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兰铎惊讶,“你怎么知道的?好厉害。”
“我不知道!”许冥在他脑袋里吼,“但总得想个理由拦住他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废弃公园外的马路上。两边人行道上,可以看见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身影如小树般轻轻摇晃,看到兰铎的时候,还会冲他招手,叫他“郭舒艺”。
兰铎仓促地应着,提着裙摆尽力往学校的方向赶,同时担忧:“可万一他不信我说的话……”
“不信的话你就随便用什么方法拖住他。拉仇恨也好威逼利诱也好,反正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就行!”
许冥说完,声音倏然消失。兰铎愣了一下,试着在脑海里呼唤了两声,却再得不到任何回应。
——另一边。
切断了意识连接的许冥猛喘口气,倏然睁开双眼。视线落在桌上整齐码着的一堆规则,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兰铎那边来不来得及拦人。看样子,不冲一把不行了。
好在方才和兰铎的交流并没有持续太久,虽然有些疲惫,但脑子还能用……许冥默默想着,伸手找了张白纸,叫来了旁边的陆月灵,让她帮忙将方才从兰铎那儿看到的规则默了下来,也放入了面前的纸条堆中。
跟着闭上眼,又深深吸了口气。
“?”陆月灵紧张地看着她,“你怎么了?看上去像是要上刑场一样。”
“差不多吧。”许冥却道,将右手上的纱布完全拆了下来。想了想,又把那张写着郭舒艺名字的工牌拿出来,再次挂在了脖子上。
“!”陆月灵看她这样,越发紧张:“你又要干嘛?”
“假装我是郭舒艺。”许冥抿了抿唇,“说不定可以骗这些规则一下。”
陆月灵:“……所以你骗它们干啥?”
许冥没有回答,只一边默念着“我是域主域主是我”,一边举起了笔,从旁边的纸条堆中抽出一张,低头小心地将笔尖摁了下去。
右手的伤口尚未愈合。动作间带着粘连的疼痛。
许冥生怕再次触动当前民宿中的怪物,特意选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规则,一笔一划,写得谨慎无比。
第一波修改,用的是二重代换。句尾的“不要理她”被轻轻划去,写上了另外的四个字。
“救救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靠工牌蹭到了些域主光环,这次的副作用倒没有很剧烈——只是右手的伤口又裂开了,再次渗出殷红的血液。
还行,能接受。
许冥再次深吸口气,紧跟着,又开始下一步地修改——
孩子是自称。孩子是我。我是郭舒艺。我就是她,也就是说,我是她们。
因此,谨以此为依据,以怪谈拆迁办之名,特作以下修改——
【如果看到有女生在围栏内逗留,请救救她。
【如果看到有女生失足滑落湖中,请救救她。
【如果看到有女生在水中呼救——
【请救救她。】
与城南一中相隔不远的马路上。
刚刚放学的学生们成群结队, 嬉笑着往前走。田毅亮提着裙摆,逆着人群向前,自带的短剑被他别在了腰带的后面, 仿佛一个漂亮的小装饰,
无人在意这个充满违和感的男人。就算偶尔有人注意, 也只会冲他点点头, 喊他一声“郭舒艺”。田毅亮每次听到,都会漫不经心地点头回应, 目光却始终在来往的学生里面徘徊着,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若有看到在街道上独自徘徊的女生, 不要理她。】
他在心里重复着这个世界的死亡规则之一,更加积极地在人群中寻找起来。找了片刻,没看到想找的人, 另一道人影,却突兀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目光上移,果不其然, 对上兰铎认真的双眼。
“……你同事和你联系过了?”他微微挑眉, 没费什么劲就猜到了状况,“看来她的收集进度比我想象得快。”
兰铎却没理他,只毫不迟疑地背起许冥之前让他说的话:
“你的法子不行,杀了郭舒艺的分体只会导致本体的暴怒,一切只会变得更糟。”
田毅亮:“……”
很好,看这样子,他同事这会儿应该没在他身上。
这让田毅亮松了口气。
“你同事让你这么说的?她倒是很有脑子。”田毅亮摸了摸胡茬, 轻轻呼出口气, “只可惜,这理由说服不了我。”
兰铎:“……”
“她已经在想办法了。”顿了一会儿, 兰铎再次开口,这回却是纯粹得自我发挥,“你可以等等。”
“我没法再等了。”田毅亮耸肩,“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兰铎:“我的同事很厉害,她肯定能解决这次的事……”
“这次解决了,下次呢?”田毅亮却道,“怪谈已经形成。她难道还能把这里整个拆掉,又或者是把所有的死人都从这个怪谈带走吗?”
