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 by多梨
多梨  发于:2023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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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静霖不信,回头看。
还没上高速,林格果然已经裹着毛毯睡成一团了。
林誉之点了导航,从京哈高速到长长高速,还有五百八十六公里,预计六小时八分钟。
路途很长,足够林格睡一个长觉。她早晨也有些鼻塞,吃的药物里有一定的镇定安眠效果。
她虽然有轻微的失眠征兆,但还没有滥用安眠药和镇定药物,这样很好。林誉之慢慢地想,借着后视镜,看一眼锁成一团雪兔般地妹妹。
酒店那边,早就已经有人提前过去了,就是为了探一探那个陆总的底细,也观察着对方的动静——实际上,即使林格不来这一趟,林誉之也有办法解决林臣儒的养老金问题。
但她来了,还带着一个不讨喜的萨摩耶。
现在,这个萨摩耶又开始聒噪,喋喋不休,哪怕林誉之提醒了他低声,对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嘴巴似的,同林誉之谈天说地,拐来拐去,忽然提到林格的工作。
“格格她上班的时候经常遇到一些怪人,哥,你知道吗?”杜静霖说,“就是,忽然大手笔地买下她上小黄车的衣服,越是怪、越是清仓的,买的越迅速。”
林誉之专注看前路:“我不看直播,不太了解她的工作,大概是审美偏好。”
杜静霖说:“还都是不同的账号买,哎,格格没和你说啊?”
林誉之说:“没。”
“格格什么都和我说,”杜静霖说,“我和格格认识这么多年了,她和我一直都是无话不谈,和哥你可能还是有代沟吧。”
林誉之平静:“我不知道什么是代沟,静霖,我只知道,如果你吵醒了格格,等会儿我就把你从高速桥上丢进路边深沟。”
杜静霖:“……”
林誉之尽量忽略掉这个有些愚蠢话多的弟弟,不想让对方毁掉自己那本就淡薄的兄弟情谊。车子在第二个服务区停下时,喝多了水的杜静霖忙不迭地下车去上卫生间。
林誉之则是坐在车中,关掉手机的声音,继续看《春光乍泄》。
是林格提到的那个电影,那个她喜欢的服装店名字,妹妹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到一个无所谓的东西,林誉之直觉那是她隐藏、不能出口的心境。
他不确定妹妹说的“很出名”的那一句是哪一句,思来想去,还是强忍着看了电影——对于一个异性恋的男性来讲,看同性相恋题材的电影很不可思议。
他尊重性向自由是真,会有不适感也是真。
这个电影不算长,但断断续续看了很久,现在电影进度已经快接近尾声,林誉之仍旧没有判断出林格那晚欲言又止的究竟是哪一句。眼看着杜静霖又跑回来,他抬手,想要关掉电影,却冷不丁,看到屏幕上跳出的一句话。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林格在车上做了一个旧时的梦。
一会儿是那个昂贵的、店名是“春光乍泄”的服装店, 引人遐想的名字,店里的装修和衣服选品却永远是冷冷淡淡,或者别具一格的vintage风格。她想起和林誉之每次经过时都看到的、橱窗中那件漂亮白裙子, 阳光落上去都像打了一层温柔的圣光, 可望不可及, 和她似乎只隔着一层玻璃,又像永远都触碰不到,就像吊牌上那不属于她消费力的数字。
但林誉之买下了这条裙子,学校中动员学生献血,有高昂的补助和小礼品留念。林誉之献了一次血,补助的钱,他没有拿来买营养品,也没有买其他东西, 而是第一时间请假回家, 给林格买下那条漂亮的小白裙。
在林格拮据的青春中, 每一件新衣服都被她妥帖地收藏着。这条用哥哥献血换来的裙子,还有林誉之打工赚钱给高了一截的她购置的新羽绒服。
包括那个店,“春光乍泄”。
林格从未将这个词语和后来被滥用的涩意联想在一起, 往后几年,她每次看到这个词语, 想到的都是林誉之和那宛若自带圣光的小白裙——
还有她渐渐起的一颗不安分心,那漫长而潮湿的南方雨季。
