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门是电动的,两个人沉默地等待它开启,而后又把车滑进了平日的位置。木子君摘掉安全带,宋维蒲平常会直接把车门开锁,今天却没有。
“不回去吗?”她问。
他不说话,把那瓶她拧开的矿泉水拿起来,仰头喝了几口。车库里没有灯,亮的只是远处主干道的霓虹灯光。木子君借着那些光亮侧脸看他,看见微光把他侧脸的轮廓清晰的勾勒出来。
她好像很熟悉这道轮廓,她一直都更熟悉他的侧脸,他的鼻梁和下颌线的走势,以及线条锋利的喉结。
他喝完了水,把水瓶放回凹槽。木子君的手指再次屈起来,等来的是他的问句。
“别搬了,行吗?”
她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我说你别再搬家了,”他看着车前镜,语气很平缓,但像是刻意控制的平缓,“我不想你再碰到那些事了,我也担心你碰到麻烦的时候我不在。”
“你就住在我这里,住到毕业,可以吗?”
她弯曲的手指慢慢伸平,然后放到腿上,又滑去膝盖。
“我不是想搬,”她轻声说,“我是觉得很麻烦你啊……”
宋维蒲愣了一瞬,看着前镜的视线转到她脸上。唐人街主道的霓虹灯今天格外的亮,甚至穿过窄巷,照进了她家楼下,照在他的脸上。
“不麻烦啊,”他说,语气带了几丝意外。顿了片刻,他再度开口,声音变轻了些,“都是我自愿的。”
为什么人心动的时候会小鹿乱撞呢?木子君心想。
她明明心跳得很慢很慢,像泡在温热的潭水里。
她点了下头,回答他:“好,我不搬了。”
【??作者有话说】
那句粤语的翻译就是本章标题!
◎沉浸在自己伟大的爱里无法自拔◎
“当啷”一声, 一瓶可乐从图书馆的自动售货机里掉到出货口。
从那天晚上买可乐未遂后,木子君就开始了每天一可乐的日子。不健康,但快乐。尤其是在漫长辛苦的期末时间, 起到了很好的情绪舒缓作用。
陈笑问那边且没有消息,她正好一门心思地应付考试和论文。宋维蒲又不见人了, 只是以三天一次的频率出现在图书馆她座位旁边, 帮她改改论文的语法错误。
期末结束的那一天,校园里的蓝花楹已经开了满树。
宋维蒲比她提前一天考完, 过来帮她看了最后一篇论文,等她提交后便一起离开。离开图书馆时候要经过一段栽种了蓝花楹的小路, 微风拂过, 花瓣坠落,宋维蒲见状便提醒她:“接一下。”
木子君不解, 但还是展开手掌, 等一片花瓣落到她手心。她把花瓣捻到指尖, 问他:“做什么?”
“一些传统, ”他说, “接到蓝花楹, 期末成绩会好。”
木子君恍然,趁着下一阵风又接了几片。看宋维蒲只是跟在她旁边, 不由得问:“那你怎么不接?”
宋维蒲:“太迷信了。”
木子君:……
你个算命出的英文名你说谁迷信。
学校里空了一半, 许多专业都提前考完了。他们坐电车回了唐人街, 先去了一趟书店。
最近学业太忙,书店都很久没有开业了, 网店积攒了不少未发货的订单。打扫过卫生又寄书, 忙了整个下午。填到最后一份快递单时, 木子君忽然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打包图书的宋维蒲抬头看她。
“又是这个人, ”她说,朝他挥了一下快递单,“收货地址是香港的一座寺庙,之前就买过一本。”
宋维蒲起身来拿她的快递单,扫视了一下,发现收货处只标注到街道和寺庙名称,电话也留的是一台座机。
“他买什么了?”