“她们已经和这里绑定了。只要怪谈还在,她们就会一直被绑在这里。而只要被绑在这里,她们就永远得不到安息。
“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单位有死人员工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们公司也曾经有过。那些在怪谈里牺牲的同伴,我们想尽办法把他们带出来,觉得哪怕是死人的形态,至少他们还在,至少他们的意识还在延续。可你知道这导致了什么结果吗?”
要么是亲眼目睹着对方被时间一点点掏空,最后变成空荡荡的一层薄壳,什么都记不得,什么都没剩下;要么就是看着对方因为死亡的侵蚀而日渐痛苦暴躁,最终走向疯狂。
只有那些持有根的死人,能长久地保持自我,甚至可以帮助其他死人也保持自我。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同伴,在又一次怪谈调查中几乎导致了团灭,给出的理由却是,他无法遗忘自己的死,也更嫉妒其他人的活。
“……我不确定你们单位,有没有面对过类似的问题。”
田毅亮深吸口气,伸手将支在头顶的墨镜压下:“我只能说,不要小看沉淀在死人内心的痛苦,也不要小看它们被痛苦扭曲的心灵。它会把一个好人,变成你做梦都想不到的怪物。”
兰铎:“……”
“对不起。”片刻的停顿后,他轻轻道,“让你想起这些。”
“没事。”田毅亮却只再次耸了耸肩,“我只是希望这些案例,能够让我们更加地理解彼此而已。”
“顺便,再给你一个忠告……”
田毅亮说着,整个人倏然往旁边一闪,躲闪的同时顺势拧身,一手同时伸出,恰好护住别在腰带上的短剑。
而几乎就在他动作的瞬间,一只小熊猫闪电般从他背后扑了过来,险险从他身侧掠过。
“啪”的一声,小熊猫轻轻落在地上,跟着便在兰铎谴责的目光中垂下了耳朵。另一边,田毅亮则是好好检查了一下身后的短剑,没忍住嗤了一声。
“那个忠告就是,在和人不熟的时候,别让人知道你有什么底牌。”
再次将短剑收好,他抬眸看过来:“能想到用宠物来偷,确实是个不错的思路。只可惜,动脑子实在不是你的强项。
“你也不想想,你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动物没在,我怎么可能不留心?”
他说着,还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显是觉得凭兰铎的脑子,能琢磨出个这样的主意已经很不容易,偏偏还没派上用场。跟着又见他后退两步,身形忽然淡去,整个人旋即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最低存在感。他规则书里的技能。通俗来说,就是隐身。
很单调,但很实用的能力,尤其是配合起他“骗子”的畸变特性,可以说是如虎添翼,需要的代价也适中,不会像旁人那样动辄断手断脚。
但使用起来也有限制——第一是技能的前摇和后摇都很长,不论是开启还是结束,都要等上许久;第二则是隐身期间,不可以和怪谈内的存在进行互动,只能偷偷观察和倾听。
这也是为何他之前在这儿找地碰瓷时,一直没有发动这个技能,不过现在……
暂且顾不上别的了。先设法溜走再说。
田毅亮打定主意,再次后退,悄悄转身。打算趁着隐身,先把兰铎引开;没想才刚有动作,却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骚乱,诧异转头,正对上一团不住膨胀的巨大黑影。
……是兰铎的那个小宠物。
它又开始变化了。
躯体像是膨胀的气球,内部却完全被旋转的黑影填充。轮廓不断向外扩展着,转眼便拔到了一层楼高。
比田毅亮第一次见它时,变得还大。
不过比起巨大的体型,更令人在意却是它的眼睛——幽深的、泛着浑浊黄光的眼睛,几乎占了大半张脸。即使是配在这样一副躯体上,也显得大得过分了。
完全凝实的狗头喘着粗气低下,兰铎这会儿正站在狗头上。被吓到的学生们尖叫着四散奔逃,甚至有人开始打电话报警,他却完全不管不顾,只低头专注寻找着田毅亮的所在。
……这家伙想干嘛?