最长的一次雨季时,龙娇总是咳嗽, 去医院检查了几次,都没查出咳嗽的具体病因, 还是保守治疗, 虽然有医保, 但家中仍旧十分拮据。林格半年都没有买新衣新鞋,夏季运动鞋前面的网网破了一个洞,她自己用白色的针线悄悄地织好,线头藏在鞋里,乍一看,什么都看不出。
但林誉之看出来了。
他回家的时候,扬州下了好大的雨,去车站接他的林格猝不及防被淋成了落汤鸡,湿淋淋地踩了一脚水。林誉之替她刷的鞋子,原本还在笑着和她聊天,忽而声音停下——
林格头上顶着浴巾,一手擦着,另一只手扒开门看,看到林誉之站在洗漱台前,握着她那一只破掉的运动鞋,一言不发。
次日就带她去逛街,买了双新的运动鞋。试鞋子的时候,林誉之单膝触着地面,低头给她系鞋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后,他问林格喜不喜欢?站起来试试,合不合脚。
怎么不喜欢,那时候林誉之选的鞋子,林格都喜欢。她现在还记得那个运动鞋的品牌,不是什么国外的“大名牌”,是国内的,福建晋江的企业,素白的鞋面,素白的底,简简单单,百搭的纯白色,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色彩和设计,后来林格大学毕业,有了自由购买许多新衣服的钱,却还是会钟情这个品牌及其集团收购的子品牌运动鞋服。
但那个时候,在林格读高中时,那个紧紧贴着鞋面的硬质吊牌后,是一个昂贵的、她觉得付不起的数字。
她弯腰翻着价格看,看完后,又飞快丢开手,直起腰。
林格踩着很舒服的鞋子,摇头说不合脚,说不是尺码的问题,是这个牌子的鞋不舒服,她不要新鞋,穿新鞋就够了。
林誉之定定看她的眼睛,问真的?
林格目光躲闪,点头说嗯。
林誉之没说什么,他让林格又走了几步路,站起来,问店员,可不可以拿一双新的。
他还是为妹妹买了这双鞋。
林格十分珍惜,从不在下雨天穿它,每次穿脏了,都要刷得干干净净,连最容易脏的边缘网面也要刷到发白,一直刷到起了一层绒绒的旧毛。
后来第一回 的那个下雨天,这双刚刚刷干净的运动鞋就被忘在了阳台,没有及时收回。气味浓的东西落在林格月复上,眼中的泪,手心的汗,外面的雨夹杂着空气中的灰尘落在雪白的鞋面上,被雨水打落的枯叶,风卷起来的小虫子,混乱荒谬的时刻,它也在安静地接受见证。
包括两人的第一次约会,第一次背着家长的偷亲,林格读大学,第一次踏入陌生车站,也是穿着这双鞋,林誉之早早地在人群外守着,遥遥地冲她挥手,笑着叫她名字。
这双鞋,林格穿了四年,一直穿到和林誉之分手,鞋子还是完好无损的,没有开胶,也没有脱线,只是鞋底发黄,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老旧黄色。
分手后,她把鞋子洗干净,晾晒在家中阳台上,本想着收起来不要穿,可惜就此失踪,再也没有见到。
她后来又去买了几双类似的同品牌鞋子,却再也找不到如那一双合脚的。
林格曾经将这件事当作是一个和林誉之彻底告别的征兆,但俩人之间拥有过的共同回忆和物件太多太多,多到就算是把所有东西都清空、搬了家也不能完全割舍。家中一起睡过的旧床,一同养过的花,玩闹过的厨房,客厅里一起躺过的旧沙发,残留着指甲痕迹的餐桌。即使统统全部丢掉,也动不了记忆分毫。
那些存在大脑、肌肉中的记忆是不变的,林格喜欢在扬州漫长的雨季中和林誉之通电话,连声音和隐晦的情都藏在朦胧雨水中;她还喜欢在父母都睡下的沉静夜里马奇在林誉之腿上,她喜欢能战栗到忘记一切的深丁页。他手臂上的气味,头发的角虫感,手掌的纹路,垂下睫毛时的宁静,一件又一件,都刻在林格的记忆里。藏在她每次对心理医生的倾诉里,偶尔冷不丁地从记忆和梦中逃逸——
朝朝暮暮,日日月月岁岁年年的相处,她怎么能完全地忘掉。
她们已经互相融入了,说不出谁转化了谁,怎么能分开。
人不能徒手清理干净两块已经开始扩散、互相渗透的金属。
林格翻了一个身,差点从车座上跌落,车内开着空调,但毕竟行驶时间久了,仍旧闷闷的,像积攒了些浊气。林誉之将车窗开了小小的缝隙,放一些新鲜空气进来,北方的冷空气是清洌的、刺入肺部的寒冷,林格慢慢地坐起,没有看清林誉之的脸,含混不清地问:“几点了?”
