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天啊?说什么?”木子君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宋维蒲已经把她电脑拉到自己面前了,“你睡会儿吧,我帮你改语法。”
木子君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恍然大悟地坐回了座位——他刚才让她干什么来着?
“宋维蒲,”木子君由衷道,“你可真是物美价廉。”
不,甚至超越了物美价廉。物美,价免,还刚给她发了500澳币的工资。
宋维蒲刚帮她重写了导语里的一行句子,开口道:“我语感上感觉,这个成语不适合用在人身上。”
“可以的,”木子君万分肯定,“这是我母语。”
刚才困得睁不开眼,宋维蒲一帮她改论文,木子君反倒精神了。她趴在桌子上打开手机,看到前段时间刚注册的IG上有了条新的关注申请。这个账号还是由嘉帮她申请的,她不大喜欢这种公开的社交软件,便设置了Private模式,到现在接受的关注请求也只有由嘉和那个缅甸舍友。
辨认片刻请求账号,她忽然意识到这是陈笑问。
他惯用的是意大利名,账户名也是Federico.Chen。木子君通过他的请求,发现这人状态里除了美食就是美酒,还有一些和家人团聚的合照。
最新发布的是一张中英双语的海报,木子君点开辨认片刻,发现是一张宣传“陈元罡私房酒楼”创立20周年的酒会邀请,时间就在中秋节前后。下面一串评论都是congrats,她想着陈元罡的事陈笑问帮忙不少,便礼节性地和评论区里大批恭喜的留言一样发了个撒花的表情包。
没想到陈笑问的回复速度也很快,私信里发来一串英文,询问她是否也要来参加。
去……去吗?
木子君把手机向上滑动,重新审阅了酒会的现场活动,感觉确实档次不低。她撑着脸重新通读了一遍海报上的文字,转头呼叫宋维蒲。
“你改完了吗?”她问。
宋维蒲手上没停,头微微侧过一些。
“还差几行。”他说。
“陈笑问在IG上问我们去不去他们酒楼二十周年的酒会。”
宋维蒲不敲了。他目光凝在屏幕上,迟疑片刻,转头与她目光相对。
“木子君,”他无意识的加重了她名字第三个字的发音,“我给你改论文,你去和陈笑问聊天?”
啊……啊?
被质问的木子君一时没懂他这两句话的上下文逻辑,但他语气一出来,让她在转瞬间仿佛陷入了道德制低点。
“我没和他聊天,”她辩白道,“就是在IG上互关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句。”
“你都没和我互关。”
不是……不是???
木子君无奈之中把目光收回屏幕,重新点开搜索框,把宋维蒲的名字输了进去,一遍输一边心里吐槽他这个River的破名字竟然还有这么多重名。
“哪个是你?”她没好气道。
“我说哪个是你?”
“其实我没注册过IG。”宋维蒲说。
木子君:……
拿着宋维蒲手机等验证码的时候,木子君也很想知道,改个论文的功夫,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她帮宋维蒲注册IG账号的地步。
论文提交时间逼近,她又催了宋维蒲几句,然后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新账号页面干净得像一片荒原,她把几项设置都替他改好,思及他性格,隐私模式也设置成了private。名字简介都留给他自己设定,木子君戳开头像界面,问道:“你相册里有自拍吗?”
“没有。”他专注在她论文上。
猜也没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感觉宋维蒲这个人不会自拍。
木子君屏幕右滑,直接调出相机界面,侧身对准宋维蒲的侧脸。他不是非常板正的人,敲键盘的姿势也松弛,左手指节撑在太阳穴处,右手调节页码。屏幕微光映亮面容,他似乎忽然意识到了木子君在拍他,微微把脸侧向她的方向。
“咔嚓”一声。
线条干净的一张脸,看人的时候眉眼倦怠。睫毛漆黑,被光打出细密阴影。
她迅速把那张定格的侧脸设置成了他的IG头像,然后和自己的互发关注请求。两个手机并列摆放在她面前,她依次通过,抬头问道:“互关完了,那陈笑问那边我们去吗?”