田毅亮却是糊涂了。他该不会以为,变大大站高高就能更方便地找人?还是他干脆想让那大狗用脚盲踩,踩到他就算赢了?
总不至于是为了堵路。这狗虽大,但就一只,堵也堵不住。
想不明白,索性便不管。田毅亮抿了抿唇,转身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却又听前方传来一声咆哮——
他惊讶抬头,这才发现,道路的另一端,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大团黑色的影子。
或者说,也多出了一只大狗。
同样被黑影包裹,同样有着巨大到异常的身形,这会儿正守在道路的另一头。一双大大的眼睛警觉地四下转着,眼珠甚至比刚才那只还大。
不仅如此——
更多的呜鸣与嚎叫此起彼伏地响起,又有数条黑色影犬从街道两边的阴影里走出,大小不一,却带着相似的狰狞,以及大到骇人的黄色眼睛。
田毅亮:“……”
好吧,这回事情变得有些尴尬了。
无法确定这些东西能不能直接嗅到自己,他只能尽可能地压低呼吸,努力寻找起离开的空隙。就在此时,却听蹲在狗头的兰铎再次开口,声音仍是小小的: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的话,但我想说,谢谢你的忠告。还有,我本来就没想动脑子。”
毕竟他只是个打手。
哦对……还有。
话音落下,兰铎忽又想起一事,又猛地直起了身体,面上再次带上了几分严肃。甚至还清了清嗓子。
跟着就听他字正腔圆地开口:“我是恁爹。”
田毅亮:“……”
田毅亮:“啊?”
同一时间。另一边。
许冥艰难地控着水笔,勉强完成了第一份规则的修改。放下笔的瞬间,才发现脑门上已都是汗。
她闭了闭眼,似是在感受着什么,片刻后,重重吐出口气。围观的陆月灵小心探头,连声音不觉放低了些许:“怎么样?有效果吗?”
许冥:“……”
她转头看了眼陆月灵,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啊?”陆月灵闻言一怔,跟着又见许冥蹙了蹙眉:“但写完那写字的时候,我隐隐约约,似乎有听到什么声音。”
陆月灵:“?什么声音?”
“不太好描述。”许冥想了想,摇了摇头,“有点像捏方便面。”
卡拉卡拉的——或者说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嗯?那到底算是有效没效……”陆月灵微微蹙眉,又看了眼许冥的右手,“要是没效果,你这手不就白伤了?”
她刚在旁边,看得清楚。许冥写那几个字的时候,右手的伤口分明又严重不少。本已长合的伤口又撕裂,裂得比之前还开些。血刺呼啦的样子,她光是看着就头晕。
说话的同时,她又给许冥拿来了毛巾。许冥接过按在手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流血,整张脸都显得有些白。
“还行,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她轻声道,缓了一会儿,才又去摸第二份规则纸,
“而且在我的设想里,只流血算是比较好的状况了……
“?所以不好的状况是……”陆月灵眨了眨眼,下意识问了句。话未说完,却似忽然注意到什么,缓缓抬头,目光看向上方,片刻后,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许冥冷静地看着她的表情,无奈地抿唇:“你现在看到的,应该就是了。”
“……”陆月灵被她这话搞得心里一惊,目光却仍是定定看着窗外,一时憋不出任何回应。
只见窗外,此时赫然已经铺满了红光——红光之中,更有一团扭曲的影子,正静静趴在窗户上,翻转着脑袋,向里张望。
从许冥的视角,当然是看不到这些。不过从陆月灵的表情,不难猜出现在发生了什么。
果然……她再次深吸口气,努力让有些昏沉的大脑保持清醒。
果然,哪怕假装自己域主,核心规则也是不能随便动的。仔细一想,之前鲸脂人也确实提过,哪怕是域主本人,想要修改规则也需付出沉重代价;而旁人一旦擅动,更将引来域主的注意,搞不好还会被追杀。
当然,这个域现任的域主是郭舒艺,许冥不认为她有追杀自己的必要。但那得建立在郭舒艺清醒的状态下——而且已知,直到目前,郭舒艺都没能改掉核心规则,说不定这些规则还遵循着第一任域主的设计,强硬的同时还带着某些自卫机制。
只是之前许冥还抱着些侥幸心理,觉得如果改的不是这个世界的核心规则,或许就不会像之前那样触发怪物。但现在看来……
行吧,看来还是太乐观了。
许冥更加用力地按住伤口,再次重重吐出口气,开始伸手在规则堆里翻找。陆月灵目光终于从窗外移开,开始向四周张望,视线不断扫过门和两侧的墙壁,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诶,那接下去怎么办?”
