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 by多梨
多梨  发于:2023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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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林格搂着她,按下,撒娇,“我困了,咱们一块儿睡午觉吧。”
缓了两天,林誉之来接龙娇去看专家。
林格本以为是林誉之替龙娇要了号,毕竟对方是相关领域的领头人,哪里想到林誉之是专门请了专家过来,一整天,只为详细了解龙娇的状况。
对方根据龙娇的身体状况确定了详细的术后诊疗方案,晚上还同她们一起吃饭。
夜间龙娇坐林誉之的车回去,起初还有说有笑,后面渐渐没了声,掉了几滴泪。
下车时,林誉之搀扶她,龙娇拍着他的手背,哽咽着说好孩子。
林格不发一言,仰脸看月。
她那颗智齿还是没拔,在龙娇和林誉之约定好替她拔智齿的这一天,她和宋总监共进午餐。
地点是宋总监选定的,从玻璃窗外看,能看到故宫,阳光照耀琉璃瓦。
宋总监全名宋延,今年四十有八,长期酒色浸染,再说什么正值壮年——纯属胡说八道。
他深谙驯服傲气女性的诀窍,从林格初初出现在他视线中开始,他便微笑着起身,主动拉开座椅,给足了她体面,客客气气:“林小姐。”
林格坐下,侍应生已然端上两杯红酒。都说灯下看美人,宋延看林格也满是欣赏。
他这个年龄,已经渐渐到了力不足心的年龄,仅有的精力自然要花在刀刃上,更何况,林格的美就是那最薄、最利的刃口。
菜单都是预先订好的,一道一道地上,林格兴致缺缺,只动了两下刀叉便搁置,客客气气地问:“宋总监,我想问一下,关于我解约合同的问题。”
“这个不着急,”宋延用小银刀将鱼子酱抹在荞麦粉做的薄薄小烤饼上,含笑递到林格唇边,“先尝尝这个。”
林格看着他的手指,默不作声。
“尝一尝,”宋延说,“这可是好东西。”
林格说:“我吃不惯。”
“第一次都是这样,别抗拒它,格格,”宋延说,“试试看,放下心里负担吧。有些人尝了这东西,还上瘾。”
林格说:“总监,我只想知道我的解约问题。”
宋延笑:“格格,为什么非要在我们宝贵的私人相处时间中谈这个呢?聊些让我们都开心的话题不行么?”
林格说:“比如?”
“比如,”宋延轻松地说,“你面前的这个鱼子酱,还有,你需要取悦的我。”
林格冷静:“我可以认为你在性,骚扰我吗?”
宋延含笑,将那枚涂了鱼子酱的小饼丢进垃圾桶。他用洁白的餐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将被弄污的餐巾一并丢进去。
他好整以暇地看林格:“格格,我知道你年轻漂亮,有资本,但这也不是你恃宠而骄的理由,我的耐心也有限度——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筹码和我谈判?”
不等林格说话,宋延的视线忽然顿住,他抬头,眯眼,似乎在确定什么。
两秒后,他起身,抛下林格,故意冷落。他朝前方大踏步走去,面带微笑,客气地叫:“林医生。”
林格一顿。
她转身,看到不远处的林誉之。

林格坐在餐桌前,听宋延和林誉之聊天。
距离不算远,不知是不是宋延故意让她听到,还是这封闭空间中的空气传音效果实在太好——两人的对话,林格听得清清晰晰。
简单的客套之后,宋延询问林誉之,“苏教授”有没有时间,听起来像是想请对方亲自坐镇一场手术。
林誉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温和地说会询问苏教授最近的时间安排。
宋延说辛苦林医生了,麻烦多多费心。
寒暄结束后,宋延重新入座。
他不再提合同的事,只打响指,笑着让侍应生过来给林格倒红酒,大约是不想给林誉之留下糟糕印象——毕竟有求于人,一边求人,一边又咄咄逼人,的确不太好。
林格默不作声。
她知道现在的宋延不会、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往林誉之的方向看一眼,只当他是空气。
饭后,宋延暧昧地递给她一张房卡,压在白色毛巾下,只露出小小一个角。
林格用餐巾擦了擦唇角,一点口红印在洁白上,像寒冬腊月里滴在雪地上的一滴血。
宋延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林格垂眼看着那张被压在毛巾里的房卡,视线内出现一只大手,青筋随指骨的按压微微鼓起。
平和而自然地垂着,压在温柔的西装裤上。
林格没抬头。
林誉之微笑着冲宋延略略一点头,不在意宋延的表情,自然地对旁侧的侍应生说,请加一个位置。
“不用麻烦了,”林格起身,“我吃饱了,你坐这儿就好。”
宋延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只蛇生吞了一整只猛犸象。
还是没拔牙的猛犸象。
“吃那么点东西就饱?”林誉之笑,“也行,下午我和妈一块儿包了饺子,晚上饿了,再给你煮饺子。”
宋延的表情已经进化到蛇吞史前恐龙。
“林医生,”宋延说,“格格是你的——”
“妹妹,”林格说,“关系不太好的妹妹。”
她不想看宋延的表情,她是擅长人际关系的处理,但本能厌恶所有权力之下的威逼利诱,每一丝空气都令她反胃。
只是解约合同还没签下。
林格冷静两秒,问宋延:“我今天把解约合同带来了,您现在有时间签名了吗?宋总监?”
