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绿茶不爱我—— by碧小如
碧小如  发于: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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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交易结束,梁冠廷一行人先行离开,陆平川再对沈学文父女来个“瓮中捉鳖”。
“可是,老大。”小弟犹豫着,又看了眼后视镜,“他那车的副驾上……好像还坐着个女的?”
这话引起了梁冠廷的注意,他再次向右偏头看去。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吉普车的副驾上确实坐着一个女人。
大雨瓢泼中,梁冠廷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隐约辨别她穿着一身樱粉色的奥黛,头上还围着一条同色系的丝巾。
梁冠廷勾了勾唇角,对小弟问道:“陆平川的那个女朋友,叫什么来着?”
小弟正眯着眼睛观察路况,回忆了好半晌才道:“好像……是叫岑潇。”
梁冠廷点点头,又问:“她前天是不是去买奥黛了?什么颜色的?”
这次,小弟没有犹豫,果断道:“粉色。”
梁冠廷一听,立刻露出嘲讽的笑容:“我本来还以为要和这个陆平川再兜几个圈子,没想到他倒好,买一送一,自己送上门来。”
说罢,他又看向小弟,“绕路,去码头。”
小弟点点头,转着方向盘就给车子掉了个头。于此同时,梁冠廷滑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电话接通,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就引来梁冠廷的一声冷笑:“不给这个陆平川一点儿颜色看看,他还真当我们新竹帮和三合会的兄弟是 Hello Kitty。”
他说着,半倚在车窗上,上面印着他模糊的侧影,却也能看清他耳边的手机,并不是昨天带去 KTV 的那部。

第87章 港口(上)
入夜后,雨越下越大。雨滴像小石子一样霹雳吧啦地打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陆平川看了下外面的街景,只剩零星的几盏路灯,在瓢泼的雨幕中折射出重叠又虚幻的光影。
前头的面包车调转了好几次方向,这会儿已经开出市区,往一处集装箱港口开去。
这和梁冠廷告诉他的交易地点不一样。
毒贩大多谨慎狡诈,中途更换交易地点是常有的事。陆平川尽管心有疑虑,但依旧耐着性子跟着他。
最重要的是,Q 已经复刻了梁冠廷的手机,如果对方真想耍花招,他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
想到这里,陆平川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刚叼住,就瞥见副驾上的人在微微发抖。
她比他害怕多了。
陆平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刚探出去的手也不找打火机了,而是拐了个方向,拧开了车载广播。
狭小的空间里流淌出极具特色的越南民谣,轻快的旋律安抚了女人的神经。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颈上的红宝石项链。
陆平川又摸出手机,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给 K、警方分别发了短信,更新了交易地点的变化。
直到两条短信皆显示“发送成功”,他才把手机收回上衣的口袋里。
两首歌播完,车子终于陆续开进港口。
这样的大雨天,港口所有的货船都停了,值班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躲在办公室里,只剩集装箱们一个个垒放在港口,像安静的巨兽。
梁冠廷的轿车开进了集装箱的深处,剩下两辆面包车拦在外面。陆平川将车掉了个头,从港口的另一侧绕过去,停在了轿车的十几米开外。
吉普车的车型方正,底盘又高,车灯一熄,从远处看,与旁边的集装箱无甚区别。
陆平川抄起手边的一个夜视望远镜,往轿车的方向看去,只见梁冠廷下了车,带着几个手下走进一个集装箱,那集装箱的门半掩着,有昏黄的灯光漏出来。
不过一分钟,又有一个人影在集装箱门口虚晃了一下,身形十分像沈学文。
今日暴雨,一定会有许多船只无法按计划出港。待到明早天气放晴,这些货船就会在港口排起长队,港务与检疫的工作量势必是平日里的好几倍,标准难免松懈,是梁冠廷将毒品藏匿在货物中,借机出港的好时机。
这也是为什么他抵达越南多天,一定要在这个雨夜来做交易的原因。
看着瓢泼的雨势,陆平川只觉得机不可失,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却迟迟不见警方的身影。
不消多时,梁冠廷便再次出现在陆平川的视线里。只见他从集装箱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手下,一人拎着一个大号行李箱。
陆平川把住方向盘的手掌越来越用力,就连指关节都开始泛白。他再次左右张望了一下——别说警察了,就连 K 的影子都不见半个。
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连忙翻出手机,发现早前“发送成功”的短信上,赫然显示着两个感叹号。再看屏幕上方,手机已经彻底没信号了。
靠。他的手机被人屏蔽了。
陆平川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再次抬头,就见梁冠廷站在轿车前,一边冲他挥手,一边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几乎就在同时 ,吉普车的后方突然迎来一阵巨大的冲击,撞得陆平川一头磕在方向盘上。他始料未及,头昏眼花,而副驾上的女人已经按捺不住恐惧,发出一声尖叫。
陆平川张了张嘴,正要安抚她,结果第二下撞击紧接而来,比之前的更重更猛,推着整辆吉普车都往前冲了半米。
他一边尽力稳住车身,一边冲女人连声喊道:“下车!跑!快!”
