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结合本能一起转动,许冥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那些蛾子是在替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一旦再次直面灯塔的光芒,她将不会再有一丝机会,而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跑!
然而转身的刹那,她脚步却又顿住了。
看不到……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源被遮挡,她现在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偏偏许冥记得清楚,出口大楼的前面,还有一整片的人脸植物——
按照快乐的说法,碰到一下,就会被直接吃掉。
更别提她现在连出口的方向都无法确定……会是这边吗?还是应该往这边走?
许冥一时踟蹰。不抱希望地摸了摸身上,除了规则书和阿姨的笔记,就只剩几张工牌。那个来自扒手的手电筒也在之前的变故中被一并异化了。
规则书也在发烫,像是快要坏掉的充电宝。许冥手指在封面上停留片刻,还是挪开,再看看眼前轮廓难辨的黑暗,咬了咬牙,索性闭起眼睛。
虽然不是太明显,但她刚才听到了——在头顶的蛾群扑上灯塔之后,自己的周围,还是存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说明自己的周围仍有蛾子存在……而快乐说过,蛾子是会指路的。
她还说过,在这个地方,是不能相信光的。
如果真的迷路了,得去相信声音。
许冥不知道值得相信的声音是怎样的,但这个时候,她只能选择相信。
闭眼,屏息。耳朵捕捉到的声音越发清晰。不远处传来的振翅声,塔底虫子的蠕动声,人面植物摆动根茎时发出的哧溜声。
她甚至还能听见飞蛾掉落的声音。那些扑在灯塔表面的蛾子,因为炙烤而化为尸体,一个接一个地掉落,掉在地上,很轻很轻,像是树叶凋零。
然而很快,又会有新的蛾子,拍着翅膀,一只接一只补上,不让被禁锢的光逃出半分。
许冥不知道它们还能坚持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
所以清楚点,拜托了,让我听得再清楚点——
“这边。”
细细的声线忽然响起,许冥心脏猛地一跳。
下一瞬,又听更多的细小声线响起,与蛾子的振翅声混在一起,说着再简单不过的话:
“这边,来这边。”
“能听见吗?能听见吗?”
“是右边、是右边。”
微弱的声音汇集成一片,在几步之外此起彼伏地响起。许冥试探着迈出脚步,一点点一点点地往前挪,一开始走得很慢,到了后面,却越发快了起来。
“这里停一下,草在抖叶子。”
“好啦好啦,过去吧。”
“不要伸手摸哦,会碰到的,大怪草。”
“走这里走这里。”
“右边、右边,对啦,妹妹真棒。”
“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下。”
“往前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
——顺着声音一路小心前行,直至最后,在某一处停下脚步。许冥不敢睁眼,只试探地伸手往前,突兀间,却又听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别用手,用书。”
“你的规则书。”
愕然睁开双眼,许冥只觉胸口像是被人重重一敲。
熟悉的称呼瞬间涌到嘴边,却又像是被怕惊醒什么一样,一个音都不敢发出来。停顿片刻,才小小地、试探地往后转头。
明知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去确认。然而才刚侧过脑袋,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
“别回头,往前。”
“……”
声音有点冷硬,像是以前生气时的样子。许冥默了一下,却还是固执地转过了身——同时对着身后,打开了手里的规则书。
没有人知道,连快乐都不知道。她的规则书里,早早就备好了一个专门的区域。
是在收纳快乐的时候一并画好的。当时也只是出于一层缥缈的念想,想着万一遇到了阿姨,万一对方遇到了什么脱不了身的事,自己还能像个勇者一样,将手中的工牌朝她一抛,再向她打开自己的书,把她远远地接进自己的怀里。
当然,只是设想。她怎么都没有预料到,这个纸上房间,居然真的有用到的一刻;更没预料到,居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一片黑暗中,许冥凭着对声音的感知,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方向,书摊在那里,手中暴发户似地抓着一把工牌,好一会儿,只憋出一句略显颤抖的话。
她问那个黑暗中的人,回家吗?