宋延尴尬一笑,到底是上了年纪,不多时便将情绪轻轻压下。
眼看着林格递过来的纸张,他不眨眼,略一停顿,顺水推舟,低头在上面签下自己名字,笑:“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呢?你看我,都一起共事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格格竟然是林医生的妹妹……难怪,郎才女貌,一看就是同一个家养出来的。”
林格忍着呕意,干净利索地拿走那签上名字的薄薄合同,连最基本的客气礼貌也不想维持,起身往外走。
身后林誉之如何同对方交谈、如何解释……都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林誉之在她尝试截停出租车时走来。
“妈很担心你,”林誉之简单概括此次前来的用意,“她让我接你回家。”
林格说:“跟踪犯法。”
“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林誉之说,“我问过你经纪人。”
林格说:“你不认为自己这种行为更可怕吗?林先生?”
“不认为,林小姐,”林誉之说,“上车,我送你回家——妈在家等你。”
后面五个字是抹除不掉的命令。
前几天龙娇刚做了身体检查,医生千叮万嘱,要她保持心愉快,心里舒坦了,身体愈合能力才会好。
这么些年过去,家中老人相继去世,骨肉至亲只剩下了父母二人。
林格跟随林誉之重新跨入大厦,乘地铁去地下三层的停车场,今日的林誉之不再开那辆白色库里南了,是一辆黑色的卡宴。林格不坐副驾驶,径直拉开后排的车门,双手抱臂,陷入车座。
车辆缓缓启动,驰出停车场时,林誉之才说:“像今天这种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林格说:“好让你早点扮演从天而降的好哥哥?以满足你的拯救欲?”
“少阴阳怪气,”林誉之说,“我是你哥。”
林格“喔”一声:“真是好哥哥。”
“不然呢?”林誉之说,“看着你被老男人欺负?”
“倒也不用说这么难听,”林格若无其事,“他哪里老,也不过只比我爸小几岁而已。”
“是啊,”林誉之说,“他儿子都比你年龄大。”
林格低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熟男。”
“这个的确熟,”林誉之说,“你是要结婚还是养老?再加上我们父母——一个家仨老人。早知你有这样癖好,就该介绍你去养老院工作。”
林格说:“哪里比得上您啊,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
林誉之从后视镜看她:“林格。”
氤氲着警告。
林格不说话,她看着自己的指甲,圆润漂亮,修剪得干干净净。她从不做美甲,因担心破坏直播商品的协调性,更偏好用那种美甲贴片,每次上播前几个小时贴好,下播后再卸掉。不同场景的直播间匹配不同的美甲贴片,保持一定的新鲜感。
她早就忘记了是谁给她贴的第一幅甲片。
林誉之将林格送回家时,龙娇还没睡,她傍晚的确包了饺子,是茄子肉末馅儿的,撒了一点点韭菜末进去。
她穿着睡衣,脚步缓慢,张罗着给林格煮饺子吃,林誉之没留下,顺带着给龙娇带了些滋补的药材包,分装好了,是润肺的,要平时熬煮了慢慢地喝。
临走前,龙娇叫住他,递给他手机——忘拿了。
林誉之拿好手机,独自开车回家。
他的住所是大平层,落地窗外一览无余的繁华城景。只是林誉之很少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和酒店无异,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做了医生后,林誉之饮酒的次数也少了,担心酒精会影响双手和思维。
医生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林誉之喝了两杯苏打水,才低头拿手机——
习惯性输入解锁密码后,陌生壁纸出现在眼前。
林誉之意识到,这是林格的手机。
林格和他一样,都没有给手机套壳子的习惯。两块儿手机一样的型号,又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龙娇不熟悉,多半是弄混了两人的手机,把林格误当作他的。
他没有窥探人隐私的兴趣,刚放回桌上,林格就打来电话,她声音严厉,问林誉之,拿她手机做什么?