宋维蒲垂着视线看了会儿屏幕上那个用他侧脸设置了头像的账号,把手机息屏放进衣服。论文还剩最后的总结部分,他不紧不慢地改完最后一段,把电脑推回给木子君。
“不去,”他站起身,把书包背上,“我烦意大利人。”
木子君:……
她明白了,宋维蒲不适宜任何一种单一的评价。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宋维蒲,是一个物美价廉的奸商。
宋维蒲给她发的500澳元现金还没在兜里揣热乎,就被当成房租交出去了。
两周房租440刀,木子君背着手站在客厅,等房东把她那十张崭新的50元澳币点数清楚,又找还给她三张皱巴巴的20元,上面仿佛还有油渍,印证了这位房东白天在后厨的工作。木子君记得由嘉和她说过澳币可以过水,干脆捻着那三张澳币去了卫生间,用水冲洗一番之后,再用晾衣服的夹子夹在了卧室里。
下午宋维蒲给她检查完论文她就提交了,这时候所有作业了结,当真是无事一身轻。她躺回靠墙的狭窄单人床,看到家里人在询问她最近的情况,应付着回了几句。
说到一半,她又想起了上次妈妈说爷爷已经出院的事,便随口问道:[爷爷最近怎么样呀?]
家:[还是那个样子呀,自己闷在家里,谁也不见]
家:[感觉前几年脾气还是挺好的,最近越来越怪]
木子君:[他是照顾别人情绪一辈子,岁数大了,不想忍了吧]
她话里有话,没有人回复她了。
真遗憾。木子君看过爷爷年轻时的照片,西装革履,器宇轩昂,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像从民国剧里走出来的。为了那些闲言碎语隐忍了自己,委屈了爱人,最后换来的,是一个旁人口中的“怪老头”。
也不是没想过弥补,于是等了一辈子,找了一辈子。最后要是只得一个“她已经不爱你了”的结局……木子君心口微微抽了一下。
她又下意识地去摸手腕上的玉珠,冰凉沁骨。白天陈笑问的消息还没回复,既然宋维蒲他……烦意大利人,她也没兴致单独找车来回,编辑了段礼貌的话便推辞了。
处理完一个又一个,木子君刚准备睡觉,微信又响了,是由嘉转发了个推文。
由嘉:[新开的Brunch]
由嘉:[明天去吗?去二免一,我和隋庄请你吃白食]
木子君:[你真是致力向我证明你中文没有退化]
木子君:[吃白食也不能这么用!!]
由嘉:[……这样吗]
由嘉:[10点见!]
十点,Brunch餐厅。
木子君就没见过比墨尔本更热衷于早午餐的城市,新店日日开业,座位日日爆满。由嘉和隋庄找了处靠窗方桌等木子君,她人刚坐下,就看见由嘉拿出手机,宣布道:“震惊,Amazing!今天早上我一刷IG,好友推荐竟然给我推了River!他个古代人竟然注册现代账号了!”
木子君:……
“这头像,”隋庄也应和道,拿过由嘉手机观摩,“怎么有种女友视角的感觉。”
木子君:…………
她大早上这是来干嘛的。
“不对啊,好友推荐,我和他有什么共同好友,”由嘉奇怪,看向隋庄,“我以为是你那边给我推过来的。”
“我没关注他啊。”隋庄一脸茫然,不过话都说到这儿了,他干脆打开自己手机,给宋维蒲的账号发送了一个关注请求。
“我来Request一下。”隋庄说。
三秒后。
隋庄:“……他把我Refuse了。”
由嘉:“……以R还R!”