“上次是一个戏词的戏本,”木子君说,“好像是《白蛇传》。这次还是戏本,是……”
她低头翻了翻。
“《红鬃烈马》。”她说。
“这些戏本也绝版了?”宋维蒲问。
木子君对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敲了几个字查阅,随即转头否认:“没有啊,国内多得是。”
海外邮购,邮费贵了几倍,能被下订单的基本都是国内的绝版书。两个人又研究了一会儿《红鬃烈马》,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便把书规整地包起来了。
一个有钱没处花的老和尚,木子君心想。
忙到一半,木子君的手机忽然响了。这年头没什么人打电话,她第一反应是陈笑问那边有了照片的消息。谁知点亮屏幕,来电显示竟然是从庄园一别后就没再见过的唐葵。
她手里有东西不方便举电话,便点了免提。
唐葵是个说话非常直接的人,她和宋维蒲上次就领教过了。她和人交谈会直接略过寒暄的步骤,比如这次,她在木子君接通电话的一瞬间便说:“你和River在一起吗?我有事问他。”
木子君一时结舌,说了句“哦”,便示意已经听到了唐葵说话的宋维蒲过来。男生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柜台旁,简洁回问:“怎么了?”
“比较突然,我不想冒犯你,”唐葵说,声音很冷静,但木子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我爷爷昨晚去世了,我们想为他举办中式葬礼。上次在Bendigo你好像提过,你当时找的是哪一家殡仪馆?”
木子君愣住了。
宋维蒲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视线在她手机上停留片刻,最后把免提关了,拿到耳边去接。他和唐葵单独说话的时候和Steve一样,都是二代之后的华裔,几句话便转回英语。木子君听见他让唐葵等他一下,当时葬礼的材料都在家里,他回家去帮她找。
挂了电话,他和木子君对视片刻。
“有点……”她恍惚道,“有点突然。”
“不突然,”宋维蒲说,“他和我外婆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木子君懂他的意思。
金红玫去世的材料都封进柜子,柜子又存在阁楼。两个人回了家,宋维蒲看着通往天花板以上的楼梯,有些疲惫:“早知道上次就不放回去了。”
“上次?”木子君惊讶,“什么上次?”
“你让我帮你找她那天。”宋维蒲说,转而手脚并用爬上了楼梯。木子君在楼下听得一阵翻箱倒柜的响动,片刻后,宋维蒲顶着一身灰下来了。
他拿下来的是个大信封,里面装着从医院到殡仪馆开具的一系列证明。有些是金红玫生前自己安排好的,也有些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木子君忽然想起来,唐鸣鹤一个人送走了所有同辈的亲友,因此唐家这两代后人都未曾接手过葬礼,这也是唐葵来询问宋维蒲的原因。
那宋维蒲当时呢。
他能去问谁呢。
木子君抱膝蹲在一侧,看他也单膝支撑着身体,跪在地上把信封拆开,倒出颜色各异的证明材料。人活百年,沧海一粟,恰似幻光,到最后留下的居然只是这样几张纸。
难道这些东西就可以代表一个人的一生吗?
他朝木子君伸了下手,示意她把手机给自己,继而对着地板拍了几张照。唐葵就在通话记录的第一个,他给她把照片用短信发送过去,里面也有他当时找的那家专门的华人殡仪馆。
“用不用安慰她一下啊?”木子君看着迟迟没有回复的短信界面问。
“不用,”宋维蒲说,“把这些发给她就够了。”
他语气很淡,是经历过某些事情的了然。木子君没有再多问,等了一会儿,唐葵回复了她消息。
唐葵:[对了,还是想谢谢你和River]
唐葵:[他来看了我的演出,他去世的时候我在,我没有什么遗憾]
两句依次出现在屏幕上,木子君和宋维蒲看着她的回复,直到手机黑屏,都没有再开口。
唐家人明显没有操办葬礼的经验,整个过程很仓促,葬礼开始前一天唐葵才问木子君和宋维蒲是否有时间去。两个人合计了一下时间,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木子君起初有些担心宋维蒲触景生情,但看到唐鸣鹤最终下葬的陵园在Bendigo而非金红玫的那处,便稍微放下些心来。
