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摒弃幼时的一切,从新来过,重新认识他,是否她也会爱上他?就像上一世她爱上了他兄长那般。
以一个新的身份与她相识,他没试过,也许呢。
新的开始,好,很好。
江絮清心头哽咽,喉间都像是苦苦的,她转身擦拭眼角的湿意,过了片刻方转过来,认真地问:“你当真是真心诚意想要娶我吗?”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裴扶墨微抬眼眸,对上她水润如波的眼,毫不迟疑地道:“真心。”
他上辈子就想娶她为妻,没有比这更真的了,可她是真心愿意嫁给他的吗?
他不敢问,也不想问。
只因不管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
江絮清心脏狂跳,实在抵挡不住他那含情的勾人桃花眼,不得不先败下阵来,将微红的脸撇过去,小声低语:“那就好。”
她多么庆幸是这样干脆的回答,倘若晚了一息,她恐怕都会钻牛角尖认为他根本不愿娶她。
既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絮清也不再扭捏了,她想主动抱抱他。
可还没等她主动去靠近,裴扶墨先向她走过来了。
她的那抹笑,使裴扶墨不自觉放松了许多,他上前几步,刚抬起手想揉一揉她的发顶,却是想起什么,不自然的将手收回,说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江絮清唇角的笑意凝固了须臾,“嗯,好。”
一切都很好,他们就像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定下婚约的普通男女一般,私下的会面都是那般克制守礼,没有半分的逾矩。
可不知为何,江絮清却觉得,这根本不是她和裴扶墨。
裴小九,不该对她这般冷静自持。
倘若定下婚约,真正的裴小九是会控制不住他满腔的兴奋,会将她抱起来转圈,直到她受不住了,才会依依不舍地将她放落。
不过几日,纳彩的流程走过,转眼便到了订婚期的日子。
这日,街头巷尾皆在沸沸扬扬讨论一件事,自那镇北侯世子与江太傅家千金的婚事定下后,不少人赞叹这是桩极其般配的姻缘,甚至镇北侯府下聘那日,便轰动的半个长安城,多少人眼睁睁看着那一百八十多担的聘礼是如何从镇北侯府风光抬到了江府。
江府那条街道人满为患,不少闻风赶来看热闹的行人,各个挤破头了都想多看一眼这让人艳羡不已的聘礼。
有人叹道:“这裴世子对江家千金可真是上心呐,下聘那日排场给得足足的,丝毫不让人有机会看轻了这江二姑娘。”
“你是觉得裴世子用心,那也不看看裴家与江家是何等关系,裴世子与江二姑娘那是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这二人能走到一起,几乎没人会意外。”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果然还是才子配佳人,门当户对才是佳话啊。”
观月酒楼的大堂内都在高声谈论裴扶墨与江絮清隆重的亲事。
二楼雅间内,裴幽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酒水,看得三皇子李煜啧啧摇头,“不就是个女人吗?以裴公子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担心今后没有人愿意嫁给你?”
裴幽抬起微醺的眼,勾唇冷笑:“殿下不懂。”他想要的女人只有江絮清,其他女子任她再美再媚,通通入不了他的眼。
李煜看懂他眼神中所含之意,无奈摇头,“你那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段时间我可没少为你想办法拆散这桩婚事,但无论是在那八字上做文章,还是在纳彩那日使坏,通通都事先被摆了一道,好似他早就一直在防备着。”
“裴大公子,你莫不是被你弟弟防上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目前镇北侯府显然是镇北侯和裴世子说话最有分量,那整个左军可都在裴世子手中,况且认亲宴过后这么久了,裴侯爷也没提出要将世子之位归还给裴幽,莫不是心里还是更看重裴扶墨这个次子?
裴幽喝的脑子清醒又不清醒,嘟嘟囔囔说了一句听不清的话后,最后干脆是直接瘫倒了。
李煜皱眉,静坐了会儿后喊人进来,将他抬进去休息。
与此同时,江府已经在热火朝天商定婚期,在云氏和唐氏的决定下,成婚日子则定在了八月初五,正在中秋之前。
江絮清闻言,问道:“这么急吗?”