声音干巴巴的、小心翼翼的,和想象中拉风的大人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对面的人却没回话。
只是伸手,轻轻拿走了她手中的工牌。
又轻轻按住许冥的双手,带着她把手中的规则书合了起来。
皮肤传来古怪的触感,像是有密密细刺,温柔地蹭过手指和手背。下一瞬,那触感又来到了肩膀,许冥被人扳着转过了身,又被从后面轻轻推了一把。
她手中还拿着那本规则书。书的封皮碰在面前的墙壁上,像是碰到了一层水。
许冥就这样被那人推过了墙,踏出最后一步的刹那,才听那人说了第三句话。
“出去之后别忘关门啊。”她听见对方这么说。
就像过去无数次,送她离开家时说的那样。
穿墙而过的一刹那, 面前是骤然亮起的灯光。
视线因为这突兀的灯光而晃了一瞬,许冥下意识地闭眼,心脏亦不由自主地悬起, 很快,又因四周传来的脚步声和关切声而慢慢放下。
“啊啊啊出来了!真出来了!”
陆月灵的声音最先响起, 手臂随即传来被搀扶的感觉, 脚边则似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正在转来转去。
顾不得回答任何问题,许冥连连摆手, 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视线恢复的第一时间, 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将规则书按在身后半开的门扉上。
门板上没有门把,规则书按上去的一瞬, 却如磁石般吸附在了门板上。半开的门后光芒流淌,不断泄出诡异的絮语与意味不明的低笑,又有细细的、纯由白光组成的细细手掌, 扒在门的边沿, 犹不死心地像往外爬。
许冥这回却是吸取了教训,两眼一闭,不听不瞧,只将规则书当做门把,用力往后一扯——
只听“砰”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
整个世界,倏然安静下来。
连带着许冥翻涌的心绪, 也静了一瞬。
缓缓睁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许冥只觉所在的房间似乎都暗了一层。静得像是被人抹去了声音。
又过一会儿,不知是谁先问了句“没事吧”, 所有的黯淡又瞬间生动起来——有人扑上来扶住她的身体,有人上前检查被关上的门。许冥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原来都正抖得厉害,一个不稳,直接坐倒在地,不知想到什么,眼眶又有些发酸。
影犬正在关闭的房门前嗅来嗅去,确认再闻不见任何危险的气息后,方小跑过来,贴着许冥的腿趴下,才刚爬稳,就被蹲在许冥膝盖上的狮子猫一下哈走。
兰铎一言难尽地看过来,懒得搭理它们这边,扶着许冥靠在自己肩上,又去摸她的额头:“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许冥本来想摇头,结果摇一下就感到眼前一阵花,只能改为点头。顿了会儿,忽又想起件事,吃力地再次拿起规则书,先回收了之前分出去的工牌制作权限,又翻到专区页,把顾云舒和快乐都放了出来。
一下多了两个人,不大的房间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尤其是快乐,她的状态比许冥好不到哪儿去,一出来也只能躺着——相比起来,顾云舒还好一些,虽然脸色难看,但至少还能站稳。
也还有力气,和其他人大致讲一下门里发生的事。
陆月灵和猫听得一起炸毛,恰在此时,快乐终于虚弱地睁眼,一眼看见面前炸成放射线的黑毛,差点没忍住又撅过去。
陆月灵吓得赶紧上去给人拍脸,快乐眼睑颤抖,总算是彻底清醒了——眸光左右一转,旋即颤颤地开口:
“我们……出来了?”
“嗯嗯嗯!”陆月灵犹沉浸在顾云舒方才平淡的讲述中,看向快乐和许冥的目光都带着几分不符人设的心疼和怜爱。只是许冥那边有猫有狗,她的怜爱暂时无处安放,只能暂时都倾注到刚刚见面的快乐身上。
“别害怕。”她不熟练地安慰着面前的人,“主……冥冥老师把你们都带出来啦!”