女人不敢迟疑,拉开副驾的车门一跃而下,凭着本能朝着集装箱间的小路深处跑去。
丝巾被风吹乱,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她在视线朦胧中,只觉得有小石子从自己的身边簌簌飘过,比风的速度还快。
是子弹!
像是为了吓唬她,那些子弹故意打到两边的集装箱上,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与刺眼的火光。女人无法自控地抱住头,几乎是出于动物本能地开始寻找遮蔽物。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取悦了黑暗中的一抹黑影。后者架好狙击枪,对准她后背心脏的位置,轻轻扣下扳机。
千钧一发之际,陆平川追上来,将她扑倒在地。
不知何时,他也跳下吉普车,此刻正用力按下女人的脑袋,交代道:“别怕,我掩护你!放低重心往前爬!”
他女人听着,疯狂点头,根本顾不上满地泥泞的脏水,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去。而陆平川挡在她身前,抽出腰间的手枪,快速回身,冲着黑影中的某处放了几枪。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打中对方,但一瞬间,周遭的枪林弹雨都停了,只剩大雨滂沱的声响。
陆平川的脑中突然闪过一声轻微却刺痛的耳鸣,像绷紧的弦,比刚磨的刀刃还要锋利。
他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女人瘫坐在地上,不动了。
她身上的奥黛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长发与丝巾都被湿透了,缠在一起,盖住了大半面容。她仿佛吓坏了,整个人不停颤抖着,将脸紧紧地藏在双臂之中。
此时,灯塔的探照灯换了方向,一抹微薄的白色光线从远处扫了过来,不过几秒,陆平川便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铁皮材质的集装箱泡在雨夜里,散发着腐朽又窒息的气味。他身处其中,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生出——
几日未见的陆建业,本该在日本出差的陆建业,正拿着把枪,抵在女人的后脑勺上。
而沈学文站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一柄宽大的黑色雨伞。
“平川,”陆建业的脸藏在伞下,周身散发着巨大的压迫感,“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平川一怔,还来不及回答,就见沈蔓提着她的狙击枪,走到他们身边。
而梁冠廷和他的黑色轿车,早就不见了。
“哈。”他反应过来,从胸腔深处憋出一声嗤笑,“原来,这些事真的和你有关系。原来,你们早就怀疑我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陆建业的问题,却一句话捅破了所有的玄机。
“老沈刚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陆建业应着,盯住他,“但是平川……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确实太着急了,算错了梁冠廷这步棋。”陆平川自嘲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是你算错了,是这本来就是个局。”陆建业往外走了一步,语气阴鸷道,“你看出了梁冠廷新竹帮太子爷的身份,却没看出新竹帮和三合会的关系。”
迎着陆平川微微震惊的目光,陆建业继续道:“梁冠廷的小姨,是三合会老大容锦的太太。三合会是我们在内地散货的下线——如果没有容锦的介绍,我们又怎么会搭上台湾的新竹帮?”
“至于你。”陆建业将枪口重重地抵在女人的后脑上,“为了这个丫头和三合会结梁子,他们早就想做掉你了。”
“所以,”陆平川深吸一口气,迟疑道,“你早知道我和外公有联系?”