林誉之说:“十点钟,你刚睡了二十三分钟。”
才二十三分钟,林格却总觉得已经睡了好久好久,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过这样舒展的觉。她裹着毯子起来,缓慢地看着前面两人:“这是哪儿?”
杜静霖说:“服务区呀,你睡傻了?知道咱们等会儿要去那里吗?”
林格拍了拍脑袋:“喔。”
林誉之转身,问她:“要不要去上厕所?下个服务区要半小时才能到。”
林格摇头。
她上车后就睡,几乎没怎么喝水,腹部空空,什么都没有。
抬眼看,车窗外茫茫的白,有几个人在清理一个小房子檐下的冰柱,用一根长长的棍子敲下,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碎成一片,阳光照过去,明晃晃刺目的白。
很久没有这么好的太阳了。
都说天气会严重影响人的心情,欧洲北部国家的人常常在漫长的冬季陷入抑郁的情绪、无法排解,而对于林格来说,南方漫长的雨季和北京那拥挤、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潮汹涌,也是她抑郁情绪的催化剂。
林格叫林誉之暂停一下,先不要开车,她将车门打开细微的一条缝,伸手小心翼翼地出去,寒冷的空气让她的手几乎顺势僵了,立刻迅速收回手掌,关上车门。
在这干冷的空气中轻轻叹出一口浊气,林格说:“真好。”
杜静霖在系安全带:“什么好?冷得好啊?”
“不是,”林格说,“这样干燥的天气真好。”
不是阴雨连绵、望不到头和边际的痛苦雨天,一切干燥而清爽,好像爱恨开始分明,就连胆怯和犹豫都被晾干了。
她从后视镜看林誉之,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在关闭车窗,上安全锁。
“你们饿吗?”他神色如常地向车内的弟弟妹妹做好问询,“这个服务区不吃饭的话,我们就要等到下个服务区,或者再下一个——那个远一些,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
俩人都摇头。
林誉之颔首:“那我们继续出发。”
长时间坐车是一种煎熬,林格之前买不到火车票,曾经坐过一次长途大巴,结果半路上就吐得稀里哗啦,差点把胆汁都呕出来。但坐林誉之的车似乎永远都不必有这样的困扰,她在摇摇晃晃中睡了一觉,再醒来时,仍旧没有眩晕感。
杜静霖的嘴闲不住,兴致勃勃地问林誉之,刚才他在车上看什么呢?听着像是粤语,隔着车玻璃,都看见林誉之在那儿笑,看喜剧片呢?周星驰还是周润发?
林誉之没说话,林格伸了个懒腰:“肯定不是电影,林誉之最不喜欢看电影了。”
她和林誉之的约会中,也很少有看电影这个安排。以前流行盗版DVD的时代,一张碟子能刻录几十个甚至一百个电影,林格不必换碟片,只需要依照盗版光碟封面上的目录,就可以看各种带字母港片,其中不乏有些或新奇或露骨的邵氏影片。林誉之不看,什么成龙全集,李连杰大全,周星驰喜剧电影一览、周润发……他都不看,只在自己房间默默看书,或去阳台上照顾那几盆花。
电脑进家后,林格百无聊赖地开始搜喜欢的外文电影看,学校统一征订的英文报纸上提到的《暮光之城》,抑或者被奉为经典的《泰坦尼克号》《这个杀手不太冷》,她都看,即使自己没什么事,也要放这些影片,让林誉之不能使用电脑——
林誉之不说什么,也不会坐在她身边一起观影。
林格就不记得他在影片上有什么偏好,他在高中大学时期,对那些同学们都在看的美国大片,也没什么兴趣。
林誉之说:“如果你想讨论电影这个话题,还是找格格吧,她比我精通。”
杜静霖犹豫望他一眼,还想着刚才听到的声音,屏幕上有些含糊不清,可杜静霖确定,那应当就是个有些年头的电影,他也的的确确听到粤语,只是听不清是什么。
林誉之好像永远都藏着秘密。
先前还好,到了现在,杜静霖迟钝地想,他好像的确是局外人,这对兄妹之间的局外人,而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相亲相爱一家人”。
这种挫折的情绪让杜静霖在接下来的路途中都保持了沉默,中午在服务区吃的午饭,热腾腾的汤面和小菜,很难用“好吃”或者“难吃”来界定。说“好吃”吧,肯定对不起农民伯伯的辛苦,但讲“难吃”,似乎又有些否定厨师的努力。林格只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说吃不下了——
最震惊杜静霖的画面就在此刻出现,听林格拒绝再吃后,林誉之再自然不过地把妹妹的碗拿在面前,吃掉了林格剩下的那半碗面。
杜静霖惊叫:“格格,你都愿意让他吃你剩下的面,却不让我吃你剩下的那半个包子?”