距离八月初五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
她看向裴扶墨,想要他也说几句话,至少婚期再拖两个月,双方都能有更多充裕的时间准备。
裴扶墨像是完全没收到她的暗示,从头至尾对婚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唐氏则说道:“的确赶了些,但近大半年的大吉日也就八月初五了,若是错过了这天,大概是要等明年了。”
云氏也跟着笑道:“怀徵恐怕等不起了罢。”说完她笑着捂唇,与唐氏对视暧昧一笑。
江絮清被两位母亲这样一调侃,也不由红了脸:“那好吧……”
她悄悄打量坐在她身侧的裴扶墨,发现他今日仍是极其安静,一直在十分守礼的听从双方长辈的安排。
此时他俊美精致的侧脸不曾有半分即将成婚的喜悦,但也没有丝毫被强迫娶妻的抗拒,江絮清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为了不让双方家长担心,她还是尽量堆起了笑脸。
正出着神,云氏和唐氏已经在商量起成婚那日酒席该如何办,云氏有嫁女儿的经验,便向唐氏多传授了几句,唐氏皆纷纷记了下来。
对这样和谐的景象,江絮清心里也不由软乎乎的,扭过头对裴扶墨小声道:“裴小九,你看我娘和云伯母开心地都合不拢嘴了。”
“嗯。”身旁的人轻声应应和她,但并未接话下去。
江絮清微蹙了细眉,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袍,正想说些什么,周严这时进来,在裴扶墨耳边说了几句话。
裴扶墨颔首,便起身朝上首的江老人和唐氏云氏说道,忽然有点公务上的事,要先行去处理。
江老夫人笑呵呵让他先去忙。
裴扶墨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江絮清略微失落的垂下了头,却不想他行到门前又返了回,站在她面前轻声说:“等我回来。”
说罢,他大步出了燕喜堂,留下一脸通红的江絮清被笑得暧昧的云氏嗔了一眼。
江絮清手微抖,缓缓抚平了自己的裙摆,裴小九还是在意她的。
裴扶墨借用了江濯的书房处理好公务的事宜,周严拿着他的笔墨先离开了。
他微眯黑眸,眼里的杀意显露无疑。
裴幽,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不好受,等着,接下来他会让他体验,更多不好受的滋味。
“叩叩叩——”书房外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裴扶墨皱眉,还未说话,房门便自己推开了。
江嘉锦眼含热泪突然闯了进来,又将房门紧紧反锁。
“你这是何意?”裴扶墨的声音冷冽,似要杀人般,江嘉锦吓得打了个哆嗦,又觉得大抵是她的错觉。
“我……世子,我只想单独与你说说话,我知道,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今后与你便再也没可能了。”少女的声音细软轻颤,且夹杂着令人疼惜的娇弱,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无法抵抗。
这是江嘉锦已经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甚至还照着江絮清每次受委屈的神态模仿的,眼看着这二人将要成亲,她若是再不争取,恐怕真的会彻底错过。
江嘉锦捏着手帕,步步轻盈朝裴扶墨迈近,状若可怜地说:“世子,难道这么多年,你的眼里便只有慕慕吗?”
裴扶墨面容寒霜密布,没耐心听她多言,直接起身往门外行去。
他毫不留情地从她身侧走过,竟是连一句话都不愿与她说?
江嘉锦多年的情意好似砸了个空,她流泪朝裴扶墨扑上去,“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这十几年,你每回来江府只与慕慕亲近,难道你就不曾注意到总有个小姑娘在角落偷偷仰慕你吗?我没慕慕那样幸运有个好爹能与镇北侯交情匪浅,是我自己的命,可除了这些,我哪里比慕慕差了,倘若,倘若我也是大伯父的女儿,那世子是否也会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多看我一眼?”
