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风停了吗—— by北风三百里
北风三百里  发于:2023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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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维蒲拉开雕花铁门,只听一声年久失修的“嘎吱”,木子君跟着他慢慢走进了画廊里。
陈笑问前两天和她介绍过这家画廊的情况,画廊的主人Paolo五年前去世,接手的是他已经六十岁的儿子。这个独子并无艺术审美,更不会打理画廊,所做的只是把父亲生前购买的艺术品纷纷卖掉。
不过画廊里也有一间屋子,收藏着Paolo本人最喜欢的几幅画作,留下遗嘱不许售卖,因此保存至今。其中有一幅的签名,便是一行金色的“Rossela Matrone”。
画廊入口狭长,甚至没有开灯,脚下的地毯踩上去潮湿浆硬。木子君硬着头皮跟在宋维蒲身后往前走,脚步一滞,看到黑暗里一双雪亮的眼睛,和一个雪亮的秃顶。
她使劲眨了下眼睛,视线适应黑暗,终于看出来了——走廊尽头有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个穿着格子条纹的白人老头,正瞪着眼睛等他们。
木子君话都说不利索了。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陈笑问带她见意大利人时的那句“可以说声Ciao,他们会很高兴”,于是没怎么过脑子就开口道:“CICICICICIAO.”
宋维蒲:……
意大利老头仍然瞪着眼睛看着他们,木子君再接再厉,学以致用,继续说:“MiMiMiMi Chiamo Kiri.”
不知道为什么,宋维蒲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回头看着她,一脸“陈笑问教得记得这么熟啊来来来接着说我看你还能说几句”的表情。
木子君:……您来。
她也用神色意会了。
两个人眉来眼去,画廊里的老头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句。木子君没听清,凑近宋维蒲,压低声音问道:“他说的什么?”
宋维蒲:“说的英语。”
木子君:…………
“我说他说了什么内容。”她补充。
“我听不懂。”宋维蒲说。
木子君觉得自己要背过气去了,宋维蒲看她一眼,继续解释:“他意大利口音太重了,我直接让他说意语吧,我给你翻译。”
太久没体验宋维蒲这有用的人格,木子君抬了下手任他发挥。一老一少站近对话几句后,宋维蒲回头朝木子君挥手,示意她跟进去。
她终于进到了画廊里面。
里面的境况比最外面的走廊好些,但通风仍然很差,空气也潮湿,不是适合画作保存的环境。木子君穿过许多因原主人逝世而沉寂在这座画廊中的作品,终于走到了那间保存Paolo心爱之物的屋子。
Paolo的独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那间屋子的角落,查看了一番横在内部的几座画框,继而抽了一面出来。宋维蒲跟过去,从他手中将那幅画接过。
这幅画远比金红玫的画像大,长款都超了一米,宋维蒲接过后只能将它立在地上,然后把正面转向木子君。
她眼睛惊讶地睁大。
是一副,非常非常大的……爱尔斯岩。
赤红色的巨石,横躺在澳洲的红土沙漠中,枕着同样的赤色晚霞。木子君不需要看右下角那行签名,也能迅速分辨出来,这幅画和金红玫的画像绝对出自一人之手。尽管一幅是人像一幅是风景,但这位叫Rossela的女画家笔触里有着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
宋维蒲才将那幅画立在地上不久,那位老人又嘟囔了两句,忽然费力的弯下腰去。木子君看出他手伸的方向,急忙先他一步弯下弧度,帮他把那张夹在画框里的便笺抽出来。
于是那位老人又费力地直起腰,和宋维蒲说了几句话。
“他说他父亲收集到喜欢的艺术品后,会记录下他和艺术品相遇的场景,”宋维蒲和木子君同步,“便笺上记载的,就是他遇到这幅画时发生的事。”
她连忙把便笺递给宋维蒲。
宋维蒲接的时候不能说完全抗拒,但的确显出一丝人性的挣扎。木子君凑近些,关心道:“怎么了?”