“拿错了,”林誉之说,“明天还你。”
林格警告他:“别搞这些小动作。”
林誉之不咸不淡:“你为什么认定我会做这种事?”
林格呼吸微微。
“明天上午十点钟,”林誉之看腕上手表,“来医院找我拿手机。”
她把电话挂了。
林誉之洗过澡,仍旧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半晌,闭上眼睛,用毛毯盖住自己身体。
羊绒毛毯所锁住的温度总能令林誉之想到很多事情。
年少时的轻狂,不可一世,傲慢无礼,自大自满。
一种被人称为“私生子”的特殊型敏感,像一桶火药,稍有不慎,一触即燃。
那是困扰他整个青春期的阴影。
林誉之原本以为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而在妈妈路启藻被诊断出患有胰腺癌后,林誉之才得知原来生父尚在人世,对方已有家庭。
他妈妈路启藻是未婚先孕,始终没有讲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为此不惜和家庭决裂。路启藻独自生下他,又独自将他照顾到大。林誉之只知自己的爸爸姓林,在南方一个城市。其余的,再没有了。
在路启藻的葬礼上,林臣儒风尘仆仆地赶来,带了一束极其洁白的茉莉花,随后又轻声告诉林誉之,说他是林誉之生父的朋友。生父已经和姥爷达成联系,让林臣儒接了林誉之去扬州住,参加高考。
在此之前的林誉之没想过自己是“婚前私生子”。
他骤然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这种傲慢与敏感的微妙拉扯令林誉之和林格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水火不容,而在这种激烈碰撞中又热切交融的点——
还是要回归到最初的萌芽阶段。
那时候,林臣儒还未入狱,还在外面开车,陪老板出席各种宴会场合。
暑热的天气里,龙娇在下午打电话回来,哑着嗓子嘱托林誉之,客厅茶罐下面压着几十块钱,天气太热了,她今天要晚点回家,让林誉之拿这些钱去买些西瓜或者冷饮,和林格分着吃。
她特殊叮嘱,记得督促林格完成作业,别让她偷懒贪睡。
林誉之说好。
林格一直有睡午觉的习惯,按照惯例,睡到下午两点便会醒来。林誉之看时间差不多,又想她大约是在床上看漫画书——
他原本打算叫着林格一同去超市买零食。
敲了三下门,隐约听到里面她在说话,林誉之推开没有上锁的门,毫无防备地看到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林格。
她睡觉姿势古怪,唯一的睡裙也卷到肚脐之上,怀中抱着一个一米多长的小狐狸,把小狐狸紧紧夹在腿间,脸贴靠着小狐狸的脸蛋,梦呓般地哼哼了两声,犹如一个盛夏里刚从冰激淋机上接到的甜筒。
林格背对着他,陷在未知的、对象不明的甜梦中。
唯有湿润冰激淋融化,甜蜜滴入他干燥的双手。

昔日的龙娇并不将林誉之视作骄傲的孩子,与之相反,还曾赶走过他。
彼时林臣儒和龙娇两人工作忙碌不止,在同一个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反而是林格和林誉之这俩“陌生的兄妹”。
林誉之严重挑食,林格做菜也不会准备他那份,两人之间好似隔着无形的楚河汉界,河水不犯井水。
只有父母在家时,两人才会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