“哦……”快乐迟缓地转过目光,又看向一旁的墙壁,“那门……”
“关上啦关上啦!”陆月灵继续积极播报,怕她不信似地,还特意起身,当着她面把门又打开一次——普通的门上连着普通的门把,普通地打开后露出普通的走廊,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正常。
仿佛她们不久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
梦醒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放心吧。”陆月灵蹲在快乐的身前,语气是难得的温柔,“没事啦。一切都结束啦。”
“……”快乐看上去也是松了口气,默了一会儿,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眼睛又唰地睁开了。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视线又再次扫向那扇打开的门,片刻后,难以置信地开口,语气中竟似都带着几分颤抖:
“没事个大头鬼!”
“?”陆月灵茫然,“诶?”
“电梯呢!”快乐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然而很快又坐了回去,“你看那走廊尽头的门,明显还是这个房间啊!”
陆月灵:……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
“那个,我刚才就想问了。”一直沉默的许冥这才再次出声,声音疲惫,“我们进去到现在,这个房间不会一点变动都没有吧?出口呢?也没出现过?”
兰铎摇了摇头。想了想,又主动拿了个座钟,沿着走廊出去试了一下。
没过多久,又见他从房间的另一头走了回来。
“没有出口。”他语气肯定,“房间还和之前一个布置。”
“果然。”许冥叹气,顺手撸了把蹲在腿边的猫,“这个怪谈本身仍在运转,我们还是出不去。”
“日哦。”快乐抱起胳膊,不高兴地来了一句。估计是觉得不够解气,顿了两秒,又不客气地补上一句,“傻X怪谈,日它大爷。”
“……”震惊地看她一眼,陆月灵默了一会儿,无声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这个怪谈和门后世界本来就是分开的,就像两个独立存在的城市一样。”就在此时,挨在许冥旁边的猫终于开了口,“两个城市间可以通过高铁连通,但不代表它们……嗯,休戚相关。”
似是为了显得自己有文化一点,它最后一句琢磨了下,还用了个成语。说完悄悄抬眼去看许冥神色,后者却只抿唇,面露思索。
“也就是说,我们还是得另外想办法拆了这个怪谈……”许冥咕哝着,视线落在了房间的隔断墙上。
纯由血肉组成的隔断墙,上面还生着不少脓包,脓包里各式杂物漂浮。
兰铎他们之前为了抠座钟,已经弄破了几个脓包,以至于地面上都是一滩污水。许冥小心起身上前,打量着面前的墙壁,面露沉吟。
“你们之前说,这里面的东西,是根?”她转头向几个异化根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微微颔首。
怪谈的运转需要根的支持——若是从这个思路出发,现在唯一可下手的,除了这面融入了大量根的墙壁,就只有兰铎他们几个被抓进来的异化根了。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许冥让兰铎他们又拆了一个脓包。这次却似乎比之前抠座钟时更费劲,哪怕是有猫帮忙,也忙活了半天才弄开一个。浊水泄出的瞬间,表层的粘膜却又自行蠕动生长起来。
竟是转眼又长好了。
粘膜闭合的刹那,脓包内的浊水又再次充盈。众人怔怔地望着再次鼓起的脓包,这回,却是连猫都忍不住了。
“我去。”它忍不住哈了一声,“贱壁。”
他们之前从没试过直接从墙壁里抠根,怎么都没想到这事居然比抠座钟更叫人不爽!
许冥却是松了口气。
“这至少证明我们的方向没错。”她揉揉额角,“座钟可以随便拿,但根不行。可见这些根对这个怪谈而言确实很重要。”
“看出来了。”陆月灵咋舌,“拆都不让人拆,这怎么整?”
许冥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一时陷入沉思。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对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说起来,我之前就很在意……”许冥抿唇,“为什么门后的存在,会选择我当钥匙?”