“你这样我觉得自己工具感太重了,”他说,“没有什么人格。”
还没有人格,你现在汉语水平都他妈高得能去说脱口秀了。
“只讲实用性的才叫工具,”木子君说,“像你这样又帅又有用的,我们传统文化里统称为礼器。”
她语气礼貌里带着暴躁,礼器识相地没再纠缠,翻开便笺,念道:
“1957年11月,我在小镇Alice Springs的金色玫瑰……”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宋维蒲顿了顿,继续念。
“金色玫瑰旅社里遇到了这幅画,它的创作者竟然是那位戴着头纱的旅舍老板。我用100刀的价格购买了这张爱尔斯岩的画像,她附赠了我一杯旅舍特调的北领地之心。”
木子君愣愣地听完,品味了一番这简单的句子。
她抬起眼,宋维蒲看她的眼神也很了然。
“出发吗?”他单手撑着那幅画,右手夹着便笺,向敬礼一样,从他的太阳穴处往外挥了一下,“Captain.”
木子君后来也没搞明白Steve为什么会突然加入他们,但他就这么加入了,她合理怀疑他是看宋维蒲中文进步神速想来学成语。
“先说这个城镇,”宋维蒲随手翻了张报纸过来,在饭桌上徒手画出澳大利亚的形状,“这个是澳洲大陆,我们在这里,整个维州大概这么大。”
他在墨尔本画了一个点,然后圈起来整个维州。
“从墨尔本一直往西北开,”他继续画线,“会到一个叫Adelaide的地方,这个是南澳的首府。”
“和南澳对应的是北部的……你们叫他北领地。这里有一条非常重要的公路,从Adelaide出发,横穿整个澳洲中部的沙漠,通到北领地的首府Darwin。”
“这条公路的必经中点,就是画廊那张纸上提到的Alice Springs,我看中文翻译一般叫爱丽斯泉。”
“爱丽斯泉在沙漠里?”木子君确认。
“对,非常荒凉的一个地方,以前只有澳洲的原住民居住,”宋维蒲说,“二十年代才有白人过去,因为有人发现了砂金。”
“那你们那张照片里的红石头……”Steve出声。
“你高中没学地理?”宋维蒲现在对他愈发不客气,从爱丽丝泉往西南方向画出一条公路,“那个叫Ayers Rocks,不过官方现在提倡称呼它Uluru,这里以前是原住民朝拜自然的地方,Uluru是它在原住语里的发音。这两处车程五个小时,中间都是沙漠。”
“宋老师,”木子君举手,“澳洲地理我补习好了,那个旅舍的事能说说了吗?”
宋维蒲点点头,把报纸翻了过来,下面扣的是一张撕下来的书页。
“我看的是意大利语,所以我直接翻译给你金色玫瑰,”宋维蒲说,“换回英文,我猜测那家旅社叫Gold Rose……”
“听着像夜总会似的。”木子君说。
“夜总会是什么?”宋维蒲一顿,Steve也迅速拿起笔。
木子君:“……这个不用学!”
“Alice Springs现存的旅社里我没有找到叫这个名字的,”木子君千谢万谢宋维蒲没有追问夜总会的含义,“但是我从我家书店的库房里翻出了1995年版的《孤独星球》。”
“不是被我买走了吗?”木子君指了下自己卧室。
“你那个是最新版,库房里有第一版,”宋维蒲把那页纸递给她,“这是那一年Alice Springs对外开放的旅舍清单,记录了Gold Rose的地址。我去网上看了一下地图,这个地址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那就是只能去现场再问了,是吗?”木子君说。
宋维蒲:“对。”
“我知道了。”Steve突然捧着手机开口。
木子君精神一振:“你知道什么了?”
“夜总会是供人们在夜间吃喝娱乐的营业性场所,”Steve字正腔圆地念道,“是从Nightclub演变而来。”
木子君:…………………………………………
木子君和宋维蒲离开墨尔本的那天,Steve终于派上了一些实在的用场。他开宋维蒲的车把他们俩送到了机场,又拍着胸口和宋维蒲承诺,会把他的车好好开回车库。
“Steve,”木子君扶着他的肩膀,“我们把钥匙给你了,你记得喂负鼠。香蕉在盒子里,盒子在壁炉上。”
“我的车,我的摩托,”宋维蒲则说,“不能开出去。”
Steve闻言大为不满。
“我刚才不就是开你的车送你们过来的吗?”他反问,“我这一路的技术没有让你信服吗?”
