次扫过周围,“所以我们是在医院……”
话未说完,忽然一顿。
之前灯光昏暗,以至于她现在才看清——挂在床头支架上的那个药袋,分明是空的。
视线顺着药袋看向下面的管子,又顺着管子一直滑到自己手背。原来手背上也根本没穿针。只是把软管头贴在了手背上而已。
……再仔细一看,墙和天花板上的污渍似乎也不是铁锈,反倒带着些红;窗户外面婆娑摇曳的也不像是树,更像是某种巨大的节肢动物。对面的床铺上没有人,床垫却微微下陷着,钻进鼻腔的奇怪味道也并非是医院惯例的消毒水味……
反倒带着些腥气。
“……”许冥默了一下,犹疑地补上另一种可能性,“还是我们……仍在那个怪谈里?”
“那个怪谈?是说郭舒艺那个吗?”兰铎摇了摇头,“那不是。我们已经出来了。”
许冥登时松了口气。
“这是另一个。”兰铎续上后半句。
“……”许冥一口气又憋了过去。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正对上兰铎平静清澈的眼神。她微微张了张嘴,顿了一会儿,才从满头的问号中跳出一个:“我们怎么进来的?”
“打电话叫的。”兰铎认真道,“我有这里的联系号码。”
许冥:“……”
“不是,你等等,我捋捋。”许冥深吸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算了你还是从头给我说一遍吧。”
太累了,不想动脑子。烦。
兰铎倒是配合,点点头,又拉着张椅子在许冥旁边坐下。椅子拉动的声音终于惊醒了在打瞌睡的陆月灵,见许冥醒了,她也赶紧凑了过来。托她的福,许冥对之前的状况,也算是了解得更详细了些。
首先,就和她猜的一样,他们从那个怪谈里出来了。
至于出来的方式,则是大同小异——许冥本人是莫名又被拉入了另一个空间中,在记忆被影响的情况下上了公交车,下车的瞬间离开了怪谈;陆月灵则是在民宿里转来转去找她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邦妮,在对方的指引下推开了一扇门,踏出的瞬间,便回到了现实里。
“说来也怪。”陆月灵提起这事,还有点想不明白,“明明一开始民宿里有很多怪东西的,可后来却越来越安静,到最后,红光也没了……”
不仅如此,整栋民宿还跟地震似地摇起来。边摇边往下扑簌簌地掉墙皮和白骨。陆月灵被吓得不轻,所以才返回房间去找许冥,没想到等她赶到时,房间里已经空了。
可落了灰尘的地面上却能看到不少脚印,仿佛曾有很多人,出现在这房间里。
“是吗?”许冥蹙眉,“我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仔细一想,她能看到什么,才奇怪了。
至于兰铎那边,情况则要更混乱一些——他当时正处在露天的场景里,周围有房子,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原本他还在尽可能地围堵着田毅亮,地面忽然剧烈摇动起来,摇得大楼倾塌、人群混乱,连带着他叫出的好几只影犬也一起跟着混乱……嗷呜嗷呜的,现在响起来都觉得耳朵疼。
田毅亮还差点被崩塌的建筑砸到,不得已只能解除了隐身。解除后问兰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同事到底在搞什么?!”
居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兰铎正在忙着回收影犬,闻声转头看他,气浪掀动他额角的碎发,他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把缩小的影犬更用力地往怀里压。
“不知道。”他诚实道,“可能是赶时间,所以直接拆了吧。”
田毅亮:“……”
“拆?”他微微挑了挑眉,尽可能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兰铎点了点头,见他仍是不相信的样子,想想又补充道:“应该是。”
田毅亮:“……应该?”
“嗯。”兰铎将最后一只影犬掐着颈皮拎起,道,“她既然说了不想动域主,那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会去动。”
所以现在这种崩塌的状况,大概率是别的行为引起的。比如修改规则之类的。
田毅亮:“……”
啊,所以你们原本的行动计划里,还真有和域主叫板这一条吗?
