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问:“你?回来了吗?”
电话?那头些许吵闹,她听见了温和的女声在说,欢迎登机。
他回答:“我已经?上?飞机了。”
他顿了顿,说:“去?美国。”
钟令唇边的笑意?凝固,一股凉意?从心头出发,迅速蔓延全身。
他解释说:“那边有点紧急情况,我必须得现在走?。”
他说:“对不起,宝贝,我暂时还不能回来见你?。”
钟令的气?息有些不稳,鼻头很酸,喉咙很紧。
她觉得很委屈,很想哭。
刚才他说想她的时候,她已经?暗下决定?,只要他回来,她会愿意?放下工作陪他一起去?美国。
可他竟然自己走?了!
“你?!”
“你?不回来还跟我打什?么电话??!”
钟令又气?又委屈,破天荒的吼了他一声之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时候的他哪还是刚开始认识的那个人??
以前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听,生气?了会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哄她,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
现在不仅不愿意?为她妥协,还反过来要求她放下工作陪他去?美国。
以前别人?说男人?婚前婚后两幅样子她还不信,现在真是不得不信!
她气?冲冲上?楼,觉得吼了他一声不解气?,还要发消息给他说:[你?别回来了!]
收到消息的人?十分无奈,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见到钟令,但IRS都逼到公司门口了,他必须立刻回去?处理公司的税务问题。
他觉得他们的时间还很长,十一年他都等得起,又何须急于这一时?
他重?新给钟令打电话?,但她这时候已经?气?得直接关机了,想来发消息她也不想看,他又打开了微博。
[Eagles official:老婆,别生气?了。]
微博一发,评论瞬间99+
底下评论清一色在喊:[老公,我不生气?,你?快回来吧。]
既然她拒绝沟通,那就让全世?界来转达,她总会听到他的道歉。
檀舟对评论不感兴趣,默默关上?了微博,打开微信登录了另一个账号。
他的这个微信号只有钟令一个联系人?,点开对话?框,还有她当时发给他的唯一一条消息。
[zl:thx]
当年在巴黎帮她搬椅子的举手之劳,她主动问他要了联系方式,唯一一条消息,他却没有回复。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才能表达他多年的喜欢,索性?留着,等一个恰当的机会。
在美国的那些年,他曾靠着这一条消息和钟令偶尔更新的朋友圈熬过无数个漫漫长夜。
无数次想要给她发消息,编辑了很多话?,临到发送前又都通通删除。
有时候他甚至想制造一些发错消息的小插曲引起钟令的注意?,但他知道那不长久,便无数次忍下了这样的冲动。
所以他很庆幸。
庆幸那一晚钟令主动走?向了他,坐在他面前,问他,“你?叫什?么?”
钟令很不想承认自己想他想了一个晚上, 眼睛也很不争气地湿了。
以前再怎么?吵怎么?闹,她知道檀舟会很快回来她身边,只要她愿意, 她可以随时在他怀抱撒娇。
可现在他远在地球的另一边, 就算想念, 她也无法与他相见。
失落难过之余,还是生气。
起?床开机,人?还没清醒容卓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还懵着, 就听容卓问:“你俩还没和好呢?”
钟令反应有些迟钝,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她说:“你那老公还要不要了?你现在要是不要,后头排队的可有十万了啊。”
钟令拧眉,疑惑问:“什么?意思?”
容卓浅笑?道:“你看看微博吧。”
挂了电话, 钟令大概猜到是檀舟又在微博说了什么?, 但一打开微博她还是被他发的内容震惊到。
[Eagles official:老婆生气不理我的第一天,想她。]
他这时候还没落地, 她也没有收到檀舟的任何消息, 看来是发完微博就睡着了, 根本?不管微博底下有多少人?为他疯狂。
钟令没忍住好奇, 点开了微博评论。
容卓的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假, 已经有超过十万条评论在喊他老公了。
这种感觉太?奇妙, 钟令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唯一能说的, 就是被人?独宠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但当何清宁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钟令心里的那点儿甜蜜立刻就消失殆尽了。
甜是甜了, 这不也是变相给她施压,让她主动跟人?和好吗?