林格在喝水,这家店前面用餐区的人不多,她呛住:“你干嘛啊?干吗说这么可怜?”
杜静霖握着筷子,神色凝重,摇头:“不对,不对,哪里有兄妹像你们这么亲密的,哥哥吃妹妹的剩饭,晚——”
「晚上也要睡在一起。」
杜静霖没说完,他还在想,那天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眼花了,还是臆想,或者,真实看到了。
林格说:“你是独生子,又没有兄弟姐妹,当然体会不到有哥哥的感觉了。”
——不。
她讲完后才意识到失言,杜静霖哪里是独生子,他还有个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现在在吃林格没吃掉的那半碗面。
尽管杜静霖并不知情。
对此知情的林誉之放下筷子,他在吃东西时并不会讲话,喝了口水,才说。
“我和格格一起长大,她胃口小,出去吃饭总是剩下东西,”林誉之说,“我替她解决,有什么问题?”
“问题很大,”杜静霖说,“你俩年龄差距又不是很大,还是异性——不觉得膈应吗?”
林格还在喝水,无糖的茉莉乌龙茶,喝了两口,才回过神,缓慢思考杜静霖这话中的含义。
是指洁癖?林誉之之前的确是挺洁癖的,他的毛巾,她误用了一次,他就再也不会用了;他的床上不能坐人,不能在他房间里吃东西,桌子上的书不能碰,洗漱用品也都不允许其他人动。
可那些都是林格和他“化干戈为玉帛”之前的事情,自从林格心甘情愿、打心眼里叫他一声“哥哥”后,林誉之就再没有这些“洁癖”了。
他一改那些作风,毛巾随便给她用,床让她随便坐,哪怕林格用他的餐具吃饭,林誉之也不恼。而在林臣儒入狱、龙娇生病后,林誉之也开始默认地会解决掉她剩下的食物。
林格惊讶:“你不会吃你表妹剩下的东西吗?”
之前没人提到过。
林格的胃口不大,在外面吃饭时,她有时点多了,吃不完,剩下的粥和面,妈妈和林臣儒也都会继续吃。
喔,当然,那是她成年之前的事情了。
杜静霖张口,“不会”两个字还没出口,先被林誉之冷冷淡淡的声音截断。
“我和格格当初算得上相依为命,”林誉之说,“我们连吃饱穿暖都要努力去维持,静霖,这已经是我们的习惯。”
杜静霖说:“但是有点太暧昧了吧?你们不觉得吗?”
“在林爸入狱后,我只想怎么让妹妹顺利读完书,正常生活,”林誉之说,“暧昧是生活舒适的人才会有的烦恼。”
杜静霖不说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当初林臣儒给他爸爸做司机,因为收受贿赂进了监狱,实际上,这本来就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很多人都说,是他妈妈杜茵茵抓着不放。
林格也没有继续接下去,她当然知道林誉之说得都是事实。
那种穷困潦倒的情况下,兄妹俩相依为命地生活,连日常的基本需求都需要努力赚钱来满足,又怎么会奢侈地想是不是过于暧昧。
可,她那个时候的确也还小,阅历浅,还在上中学的人呢,哪里懂什么;林誉之已经上大学了,那——
他知道吃妹妹的东西会不合适吗?还是,他只是单纯地不想浪费粮食?