许冥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规则纸,提笔就往上涂,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这样,我先把这个世界的规则改掉,看能不能产生些直接效果。你先去外面拖一会儿。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压力有点大,但既然就一个,或许……”
“一个?”不想陆月灵却是惊讶看了过来,“谁跟你说的就一个?”
在许冥讶然的目光中,她视线再次飞快扫过周围——窗户外面,是正趴着的扭曲人影,门的下面,则分明是一双脏兮兮的女鞋。门板这会儿正被敲得砰砰作响,同样被敲响的还有两边的墙壁,天花板里似乎也藏着什么,传出清晰的爬动的声响。
不仅如此,外面走廊里还多出了不少声音。脚步声、哭泣声、敲打声……种种声音混在一起,搅拌着空气里的冷意,光是听着,就让她头皮发麻。
陆月灵本身并不属于感应灵敏的那一挂。即使如此,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现在正在这民宿里活动的“东西”,绝对不少——而且还不是阿焦那种充数的“不少”。
它们的分量和气息,分明是相近的。
就这状况,你跟我说一个??
“……?!”这下轮到许冥震惊了。
如果说,这世界本地怪物的出现还在她意料之内,那现在的状况,真有些在她意料之外了。
跟着就见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变。
——要命。
这回真的是要命。
她猜到修改规则可能会招怪,但她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招——眼下这情况,明摆着是其他世界的怪物,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怎么还带支援的……许冥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赶紧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规则上,更快地修改起来。恰在此时,却听门锁咔哒一声响,挂着链子的房门被向里推开,某种阴冷的气息,瞬间灌了进了屋里。
没等许冥感知到更多,陆月灵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头黑发如触手般张扬,转眼就将打开的门缝又层层封住。许冥头也不回,顾不得大脑的昏沉和右手的疼痛,赶紧依葫芦画瓢改完第二份规则,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却听陆月灵“咦”了一声——
惊疑不定地眨眨眼,她小心撤开封门的头发,谨慎地往外望。
“没了。”确认完毕,她迅速关门,转头惊讶地看向许冥,“外面的那个怪物,突然就没了。”
“……这是好消息。”许冥抿了抿唇,低声道,“说明这个修改确实是有效果的。”
如果她没猜错,刚刚堵在门外,应该就是这间民宿原有的怪物——而她方才修改的,正好就是这间民宿的规则。
“那就好办了!”陆月灵这会儿也跟上了节奏,一下来了精神,“那我出去顶着,你尽快!全部改完,就没事了!”