“不是选你当了钥匙。”快乐却道,语气肯定,“而是你碰巧成为了钥匙。”
“?”许冥惊讶回头,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是因为我下来了,所以才……”
“嗯。”快乐点头。作为被叫灯人寄生过的存在,她脑内仍残留着一部分来自叫灯人——或者说,来自灯塔的记忆。
“这栋楼就是最后一把钥匙的选拔场,但你不在原定的备选之列。”快乐疲惫地闭眼,边梳理着思绪边道,“原定的备选者……应该是一群融合了根的人类灵魂,就像我和狗男人一样。只是它们更符合它的标准,是‘它’早在几年前就在尝试培养的……”
培养?接近异化根?许冥微微蹙眉,脑海中有什么猛地闪过——
“玩家?”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话出口的瞬间,兀地一阵头皮发麻。
“应该是。”快乐微微颔首。她成为异化根后就不怎么关注人类这边的事了,不过和大力除草合作后,有时也会得到些信息,因此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或者说,前玩家。”
“……”在场几人的脸色瞬间凝重。唯有陆月灵,反应慢半拍地左右看看,顿了一会儿,还是随大流地摆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
许冥原地转了两圈,脑海中模糊的猜测越发清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初‘玩家’会出现,或许也不是偶然……”她若有所思,“这个世上原本是没有规则书,只有根。人类直接使用根却会被影响诱导……”
就像单元楼里的楼长和扒手一样。逐渐同化、逐渐异化,直至最后,投身门内。
而规则书则要安全许多。虽然使用都需要付出代价,但并不会影响人的神智。
之前在门后世界,与快乐的对话也基本证明了许冥的猜想,即规则书是最早的能力者们创造出来的,存在的初衷就是为了杜绝直接使用根导致的迷失与疯狂……
“这是拉锯。”许冥这才明白过来,“人类创造了规则书来抵消根的影响。而这是不利于灯塔的。所以它有想办法影响了一部分人类,让他们自己选择放弃规则书的保护……”
说是放弃,其实也不确切——更准确的说法是,自己选择疯狂。
秩序和理性是人类天然的保护层,可拥有通灵体质的人而言,这层保护本就是缺失的。
又在某些刻意的诱导下,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傲慢,放肆连规则书都无法提供进一步的保护,直至最后,又成为了根的寄生体,渐渐疯狂。
“……”快乐听着,却是无奈地闭了闭眼。
“‘玩家’兴起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因此对他们不是很了解。”她低声道,“我不知道他们的失控和灯塔有没有关系,我只知道,对于他们的存在,灯塔乐见其成。”
或许确实是门后的存在心机深重,早早就在为自己物色最后一把钥匙;又或许,只是人类自己单纯地犯傻,恰好疯成了灯塔最喜欢的样子。
无论如何,那些由玩家生成的异化根,确实才是门后存在最属意的“钥匙”。这也是为何这个怪谈生成时,除了他们这些“食物”,又另有一批异化根被引了进来,投放到了楼上。
“‘它’将那些人身上的根,能拿的都拿走了,都放在这里。”快乐道,“既是诱饵,也是福利。”
失去了原有的根,那些前玩家必定会四处寻找,或是为了强化自己,收集更多的卡片——而那些卡片,就是第一百层的入场券。
“窥探之镜一直在往外面传消息,没错吧?”快乐说着,看了眼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可实际上,有些消息她哪怕不传,也会被叫灯人传递到外面的。”
比如进入第一百层的方法,比如自己的根就在第一百层的信息。而当真的有人循着提示下来后,它便会被视为新的钥匙候选,由叫灯人引导着,完成最后的开门仪式,成为真正的钥匙。
“钥匙是维持开门状态的关键,因此也需要保护和强化。那些根就是为它准备的。”快乐朝墙壁努嘴,“具体我不清楚,大概就是‘开了门就能继承亿万遗产’这样的套路吧……”
不过这些根同时也支撑着这个草台怪谈的运作,这点她倒是不清楚——可这样一想,却是更说得通了。
这个怪谈是很草台班子没错。但好歹也算个怪谈。
一旦“钥匙”吸收了这些根,它也就等同于有了根的使用权。四舍五入就是域主,等于平白获得了一个业绩斐然的怪谈傍身。
之前也说了,钥匙需要强化和保护。被保护得越好,对灯塔越有利。在这种互利的状态下,直接白送一个怪谈似乎也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那些看重的候选人一个都没下来,许冥倒是下来了。偏偏那个灯塔似乎还挺中意她,就那样顺着将她定为了新的、最重要的钥匙……
头脑发热的结果就是,好不容易打开的门又被关上了。
“……等等。”许冥听到这儿,却似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抬手,“你的意思是,这些根原本是打算给钥匙的?”