木子君想笑不敢笑,又不想说那照片和账号都是出自她手下,全程假装没听见,不在乎,一心看菜单,凡尘俗世与我无关。
“我要这个可颂的。”她和由嘉说。
由嘉比了个手势,把三个人的咖啡和早午餐都统计好,叫过服务生来一一点单。难得上一波作业都提交了下一波作业还没来,三个人都很松弛,边吃边聊,窗外落进一地早春天光。
木子君觉得自己很喜欢由嘉,也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更喜欢她有什么事都叫上她。她自认不算内向,但也没有外向到可以随手捡朋友的地步,没想到来墨尔本第一天就被由嘉捡走了。她带她一步步地认识了墨尔本这座城市,也一步步地……
她侧头看向窗外,在由嘉和隋庄的交谈声里喝了口咖啡,神色恍惚。
一步步地,认识了宋维蒲。
手机忽然响了。
由嘉和隋庄正聊得火热,余光扫了一眼木子君,看她拿着手机和人说话,没说几句神色就显出惊讶。片刻之后,她把电话挂断,手机上随即响起一声未读消息的提醒。
“怎么了?”由嘉侧头问。
“那个私房酒楼的陈笑问和我说,”木子君之前和她提过酒楼的事,她理解起来也不费劲,“他帮我在一些老移民圈子里问了金红玫的事,有人回复他了。”
“谁呀?”由嘉睁大眼睛。
木子君把刚收到消息的那张图点开放大,朝由嘉的方向转过去:“这个红头发的女孩。”
那还不是一张单人照,是一张乐队的海报。那位红发姑娘个子很高,怀里抱了把贝斯,皮肤略黑,气质甚至还有点像由嘉。海报右侧是乐队成员的名字,这个女孩排在第三位。
“Judy Tang.”由嘉念道。
“对,”木子君把海报收了回来,“他和我说,这个叫Judy的女孩子告诉他,自己小时候家里挂了一张很大的合照,是她爷爷小时候拍的。合照里面有一个女人,叫金红玫。”
“她也是墨尔本华人吗?”
“不是,她在Bendigo长大的,”木子君回忆着陈笑问转述的话,“是她爷爷小时候在墨尔本生活过。不过她最近乐队在悉尼巡演,特别忙,这周末去给酒楼二十周年庆典现场表演的时候可以和我当面……”
说到这,木子君揉了揉太阳穴。
“还是得去一趟。”她说。
“去呗,”由嘉低头吃了两口自己的水波蛋,“反正River不是最近都在帮你。”
隋庄:“是我耳朵出问题了吗?”
“他是帮我,不过他可能不大想再去陈笑问那了,他不是中意混血吗?”木子君语气也无奈,“……他说他讨厌意大利人。”
隋庄从听到宋维蒲注册了IG以后就觉得很离奇,发现他主动帮助木子君更是神色震惊,如今听闻他还讨厌意大利人,终于控制不住了。
“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你们是背着我认识了其他的宋维蒲吗?”隋庄抬手叫停两个女生的对话,“而且你说什么?他讨厌意大利人???”
是有点地图炮了,但是——
“对啊,”木子君点点头,“他亲口说的,他烦意大利人。”
“他超爱看《教父》,”隋庄说,“他说意语说得像黑手党一样就是那时候开始的,而且我俩上次去意语区,他和卖意大利面的谈笑风生。”
木子君:……
“他讨厌意大利人,只有一种可能,”隋庄说,“可能是最近,有一个意大利人让他讨厌了。”
咖啡杯里冰块碰得轻声作响,木子君低头用吸管喝了两口,品味出个中深意后,深沉开口道:“那就更得麻烦你,那天过来接我一下了……”
?? 【少年恩】 ??
庆典当日。
车开过去是晚上六点半, 庄园外停满了车,显然比上次热闹太多。接送要来回四趟太过麻烦,木子君只和隋庄约定了接车时间, 去程是在繁华区叫到了出租车。
抵达庄园熟悉的大门后,她便下车一个人穿过树林, 顺着引导向前走去。
酒庄这次庆典的日子正赶上国内的中秋佳节, 她白天在市区还没感觉出什么节日气氛,连唐人街也只是几家亚超前面摞出月饼, 没想到进了这庄园,倒是迎头撞上喧天锣鼓。灯笼从庄园堂厅一直挂到树林出口, 上次来吃饭的户外餐厅全部换回中式陈设, 桌面上陈列桂酒和月饼,让她再一次感慨这座庄园是陈元罡为自己把异乡变故乡的一场人造幻梦。
坐下没多久, 远处锣鼓声骤响。她刚才进门就觉得异常热闹, 抬头望去, 发现发出声响的竟然是一支舞狮队。
陈笑问竟然请了一支舞狮队来。
领头的狮子是红色的, 后面几只颜色明黄, 挨着桌子跳过来, 摇头晃脑地讨取客人手中祈福的纸币。这座中式庄园出现在如此遥远的国度已经算是奇迹,这支粤味十足的舞狮队则让这副画面更显迷离。木子君瞪大眼睛看着舞狮队伴着鼓点节奏而来, 身边椅子微微响动, 有个人影不声不响地坐到她身边。
她第一反应是宋维蒲过来找她, 抬头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次是她一个人来的庄园。落座的人个子比她略高,头发在脑后用圆珠笔随手盘起一个髻, 贴着头皮的头发已经长出纯黑的发根, 盘起的部分则残留着染发剂的明红。木子君辨认片刻她的长相, 转瞬反应过来——是那个乐队的贝斯手。