木子君从小便觉得举办葬礼的天气合该是阴沉的,甚至下着小雨的,偏偏那天晴空万里,空气里一股春末夏初的明朗气息。想来四季更迭,晴雨有时,天地万物自有节奏,并不会因为人的死亡而有所波动。
澳洲本地的殡仪馆也有很多,但是华人基本还是会选择提供特殊丧葬服务的殡仪馆,这种馆内一般陈设亚洲厅,根据死者的信仰提供对应的陈设。厅内弥漫着香烛的味道,唐葵表情漠然地应付着前来悼念的亲朋好友,木子君能明显看到她脸上的不耐烦。
好在她还有个哥哥,稳重平和得多,一板一眼地向每一位客人还礼,最后抱着遗照,领着一群人扶灵而出,棺木也在合拢后搬运上车。木子君和宋维蒲缀在队尾,唐葵站得位置比他们更靠后。殡仪馆的灵车将棺木运去陵园,只有最亲近的人会跟去。木子君有些犹豫,回头看了一眼唐葵,忍不住开口:“那个……”
“你俩开车了吗?”唐葵摸了下兜,烟瘾明显已经忍不住了。
“开了。”宋维蒲说。
“带我回趟Bnedigo行吗?”她问,“我去拿点东西,晚点去陵园。”
木子君以为以宋维蒲的性格会拒绝,毕竟唐葵这要求提得毫无细节。没想到宋维蒲只是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扶灵队伍,便朝她点了下头:“走吧。”
快上车的时候,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和唐葵说:“你别在我车上抽烟。”
唐葵打火机都掏出来了,漠然看了他半晌,最后把东西装回自己兜里。木子君被他俩这对话搞得脚步僵硬,又听见唐葵在她身侧说:“你找了个什么啊,管得比我爷爷都多,以后有你好受的。”
木子君:……
他们回的是唐鸣鹤那栋在山上的房子。唐家人都去参加葬礼,房子已经彻底空了。木子君和宋维蒲把车停在门口,唐葵便从后门下车了。她没有邀请他俩进屋子的意思,迅速闪进门里,在门厅的走廊上一通翻找,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竟然拎着那顶唐鸣鹤本来捐给了博物馆的狮头。
木子君趴在车窗的窗框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大步走上主道,伸手扶住车顶,人身子先荡进来,那狮头则紧随其后。狮头体积太大,好在他们这是个皮卡,但凡是辆轿车都会显得逼仄。
“你拿完啦?”木子君问。
“完了,”唐葵说,“去陵园吧。你问他我开着窗户抽行吗?”
“不行。”宋维蒲说。
她嗤了一声,转过头看着窗外景色,不说话了。木子君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并没有把狮头卡在车后座上,而是抱在自己怀里,用双臂紧紧环住。
“你套自己头上更节省空间。”宋维蒲突然开口。
唐葵:“SHUT UP.”
木子君:…………………………
他俩怎么还是这么不对付啊!
唐葵指路,他们半小时便回了陵园。
唐鸣鹤的葬礼已经举行到了一半,墓碑前支起一个铁制的箱子,似乎在烧着什么,远远就能看见烟雾扩散。宋维蒲把车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三个人一起下车,唐葵手里还拎着那个狮头。
对比她和远处那群人黑色的衣服,这团赤红显得格外刺目。
终于下车了,她终于能抽烟了。葬礼的环节怎么能这样冗长呢,告别像是没有尽头。唐葵抽了半根烟,瘾解了,终于有功夫和木子君说话。
“根本没有人伤心啊,”她说,“都是装的,他们还没有你看起来伤心。”
木子君不知说什么。
唐葵目光定定看着远方的人群和飘散的青烟,把烟抽完。
“他们都不了解我爷爷,”她说,“他骨头很硬,以前是狮队的狮王,受了很多苦都没认命,他才看不上这种哭哭啼啼的葬礼。”
木子君不知道唐葵是怎么把狮头从博物馆弄回来的,看起来也不打算还回去了——她烟抽完了,想扔又没地方,然后看了一眼狮头,直接把烟头从狮头的下巴底下戳进去。
垂落的胡子遮住了嘴,这只狮子就像在抽烟一眼。木子君从没看过狮头抽烟,给唐葵的行为震哑了。
做完这一步,她长吸一口气,拎着狮头朝人群走去。木子君来不及阻拦,也知道自己这一刻什么都不该做。
这是是属于唐葵和她爷爷的时刻。
她看见她大步流星的冲进人群,每一个穿着黑衣哀悼的人都惊讶地为她让开道路。狮头通红似火,被高高举起,须发在风中狂舞。唐葵举着狮头走到刚落成的墓地前,身子停顿片刻,然后把那只狮头猛然砸进燃烧的火里!