所以当何清宁问她是不是跟檀舟吵架的时候, 她只能承认说:“是他要走也不提前跟我说,我们连面都没见到,所以有点生气。”
何清宁听了轻笑?,还帮他解释道:“的确是那边有紧急的工作需要他亲自去处理,也是事发突然?,不然?他肯定要回来见你一面。他现在啊,估计满脑子?都是你,不然?以他平时低调的作风,是怎么?也不会用球队的官方账号发微博的。”
话说到这里,何清宁问她:“依依,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其实她心里已经在动摇,但他们才?分开两天而?已,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便说:“我这段时间还走不开,等过段时间不太?忙了,我再考虑吧。”
何清宁是个事业型的女强人?,她非常能理解钟令,也没多说什么?。
这时候倒是突然?想起?来檀舟昨天交代的事情,便问钟令:“昨天他让我找人?去望山取了些东西,下午估计就送过来了,依依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帮他拿回去?”
钟令并不知道他取了什么?,但还是应下说:“好,我要来的话,会提前给母亲打电话。”
但电话挂了,她很快就因为工作太?忙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每一天檀舟都会给她发消息,但钟令都故意没回。
她不回消息,檀舟就每天在微博记录。
[Eagles official:老婆生气不理我的第二天,想她。]
[Eagles official:老婆生气不理我的第三天,想她。]
......
一直到第七天,评论风向?开始有所转变,钟令觉得不能再让他这么?发下去了。
一开始大家还乐意凑热闹去“认领老公”,但都发到第七天了,她这个正牌老婆还没有一点儿回应,这实在是有点儿说不过去。
现在评论都在猜测,这位正牌老婆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一个多亿的钻石都讨不了她的欢心?
他自己倒是乐在其中,但再这么?发展下去,这不光会影响到球队的官方形象,还会让人?觉得这球队老板是个恋爱脑,不靠谱,而?她这个当老婆的也太?不识相,过分作。
特别是身边朋友都开始轮番关心她的时候,她一开始看到微博的甜蜜已经逐渐被烦恼取代,她也不得不在众人?的关注中重视起?这件事情来。
晚上回家,钟令洗漱完躺在床上看手机。
檀舟基本?每天都会在微信给她汇报当天的行?程,回去第一天他就配合IRS处理公司的税务工作,第二第三天都在复盘球队在常规赛的表现,之后便是研究对手,制定计划,为季后赛做准备。
其实说起?来,檀舟的工作远比她要忙得多,但他每年回国?这些时间,公司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进行?,从未出过差错。
特别是今年,不仅要忙自己的事情还要帮着母亲处理家事,还要照顾她,爱她,哄她,帮她处理工作上的难题。
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时间,她很直观地感受到了檀舟的强大,无论是能力,还是情绪。
她也因此心安,愿意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之前和他吵架,说白了还是因为那该死的自尊心,正是因为她看到了檀舟的强大,所以她不想让人?看扁自己,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婚前靠外公,婚后靠老公。
他那时候不理解自己的想法,她也很难受。
但后来想想,他其实说的也没错。
她确实是像檀舟说的那样,天赋不在做领导。
她可以做设计,搞创意,研究美学与视觉艺术,但谈到用人?,交际,谈生意,可能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做,但实际成果?还不如檀舟的一句话。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能力差,所以才?会和他吵架。
可事后,又忍不住心疼。
他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他敏感而?温柔的心,他如今的能力,都是早些年自己默默吃苦换来的,他当时的煎熬,她又如何能想象?
他现在非常懂得拿捏不同?人?的心理,包括她,而?他也确实很会用人?,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如此一看,好像她应该更相信檀舟一点,应该放心将?自己的家业托管给他,用更充裕的时间去做她自己能力所长之事,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
看着消息列表密密麻麻的小作文,钟令心里的甜蜜又卷土重来。
这些天他发的消息她其实每一条都有认真看,但她在他面前总是藏不住自己的骄纵任性,消息想不回就不回,如今想要回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思来想去,她回了一条:[你睡了吗?]