“我就是刚才看见你开车才想起来的,”宋维蒲眉毛跳了一下,“你以后少碰我的车。”
说完,他就拉着木子君,头也不回地去办登机了。两个人站在队伍末尾,木子君把自己护照找出来攥在手里,忍不住开口:“我觉得你现在说话变得特别直接……”
队伍缩短,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宋维蒲单肩背着书包,侧手从夹层里掏出了身份证件,又把木子君的也拿到手里。
“我以前不直接吗?”他问。
“你以前挺高冷的,”木子君形容道,“不太和大家一般见识,话也比较少。”
宋维蒲这个中文理解能力就离谱。
“你觉得我现在话太多了吗?”他问,“那我可以少点。”
“没有没有,”木子君赶忙摆手,“你现在这样挺好的,以前太深沉了,以前形象比较青春疼痛。”
宋维蒲:……
“那现在是?”
木子君一时被他问住了。
两个人都没带箱子,轻装上阵,所有行李装在书包里。安检开始还早,木子君拿着手机查漏补缺,担心去了沙漠缺乏必备用品。
路过一家旅行装备店时,木子君忽然折进去,从售货的架子处拿了两管润唇膏。
“听说那边特别特别特别干,”她说,“网上建议买一点润唇的带过去。”
宋维蒲及时制止:“你给你自己买就行了。”
“你不要吗?”
宋维蒲:“……大部分男的应该,不用。”
“但是我们是去沙漠诶。”
“……”
“你确定不要?你不要你到时候不要用我的。”
宋维蒲:“我喝水就行了。”
他眼疾手快地从另一个架子上抄了一个两升的水壶,把润唇膏换走,然后拿去结账。木子君看着他笃定的背影,心中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是,现在一点也不青春疼痛了。
现在身上经常有一种喜剧气质,每一个行为都是在为接下来抖的包袱做准备。
【??作者有话说】
都放假了不!今天来评论区和我聊聊剧情呀:)有什么建议啥的也想听听,下一本继续提升。

该如何向人形容中部沙漠呢?
那是一片荒凉至极的土地, 文明社会试图在这里留下印记,但最终又被无尽的红色沙土吞噬。广袤的平原上生长出一个外星遗迹一样简陋的机场,太阳落山的时候, 整个世界都被沙土映得一片通红。
他们两人的航班也在这个时间落地。
宋维蒲没车没什么安全感,出发前就打电话和机场的租车公司定了一辆越野。木子君平常坐他皮卡就觉得底盘高, 没想到越野底盘更高。她把书包扔进后座, 然后拽着车框把自己扔上副驾。
朝外看去,座位高得她一览众山小。
沙漠行车, 最忌没油。宋维蒲查了下油量,决定先把油箱加满。两个人在入住的青旅和机场中间找了一家加油站, 随即驱车前往。
两边荒凉的土地上生长着零零星星的植被, 这里还不是纯粹的沙漠,远处甚至有干枯了的河床。手机信号时不时掉到仅能通话的强度, 街上也没什么人烟, 只有加油站附近有一些人影走动的痕迹。
落地连一小时都没有, 木子君已经开始觉得嘴唇干了。她在副驾驶抹了点润唇膏, 随即开门下车, 和在车尾加油的宋维蒲站到一起。
“干什么?”他问。
“我学习学习。”她观察着喷枪头。
机器报警, 宋维蒲把枪头插回原位。加油站和便利店一墙之隔,木子君方才就听见里面吵闹, 忽然有人大吼一声, 惊得二人同时抬头。
一个满头金色脏辫的男人, 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不过木子君发现, 虽然他连滚带爬, 但他腋下夹着两个纸箱, 一边一个, 异常牢固。紧随其后的是一群勃然大怒的原住民,举着空啤酒瓶,互相拥挤着朝他扔东西。
原住民是欧洲殖民者抵达澳洲大陆之前,这片土地上本身的居民,皮肤是偏深的棕色,很好辨认。墨尔本也有一些原住民,但数量不多,木子君还没见过他们这样成群结队的出现。
不过北领地的原住民本身就远远多于其他州府,爱丽丝泉当地也有不少聚集区,因此这一场景并不意外。
意外的倒是这个一头金色脏辫的人一边跑一边发出凄惨至极的“Help”的声音……以至于木子君迅速于心不忍,不等宋维蒲说话,便一个箭步把后门打开,朝他喊了声“Here!”