“对啊。”快乐点头。
许冥:“而我,就是它钦定的钥匙。”
快乐:“……确实。”
“也就是说。”许冥双手缓缓合十,“这一墙东西,都是给我的?”
快乐:“……”
“不是。”她觉得许冥的理解似乎有点问题,“按理来说,是开了门的才算钥匙,开了门后才能获得这些根……”
“我开了。”许冥笃定地转头看她,“我开了的。”
虽然只开了一条缝,还不是自愿的——但你就说开没开吧。
快乐:……
虽然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
当然,这个逻辑通归通,但隔断墙还是不认的。许冥试着用利器扎了下脓包,同样扎不开。
于是她果断拿出了规则书。
认认真真地把刚才的歪理全都写了下来,没忘在后面再加一个“怪谈拆迁办”的落款。
写完还不算。想想又补上一句“所以这些根是我的合法财产。一个人可以随意支配她的合法财产。包括拿走丢弃及赠送。”
写完的瞬间,心脏传来回应般的震颤。许冥深吸口气,再次试着朝那墙壁伸出手去。
这一次,只轻轻一碰,面前的脓包便当即破裂。
裂开的表皮没有再闭合,许冥静静等着脓水流完,硬着头皮伸手,从瘪掉的表皮下掏出了藏在里面的根。
那是一个很小的挂饰,触感像是金属的,最中间是一颗小小的红心,即使刚浸泡过脓水,瞧着依旧熠熠生辉。
许冥盯着那颗小小的红心,顿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随即转身,将它小心放进了一旁,顾云舒的手中。
因为视角原因, 陆月灵并没有看清许冥递给顾云舒的是什么。
但她可以明显感觉到,顾云舒在拿到那东西的一瞬,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变化……就好像一组卯榫啪嗒一声, 严丝合缝地对接,又像是放置许久的拼图, 终于被补上最后一块, 莫名给人一种整整齐齐的舒适感。
顾云舒却是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片刻后, 才见她闭了闭眼, 冲着许冥深深低了下头。再次抬起时, 背脊却挺得比以前更直。
……搞得气氛好像都有点严肃。陆月灵原本还打算上去凑热闹的,都被吓得不敢去了。
许冥倒是随意,只上前抱了下顾云舒, 跟着便转过身,又开始鼓捣起面前的血肉之墙来。
有了成功的先例,接下去的行动就顺利了很多。许冥特意去了趟郭舒艺的怪谈, 从里面拿了把镐子出来, 一下砸一个,很快又砸出了一双迷你的红鞋子和之前那个吵死人的报纸桶。因为掏出的根上都沾满了脓水,许冥拿得也小心翼翼,一旁兰铎倒是相当自觉,赶紧接过,顺手抓起影犬仔细擦拭起来。
擦完了,猫猫又好奇地凑上来看, 围着两个根东嗅西嗅, 试图判断这俩玩意儿的用途,顾云舒则懂事地找出纸笔, 挨个儿编号记下,免得回头许冥自己找糊涂……
如此反复几次,所有人的动作都越发流畅。挖掘、擦拭、鉴定、登记,一套流程下来,毫无滞涩、行云流水,动作之间,甚至都透露出了几分专业。
陆月灵在一旁沉默围观,叹为观止,顺带担负起了照顾快乐和监视镜老师的活。
——说来也怪,虽说这个镜老师之前也一直昏迷着,但时不时也是有一些苏醒迹象的。只是他们对此都挺警觉,一旦发觉对方貌似要醒,就赶紧一巴掌再锤晕过去;自打许冥从门后出来后,这个被寄生的镜老师,却是真的一点动静都没了。
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样。
陆月灵心里犯着嘀咕,出于谨慎,却还是牢牢用发丝将人捆着,片刻不肯放松。正琢磨着要不要将人拍醒试试,身后忽然传来许冥的声音,循声转头,正见对方指着地上小山包似的一堆根,冲自己连连招手。
“能帮忙把这些搬远点吗?”她对陆月灵道,“太多了,有点挤。地上都是脏水,我怕再给弄脏了。”
陆月灵撇撇嘴,慢条斯理地应了声。定睛一看,却是恍惚了一下。
……刚才这里堆着的根有那么多吗?