“不算早。说起来,这也是拜你自己所赐。这几年,我一直在 B 市寻找稳定的走货下线。照着我的指令,老沈相中了顶峰和三合会。他们两边都拿了我们的散货,但还没有谁做到一家独大。但你为了针对余香和方倚梅,把顶峰扫了个干净,我们只好和三合会深度合作。合作稳定以后,他们才告诉我,那个一直护着岑潇的‘白家人’,就是我的大儿子。”
陆建业讥讽地笑了笑,恍若嘲弄孙猴子的如来佛,而陆平川看着他的表情,眼睛微微眯起,神情纠结地看向地上的女人。
“你真以为自己的那些伎俩天衣无缝?”见陆平川陷入沉默,沈学文眸光锐利地接腔道,“你才在小蔓那里见过‘公主八号’,就立刻安排我们去灵栖山庄游玩。怎么会那么凑巧,灵栖山庄的 1606 就变成了 1609?而我又刚好走错了房间?”
他说着,略有一顿,“这次,我们之所以带你来越南,就是为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老老实实,不管是陆氏集团,还是和‘白雪公主’有关的一切,往后就都是你的!可你不安分,还自作聪明地去怂恿梁冠廷和你合作,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沈学文的语气刺激了陆平川,他忍无可忍地举起枪,指向对方:“你这个杀人凶手,他妈的算老几?!给老子闭嘴!”
“杀人凶手”四个字掷地有声,像皮鞭一样甩在沈学文脸上。他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陆平川情绪激动,食指牢牢扣住扳机,“这话是不是你亲口说的?我妈是不是被你从三十楼推下去的?!”
“你!”沈学文撑伞的手不自觉地一抖,几滴雨水就这么落在了陆建业的头上,“还在 1606 里装了摄像头?!”
接着,他面色慌乱地看了身前的陆建业一眼,复又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陆平川没有接腔,只是回之以一个颇为讥讽的笑容。
他将湿透的头发全部向后梳,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容,又借着这个动作四处张望了一下——周遭依旧没有警察和 K 的踪迹,但他很清楚,这片黑暗里势必藏了陆建业的其他手下。
眼下的他势单力薄,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必须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现在知道害怕了?”陆平川笑着,目光从沈学文转向陆建业,“爸爸,我做这一切,不只是想给妈妈报仇,也是为了你!”
“陆平川!”沈蔓大喝一声,将狙击枪对准了他。
“干什么?”雨夜中,陆建业的眼神像蒙着一道水汽,谁也看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小蔓!”沈学文抢白道,“你陆伯伯还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沈蔓听着,颇不服气地收了枪,又听陆平川笑道:“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装呢?”
“你们上次是怎么说来着?”黑夜放大了陆平川张狂的气质,他的目光如鬼火一般在沈学文父女间徘徊,“哦,对了——你忽悠那个老的,我控制这个小的,慢慢地把陆氏的一切拿过来,对吧?”
接着,他再次看向陆建业,“爸爸,谁是‘老的’,谁是‘小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陆建业听着,扭头看向沈学文,似笑非笑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老陆,我跟你多少年了?”沈学文故作镇定,可涨红的面色却出卖了他的心虚,“上的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我为你、为陆氏做的还少吗?!”
他说着,愤愤不平地看向陆平川,“这小子就是在垂死挣扎,要挑拨我们的关系,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爸爸!”陆平川一脸悲痛地看向陆建业,“你现在就只剩我一个儿子了,难道你真要我死在这里,再把家业拱手让给外人吗?”
他语气愤懑,脑中却快速回忆着沈学文与沈蔓在 1606 里的对话——陆建业从未把陆星河的真实身世告知沈学文,可见他从未把对方当作真正的自己人。
这么想着,他还想抢在沈学文之前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陆建业开口了:“行了。”
他看向陆平川,半眯的眼里划过一抹寒光,“平川,你知道,当年推你妈妈下楼的人,不止老沈一个吗?”
“你……”陆平川只觉得心脏被人揪高了好几米,又狠狠地砸到地上,“你说什么?”