火焰轰然炸起,火星飞溅空中。那只狮头的肌理迅速被火舌吞噬,骨架被灼烧成焦黑色泽。编织骨架的竹篾迟迟不断,不裂,只是在火中劈啪作响。
很快,画着花纹的绸纸彻底燃成灰烬,被催盛的火焰开始顺着骨架燃烧。火焰跳动,那只狮头竟像是活了一样,从烈火里站了起来。
木子君听见唐葵大声说:“爷爷!去做狮王吧!”
就在她喊出的一瞬,竹篾的骨架彻底变黑,弹性消失,“噼啪”一声断裂弹开。那只火狮的残影在空气中留存一瞬,而后坍塌入尘,归于1941年唐人街鞭炮齐鸣的正午时分。
唐葵没有待到葬礼结束,她的父母也被她的行为震惊。这世上的确存在一些行为,荒唐透顶,但符合逻辑。
那盏狮头被砸进火里的一瞬间,木子君和宋维蒲瞬间拥有了和唐葵“共犯”的自觉,默契地回车里等她,然后驶离犯罪现场。后视镜里仍能望见浓烟滚滚,宋维蒲降下四扇车窗,任由风声狂啸,他们都假装听不见唐葵正在抽泣。
开出墓地两公里后,她终于从手机上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把地址递给了宋维蒲。
“我们乐队去那接我,”她说,“你把我放在车站就行。”
宋维蒲点了点头,朝她给的定位开过去。
开进市区后不久,他们便看到了在车站旁等唐葵的一男一女。都骑摩托,男生背上背着吉他包。唐葵下车后跳上那女生的后座,转过头,冲副驾驶的木子君挥手。
她笑笑,也挥回去。唐葵示意那辆摩托往前一点,开到和他们驾驶室水平处,然后偏过头,冲更里面喊:“你还真是挺有用的!”
宋维蒲懒得看她,一脚油门出去了。木子君都没来得及道别,转头说他:“你有点礼貌行不行啊?”
“你看她对我有礼貌吗?”宋维蒲说。
木子君:……
放下唐葵的地方离唐人街已经不远,他们很快回家了。
在陵园的时候一场喧闹不觉得,宋维蒲和唐葵互看不爽的时候也不觉得,回家了,安静下来了,一些更微妙的情愫就涌上心头。
接连见证了老去的陈元罡和寿终正寝的唐鸣鹤,木子君很难不想起自己的亲人。她先前一直避着不想,如今考完试了,的确也该想一下假期回国的事了。
倒是不能为了回避一些童年阴影,就连父母和爷爷都不见了,但见了该怎么说呢?她手链还没找齐,该如何编造一个关于金红玫的谎言呢……
宋维蒲坐在一侧,按了下电视。
“要买机票么?”他问。
“啊?”木子君抬头。
“你回来的路上不是想买机票么?”他声音很平静,“过年想回去就回去好了。”
“我……”木子君一时结舌,想起自己路上的确开了几次买票软件,没想到宋维蒲都看在眼里,“那你……”
“我去开沪菜馆的阿姨那过。”他说。
木子君回忆片刻,想起上次去阿姨那吃饭时候她提过这事,反问:“她不是要回国陪她女儿过年吗?”