好像是叫……
“Judy?”她试探着招呼道, 发现对方也在仔细打量她。两个女孩对视了一会儿,木子君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验证什么。
都是华裔,宋维蒲的中文是从小环境培养出的熟练,陈笑问的明显就略逊一筹。木子君不确定这位Judy Tang是不是那种压根不会说中文的类型,好在对方先朝她笑了笑,开口说话的时候,语速略慢但发音标准,很明显是被讲中文的老人带大的。
“木子君?”她很好奇地念她的名字,“很好听的中文名字,不像我。”
这意料之外的开场白,木子君愣了愣,问:“你叫唐……”
“唐葵,”红发姑娘说,“葵花的葵。”
不难听呀。
她既想否认唐葵对自己名字的误读,也有些诧异对方是怎么一眼就找到了她——陈笑问只是帮她问了对方关于金红玫的事,哦对了,难不成又是……
“他说他爷爷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把你认成金小姐,我还很难相信,”唐葵还在打量她,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认识很久的人从平面上走到了现实世界里,“的确是很像……”
宋维蒲都没有这样一眼把她和金红玫挂上联系,他也只记得她老了以后的样貌。木子君不知道唐葵这强烈的“眼熟”感是从何而来,甚至被她打量到有几分坐立难安。一段手足无措的沉默之后,唐葵低头翻了翻手机,找出一张黑白照片,递到了木子君眼前。
“我昨天翻了很久,才在旧手机里找到,”她又对比了一下照片上的人和木子君的脸,“不过不用看我也记得她的样子,这张合照就挂在我爷爷的客厅里,我从小就看。”
屏幕亮度很高,木子君被晃得眯了一瞬眼。瞳孔适应亮度后,她的手指才后知后觉地划过照片上的诸多人物。
照片是横向的黑白照,年头明显很久了,边角都有泛黄和翘起。木子君起初以为“合照”只是唐葵爷爷和金红玫的,没想到照片里的人物多达九个,前后两排站在唐人街的牌楼下。除了正当中的金红玫,其他男孩年龄都不大,眼神明亮,身材精瘦,气质看上去和……和……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刚舞到她面前的舞狮队。
舞狮客自带一股精神气,和习武之人相似,但又有微妙的不同,见过的人就会明白这种气场的辨识度。照片上的这批孩子,明显就是舞狮队的。
“Federico请来庄园的这支……”唐葵托着下巴看舞狮队渐行渐远,用陈笑问的意大利名回忆道,“应该也是唐人街的那一支。我爷爷说,这只舞狮队八十年前就在了,一代代的传下来,一直没有断过,他就是他那年的头狮。”
头狮,狮队里领头的那只狮子。
听上去也是威风凌凌。
那个年代的老人大多去世,像陈元罡这样只是记忆衰退的都算身体康健。木子君看着狮队里领头那只红色狮子生龙活虎地跑远,自然有了一些额外的期待。
曾经在舞狮队做头狮的老人,那应该身体很好吧?这样她去追问的时候,是不是就能不像陈元罡似的……
“不过我已经好久没回家了。”唐葵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打断了木子君的畅想。
照片还呈现放大状态在手机屏幕上,她能认出站在正中间的金红玫,也看到了其他舞狮队员脚下用黑色钢笔写了名字。木子君挨个看过去,发现金红玫身旁有个姓唐的男孩子,也就十四五岁的长相,怀中抱着一只做工精美的狮头,眼睛黑而明亮,整个人生机勃勃。
“是他?”她向唐葵确认。
“对,是他,”唐葵垂下眼,看着那张脸,神色里的含义有些说不清楚,“我爷爷,唐鸣鹤。”
唐鸣鹤……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真是个有精神气的名字,像是狮王的名字。木子君低下头,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些和唐葵基因的联结,找着找着才意识到,后者刚才说那句“我已经好久没回家了”的时候,语气并不是只有对离家久远的思念。
人总归是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的,就像宋维蒲最初对她的帮助,也是后来才发现与她和金红玫在容貌上微妙的相像有关。至于唐葵,她如果只是想告诉她关于金红玫的事,其实和陈笑问那要她的联系方式就好了,又何必要在庄园里和她见面呢?