林格曾以为她和林誉之将永远保持这种不冷不热的距离,做一对并不和睦的糟糕兄妹。
她没想到,自己会无意间撞到林誉之换衣。
看到林誉之身体这件事纯属意外。
时间倒回2009年的扬州,琼花树荫浓。
当时林格正热切地追更《黑塔利亚》。2009年,大家的版权意识约等于无,更不要提什么官方引入。
《黑塔利亚》的更新频率十分稳定,周六,niconico开始更新生肉(纯日文,无翻译),等到周一或者周二,就能在土豆网或者优酷网上看到它的中文翻译版——是字幕组的无偿翻译。
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动漫,林格在凌晨蹲着刷新。
这一行为被龙娇发现后,后者当机立断砸家中唯一的电脑。
那个电脑还是二手品,林臣儒老板家中淘汰下来的,品牌是方正,四四方方的白壳子显示屏,主机又笨又重,连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线,需要宽带拨号上网,用户名是家中的座机号。
电脑被砸,等《黑塔利亚》第二季更新时,林格只能偷偷求助于发小葛荣城,央求对方带她去家附近的黑网吧。
俩人从穿开裆裤就一块儿玩,亲密得犹如同一个人的左手右手。
林格一说,葛荣城就拍着胸膛同意。
算着到了动漫该更新的时间,林格提前让葛荣城骑摩托车过来,送她去网吧,两块钱一小时的上网费,她看一集更新,再登陆开心农场收收菜,掐着时间下机,跟葛荣城一块儿回去。
只有一天意外,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她怕摩托车的声音惊醒爸爸,要葛荣城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她费力地下了车,还没喘口气,就看到坏掉的路灯下隐约有个人影。
细细长长的,像个孤伶伶的鬼。
林格抖抖地开了手电筒,抬手照一照,更怕了。
白色强光照到那人脖颈上,露出清晰的喉结和青筋明显的脖颈。
林誉之不需要伸手去遮挡矮人妹妹的手电筒光芒,他眯着眼看高大壮葛荣城和他轰鸣的摩托车,还有车上下来的妹妹。
“什么表情?”林誉之垂眼看林格,“看见鬼了?”
林格说:“看到你后,我真希望自己看到的是鬼。”
葛荣城骑跨在摩托车上,懦懦地叫一声哥,火速开车跑路。
车子轰鸣,汽油味道极大。
因这肮脏尾气而不适的林誉之紧皱眉,伸手,示意林格过来。
林格说:“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林誉之说,“回家,几点了?”
林格说:“你凭什么管我?”
林誉之说:“凭我是你哥。”
林格冷哼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我不认。”
“无论你认不认,我都要管你,”林誉之不为所动,他站在坏掉的路灯下,阴暗的光落了他一身,“我不想看你和小混混在一起,也不想看你住在地下室里,晒不到的太阳洗不完的衣服,我不想看你被不知哪里的野男人搞大肚子、蹒跚着找我说哥哥我错了。你叫我一声哥,我也有一点责任。”
林格第一次听林誉之说这么长一串话,他普通话本就标准,现在字字清晰,林格呆愣过后,脸火辣辣地疼。
她炸毛:“你在说什么屁话!”
“回家,”林誉之重复,微笑,“你应该不想让爸知道你半夜在外厮混吧?”
林格骂他:“你这人差窍!”
(脑袋笨)
林誉之无动于衷:“听不懂。”
林格换词语:“卑鄙!下流!无耻!”