“二十年前,是我和老沈一起,把你妈妈推下去的。”陆建业看似苦恼地揉了揉鼻梁,语气却像在唠家常一般稀疏平常,“大概是你八岁那年,她以为我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乱搞,就气冲冲地到我出差的酒店‘捉奸’,结果撞见我和下线打电话,知道了我的毒品生意。”
“我用你的小命威胁她。只要她敢把这件事捅出去,我就拉你给她陪葬。”他抬起头,看向陆平川,“但我也说不清,她是因为太爱你了,还是不爱你,竟想着给白家送信。我没办法,只好用抑郁症做借口,把她软禁起来。那时候,‘白雪公主’正好要从一号迭代二号,我就让你妈妈帮我——试药。”

第88章 港口(下)
这时,雨势渐小。因为雨滴砸在集装箱上而产生的噪音逐渐减弱,陆平川却觉得自己的耳朵像被人塞进了两团棉花,听觉系统陷入魔幻的朦胧。
难怪白锦曦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最后瘦骨嶙峋、精神不济,看着他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难怪她坠楼以后,陆建业连葬礼都不办,只将她匆忙火化,再草草下葬。
只因他怕白斯年闻讯赶来,带着白锦曦的遗体去做尸检。
那些尘封于时间长河中的细节,被一一翻出。陆平川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英俊、苍白的面孔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他刚想说话,胸腔深处便有一股澎湃的热液翻腾而出,再一张口,嘴角就这样涌出一口鲜红的血沫。
“平川,我是爱你妈妈的。但大丈夫行走于世,权利、金钱才是我们该追求的。过于感情用事,只会害了自己。”
见陆平川急气攻心,满口鲜血,陆建业的语气却越发阴沉,“想必你的外公也教过你——男人做事,心要狠,枪要准。今天,如果你能亲手解决了岑潇,那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然还是认可你‘接班人’的资格。”
他说完,便拎起女人的后衣领,将其一把甩到陆平川的枪下。
陆平川身形摇晃地后退了半步,双目无神地看向远处。而陆建业举起枪,对准了沈学文的胸口。
“老陆!”
“陆伯伯!”
沈学文和沈蔓几乎是同时出声,不过一秒,沈蔓便抬起狙击枪,对准了陆建业。
“小蔓。这反正也不是你的亲爸,更别提他收养你以后,都对你做了些什么。”陆建业说着,目光幽深地看向沈蔓,“我知道,你是个有野心、有能力的孩子。沈学文一死,陆氏‘二把手’的位置就是你的。你可要想清楚。”
沈蔓听着,似是被他的这股气势慑到,人未动,枪口却低了半寸。
看着沈蔓的反应,沈学文彻底慌了。他冲陆建业大声喊道:“老陆,你就这么信陆平川说的话?这外头有咱们多少个兄弟——你在这里解决了我,岂不是让他们寒心?!”
“你说的很对,老沈。”陆建业举着枪,朝他逼近一步,“外头还有这么多兄弟,我如果不当着他们的面解决了你,他们还以为什么人都能爬到我头上来!”
他说着,又侧目看向陆平川:“平川,你还在等什么?杀了这个女人!”
陆平川被他喝着,堪堪回神,他从远处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地上的女人。
她好似怕极了,面容朝下地蜷缩在地,叫人看不清表情。
“潇潇……是我对不起你。”陆平川声音嘶哑,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了她。
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陆建业露出满意的笑容,正要对着沈学文扣动扳机,却见几米开外的沈蔓轰然倒地。
不知何时,她的眉间多了一个窄小的枪口,顷刻间便有鲜血如细泉般翻涌而出。沈蔓不可置信地盯住天空,左手食指就这么扣在狙击枪的扳机上,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将枪举起来。
不过半秒之前,她瞥见前方有一道身影闪过,可待她看清来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把狙击枪火力威猛,却不适合近战,她还没抓住准头,便被小巧的 9 毫米子弹击中了要害。
陆建业也被这个变故骇了一跳,连忙冲身后看去——
只见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的集装箱上,平日里总是披在身后的长发束成一个高马尾,露出她美艳瑰丽的面庞。
许是在雨里潜伏得久了,她的黑色束身衣被洇湿,勾勒出紧致婀娜的身线,在这个漆黑萧索的夜里,像一把上好的短剑,反射着犀利的冷光。
陆建业不可置信地叫道:“岑潇?!”