“她不回了。”宋维蒲说。
他答得太干脆,像是先替她做了决定,然后预设了所有答案。参加唐鸣鹤葬礼是一件很微妙的事,宋维蒲会想起金红玫,他不用费什么力气也能猜到木子君会想起自己的爷爷。他当然希望木子君能留下……但也只是希望而已。
木子君没有反驳什么,尽管她听出了这个沪菜馆的阿姨只是按需回国的真相。她打开买票软件想看下方才收藏的航班,这才发现屏幕上有两条未读消息。
她挑了下眉,依次点开,读完,然后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宋维蒲正沉浸在自己伟大无私的爱中难以自拔,忽然发现木子君的目光转向她,神情复杂。
他用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
“两……两件事。”木子君说,伸出了两根手指。
宋维蒲依稀记得,她第一次来他家骗他当翻译兼司机的时候,也是这么伸出了两根手指。
“第一件,”木子君说,“陈笑问那边来消息了,有一家画廊里找到了一幅画,签名也是Rossela Matrone,我们可以去确认一下。”
是好消息,但宋维蒲不知道木子君怎么这么忐忑。
“第二件,”木子君语调茫然,“我妈给我发消息,说她也受够了逢年过节见一堆根本不熟的亲戚,让我过年别回去了,她今年要逃来澳洲……和我过年。”
宋维蒲:……
“她还不知道我和男生合租,”木子君想了想,补充道,“单独。”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感情线推进越来越快了。
坏消息:直接推到见丈母娘的环节了。
由嘉和宋维蒲同学五年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他家。
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很奇怪,因为宋维蒲这人属实和热情好客没有任何关系。这种奇怪在发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一脸茫然的陌生人时加倍,两人短暂介绍, 自报家门,她才知道这就是宋维蒲每次聚会遁地而逃时常用的借口Steve。
四人齐坐一堂, 好菜好可乐, 她终于从木子君的陈述里理解了他俩的诉求。
“所以说——”她指着宋维蒲的卧室,“阿姨来的那周, 我来住River家。”
“对。”木子君说。
“然后River去和这个叫Steve的住。”她的手平移向被混乱的人物关系搞混乱的Steve。
“完全正确。”木子君肯定。
“行倒是没什么不行的,”由嘉挠挠头, “反正我爸妈也不来澳洲。但是……为什么不能直接咱俩换房间啊?你去我公寓住嘛。”
“正常人租不起你那个公寓, ”宋维蒲说,“而且我不想隋庄和我反目成仇。”
由嘉一时结舌, 无奈道:“你的思想好古板啊, 还国外长大的呢。”
“我唐人街长大的。”宋维蒲说。
Steve:“反目成仇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很高级。”
木子君把他扒拉到一边:“我给你解释你让他俩讨论……”
场面略显混乱, 好在四人最终就过年期间的住宿问题达成共识。由嘉晚点要去健身, 吃完了就走了, 留下Steve在他家玩Swicth。
宋维蒲并不玩Switch, 机器和卡都是Steve自己带过来的。他自从上次胳膊断了在这里住了一天,就对这栋房子产生了很大归属感, 把自己半个家搬了过来, 每晚离开时依依不舍。时间久了, 木子君和宋维蒲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日常进出家里都把他当成空气。
由嘉离开不久, 木子君也整装待发了。她已经和宋维蒲定好下午四点去那家画廊看下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不过在此之前, 木子君有个面试。
之前她看见邮箱里的消息随手一投, 本来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那家私立心理机构两周后慢吞吞给了回复,询问她暑期是否留在墨尔本。她本来还在犹豫回国的事,但从得知她妈妈要来以后,就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了。
她和宋维蒲说话,Steve瘫在沙发上听。瘫了一会,他忽然直起身确认:“你面试的心理诊所在Collins St啊?”
木子君转头看他:“对。”
“我实习律所也在那,”Steve再次躺倒,“加油,通过了我去找你吃饭。”
宋维蒲看了一会儿Steve,什么都不想说,把头转回来问木子君:“那我三点半接你去画廊?”
木子君想了想。
“你去楼下等我就行,不用开车了,”她说,“画廊在河对岸,我们走过去就好。”
宋维蒲点头。
科林街算得上这座城市最老的几条街道之一,也很繁华,天气好的时候走过去,沿街都是表演的街头艺人。木子君走到一处门脸时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这才意识到,面前这栋楼,似乎是当年红玫叶的选址。
外观和颜色都变了,但二楼阳台的雕刻太有特点,她这才一眼认出。难为这栋楼这么多年都没拆毁,她驻足门前片刻,脑海里再度浮现出那张油画。
油画里的金红玫就站在她所站的位置,拿着烟,靠着门,站在阳台下面。她眯眼看了看店里,发现里面已经变成一家糖果店了。
铺面几经变迁,犹如长安旅社一样,早已经没了当年的任何痕迹。她低头在手机上确认了一下面试的地址,折进了尽头的岔路。
她面试的心理诊所在一栋很新的写字楼里。坐电梯上到高层,有两层楼都标注着这家诊所的LOGO。走廊上已经站了几个等候面试的年轻人,木子君悄无声息地站到队尾,开始等待面试官叫人。
手机振了一下,她低头,看见有条新消息。点开以后,发现是宋维蒲。
River:[包的夹层看了吗]
木子君:?
她方才只是从包里拿手机和简历,并没注意夹层。他说了她才打开吸扣,发现里面放了一朵完整的蓝花楹。
木子君:[什么啊?]