宋维蒲:????
那金辫抱着两箱货一头扎进车后座,木子君也迅速上了副驾驶。原住民们挥舞着酒瓶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宋维蒲只能回归驾驶位,一脚油门飞出了加油站。
街景迅速后退,荒凉的红色沙土再次占据了视野,愤怒的原住民们也消失在了后视镜里。宋维蒲终于有功夫开口:“你做事情先和我说一声行吗?”
“来不及了……”木子君也是惊魂未定。
“那也别什么人都往车上放吧?”
“可是好多人追他啊……”
“那他要是偷了人家东西呢?”
“我没有啊。”
后座上幽幽一道男声,说的还是中文。前座上两人一愣,及时抬头看向后视镜。
方才他一头金色脏辫,脖套遮住脸,开口又是英语,两个人都把他当成一个闯了祸的白人青少年。这时候他把脖套扯下来才看清,很明显的亚洲面孔。
结合刚才那句标准的普通话,是中国人无疑了。
宋维蒲:……
脏辫男生瘫软在车后座,手上还紧按着自己方才抢下的两个纸箱。木子君从后视镜换了个角度,看见那是两箱罐装啤酒。
“我没偷,我是付钱买的,”他生无可恋地说,显然也被吓得够呛,“我们店里没啤酒了,让我去这家便利店买两箱。结果正好碰上一群原住民,喝多了来买酒,听说我把店里剩下的两箱都买完了就来追我……”
男生金辫散乱,惊魂未定,木子君摸出飞机上发的一块饼干给他压惊。
“你在哪里打工啊?”木子君问。
他这才如梦初醒,从座位上爬了起来,扒着车窗往外看。
“开过了开过了,”他说,“我们agency就在那个加油站下一个路口,你掉下头。”
这也不是公路,车开得很随意,宋维蒲找了个地方掉头,然后按照金辫的话绕回了他所说的位置。
木子君想起悉尼碰到的俞邈,问他:“你也是Working Holiday的工作签证吗?”
“对,”金辫说,“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凡看见中国人,都是Working Holiday。对了……”他坐起身,朝木子君伸出手,“刚才太谢谢你俩了,我叫Steve,你们怎么称呼?”
木子君:“……你叫什么?”
她回头看了看宋维蒲,从他的神色里看到了一种“怪不得”的含义。
爱丽斯版Steve工作的地方叫Red Stone Travel Agency(红石旅行中介),专门开展红土沙漠的旅行路线,他说自己也住在公司的宿舍里。他方才被吓得太厉害,用力过猛,再下车的时候竟然无法同时扛起两箱啤酒。
木子君很自觉:“我去帮他拿。”
宋维蒲:“……”
木子君:“……”
两人敌不动我不动,宋维蒲说:“你去啊。”
木子君:“我以为你会说你来就可以。”
宋维蒲深深叹气道:“我去吧。”
酒箱并未封死,木子君识相地绕到后座,拿了几罐出来抱在怀里,给宋维蒲减轻了重量。两个男生一前一后进了旅行中介的门店,店里还有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红发女孩,看起来也是中国人,以及躺在沙发里的两个原住民老奶奶。
“丽丽娟娟都等了好久了!”那红发女孩抬头冲Steve喊,也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宋维蒲和木子君。
丽丽……娟娟?木子君看着那两个窝在沙发里用吸管喝啤酒的原住民老人陷入沉默。她们的啤酒都已经喝光了,但还在努力地用吸管吸底部的液体,以至于发出的响亮的“嗤嗤”声。
“你和她俩说,”Steve不满道,“我为了买啤酒被他们聚集地的人追着打!还好遇到好心人救我!”
好心人木子君把手在耳边举了一下,那姑娘目光扫过她,随即因为宋维蒲眼前一亮。
Steve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眼前一亮,立刻用身子挡住了宋维蒲。他转过身,突然又有了力气,把宋维蒲怀里的啤酒箱接过后便礼貌地催促道:“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你们住哪里?我明天早上去找你们单独感谢!”