更别说昨天还特意找出旧手机里的合照……
木子君抬起眼,像方才唐葵打量她一样,仔细地打量起对方。
刚才对视得匆忙,她只看清她褪色的红发。这时候借着刚点亮的灯光仔细看,木子君不得不说,唐葵虽然中文说得还算熟练,但气质可能是她到了墨尔本遇见的华裔里最西化的。
不奇怪,如果她的家族在唐鸣鹤那代已经到了澳洲,那她是实打实的三代华裔,关于传统的记忆都来自祖辈的描述。除了这头褪色的红发,她还打着唇钉,服装也是刚从台上穿下来的夸张款式……
木子君试探着问:“你说你好久没回家,是你和你爷爷……”
“我们关系闹僵很久了,”唐葵抬起头,语气淡漠地回答她,“我玩乐队,不念大学,喜欢女孩。他都不同意,把我贝斯砸了,然后我就离开Bendigo了。”
木子君抿了抿嘴。
原来这才是唐葵来见她的原因。
“我是在Bendigo长大的,不过我爷爷不会念,只会管那里叫本迪戈,”唐葵状似艰难地回忆起这些久远的记忆,“他是十五岁去的本迪戈,小时候和父母在墨尔本的唐人街,也是舞狮队的成员。刚才那张和金小姐的合照,就是他在唐人街的时候拍的。”
“他和你提到过金小姐的事吗?”木子君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他不太提以前的事,”唐葵摇摇头,“所以我能给你的,只有他的地址和这张照片。你要是想问出更多消息,可能得去本迪戈找他,让他亲自告诉你。”
“你要去本迪戈找他吗?”
没有什么犹豫——就像是发现了陈元罡的消息以后立刻来到这座庄园一样,木子君当然会去本迪戈,而这似乎也正是唐葵所期望的,和今天来找她所计划的。
“你……”她语气试探,“是有什么话想让我帮你和他说吗?”
手机已经递回唐葵手里,她低头看着屏幕上的那些人——大多都已经去世了,而如今,有一个人,为了站在正中间的那个女人而来,并因此要去看望一个已经消失在她生命中很久的亲人。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唐葵低着头,“你去问他你的事就好了,如果能见到面的话,帮我看看他身体怎么样吧。”
除了露天的舞狮,宴会厅内也有演出,唐葵所在的乐队也要上台。和木子君又简单说了几句她爷爷的情况后,唐葵便从地上拿起一把贝斯,拎着往乐队所在的方向走去,留下她一个人坐在放着月饼的露天方桌旁。
这是中秋夜啊……
庄园里的宾客大多是带着家人来的,对身在海外的华人来说,这几乎算得上除了春节外最重要的节日。木子君作为留学生没有什么办法,但对唐葵而言,如果她没和家里人闹僵的话,这种日子,本来是该回家看望长辈的。
而且听她的意思,她甚至和父母一辈也没有什么联系了。
木子君有点头疼地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向了手机屏幕——刚才唐葵把那张金红玫和舞狮队的合照也发给了她,是她离开家之前随手拍摄的,像素算不上清晰,但仍能看清金红玫的眉眼。
这也是在爷爷给出的那张照片外,木子君第二次看到金红玫年轻时的照片。
她身量比少年时代的唐鸣鹤略高一些,穿旗袍,手里拿了柄扇子,虚盖着肩头。黑白照片本来看不出颜色,但木子君望着那张照片,仍然觉得金红玫脸上的颜色比旁人鲜妍——眼眸更深,睫毛更黑,唇色更艳。
从这个意义上讲,虽然他们都说木子君看起来和金红玫像,但她非常清楚的知道,她和金红玫只是皮相的相似,气质却是南辕北辙。
她又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打开了聊天软件,把照片发给了宋维蒲。
她来庄园的事并没和宋维蒲讲——毕竟他讨厌意大利人!不过难得又看到一张金红玫早年的照片,她想起宋维蒲之前说他手里最早的照片也只是金红玫四十多岁的证件照,天然觉得这张照片应该拿给他看,权当做对他外婆早年形象的留存。照片发过去没一会儿,那边竟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舞狮队又折回来了,锣鼓声渐响,木子君赶忙换了个角落接电话。她还担心她这边太吵,没想到宋维蒲那边的噪音也不小。
木子君感觉宋维蒲在那边愣了愣,问她:“你在哪?”