田毅亮有些懵了。当时听到袭明说“不建议抹杀域主”,他还以为是在诈他来着。
不管怎样,事到如今,光在这儿发呆总不是个事。田毅亮很快拿定主意,带着兰铎又返回了卫生间,打算先传去其他世界看看情况。离开前稍一迟疑,又转过身,飞快给兰铎写了两个号码。
一个是他自己的联系电话。就像他之前说的一样,他后续会再找他们确认保密事宜,同时也希望能继续交流关于这个怪谈的信息——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活着出去。
第二个则是大力除草合作医疗机构的电话。
“……我不知道你们拆迁办有没有自己的急救通道,不过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代价估计也不小。”他边将写着号码的纸条递过来,边道,“可能算我多事,但如果你们出去后有需要,可以去这里。他们很专业,嘴也很严。”
递完纸条,他就让兰铎先从传点离开。兰铎依言穿过隔间,结果就像另外两人一样——
穿过门的刹那,直接就出来了。
许冥:“……”
“居然这样就出来了?”她仍是有些不可思议,“这也太容易了。”
没有进化前的怪谈,往往只能利用规定的逃生方法逃生;进化后的怪谈,诸如宏强公司、蝴蝶大厦,则更麻烦。它们根本不会把逃生路线写出来,只能靠自己揣摩,甚至还会刻意封锁逃生路线,搞得人只能另辟蹊径。
但无论如何,怪谈内总是有规定的“出口”的,想要离开,只能从那儿走。
像郭舒艺的怪谈这样,随便哪扇门都能当出口的,许冥还是头一回见。
兰铎替她压了压被角,倒是见怪不怪:“这个怪谈和别的怪谈不一样。它其实还没完全成型,边界并没有那么清晰,本身规则也没那么牢固……”
它本就是人类盲目想要模仿真正怪谈的产物。表面做得再像,底子都不一样。尤其在郭舒艺成为域主之后,这个怪谈就完全封闭,更没有机会去生长完善了。
若非如此,许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改了它的核心规则——虽然也有付出代价就是。
事实上,听许冥的描述,如果不是一直被痛苦的情绪裹挟着,无法挣脱,郭舒艺或许能更早就掌握这个怪谈也说不定。
“懂了,也就是说,它不正规,对吧?”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感觉话题一下子来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因为不正规,所以逃生路线的规定也没那么严,比较随意……这样倒是能理解了。”
她的修改,让郭舒艺摆脱了噩梦。作为回报,郭舒艺让他们直接离开了怪谈。
说完,又抬头看了看所在的病房,再次蹙眉:“然后呢?这就是田毅亮说的那个急救点?”
回忆起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几句话,许冥自觉终于把事情理顺了——她被郭舒艺放出怪谈,身上却还带着因为强改规则导致的伤口。因为这种伤送去医院肯定会引起怀疑,所以兰铎就把她送到了田毅亮推荐的急救地点。因为知道自己容易搞不清数字,还特意让陆月灵来拨号……
可以,合情合理,完全说得通。
唯一说不通的就是这地方为啥居然是个怪谈。不过许冥觉得也能理解,按照兰铎的转述,那些专业人士连异化根都能合作,占领一个怪谈当据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不想兰铎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他道,“这是我另外联络的地方。”
许冥:“?”
“我不怀疑田先生。但我不确定去了那里会怎样。”兰铎解释道,“如果要查身份证件的话,你的真名就瞒不住了。”
虽然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许冥要给自己掰个“袭明”的新名字,但既然许冥这么做了,就说明她不希望田毅亮这边发现自己的身份,这点兰铎还是能想明白的。
所以在短暂的纠结后,他还是联系了这家“医院”,让他们派来了专人,将许冥接了进来。
“哦……”许冥不明所以地点头,“也就是说,这里是个陌生的怪谈……”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自己包着纱布的右手,想想又问道:“所以这儿到底是哪儿啊?”
兰铎倒是答得很顺溜:“天宇眼科医院。”
许冥:“……”
好正式的名字。听着比“怪谈拆迁办”正式多了。
不过,为什么是“眼科”?
许冥不理解。想了想,她又晃了晃自己贴着软管的手背:“那这个过家家一样的点滴,又是……”
“哦,那就是过家家。”这回回答的却是陆月灵。她跟着许冥兰铎进了这医院后,就一直在围观许冥的治疗过程,“护士处理完你的伤口,本来都打算走了。其中一个突然说好不容易来一个活人,就这么结束治疗很没仪式感……”
……所以装模作样地给我贴根软管,又挂个空药袋,意念给我上点滴是吧?
许冥觉得自己理解了,又好像没理解。短暂的思索后,她最终决定放弃理解。
“不过别说。”她摸了摸自己包在自己肩上的纱布,感叹道,“他们的包扎手法还挺好的……”
“哦,那也是仪式感的一部分。”陆月灵毫不留情道,“你拆开一个看看就知道了。”
“……???”许冥闻言一怔,赶紧将缠在右手的纱布扯了下来,旋即愕然瞪大了眼。
只见她的右手上,已然不见什么伤口。只剩一条长长的红痕,斜着贯过整个手背。
愕然眨了眨眼,她又去拆手臂上的,发现同样如此——纱布的下面,全是长长的红色的印子,腿上肩上,也全部如此。
就好像所有的伤口,都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拼尽全力把自己合上了一样。中间愈合结痂长肉的过程全部跳过,直接跳到了血痂脱落的环节。
……虽然有的看上去估计还是会留点疤痕,不过这对许冥来说,也已经足够惊喜了。
“这医院院长是你朋友吗?”她有些惊讶地看向兰铎,“这治疗效果也太好了。”
让她想到了魔方大厦主管人的一键还原术。
没想到兰铎却再次摇头。
“她不是我朋友。”他说着,嘴角微微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跟着又道,“她也没有在‘治疗’你。”
许冥:“?”