“我们就住爱丽丝泉的那家青旅。”木子君说。
那红发妹妹还在卖力地把头探出来看宋维蒲,Steve脚步一晃,再度挡住她的视线。宋维蒲点了下头,便和木子君转身离开。
他俩前脚刚从门口消失,Steve后脚就转身抱怨:“苗珊,你就不能和她们转述一下我的贡献?你别光顾着看别的男人!”
“我赚钱这么辛苦看见个帅的容易吗!”被称为苗珊的红发姑娘翻了个白眼,“现在又不是旺季,每天除了看丽丽娟娟就是看你。”
Steve面露不满,苗珊作势投降,随即转身用一种很难懂的语言和那两位原住民老人说了几句话。再转过身的时候,她的表情也奇怪起来。
“怎么了?”Steve把金色脏辫捋到后脑,问道,“她们为我的付出感动了是吗?”
“好奇怪,”苗珊看着木子君消失的方向,“她们说,她们年轻的时候,见过这个女孩子。”
Steve一愣,目光也转了过去。两个人刚走到车旁,宋维蒲似乎和木子君说了几句话,然后便上了驾驶位。木子君扶着车往店里看了一眼,和他们最后招了下手,也进去了。
“开玩笑,”他说,“她比咱们还小,丽丽娟娟年轻的时候见过?”
苗珊点点头,显然也觉得荒唐。
“也是,”她笑道,“可能他俩对亚洲人脸盲,能分清咱俩全靠发色。”
门外,太阳彻底落山了。
虽说都是青旅,但爱丽丝泉的青旅和悉尼的截然不同。两个人抵达时,大门处空无一人,只有标志着Reception的桌面上放了几个空白信封。
木子君走过去,发现其中两封右下角分别写着“Kiri”和“River”的字样。她捏了一下,隔着白纸捏到了里面钥匙的形状。
青旅门大敞着,钥匙就这样无人看管地放在接待桌上,这地方真给人一种……治安又好又不好的感觉。
悉尼游人太多,上次只能住混宿,这次则是分开住,不过房间还是挨在一起。住宿区都是单层平房,木子君和宋维蒲走到半掩的房间门口,她看了一眼他的床位。
虽说是不同的房间,但两个人都在上铺,铺位竟然只隔着一面墙。房间里只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白人男性,看穿着明显是沙漠里随处可见的旅行向导。他抱着只猫躺在床上,冲站在门口的宋维蒲和木子君打了个招呼。
两人回应了一下,宋维蒲把书包从背上拿下。
“你先进来吧,”他说,“我这儿还有你的行李。”
虽说两个人行李都从简,但女生带的东西总归还是比男生多了一些。木子君有包收纳袋装的衣服在他书包里,跟着他进了门。
宋维蒲给她找衣服,她找了把椅子在一侧坐着。窗外夜色降临,气温迅速下降,他拿了件自己的黑色冲锋衣让她一并带走。
她点了下头,接过衣服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口。
“宋维蒲,”她迟疑道,“我是不是有点太……”
宋维蒲回头看她,眉毛微挑。
“太爱多管闲事了。”她补全句子。
他愣了片刻,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慢慢转过身子。
“我在车上不是在怪你,”宋维蒲说,“只是我做事情会先考虑一下,刚才比较突然,有种计划外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好像很少考虑,都是……”木子君语气带了歉意,“本能。”
本能地去帮别人,本能地“多管闲事”。
而她自己目前还不具备为这种本能负责的能力。
他看了她一会,眼神微微变了一下。窗外红日消退,夜色逐渐蔓延开。
“这又不是什么坏的本能,”他移开视线,似乎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我还挺羡慕,你能保留下这种本能。”
“我刚才在车上,以为你……”她说,“觉得我惹麻烦。”
“没有,是我不注意说话语气,”他说,“你继续按你的本能去做事,我很需要你的本能。”
她抱住自己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就被他按着点了下头。
“先休息吧,”他向她的房间偏了下头,“明天再说其他事。”
木子君“嗯”了一声,转身回到房间。她屋子里的人比宋维蒲那边多些,靠里的两个女生正在讨论明天前往爱尔斯岩的出行计划。木子君把行李扔上床铺,手撑住架子爬了上去。
晚一点再去洗漱,她有点累,想在床上躺一会儿。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响着那句“我很需要你的本能”,木子君忽然侧过身子,手掌盖上墙壁。
她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墙面,然后抬起食指,像按下琴键一样,在墙壁上弹了一下。
墙面微不可闻的“咚”了一声。
她盯着墙壁看了片刻,然后听到宋维蒲那边也“咚”的一声。声音比她大一些,像是用指节敲出来的。
她弯起唇角笑了笑,抓过他的冲锋衣盖到身上,慢慢睡着了。
夏季沙漠,昼长夜短。
天一早就亮了,朝阳亮到刺目的程度。木子君在室友的行走声中醒过来,洗漱后出了房间,一眼看到院子中心吃饭的地方坐了个金毛。
Steve今天把脏辫都扎了起来,没有昨天狂野。他大概是来向他俩道谢的,只是谢礼是两瓶啤酒,木子君走过去坐到宋维蒲旁边,问:“你们这边一大早起来就喝酒啊?”