发出去之后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他那边有时差,她又赶紧撤回,问他:[今天去哪儿?]
她看了眼时间,这时候他那边应该是早上八点,他也该是时候向?她汇报今天的行?程了。
但钟令一直等到凌晨一点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她有些心绪难安,又打开了微博看他有没有更新。
以往每天准时更新的微博今天也毫无动静,她不禁疑惑,他这是怎么?了?
没细想的时候她还觉得困倦,但他一不回消息,她心里的不安便强势来袭,让她毫无睡意。
她很想打电话问问何清宁有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可以联系上他,但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她又不好意思打扰。
实在是睡不着,钟令披了件衣服下楼。
黑米粥听见她的脚步声,立刻奔到楼梯口来冲她汪汪直叫。
钟令觉得很奇怪。
平常这时候的黑米粥都很安静,就算是想要和她亲近也只会发出嘤嘤的声音,但今晚很反常,除了一直叫以外,还咬着她的裤腿示意她跟着它走。
钟令跟着黑米粥来到客厅角落,地台上放着一个宠物监控,这是当初檀舟为了查看小狗的情况安上的,她当时没太?在意,这时候才?知道监控放在了这个角落里,正对着沙发,除了看小狗,还能看到她的情况。
黑米粥冲着监控汪汪叫,不出意外把云姨叫了起?来。
云姨走出卧室看到一人?一狗正对这监控愣神,她走上前问:“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钟令抬头看着云姨,疑惑道:“黑米粥一直对着这个监控叫个不停,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云姨看了一眼,说:“估计是今晚小舟没跟黑米粥说话吧,他这个监控是带对讲的,之前我在家的时候偶然?听到过,我当时还被吓了一跳,后来小舟专门跟我解释了,我才?渐渐习惯。”
“解释?解释什么??”
云姨笑?道:“你那时候不是跟小舟闹离婚吗?你不想见他,他就只能每天通过监控看看你,怕你发现了不高兴,还叫我不要告诉你,省得你再给他拆了。”
“我和黑米粥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他每天晚上要说说话。”云姨看了眼时间,说:“不过都这时候了,他应该去忙了,依依你也早点睡吧,别等。”
消息不回,微博没发,也没和小狗说话,多重信息交织在一起?,钟令内心的不安更甚。
但她不想让云姨担心,便说:“好,云姨你快回去睡吧。”
钟令轻言细语安抚着黑米粥,哄它进了小窝她才?上楼。
她很少有这样坐立难安的时候,一颗心好像被吊着,不上不下狂跳不已,若不是自己身体健康,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心脏病。
她回房间立马拿起?手机看,两点了,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这时候她睡意全?无,便裹了条毯子?在身上,拉开窗帘看着暗蓝色的夜空。
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他就站在自己楼下,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雨幕模糊视线,她却清楚感受到了檀舟关注的目光,他看自己时,像在看他的希望,看光芒。
她震撼于?他眼神里深沉的爱意,她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他们才?见过几次而?已。
他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像是在看一个深爱多年的人??
为什么??
掌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一条微信消息进来。
她直觉是檀舟,立马解锁查看。
习惯性看向?消息置顶,但他的消息栏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新消息来自一个钟令完全?没有见过的陌生联系人?。
纯黑色的头像,ID是一个大写字母“Z”。
她顿了顿,立马点开了对话框。
她这边已经没有任何聊天记录可查,对话界面只有他发来的一条九秒钟的语音消息。
她轻轻点开,迅速调高音量。
手机里传来男人?沉重的喘息声,远处有尖锐的鸣笛和嘈杂的人?群。
她将?音量调至最高,听见听筒里传来——
“小丫头。”
“我爱你。”
有什么?声音从钟令大脑穿梭而?过,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带出来,铺天盖地淹没她。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她“小丫头”。
她不敢相信,匆忙挪开手机,再一次点开语音。
当听筒里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钟令霎时红了眼睛。
她这辈子?都不会听错。
这分明是檀舟,是她老公的声音。
为什么?会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微信号?为什么?会叫她“小丫头”?为什么?要现在告诉她,爱她?