“……嗯。”许冥低低应了一声,下一秒就见陆月灵原地一矮,转眼便化为一团头发,沿着墙壁飞快游上了天花板,看样子是打算先把藏在这里的怪物赶开。
剩下许冥一个,脸色却是又白了些。有些难受地按住额头,她垂下眼睛,悄悄提起自己的裤腿——只见小腿上,不知何时也已多出了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液正顺着脚腕,淅沥沥地往下淌。
……要命了啊。
同样地感叹再次爬上心口。许冥连做两个深呼吸,一边拼命安慰着自己不疼不疼,一边再度拿起笔。嘴角却被绵延的疼痛刺激得抽动,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恰在此时,却又听窸窸窣窣一阵响。陆月灵又从天花板上游了下来,提着裙子落在地上,有些局促地看过来。
“我、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事忘了和你说了。”她飞快地咕哝一句,“虽然我不喜欢迷信,也不喜欢神神鬼鬼的东西,可你人还不错,我还挺喜欢的。”
“所以,你是我的‘朋友’。”
“祝你身体健康、没病没灾、安然无恙……诶呀大概就是这样吧,具体该怎么操作我也不清楚。总之就是我祝福你,千万别死了啊!
“希望有效吧,就这样。”
说完,又原地化为一滩头发,转眼便游得不见踪影。
房间里再次只剩许冥一个,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喜欢神神鬼鬼的东西……这孩子真的清楚自己在讲什么吗?
不过,不知是不是这句“朋友”自带的buff,她一下竟真感觉好受了不少。疼痛带来的刺激像是被隔绝在外,大脑亦跟着清醒许多。
……难怪当初在蝴蝶大厦,红鞋子上赶着要和她做朋友。这buff,可比止痛药好使。
许冥默默想着,再次将目光转向面前的一堆规则纸。
随即目光一凛,很快便低下了头,又开始一份接一份的修改。
同一时间。
电影院内。
骇人的红光正笼罩着整个空间,躲在影厅内的大郭小心翼翼探头,跟着又缓缓走了出来。
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她轻轻皱眉。
……不见了。
方才还在到处找她、追杀她的怪物,忽然不见了。就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
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让大郭心里犯起嘀咕。
不仅如此,时间似乎也不太对劲。明明她刚刚看时间,还是下午两点,这会儿再看钟,却发现时间已经跳到了下午四点。
不管怎样,这总是好事,她很快便打起精神,转身往卫生间跑去。
打开对应的隔间门,传点果然已经出现。大郭毫不犹豫地站了上去,熟悉的晕眩感瞬间袭来,她本能闭起眼睛,直到晕眩感完全退去才再次睁开……
睁眼的刹那,却一下顿住。
……黑的。
她的眼前是黑的。
不管睁几次眼,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黑暗。狭窄、逼仄、令人窒息——她下意识地伸手,却发现肢体根本伸展不开。
迷糊的大脑渐渐清醒,她终于发现,自己此刻并非站着,而是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缩着,身体痛苦地折叠,没有力气,连动一下都困难。
……我被困住了。
仿佛有什么倏然掠过脑海,大郭忽然意识到这点。
这是一个箱子,我被装在箱子里了。
救我……救救我!随便谁都好,快来救救我!
有音乐和笑声从外面传进来,还有各种各样的交谈声。听上去外面有人,很多很多人……
大郭一下激动起来,拼了命地开始挣动摇晃起来。她试图呼救,声音却像身体一样无力,她只能更用力地晃起身体,死命撞着箱子的外壳,就像一个被活埋的人,竭尽所能地撞着棺材。
终于,像是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很快便有脚步声靠了过来。她感到自己所在的箱子被小心搬动,拉链被小心拉开。箱子打开的刹那,有阳光倏然洒下来,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我去……是人啊!箱子里怎么会有人啊!”
“老天,我还以为是小猫……”
“没事吧,你还好吗?”
“保安呢?快叫保安……等等,是不是该叫救护车啊!”