在她即将扑上来的那刻,裴扶墨便已事先闪开,江嘉锦扑了个空,瘫坐在地上哭得那般委屈,哭腔让人为之动容。
裴扶墨紧蹙眉宇,淡声道:“我与她之间从来不是靠两家情谊才能维系下来的感情,哪怕你投胎到江伯父膝下,成了她的妹妹,我的眼里也只有江絮清。”
江嘉锦胡乱地擦了擦泪,愤恨道:“世子这样爱慕慕,可慕慕真的爱你吗?”
她这句话让裴扶墨停住了步伐,按在门扉上的手同样顿住。
果真戳中了他在意的点,江嘉锦得意地扬唇:“想必世子还清楚记得慕慕曾经说过的话,她曾说过,倘若今后一定要嫁给裴世子,那必然也是因青梅竹马的情谊,而绝非男女之情,她说她对你永远不会生出对男子心动的雀跃,当日那番话她是对着她兄长说的,可我若没记错的话,裴世子当时与我一样,不慎听到了。”
她站起身,一点一点擦掉眼泪,一字一句道:“裴世子,你说,你对慕慕那过分的霸道与占有,她真的会爱你吗?青梅竹马的情谊只是习惯,慕慕即便嫁给你了,她也永远都不会爱你。”
回应她的果然只有冷漠的关门声。
江嘉锦缓步走到门扉处,看到那被狠狠按下去的手指印,不由摇头,看来裴世子果然还是不像表面那般表现的云淡风轻。
时间转眼而过,很快便到了八月初四。
出嫁前一晚,唐氏夜里来了一趟鸣秋院,江絮清正梳洗完打算入睡,惊讶道:“阿娘,夜这么深您怎么来了?”
“明日便是你的新婚大喜之日,母亲是有些话想同你说。”唐氏的语气有几分惆怅,大抵是从未想过一直娇养的女儿,竟是这么快就要出嫁了,比起刚定下婚期的喜悦,现在竟是更多的不舍。
江絮清这才想起,前世她嫁给裴幽之前,好似也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但前世她嫁给裴幽,心里还是迷茫与陌生更多,说不出来的感觉。
可现在她除了期待,还有实在隐藏不住的欢喜。
唐氏坐在榻上,牵着江絮清的手叮嘱了许多嫁人后该注意的事宜,“虽说你与怀徵相识了十几年,但今后你们可是夫妻,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坦诚与信任。阿娘不担心怀徵对你不好,阿娘是担心呐……”
说到此处,唐氏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似在斟酌该要不要说出来。
江絮清牵着唐氏的手,问:“阿娘是担心,我与裴小九因为实在太相熟了,无法与寻常夫妻那般维系好一段婚姻吗?”
女儿竟是比自己想的还要明白得多,唐氏有些诧异,眼眶微红便将心中顾虑说了出来:“倘若今日你们只是认识一两个月亦或是从未见面的未婚夫妻,阿娘兴许还并非那般担忧,可你同怀徵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便是太熟悉了,反而还不懂得如何做夫妻。”
江絮清心里动容,眼圈跟着一红,哽咽道:“阿娘多虑了,侯爷与云伯母同样是青梅竹马,我瞧着他们相处的挺好。”
唐氏被她举出来的例子弄得忍俊不禁,敲了敲她的额头,说道:“那能一样吗?你云伯母自小便心仪裴侯爷,他二人少时便互相倾心了,年岁到了很快便定亲成婚,你与怀徵?若阿娘没记错,几个月前你还说看到他便讨厌!”