Steve摸摸后脑勺尴尬一笑:“是,来了半年,和土著学了一些不良习惯。”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木子君一眼,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到什么痕迹,不过显然一无所获。他又挠了下后脑勺,转向宋维蒲问道:“你说的那个地址我再看一眼?”
宋维蒲把手底下那张从《孤独星球》上撕下来的纸推了过去,木子君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开始打听Rossela的旅社了。Steve低着头研究地址,木子君看向宋维蒲,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右手在餐巾纸上写了几笔又推过来,是一行潦草但笃定的“Good Job”。
他夸她做得好?
她做什么了?
木子君愣了愣,拿过桌上免费的面包开始吃,也等Steve的结论。不过正如他所说,他才来爱丽丝泉半年,对这个早已拆毁的旅舍没有任何印象。
“什么时候拆的啊?”他问。
“不清楚,”宋维蒲点了下纸页,“不过95年的时候还在。”
“95年,九十年代外来人很少啊……”Steve大叹,仰头思考片刻,终于有了主意,“你要问这么早的事,只能去问原住民了。这边七十年代就建社区了,土著从那个时候就在这儿了。”
“社区?”木子君忍不住追问,“哪来的社区?”
“土著社区,”涉及专业领域,Steve立刻精神起来,有点在旅游公司当导游的劲儿了,“就是原住民聚集地,里面的规矩和外面不太一样。”
“我好像……”木子君回忆了一下来时走过的道路,的确在路边看到了一些标注着原住民社区的巨型牌子,警示来往车辆勿入,“我好像看到了。那里面不能进吗?”
作为一个昨天刚被追打过的人,Steve的口吻相当客观:“不是不能进,是他们有自己的法律,里面出了事警察很难插手。有的土著酗酒比较严重,喝多了就砸车抢东西,但抢来抢去也就是……”
Steve叹气:“抢酒,或者抢钱买酒。”
“怪不得昨天追你。”木子君恍然大悟。
“赶上一群喝多的就是很失控,”Steve说,“但是也有很多很好的土著,会主动和我们打招呼,带我们去打猎。你看我们店里那个丽丽娟娟……”
木子君失笑:“那两个老奶奶吗?丽丽娟娟,好接地气的中文名,你们起的名字吗?”
“当然不是啦,”Steve摆摆手,“我听不懂她们说话,都是苗珊告诉我的,她们知道我俩是中国人以后,就让我们这么叫她们了。”
知道是中国人,就让他们这么叫……
这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此前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们。
土著社区自我封闭,和其他人种泾渭分明,这两个土著老人却自来熟一样的在苗珊和Steve的店里喝啤酒,显然对亚洲人不陌生,甚至比旁人更亲近。木子君怎么想怎么不对,手指把那张写着“Good Job”的纸巾攥成一团,抬头看向Steve。
“那她俩今天在你们店里吗?”她问,“你说这里的原住民可能知道这家老旅舍的消息,能带我去问问他们吗?”
“现在吗?”Steve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她俩一般十点过来吹空调,你要是想找她们的话,可以去我们店里看下。”
他们起得很早,现在去也见不到人,Steve干脆带他们在爱丽丝泉转了一圈。这地方以前只是去看爱尔斯岩的中转站,旧时遗迹不多,最成规模的也不过是一个上世纪七十年代建成的电报站,在当时把这个与世隔绝的镇子与南北两座州首府联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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