纷乱的人声一下在四周炸开,打开箱子的几名路人小心地凑了上来,问着她的状况。大郭却只轻轻摇着头,抬头望着上方清澈的阳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忽然笑了起来。脸上却怔怔落下两行泪。
“……谢谢。”她坐在那个困了自己好久好久的箱子里,将头埋进了臂弯间,声音低低的,不知是在对谁说话,“谢谢。”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的声音,突然都停了。
四周的场景,开始迅速地黯淡、退去。她再次抬头,却见自己所在的世界,已然又换了一个。
她现在所在的,是一间相当精致的房间。看上去像是民宿的客房。她正站在房间的墙边,墙上布满吓人的抓痕。
她盯着那墙面看了会儿,缓缓后退,开门走了出去。沿着走廊走几步,很快便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她穿过房门,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有人正坐在书桌前,蜷缩着身体,努力写着什么,边写肩膀边微微地抖,似乎并不好受。
那人的身上还捆着不少东西。毛巾、浴袍、扯开的床单……凡是能用的布料,都被她包到了身上,所有布料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红。
房间里已经有别人在了。是另外两个女生。一个站在椅子后面,正好奇地在看许冥写的东西,另一个则安静在床边坐着,看到她进来,冲她竖起食指,小声说了句“嘘”。
她轻轻点头,悄悄走了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听见房间周围,不断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
什么怪声都有,窗户外面,还有怪物在贴着玻璃往里看。那写字的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感知到——感知不到那些怪物,也感知不到这些正静静待在这屋里的人。
房门忽然被推开。有诡异的黑影探了进来,顶着章鱼般不断舒张的触手,触手上却没有吸盘,只有一只只张开的小手,掌心里是凋零腐烂的花。
终于闯进屋里,那小手似乎瞬间兴奋起来,紧跟着便朝着桌前那人冲了过去,不料尚未靠近,就被人一把捏住,跟着又从门缝里,硬是丢了出去。
“嘘。”
大郭站在门口,冲着门外的怪物,认真地竖起一根食指。
跟着便轻轻关门,又静静坐在了许冥的后面。
此时此刻。
对于房间内发生的一切,许冥却是一无所知。
她只埋着头,尽可能快地修改着面前的规则,脸色泛着白,眼睛却因为血丝而显红。
她的动作不是很利索,因为她身上这会儿就像个胡乱贴着补丁贴的粽子。每修改一道核心规则,身上就多一道伤口,她一开始还会仔细处理一下,免得血流得太猛,后面包扎的过程都掠去了,扯了所有的床单和毛巾,哪里流血捆哪里,反正先压着就行。
随着修改的推进,那种卡拉卡拉的碎裂声,一边又一边地在耳边响起,让她恍惚有种被干脆面包围的错觉。她尽可能地想加快进度,然而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的数量问题,即使有陆月灵的朋友buff在,疼痛感还是传达到了神经,密密麻麻得像是蚂蚁在身上爬,连带着头脑都又开始昏沉、迟钝。
提在空中的笔尖晃了又晃,写到后面,字都歪歪扭扭。
但都到这种时候了,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所以许冥裹紧身上的小床单,紧绷着那么一口气,继续一笔一笔地往下写。
没有注意到外面怪物的动静越来越轻,没有察觉到出现在身后的身影越来越多。没有听见民宿墙壁崩裂的声响,没看见头顶精致的天花板破开,一根根白骨簌簌往下落。
有女生蹑手蹑脚地上前,将手挡在许冥的头上,替她挡开掉下的骨头。
许冥什么都没看到。她只垂着头,又是一笔落下。
直至最后一句“请救救她”画上句点。
终于,手边所有的规则都修改完了。
许冥重重吐出口气,一直被强行压下的疲惫终于凶狠地反扑上来。
她原地晃了两下,听见外面传来陆月灵焦急的脚步和询问声。她出声应了一句,完全没意识到那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短暂的呆滞后,她似又想到什么,再次拿起笔,找了个张空白纸,慢慢慢慢地、一笔一笔地再次落字。
【如果在车站时,看到有女生奔跑求助,请救救她。】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到写到“奔跑”两个字的时候,只恨这俩笔画太多,甚至想要用拼音充数。
事实上,她都不确定这句话自己究竟写完没有。
因为写到最后,她脑袋已经无法自控地往下磕。迷迷糊糊中,她感到似乎有谁托了下她的头,但这感觉不太真切;她嗫嚅一句,终于控制不住地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耳边却正传来响亮的雨声与发动机的轰鸣。
许冥茫然眨了眨眼,抬头向四周张望,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公交车上。
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这儿,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这会儿公交车正靠站停着,不断有人上车下车,手中的伞像花儿一样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