林格不知。
她又裹了裹肩膀上的毛毯,侧脸看,千山万水,白雪皑皑,迢迢远远的路。
第一次时林誉之早早准备好的小雨衣,他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什么“就算是亲妹妹……”的疯话,还有“如果知道你不是我亲妹妹我早就……”
林格总觉自己距离真相、真实的林誉之又近一步。
他好像,好像从来都不是她以为的那样,是一个心无杂念的好哥哥。
从一开始就不是。
她以往年少气盛,恋爱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不会细细去深究这些;分手后一度陷入抑郁沼泽,整个人都如躲进壳中的小蜗牛,又像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企图通过不看不听来逃避。
现在不是了。
小鸵鸟把脑袋从沙子中探出,林格通过后视镜看主驾驶的林誉之,想要看到真真切切的他。
后面的路程,林誉之没怎么停,杜静霖在副驾驶座上睡得一声不动,像一块儿水底的石头,也不知他是从谈话中感觉到羞耻,还是怎样。林格除却上车的困倦后,现在清醒到连闭眼养神都觉得浪费时间。
她试图从后视镜中捕捉林誉之的变化。
他的发际线依旧,虽然是医生,但没有脱发,也没有长什么皱纹,这个人基因好到似乎并不会衰老,永远都健健康康;他的眼睛一如往常,只是少了很多专属于兄长的温和。
再多的,看不到了。
林格开口:“哥。”
林誉之说:“怎么?”
“我没去过那边,但知道现在是长白山的旅行旺季,”林格说,“那个酒店太贵了,附近还有其他酒店——”
“我已经订好了三间房,”林誉之平静地说,“去了就能办理入住。”
“什么时候订的?!”
“从你和我解释要去那个酒店找人盖章时,”林誉之说,“你好运气,刚好还剩三间景观房。”
林格愣愣:“可那个时候你没有讲要和我们一起去。”
“如果你们一开始找的那个司机没有取消订单,我也会跟在你们后面,”林誉之说,“雪地开车比平常危险,我不放心。”
林格问:“不放什么的心?”
林誉之坦然:“不让哥哥的心。”
林格顿了顿,讲:“我以为你会讲其他的心。”
比如,情人,爱人,或者其他的。
林誉之笑了,林格意外地发现,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或者说,从她醒来后,林誉之的心情就忽然变好了,像今天上路前忽然晴好的大太阳。
?“如果我旁边这位姓杜的先生没有在装睡,”林誉之说,“我倒是很乐意和你探讨一下我的其他心。”
林格:“!!!”
她摘了安全带,猛然趴在副驾驶座的背椅上,杜静霖果真吓了一跳,睫毛颤了颤,胡乱翻个身,欲盖弥彰地打起呼噜。
林格叫:“你竟然偷听!!”
杜静霖不说话,假装的呼吸声更重了。
林格脸皮不算薄,但涉及到林誉之的一切,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地令她脸热。她耳朵热得发红,总觉这是一个比做,爱还要私密的事情,哪怕她和林誉之刚才的讨论并不露骨——奇怪,奇怪,林格捏着自己耳垂,烫到她想要拿把雪去遮盖它。
一直到下车,她都没有再讲什么话,只是耳朵的潮红还在。林誉之扶她下车、防止她跌倒时,垂眼看,还是能看到林格通红的耳垂。
只有杜静霖,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那个“陆总”打电话,火急火燎的,客套几句话,就笑着问他,现在人在哪儿。
陆总没接电话,接电话的人是他妻子,说陆总在滑雪,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杜静霖还想再说几句,看林誉之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后再谈。
北方的夜晚来得更早,暮色早已笼罩大地,三个千里迢迢跋涉而来的人,也早已筋疲力尽。且不谈坐车,乘车的人坐了这么久,臀部肌肉也已受累。户外寒冷,风嗖嗖冻人手指,杜静霖快走几步,进了酒店大厅,清雅暖香熏人,林格呼出温暖的一口气。
她不理解:“这么晚了还在滑雪?不冷吗?”
“可能人家抗冻呢,”杜静霖猜测,“听说他老家就是北方的,可能基因就抗冻。”
店里的侍应生拎着行李箱,其中一个引导着他们去前台办理入住,林格抖了抖大衣上的雪,那种北方特有的、雪花般的冷气似乎还凝结在呼吸道中,她看见林誉之穿着的羽绒服,浓郁的黑,边缘处是淡淡的、更暗一点的墨色,不仔细看,看不出。
?“哪里是抗冻,”林誉之笑,“是躲着呢。”
杜静霖糊涂了:“他躲我干什么?”