River:[迷信一下]
她一时没憋住笑,引得前排几个人回头看她。木子君赶忙收敛神色,把花也放了回去。队伍依次变短,她后面也排了几个人。大约半小时后,终于轮到了她。
题目倒是不难,只是一些基础知识的考核,面试官对她明显比对前几个人感兴趣,原因竟然是因为她的中文背景。对方提到诊所这些年越来越多的接待留学生和移民,语言沟通不畅会导致咨询效果大打折扣,所以需要一些双语背景的员工。因此虽然木子君才大一,也没有取得认证资格,但还是会被放入实习助理的备选名单。
大概是这个诊所很小且人极少的原因,木子君能感觉到面试官状态很松弛。两个人聊到一半,外面忽然有个亚洲女人推门进来,三十出头,长发,声音温柔和善,让人忍不住亲近。
她和面试官说了几句英文,转头看见木子君,立刻开玩笑似的询问这是否是她新的实习助理,换来面试官无奈的驱赶。气氛更轻松,她退出去之前看向木子君,换了中文和她讲:“你的简历是我筛的,我在找会中文的助理。放心,我会说服他。”
木子君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已经撤出去了。她愣愣转向面试官,对方显然听不懂中文,朝她耸了下肩膀。
她:……我被内定了吗?
面试没有持续更久,她很快被放了出来。木子君走进电梯,扯开夹层看了看那朵蓝花楹,心道:没想到都夹得这么扁了还有效果。
按照约定,宋维蒲已经在楼下等她了。
这栋写字楼并没有门闸,大堂出入自由,她一下电梯就看到了站在大堂一侧的宋维蒲。刚准备往过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过头时,方才那名和她说话的女心理咨询师也随着另一台电梯的人流下楼了。
两个人短暂对视,她朝木子君笑了一下,笑得她愈发有一种被内定的不安感。两个人刚要擦肩而过,她忽然看见她脚步顿住,朝不远处的宋维蒲喊了一声惊讶的“River”。
宋维蒲目光本来全在木子君身上,被她叫得转过头去,神色里也是意外,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朝木子君招了下手,和对方说:“我来接朋友,你……”
他似乎是斟酌了下词语,最终问的是:“你换工作了?”
那位咨询师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游移一瞬,而后露出了然的神情。
“这么巧,”她说,“对,我换工作了。你朋友……刚才在我们诊所面试。”
他们两个似乎并没有很多话聊。一段尴尬的沉默后,木子君听见那女人说:“你状态好了很多,为你高兴。我当时也没有帮到你什么。”
“还好,你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宋维蒲说,“我后来也找到了自己的方法。我先走了,苏医生。”
原来她姓苏。木子君回忆了一下这家诊所的官网,猛然想起来,这是这家诊所的一名华人心理咨询师,苏素。
宋维蒲和苏素打完招呼就准备离开,木子君忙不迭跟上,临走前想起这毕竟有可能成为自己实习上司,急忙转身鞠了个浅躬。苏素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问:“你是他的方法吗?”
木子君一时没听懂。
大约是她迷茫的表情提醒了苏素,对方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语气略带懊恼:“抱歉,我又不专业了。你叫Kiri,对不对?”
她点点头。
“好,下次见,Kiri。”她说。
说完,她便顺着另一波从电梯里出来的人流消失在写字楼门口。木子君看着她的背影,愈发肯定——她被内定了!
“你认识苏医生吗?”从科林街去画廊的路上,木子君忍不住问宋维蒲。
“见过几次,”宋维蒲说,“高中的时候。”
“见她干什么啊?”木子君追问道,“她说什么方法的,是什么意思啊?”
宋维蒲沉默片刻,手忽然指向雅拉河中央。
“有人在划船。”他说。
木子君:“……你话题转得太生硬了吧!”
宋维蒲的话题转走就没有转回来过,木子君仅有一个学期的职业素养告诉她,别人不想说的事,最好不要强迫别人说。
两人终于走到了桥对岸的那家临河画廊。
虽然身处繁华非常的雅拉河岸,但这家画廊并不显眼,隔壁咖啡馆室外的桌椅又挡住了它一半的大门,木子君很费力地才看到那面隐藏在旗帜下的小小招牌:Paolo Galle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