她立刻往回拨语音电话,有规律的提示音一直在响,但却没有人?接听。
她终于?知道自己今夜的不安来自于?何处,她记得,当年钟女士离世的前一夜,她也像这样坐立难安,彻夜难眠。
电话打不通,她抓起?一件外套就匆匆跑下楼。
她心中有太?多疑惑,有太?多不安,她需要找到答案,要让心安。
她拿着车钥匙迅速跑往车库,凌晨三点的长街,空无一人?。
她独自开车前往檀园,她知道她等不了,一刻都等不了。
汽车在无人?的街道奔驰,晕黄的路灯在她脸上落下闪耀的光影,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泪水模糊视线,她迅速抬手擦掉。
她不敢去想檀舟和周璃之间的关联性,这不可能。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与他再见会认不出他的模样,明明他的轮廓他的五官,她已经画过无数次,已经深深刻在心里,永远都磨灭不掉。
这不可能。
路上电话急匆匆地响了起?来。
是何清宁。
心里的不安再一次被放大,她甚至不敢接起?来这个电话。
她反复做着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觉得能开口说话了,才?按下方向?盘上的接听键。
“母亲。”
何清宁听到她并不平静的声音,她顿了顿,问:“依依,你没睡吗?”
钟令回答:“母亲,我正在来檀园的路上。”
“你都知道了?”
何清宁的语气略带惊讶,让钟令疑惑。
“知道什么??”
何清宁欲言又止,开口前,又问了她一句:“你在开车吗?”
钟令回答:“是,我很快就到。”
“好。”何清宁似是舒了口气,说:“那我在家等你。”
电话断了,钟令再一次被眼泪模糊视线。
她兀自喃喃:“不会的,他不会出事的。”
“他会一直陪着我,会一辈子?陪着我。”
檀宅的大门早已为钟令敞开,她停了车,开门就往客厅跑。
凌晨三点半,何清宁檀盛年都在,檀岳正在窗边打电话。
“母亲。”
何清宁转身,对上钟令一双通红的泪眼,她的心猛地被揪住,她上前扶住钟令,说:“小舟他......”
钟令粗喘着气,焦急问:“他怎么?了?”
何清宁看着钟令,一字一句道:“孟皓蓄意报复,当街朝他开枪,他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生死不明。”
寂静的午夜里, 钟令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喧哗。
檀舟的,周璃的,哄她的, 逗她的, 温柔的, 霸道?的,与她缠绵的,和她吵架的。
缠绕交织, 难辨音色。
吵闹到最后,她只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声虚弱的。
“小丫头?,我爱你。”
她怔在原地,泪水无声滑落。
何清宁怕她承受不住,赶紧扶着?她往沙发边上走?。
她安慰道?:“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他一定会?没事的。他总是小心谨慎, 出门也有保镖跟在身边,他应该只是受伤了, 只是受伤了而已?。”
何清宁的声音也在颤抖, 如今这样的状况, 皆是因孟家, 因她而起。
这么多年, 她早就将檀舟视为己出, 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她比谁都要难受。
钟令的心持续发痛, 可她还强撑着?,保持着?理智。
她擦干眼泪, 径直走?到檀岳身边,她知道?檀岳的电话一定是在了解檀舟的情况, 她想要第一时间知道?他的状况。
檀岳挂了电话对上钟令通红的一双眼,他忍住了叹气的冲动,说:“你别担心,我让人问了跟在他身边的保镖,子弹打在腹部,应该没有伤到要害。”
“我安排了私人飞机,早上九点出发,我们一起去。”
“他会?没事的,依依。”
听?他说完,何清宁和檀盛年都暂时松一口气。
唯独钟令沉默着?,表面平静。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他那么厉害,一定懂得紧急避险,一定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她现在不知道?具体情况,一定不要胡乱猜测。
何清宁看着?窗边纤瘦的身影,心里又被揪了一下,她最清楚钟令的状态,她这时候,正是心痛难耐。
怕她出什么问题,她走?上前牵住钟令,说:“依依跟我来。”
她试图分散钟令的注意力,想要疏解她内心郁结的情绪,想让她振作一点。
她带着?钟令去了檀舟房间,他小时候住过的房间。
檀家给他提供了非常好的生活环境,他的卧室宽敞明亮,窗外就是花园,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东西虽少,但都摆放得整齐有序。
何清宁说:“他前几?年搬到了白檀湾住,这里他只是偶尔回来,所以瞧着?有些冷清。”
床上放有一个礼盒,何清宁带她走?过去坐在床边,说:“这是他让我去望山取的东西,说是给你的,我也没打开?看。”
“你要不瞧瞧?”