林格心往下坠了坠。
“你以为你一路来,你爸不知道?”林誉之说,“他知道你想做什么,也知道你俩要来找人签字——从一开始,陆农德就是他特意派来的,为的就是不让格格顺利找到他签字,能拖就拖。”
杜静霖说:“拖这个有什么意思?”
林格知道有什么意思。
她在专心办这件事,而林许柯偏不让。对方还存着小心思,和林誉之认亲不成,也不想让她太轻而易举地达成目的。
林格说:“你早就知道,却还是送我们过来。”
林誉之说:“送你们来,就是为了办成这件事。”
酒店办理入住的前台请他们去做人脸识别,录入信息,谈话暂时终止,三张房卡各自交到手中,林誉之把林格的房卡递给她,林格抬手去拿,第一下没抽走,他捏得很结实。林格皱眉,又用力抽——
林誉之微笑:“时间也不早了,你们都先去洗澡休息吧,房间内可以订晚饭,也可以下来吃,等一会儿我再讲怎么找他。”
他松开手,林格捏着那张房卡,不动声色收好。
杜静霖说:“我的好哥哥,别拿这事开玩笑了好不好?你看格格都急的快上火了,有什么话干脆直说就好了——”
“没事,”林格转脸,对杜静霖说,“刚好我也累了,我先睡一觉,明天见。”
她拿了房卡,往电梯的方向走,那张薄薄的卡片被她捏在掌心,像一片坚硬的贝壳。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发不出丝毫的声音。电梯很大,上了六个人和行李箱,仍旧空间充裕,林格看着一本正经的林誉之,悄悄抬手扯了扯他袖子。
林誉之默不作声,只垂眼看她一下,眼角都是笑。
电梯门开了。
三个人房间离得都不远,最佳位置的观景套房就这么几件,落地玻璃窗外就是皑皑白雪,朦胧长白山。侍应生说行政酒廊的晚间畅饮已经开始了,她们可以随意过去,林格说了声谢谢,关掉门,一层层地脱掉身上的外套。
林臣儒在两分钟后打来电话,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退休金,只是挂念着林格,不知道她在外面玩得怎么样;絮絮叨叨地叮嘱完后,又一改常态,严肃地叮嘱林格,要留意杜静霖那小子,可别和他发生些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林格哭笑不得,连连劝他老人家放心。
林臣儒又问:“誉之呢?他今晚住哪儿?”
林格捧着脸,说:“您怎么那么信任他?您都快把他当亲儿子了,您对自己的亲闺女都没那么亲。”
林臣儒笑:“你还和自己哥哥吃醋啊?”
林格说:“哪有。”
看女儿撒娇,林臣儒心舒展开。林格不在的这几天,林誉之又请了导游,陪着他和龙娇去杭州玩,他们还遇到一个仙风鹤骨的白胡子老爷子,穿白色中山装打太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聊了几句,知道对方精通周易,八卦推演,龙娇兴致勃勃地问起儿女姻缘,对方一通测算,说他们儿女的姻缘不用着急,是他们的“身边人”,将“同时有着落”。
龙娇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儿女最好同一天结婚的意思。她不想再拿这事说给林格听了,怕女儿真的再反感催婚,也是有前车之鉴在,只和林臣儒讨论了很久。林臣儒倒是有些其他看法,他听人这么讲,猜的是,林誉之和林格将会在一同旅行、或外出时遇到心上人。
人老了,也迷信,信一些冥冥之中天自注定。林臣儒想问林格,这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男人女人,又咽下去,慈爱看她。
“好好玩,别担心我和你妈,”林臣儒说,“玩够了就回家,也问问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很想他。”
林格一口答应。
杜静霖邀请她一同去行政酒廊,林格没去,她躺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周围仍旧是静悄悄。拿起手机看一眼,林誉之仍旧没有发消息。
只有杜静霖反馈,给陆农德打了三次电话,都关机了,现在联系不到人,他去前台,前台也不配合,不肯告诉他具体的身份信息。
他还说林誉之早早睡下了,给林誉之打电话也没有反应。
林格说知道了,请他早点去睡,不用再在这件事上费心;等明天醒了再说。
她不再等了,穿上鞋子,去敲林誉之的房门。
林誉之果真在。
他请林格进来,微笑着问她有什么事。
林格说:“爸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林誉之说:“等事情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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