这种程度的攻击无关痛痒,林誉之甚至高冷到吝啬视线。
林格提心吊胆了两天,没等到林誉之“告密”,稍稍放心。她不敢再去网吧,只好反复看之前托朋友代购来的漫画来过瘾。
重温到一半,发觉少了一本。
再细细盘点一遍,缺少的漫画书何止一本,至少七八本书,皆凭空消失。
当初林格不在家,那些书都是林臣儒和林誉之整理的。
她不得不去林誉之的卧室。
杂物间早就已经今非昔比。
格局堪称天翻地覆,正对着门的位置,还有一扇玻璃门,推开出去就是一个不足四平米的小露台。现在那玻璃门侧已经放置了全新的家具,书架、书桌一应俱全,旁侧甚至还有一把吉他一柄萧。
正中间的床还在,床品换了,一水的松石绿。靠近林格打开门的墙上,也做了一排的矮柜,放着一堆外文书籍,还有些专辑唱片。床尾的空间也被利用起来,是十分贴合的衣柜。
林格翻遍了房间,也没找到那本遗失的漫画书。
一路搜寻到外面的小露台,快步跑出,只看到几盆开得正好的月季花和郁郁葱葱的吊兰。
也不知道林誉之哪里搞来的,之前这些废弃花盆里种的都是葱和蒜,还有林格养的蚯蚓。
此时露台上除了多出来的花之外,就是一个防腐木的小圆桌和小凳子,没有其他东西。
林格急得一头汗,转身,又吓一跳。
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林誉之就站在三步远的位置。
他的运动T恤很合身,微妙地隐约展露出他的上半身肌肉。林誉之肤色很均匀,平时又多穿宽松的T恤,以至于林格认为他是那种文弱的身材,哪里想到,在随意的衣服下,掩盖着肌肉线条漂亮的一具身体。
运动衣胸膛处已经被汗水打湿,微微贴着,随着呼吸有着轻微的起伏,是很男性化的优秀身材,宽肩,窄腰,跑步运动导致的月几肉充血尚未消退,隐在阴影中,林格清晰地看到林誉之从大臂肌肉到小臂、手背上蜿蜒的青筋,鲜明地凸起,在他浅色的皮肤上并不狰狞,唯余性,感。
一滴汗从他喉结处滑落。
林誉之拿着雪白的毛巾擦拭着汗水,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他问:“来我房间做什么?”
林格说:“拿我的书,你把我书藏哪里去了?”
“什么书?”
“之前就堆在墙角的,”林格说,“那么厚一摞呢,都是绝版的。”
林誉之说:“刚住进来的那一晚下雨,窗子没关,打湿了一些。”
林格说:“那些可都是我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
林誉之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买回来一堆盗版,我建议你去挂一下眼科的号。”
林格怒目而视:“林誉之!”
林誉之转过去,躬身,从书柜最里层搬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大箱子,靠近,递给林格:“都在这里,拿去。”
林格凑过去看。
还好,只有上面两三本被雨水稍稍打湿了封面,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水痕,应该很快就能干。
林格吃力地抱起,念念有词:“这可是我的精神食粮,人生方向。”
她和林誉之离得已经很近了,也嗅不到他身上的汗液味,只有淡淡的香草和沉香,略略的苦涩,像深山雨后的古寺。
林誉之顺手托她手中东西一把:“如果你人生方向的尽头是校园王子或□□混混,我建议你现在就去警察局。”
林格说:“为什么?”
林誉之说:“提前和警察培养出感情,今后你锒铛入狱,他们也能给你留个干净的牢房。”
林格说:“哼,我平时看得都是些热血漫。”
“如果你对热血漫的定义就是女主角早上叼个面包片跑去上课,那我对你的想法毫无疑义,”林誉之说,“人的确不能尝试和傻子讲道理。”
林格恶狠狠地踩了林誉之一脚,压低声音:“滚。”
她抱着东西就跑。
走到门口,又顿住,她转身,用胳膊肘撞开门,问林誉之:“对了,我有本漫——”
声音惊在喉间。
林誉之脱掉上衣,只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裤,他显然没想到林格会去而复返,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立刻拿打算换上的睡衣挡在胸口处。
迟了一秒。
林格仍旧清晰地看见他紧绷的腹部肌肉,未被太阳晒过的地方颜色更浅,最下层的肌肉表皮有蓬勃的青筋,似大树丰饶的根。
她需要收回意识中的“并不狰狞”。
这些血管有着强烈的攻击性,冲击力不亚于一只血腥的怪兽。
林格后退一步,退出林誉之的房间,同时听到他严厉的斥责:“疯了?”