钟令表现得异常安静,虽然她心里很乱,很担心檀舟,但她知道?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只有保持理智才能冷静思考。
她缓慢打开?礼盒,里面整齐码放着?她曾经在他书桌抽屉里见过的那一摞日记本。
望山小院儿的两把钥匙放在日记本上,一金一银,在灯光下略闪着?光芒。
她将钥匙小心收好,拿起面上的一本日记翻开?。
扉页上是铅笔写下的名字。
原来她曾经离真相如此接近,只要她放任自?己的好奇心,一本一本翻开?他的日记,就可以窥见他的心。
他爱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
她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啪嗒两声,滴落在他的名字旁,洇湿了纸张。
她拿日记本的手微微颤抖,迟迟未能翻开?下一页。
她无声落泪,安静的房间里,何清宁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轻言诉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十岁。”
“那一年春天,他母亲病逝,他被接到檀家抚养,见他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4月15号。”
“他那晚刚进门的时候在门口台阶绊了一下,差点就摔倒,他爸那时候因为我对他很苛刻,第一次见我,他就被他爸骂了一顿,说他心不在焉,不够真诚。”
“我那时候对他,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他遗传了他妈妈的好样貌,长?得端端正正,清清秀秀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身姿挺拔,目光清澈,看得出他被教养得很好,很有规矩。”
“后来他爸逼着?他叫我,我瞧见了他眼神里的倔强,我知道?他不愿意开?口。”
“可当他认真看着?我的时候,他眼神里的抵触情绪又很快消失,整个人变得柔软,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他怯怯地叫了我一声‘母亲’。”
“我那时候猜测,可能天底下的母亲都有相同的特质,他看到我的时候,会?想起他病故的妈妈。”
何清宁忍住了流泪的冲动,轻轻舒气后说:“他小时候其实过得很苦。”
“檀家虽然给他提供了很好的物?质生活,但我知道?,他没把我们当成真正的家人,心里的想法也从来不愿意对谁提起。他那时候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朋友,更?不懂社交,和我们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句话说得不对,又招来他爸的一顿骂。”
“但其实他很好。”
“很温柔,很听?话,受了委屈也一声不吭,独自?一人慢慢消化。他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得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日子,所以格外温顺懂事,从不给我们添麻烦。”
“有一次他外出打球,路上下了大暴雨,他淋着?雨回来,不敢告诉任何人。那天家里正好换了新的地毯,他在门口看见了,怕踩脏了,还特地绕去后门才肯进来。”
“就连平常跟我们一起吃饭都规规矩矩,离得远的菜从来不夹,喝汤从不发出声音,碗筷轻拿轻放,总是小心翼翼。”
“有时候看他,我也会?心疼。”
“后来我常找檀岳谈心,让他多多照顾这个弟弟,能关?心的时候不吝啬,能提点的地方?就多用心,我们是一家人,要相亲相爱才好。”
钟令默默听?着?,一颗心被拉扯着?,一抽一抽地疼。
原来当时他在自?己家里表现出来的教养并不是因为一句轻飘飘的“家教严”,而是他多年谨慎的习惯,是小心翼翼的讨好,是想给她留一个好印象。
她的眼泪倏然滚落,她很后悔,后悔自?己明明深爱却没有早一点说爱他,后悔自?己挣扎在两个名字之间,后悔没有爱他更?多一点。
何清宁轻轻替她擦去眼泪,小声说:“好在他遇见了你,依依,你是他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
钟令缓缓抬起泪眼,茫茫然地问:“这是他说的么?”