“在陈元罡那个山顶的庄园,你不是不想来吗?我自己过来看一下,”木子君怕鼓声压着自己声音,把嗓门抬高了些,“他们今天办酒会,有个叫唐葵的女孩家里人以前和你外婆认识,给了我他家长辈的地址。”
“照片是……”
“就是她给我的,里面那个叫唐鸣鹤的,我要去Bendigo那边找他——”
话没说完,宋维蒲那边噪音骤然加大,和她这边的锣鼓声不同,是很明显的电子音,伴随着一声起哄般的笑声。木子君的话被噪音打断,也追问道:“你在哪啊?”
“有同学过生日,刚进Club,”宋维蒲似乎转了个角度,避开了音浪传来的方向,“那你一会回来是……”
“隋庄接我。”
宋维蒲那边明显陷入了沉默。
木子君以为他是噪音太大没听清,声音再度抬高:“隋庄接我!我和他约好了,他一会过来。”
她能感觉宋维蒲似乎短暂地离开了片刻话筒,再回来的时候,语气带了一丝不确信。“你俩约好了?”
“约好了啊,”木子君语气笃定,“就按他接机的价格,他本来说不收了都是同学,我觉得占人家便宜不太好……”
说着说着闭嘴了,感觉占隋庄便宜不好,宋维蒲的便宜她可是没少占。
噪音里说话太累,木子君决定回去再和他沟通。电话挂断,她越想宋维蒲最后那几句话的语气越觉得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她对着手机思考片刻,鬼使神差地把对话框调到隋庄那,这才发现自己一小时前给他发的[那9点我去门口等你]的消息还没收到回音。
……不能吧。
但联想到第一天接机就是被隋庄放了鸽子的往事,她又觉得事情似乎……也……有那么一丝迹象……可循……
……不能吧!
她“呃”了一声,又给隋庄连发了几个表情包过去,全都石沉大海。木子君神色愈发严肃,果断拨通了语音。
几声等待提示音后,那边居然接起来了,语气竟然还很开朗。
“喂!”隋庄的背景音有和宋维蒲相似的嘈杂,“怎么了?”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木子君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别的,只能反问回去:“你说呢?”
“啊?我说?”隋庄竟然还被她问住了,自我反省了三四秒,才发出一连串的“哎我草草草草草……”
舞狮队的搬走适时响起一声嘹亮唢呐,迎来围观客人的喝彩。木子君站在喝彩声里一脸生无可恋,在转瞬间顿悟了一个道理:放鸽子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不过你现在过来还来得及吧?”她长叹一声,继而退出语音界面核对时间,没想到对面的叹息比她还哀切。
“不是来不来得及的问题……”隋庄语气里全是理亏,“我刚喝酒了,现在没法开车啊。”
他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电子旋律,木子君听得眉毛跳了跳,感觉这旋律莫名熟悉,就像几秒前刚听过似的。
而隋庄那边也迅速振作。
“哎Kiri,没事没事!”他声音一远,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我上次不就让River帮我去接的你吗?这次还让他去,你别管他讨厌意大利人那个事了,大男人哪有那么多好恶——”
“他这次有事,”木子君迅速打断,“他给同学过生日呢,你——”
“我也给同学过生日呢啊,”隋庄语气惊讶,“我俩在给同一个同学过生日啊,他没喝酒,他一进门去接了个电话,然后就一直没喝酒。”
木子君:……
木子君:………………
等一下。
“你俩都在CLUB?”她确认道,“一起过去的?”
隋庄:“对啊,和我们同学过来的。”
她脑海里迅速回过刚才她和宋维蒲短暂的通话,继续确认:“他也没提醒你别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