林格张口,没说疯,也没说不疯,呆怔转脸,看到从玄关处走来的龙娇。
刚刚下班的妈妈脸色疲倦,瞧见林格从林誉之房间中出来,一愣。
林格不知妈妈当时的吃惊,是因为看见她进了哥哥的房间,还是因为她脸颊不正常的红。
总之,第二天的晚餐桌上,林臣儒迟缓地宣布了要林誉之搬出去的消息。
这不是商议,是通知,林臣儒甚至已经找好房子,就在学校附近——他已经付了一整年的房租。
龙娇面色如常,罕见地给林誉之夹菜,温柔地说,这也是为他好,不想他上学还这么辛苦,来回地奔走;二来呢,那个房子也更宽敞、大、好一些,不用他辛苦挤在这一个狭窄房间中吃苦。
至于一日三餐,已经给林誉之请好保姆。
当然,这些都是林誉之姥爷付钱,对方已经同意了。
林格下意识去看林誉之。
林誉之低头吃饭,闻言,停了两秒,点点头,说好,一切都听林爸安排,也谢谢龙妈关心。
自始至终,他没有多看林格一眼。
林誉之从家中搬走的那日是个晴天,十月初的酷暑余热,孜孜不倦地炙烤着整个扬州城。
林格房间里的空调管漏水,打了电话,售后部的人说明天来处理。
闷热感令人窒息,她大开着窗,五岁的电风扇嗡嗡嗡地摇晃着头,书桌上摊开的漫画书被风呼啦啦吹开好几页。
林格从窗子往下看,隔着绿茵茵的琼花枝,下面的林誉之穿着浅灰色的连帽卫衣,拉着一黑色的行李箱,像佛像贡台上被风吹落的一粒香灰。
林格睁开眼。
梦醒了。
她依旧在现实,而不是2009年的扬州。
“格格”
“林格”
龙娇还在叫她的名字,朦朦胧胧的“林格”,一声叠一声,柔软得像一阵风。
林格坐起,看着门口的龙娇,还未张口,先听见门铃响。
原来是房东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房东也是来通知林格,基于如今国际形势动荡不安、中美贸易形势日益严峻、大气污染严重、楼下猪肉涨价等等多重因素,为了能够提高生活质量,房东决定涨房租。
每月多涨五百块。
这是通知。
同意的话,下月缴纳租金时开始按照这个标准;不同意的话——对不起,请另寻他处。
林格礼貌地说好,请让我多想想。
她心平气和地问龙娇想吃什么,然后点了外卖。
昨天睡得晚,醒来一身热汗,林格刚进浴室,就听到手机响。
是她的号码。
林誉之打来的电话。
林格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林誉之问她在哪儿。
林格说:“浴缸里。”
林誉之问:“在家?”
林格说:“不在家难道还能在太平间?”
林誉之静默两秒:“你在这个时候洗澡?”
林格打开水龙头,冷冷:“林誉之,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谈论洗澡这个话题吧?”
“对不起,”林誉之平静地说,“那我重新问一遍。”
“你在这个时候焯水?”

林誉之言简意赅:“手机。”
林格哗哗啦啦地放水,她喜欢热到能把皮肤烫红的温度,疼痛和滚烫能令她舒适。
白茫茫的蒸汽在狭窄的浴室中扩散,连带着手机的屏幕也是一片迷蒙。
湿润的空气中,她的声音终于添了一份软化:“上午没时间。”
“下午三点,”林誉之说,“我下午三点后有时间。”
林格说:“我看看我的安排。”
“什么安排?”
林格说:“相亲的安排。”
林誉之笑了一声:“和谁?”
林格低头,手插入水中,试温度:“多着呢,你想听哪一个?”
“都不想听,”林誉之说,“只想祈祷你眼疾早日康复,提高对男人的审美。”
林格不咸不淡:“我也祈祷你早日治好恋妹的心理疾病。”
林誉之说:“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讨论这件事。”
“对,”林格说,“那我们换个话题。”
林誉之说:“所以还是讨论你那四颗早该拔掉的智齿吧。下午四点,和你的相亲对象吃完饭后,立刻来医院找我报道。”
林格说:“你什么语气?”
“口腔科医生的语气,”林誉之说,“下午过来医院,记得顺道拿龙妈的身体调查表。忘记和你说了,昨天少拿一份心脏方面的报告。”
林格说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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