“当然。”
何清宁微微感叹,说:“没想到当年把他拖去医院的人会?是你。是你让他带着?希望继续生活,因为有你,他才有现在。”
“我想他在国外的那些年,一定是想着?你,念着?你,想要变得很厉害才回来,站到你面前,勇敢向你表白。”
她擦去钟令脸上的泪痕,轻声劝慰她说:“依依,别担心,他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以后会?越来越好。”
窗外天色微明,钟令心里的希望随太阳缓慢升起。
他还没有亲口告诉自?己他就是周璃,还没有履行完丈夫的责任,没有陪自?己过完一辈子,他怎么会?舍得离开?自?己?
“好。”钟令轻轻地应:“都会?好的。”
她最终没有翻开?那些日记本,她本就任性娇蛮,就算他身负重伤,她也要他起来亲自?念给她听?才作数。
飞行途中,檀岳总算是接到了好消息。
打在檀舟身上的子弹虽是穿腹而过,但却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人还在昏迷。
何清宁听?了,问檀岳:“那孟皓呢?”
檀岳烦躁按了按太阳穴,回答说:“孟皓当场被擒住,我会?想办法将他引渡回国,让他,让孟家为此付出代价。”
他看着?何清宁,语气不自?觉加重,“以孟皓的脑子,的确可能一时冲动干出这种?事,但以他的脑子,绝不会?知道?这些年一直是檀舟在蚕食他海外的市场份额。”
“他这次的蓄意报复,背后可站着?不少人。”
檀岳意有所指,何清宁再清楚不过。
何家二老,心思深重,手段狠辣,已?经严重威胁到檀家众人。
何清宁到底是亲生女儿,有些决定很难下。
但伤害到檀舟,已?经触及檀家的底线。
她看了眼手机说:“瑞士有家疗养院,我已?经联系好了,我会?想办法送他们走?。”
母子俩在客舱小声交谈,钟令独自?一人待在休息室里,打算睡一觉。
她吃了两粒褪黑素,不断告诉自?己说,醒来就会?见到他,所以她在空中的那场梦,格外斑斓。
那是温暖的春日午后,穿白色10号球衣的少年大步迈进了她的家中。
窗外浅金色的光落了他满身,他走?进她的房间,喊她:“小丫头?。”
她匆匆回头?,看他一步步迈向自?己,他手中拿着?一张废掉的素描,笑?着?问她:“你行不行啊小丫头??怎么把我画得这么丑?”
她愣愣看着?眼前人,视线在他的脸和画之间来回,她不服气地回他:“你明明就长?这样!”
他扔了画,逼近她身前,少年独有的荷尔蒙气息侵袭她满身,她被人困在沙发角落里,一颗心狂跳不已?。
他伸手轻抬着?她下巴,阳光在他眼底创造了一个奇妙的光影世界,她愣愣看着?,听?他说:“小丫头?,你再仔细看看,我到底长?什么样?”
少年清瘦的面庞开?始有变化,肤色由深到浅,轮廓从明晰到精致,那些锋锐的棱角被时间磨平,那双眼睛从明亮专注,到锐利深邃,最后回到温柔深情。
他看着?自?己,轻轻地喊她:“宝宝。”
她迟钝着?应一声:“嗯?”
他唇角带起温柔的笑?意,小声问她:“都见了你老公了,怎么不来主动亲亲我?”
这么多次反复的梦,她终于看清楚梦中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