“她只是给你做了置换。”兰铎解释,“用你未来一段时间的体力,去换伤口的愈合……”
“??”许冥更加惊讶,“还能这样?”
想想又觉出不对:“等等,什么叫‘未来的体力’……”
“就是,在未来大概一个月里,你会比较虚弱。可能还会嗜睡。”兰铎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起许冥的表情,“这个交换……你觉得可以吗?”
“当时你的状况很不好,就先由着她处理了。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那我就去和她说,让她换一种置换……”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没有讨价还价和反悔的余地。不过如果是许冥的话,应该是可以额外多换一次的。
“……”许冥听着,却是露出几分思索。
听兰铎的意思,他和这个怪谈的域主应该是旧识,自己这回能得到治疗,应也是靠了他的人情。但人情这种东西,本就是消耗品;况且域主本人是个什么性格,对自己有没有恶意,都还不好说……
“还是算了吧。”默了会儿,许冥认命地躺回了床上,“能治好就挺好了,反正我接下去也没什么事,躺着就躺着吧。”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个得走流程。”兰铎立刻道,边说边起身,顺手捞起一直扒在床沿的银狐犬,“你稍等,我这就去问。”
说完,抱着狗就快步走了出去,只留给许冥一个健步如飞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听到自己提出离开,他似乎还挺高兴的。
再转头,又对上陆月灵盯着自己的双眼。许冥不解问了句看我干嘛,陆月灵却只撇了撇嘴。
“看你死了没。”她小声咕哝着,弯腰将一本小说从地上捡了起来——就是之前搁在她腿上那本,她方才看到许冥醒来,惊讶之下动作幅度太大,一个不当心,直接把书抖到地上去了。
说完这话,她又故作无意地看了许冥好几眼,直到确认人真没什么事了,方撇撇嘴,又拿起小说继续看,看的时候,还没忘把椅子又往床边拉一些。
许冥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顺口问起那书的来历,得知是问外面护士站的姐姐借的,略显讶异地挑了挑眉,转头看看四周阴气森森的布置,又不由感到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
谁能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会在一所怪谈医院里养病……这确定没什么问题吗?
看着兰铎擦了那么久的地板,许冥自问对他还是挺信任的。不过对他这个怪谈域主朋友,可就不好说了。
但不管怎样,来都来了。目前看来,似乎也只能静观其变。
许冥默默想着,暗自叹口气,视线划过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忽又想到什么,蓦地将目光转向了床头柜上的包。
试着伸手去够,单手居然还有点拿不动。好在陆月灵一直悄悄关注着这边,见状赶紧替她拿了过来。许冥道了声谢,撑起身体靠在床头,将包打开一看,庆幸地发现自己的东西都在里面,一个都没少。
作为一名现代人,她理所当然地先摸了下手机——感谢自己随身带满格充电宝的良好习惯,至少这一回,她的手机又保住了。
估计是因为在进入这个怪谈前,她曾在现实短暂停留的关系,手机上面这会儿全是未读信息。横竖现在也回复不了,许冥也没细看,只留意看了眼时间。
手机上的日期,显示为她进入郭舒艺怪谈的三天后,时间则是下午两点。就是不知道准不准。
放下手机,许冥又将手探进包内。这回摸出来的,却是那本九号规则书。
没有了那个谁来充当封皮。这本本子看上去可说平平无奇。许冥借着陆月灵的遮掩,小心翻开本子,翻过好几页后,果然在里面发现了那串手串。
那串郭舒艺送给她的,一半是奶糖、一半是火柴的手串,这会儿正以图画的形式,呈现在本子的内部。图画的下方,则是整整齐齐的手写体说明:
【来自某民间组织的馈赠,一个拥有两种装饰的手串。通过触碰手串上不同的装饰,你可以暂时获得以下不同的能力:
【踽梦行者:你可以将意识从当前的躯体上剥离,以梦行者的方式活动。当你处在这种状态时,你将无法使用规则书中除本系列馈赠外的其他能力,且本身的畸变特性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