“陆伯父好呀。”岑潇举着一把小巧的 P938,正冲着沈蔓方才站立的方向,“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她语气娇俏又透着不解,陆建业瞠目结舌,再找之前那个匍匐在地上的女人,却发现对方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张了张嘴,还来不及回应,又被沈学文一把推开。后者拔腿就跑,陆建业下意识地就想冲他开枪,可惜枪口还没对准,后背突然抵上来一个硬物。
雨已经彻底停了,这冰凉的触感,是陆平川的枪口。
陆建业像被施了定身术,他反应片刻后才道:“平川,上阵父子兵,你这时候困住我,就该让沈学文跑了!”
他说着,正打算举枪发射信号,又听陆平川说道:“爸爸。”
这声音像从地狱探头而出的毒蛇,冷冰冰地钻进陆建业的耳膜,“让你的人老实待着,否则,我一枪毙了你。”
陆建业听着一愣,才把枪放下,就见以 K 为首的几个黑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们行动缓慢,悄无声息,但手上无一例外地都拖着另一个人——这都是陆建业的贴身保镖,或死或伤,俨然都被控制住了。
那边厢的沈学文,恍若脱缰的野马,在集装箱间的窄路里飞奔。
仿佛只要不回头,他就能拼得一线生机。
岑潇与陆平川交换了一个眼神,纵身跳下集装箱,追着他跟了上去。
因为“公主八号”的副作用,沈学文这两年胖了不少,体能也大不如从前。此时,他只觉得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呼吸系统变成了年久失修的风箱,才喘了几口气,便从肺部涌出一阵血腥味。
但他最后悔的是,今天没有带枪——这是陆建业早就定下的规矩,但凡是他们共同出席的场合,只有陆建业可以配枪。
好在今天的布防是他策划的。
自古,为君王造墓的工匠,为了不在皇寝完工的那天就成为殉葬品,往往会给自己留下一条出墓的“活路”。沈学文跟着陆建业这么多年,又怎会不了解对方多疑冷血的性格?是以每次布防,他都会给自己预留一条“活路”。
在这“活路”上,没有陆建业的雇佣兵和打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可供“金蝉脱壳”的出口。
原来,他和陆建业兄友弟恭了这么多年,却从未真正地信过对方。
沈学文思绪纷杂,进一步影响了他奔跑的速度。岑潇步步紧逼,再次举起手上的 P938。
9 毫米口径的子弹,杀伤力中等,但只要打中要害,一样能攫取人命。
沈蔓就是个好例子。
空中再次响起一声枪响,沈学文吃痛地大叫一声,捂腿倒下。
金边眼镜滑落,露出他满脸的灰容土貌,大腿被身后飞来的子弹打穿肌肉,枪眼正在汩汩冒血。他龇牙咧嘴地翻了个身,和身后的岑潇打了照面。
黑色的漆皮马丁靴,踩过一洼又一洼的水坑,最后停在沈学文身前。岑潇半伏着身子,将枪口抵在他的眉心。
她冷着脸,招呼道:“嗨。”
海风过境,竟吹来一阵酒香。这么一瞬间,沈学文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地下酒窖,女子精致的五官与某个稚嫩的面庞重合,他记起了一切。
“你,你……”沈学文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竟然是你……”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反应,岑潇勾出一抹嗤笑——方倚梅的算盘敲得恁响,把年少的她送给沈学文做交易,却从未告诉对方她的名字与身份,为的就是保全她的“名声”,好让她成人后,还能傍上一门好亲事。
仇要亲手报,恨要当面还。岑潇一脚踩上沈学文大腿的伤口,回道:“是我,好久不见。”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伤口传出,血流得更猛了。沈学文面如白纸,身如困兽,干脆破罐子破摔,死到临头也要挣一点面子回来。
只见他忍着疼痛,从后槽牙憋出一声冷笑:“原来,原来当年……方倚梅为了和我合作,连亲生女儿都送出来了。”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鬼魅般猩红,此刻正像透视镜一般在岑潇身上扫射,“你……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漂亮……我到现在都记得,你的皮肤有多滑,大腿那么细,被我攥在手里,好像一用力就会断。哈哈哈,你越挣扎,我就越兴奋……”
沈学文的脸浮肿得像张猪皮,上面没有半点血色,可他的嘴唇一张一翕,满口的污言秽语,顿时就将岑潇拉回那个漆黑的酒窖。
她脸色发青,怒目圆睁,复仇的冲动在身体里奔腾不休。
他想被她一枪打死?做梦!