没记错的话,我只是稍微走了会儿神吧。你们这搬东西的速度会不会也太惊人了些……
暗自咋舌,陆月灵忙从地上捧起几个,快步往房间较为空荡的角落赶去。放下后转头看看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又不由生出几分担心。
“诶。”她忍不住道,“这个什么老师身上的叫灯人,到底还在不在啊?我把这些根放这么远,万一它等等醒了,突然冲过来抢怎么办?”
“它抢不走。”许冥对此倒是十分笃定,边说边坚定地继续挖掘,“我有字据。”
都白纸黑字规定好了,还有“怪谈拆迁办”这个规则依据的加持。它就算要抢,也得先想办法改了规则才行——不过许冥这边那么多人,现在还是在安全区,它能不能顺利活到修改完成还是个问题。
而且许冥非常怀疑,叫灯人的修改能力是有限制的。不然她在电梯间搞那么大变动,它们要能改早就改了。不至于拖那么久。
“……别说,好像是这样。”快乐听了她的猜测,面上亦露出几分思索,“电梯里的那什么规则我不知道。但我定下规则,禁止它们窥探我们聊天记录的时候,它们确实也没什么反应。”
“可是它们寄生镜老师的时候,改掉了我对于安全区的规定。”许冥垂下眼帘,“要么是它们修改规则也需要代价。要么就是存在其他限制……”
想到这儿,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动,却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陆月灵茫然地左右看看,试图跟上思路却失败,想要问点别的又怕显得自己笨,只能原地撇嘴。好在顾云舒显然也在思考相同的事,开口当了陆月灵的提问嘴替:
“所以那个‘叫灯人’现在是什么状态?还寄生在这位女士身上吗?”
许冥与快乐对视一眼,却是齐齐摇了摇头。
并不是“不在”,而是单纯的“不知道”。
快乐身上的叫灯人已经被灯塔回收,没法再进行这方面的感应了。许冥之前倒是有蹲在镜老师面前观察过,只可惜啥也没观察出来。
兰铎和猫的五感都比较出众,然而面对昏迷的寄主,也很难做出判断。
……所以不光是我,其实所有人都在纠结这个事吗??
陆月灵心口陡然一松——不得不说,这种以为只有自己不知道答案,结果一对才发现大家都没做出来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那会不会,那东西已经离开了呢?”心情一好,陆月灵的话也稍微多了起来,“可能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跑掉了……”
“不可能。”猫不假思索,“我一直盯着它。它绝对没有出现过。”
没有谁能逃得过它的虎目。没有谁。
“而且它逃出去也没什么意义。”快乐打了个呵欠,“除非找到合适的寄生,否则叫灯人是没法长时间离开第一百层的。毕竟怪谈的源头在这儿呢。”
如果能够寄生,倒是可以随意行动,甚至可以离开怪谈——但这更没意义了。且不说这些叫灯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找钥匙开门;它们之前之所以显得棘手,很大原因都是因为这是门后的存在搞出的怪谈,是它们的主场。一旦离开这个怪谈,谁追着谁锤就不好说了。
“……?”许冥闻言却是一愣,连带着撬墙角的动作都停了一瞬。面上旋即露出几分思索。顿了几秒,又忽然觉出不对,“等等,那之前有叫灯人还专门来抓我……”
“这我知道。你去过门后嘛,是不是还做过交易?灯塔记得你。”快乐毫不犹豫,“你一进来它们就感觉到你的气息了。”
但也只有那一瞬而已。人类天然具有理性的保护,更何况许冥又是比较稳的那一类。叫灯人对她的感知没有对异化根那么敏感,时间一长,就没法再次感知了。
所以它们才试图对许冥留下标记。一旦标记完全形成,不论许冥在哪儿,它们都能再次找到,甚至直接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