岑潇一手掐住沈学文的喉咙,一手握紧手中的枪,再将枪柄用力地砸在他的人中和下颌。这两个地方不好受力,她的手劲儿却一下重过一下,男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消片刻,便是一嘴鲜血,满口碎牙。
此时,他除了呼痛,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了,但疼痛刺激了他的求生欲,只见他反抗着,试图用手去抓岑潇的手臂。
奈何纳米材质的束身衣轻便丝滑,他的手刚摸上去,指尖还来不及用力,便从上面滑落。岑潇轻笑一声,又将枪柄对准他的太阳穴,金属材质与骨肉相撞,一下,一下,再一下……她呼吸急促,只觉得那是纠缠自己多年的黑色梦魇,正在被她亲手撕成碎片。
“潇潇,潇潇,别打了!”
温梓涵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身披满是泥泞的奥黛与丝巾。她一把抓住岑潇的手,疾声劝道:“陆平川说了,抓活的最好!你再打下去,就该出人命了!”
“陆平川”三字似有魔法,倏地拉回了岑潇的理智。她一把松开沈学文,而后者已经被她凑得眼冒金星,半昏了过去。
岑潇喘着粗气,从腰包里掏出一截皮绳,温梓涵麻利接过,按照 Q 教的方法,将他的手脚捆在了一起。
这是白家自创的绳结,一般人无法轻易挣脱。岑潇看着,正要松口气,却在起身的一瞬间,听到远处传来刺耳的枪响。
她闻声看去,就见子弹带出的火星擦亮了小半阙天空。那正是陆平川所在的方向。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连声冲温梓涵交代道:“这条路没有埋伏,你通知警方,从这里向内突围!快!”
说罢,她拔腿就往枪战的方向跑去。

时间退回十几分钟前。
陆平川与陆建业形成一个两相对峙的局面,后者将枪口抵在前者的背上,冷声道:“爸爸,让你的人老实待着,否则,我一枪毙了你。”
“平川。”陆建业说着,绷直了腰背,“你的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在是让爸爸刮目相看。”
陆平川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回道:“没点儿心机和手段,怎么做你的儿子?”
他与陆建业做了三十多年的父子,哪怕关系再疏远,也清楚对方的为人。
陆建业从来就不是一个“丈夫”与“父亲”。他更像一个封建王朝的君主,女人是为他传宗接代的“工具”,儿子是对他唯命是从的“臣下”。
不管是从前的陆星河,还是现在的陆平川,他都不爱。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有自己血缘的“接班人”,保证他的“陆氏江山”不旁落他人。
这样一个人,不管他明面上如何仰仗沈学文,也只把对方当做一颗可供驱使的“棋子”,绝不会允许对方与自己平分权利与财富。
而沈学文的胆子与能耐再大,也不可能绕过陆建业,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陆氏集团当作毒品交易的幌子。
沈学文的所作所为,一定和陆建业脱不了干系。
想通了这层关系,陆平川便对此次行动更加谨慎。他将梁冠廷约至“船”的那一晚,表面上是想打听他与沈学文的交易地点,实则是在进一步确认,这一切是否都和陆建业有关。
所以,当他说出“陆家的生意”这样的字眼时,梁冠廷并未反驳,便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想。
梁冠廷作为新竹帮的“太子爷”,自然不好忽悠。陆平川早就料到了,对方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与自己合作,今晚的交易一定会有陷阱。
于是,他一面和警方报信,一面让温梓涵假扮成岑潇,全天跟在自己身边,好假装自己彻底中计,来转移沈学文与梁冠廷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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