江絮清揉了揉额头,那也是情有可原,几个月前的她是上一世还未明白对裴扶墨心意的她。
可如今的她已然不同了,她经历了家变,经历了与裴扶墨互相扶持过来的那段时间,更经历了死亡,她早已看清,看透了自己的心。
“好了,阿娘最终的目的自然还是希望你这丫头能幸福,这样阿娘便不会担忧了,不过嫁给怀徵还是比随便嫁给其他人好,至少他是真的爱护你。”
江絮清垂下眼,脸颊的红晕微微起伏。
唐氏摇了摇头,笑她这幅少女情怀的样子,紧接着便又将一本薄册子拿出来,说道:“这才是阿娘今日过来最重要的事。”
小册子封面上的图像骤然出现在眼前,江絮清看到那大胆的封面,脸颊蹭得涨得通红。
“咳,你今晚好好研究研究,提早做好心理准备,明晚洞房花烛也才不会吓着。”
江絮清颤颤巍巍接过那小册子,羽睫轻颤:“阿娘,这……我怎么研究呀。”真是怪羞人的。
即便她上一世嫁人了,可她却从未与人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小册子前世她便看过一遍了,可这世若是想到她明晚要与裴小九行此行径,她便忍不住手脚蜷缩,发抖起来。
唐氏只能再细细讲述了下新婚之夜要注意的事项,“那事初次是挺疼的,但第二次便会好很多,慕慕若是害怕,将眼一闭熬过去就好,但往后你可不能如此,夫妻生活要和谐,闺房之乐极其重要,倘若这处不好好的……”说的太细致,唐氏脸也有些红,搪塞道:“总归,怀徵会引导你。”
“慕慕今晚好好研究研究。”说完这句,唐氏便离开了。
留着江絮清脸色通红,握着这小册子浑身僵硬。
但到底新婚在即,她还是听话,夜里举着烛灯,将那小图册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看了个透,甚至每个姿.势都看得一清二楚,过后脑海中频繁浮现出她若是与裴扶墨做这种事的景象。
她好似手脚都要麻了……不敢再细想。
这一整个晚上,江絮清睡得极其不安稳,梦里她耳畔似乎隐隐有低.喘声,裴扶墨俊美的脸庞浮了层浅薄的红晕,衬得他更加邪魅惑人。
“慕慕……”这一声声嘶哑的呢喃频繁在她耳边响起。“再一次,慕慕。”他一次又一次地诱哄她,直到她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任由他摆布。
“姑娘,姑娘……”
江絮清脸颊红晕至深,阖眼轻颤,安夏在榻边唤她,“姑娘,该起身梳妆了。”
今日便是大婚之日。
第23章 夫君
八月初五, 卯时左右,天幕还暗沉时,江府内已亮如白昼, 红绸彩带挂满了整个府邸。鸣秋院内更是花团锦簇, 侍女们皆忙得脚下生风,热闹非凡。
江絮清一袭金丝飞鸟喜服端坐于妆奁前,身旁几位喜娘正在为她梳着隆重且精致的新娘妆, 口中还不停说着吉利话。
成如筠也在天还未亮时便来江府为江絮清送嫁, 虽说她一直想让慕慕当自己的嫂子, 但若是无缘,也实在无法强求, 她握住江絮清的手, 压低声说道:“看在那裴世子把你当心肝儿似的爱护的份上,我今日便不怪他抢了我的好朋友了。”
“筠儿……”江絮清眼眶微红, 依依不舍。
成如筠哽咽道:“慕慕,你要幸福。”
“嗯。”她会的。江絮清用力的点头, 刚戴上的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微摇曳,珍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更衬得她容颜娇艳无双。
屋里从她醒来后便热闹得无从下脚,江琰也是起了个大早, 在江絮清的屋内赖着不走,直到前院的人来催了,江絮清穿着嫁衣, 在众人簇拥中前往燕喜堂。
堂内拜别了江老夫人, 江絮清又朝父母深深的一拜。
经过这段时间, 江义承已然不生当初在裴家发生的事了,如今女儿出嫁他自是感慨万千, 此时已是没出息的红了眼眶,还是唐氏先扶起了江絮清,又叮嘱了一些成婚该注意的事,等江义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才又郑重说了几句话,二人竟是同时湿润了眼。
江絮清哽咽应下,心里同样对父母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抱有感激之情。
江濯在旁静候了许久,看着朝他走来的江絮清,唇角衔了笑意:“上来吧,兄长送你出嫁。”
江絮清低低地嗯了声。
一切都与前世的婚礼一样,可唯一的不同的是,她的新郎变了。
无论发生什么改变,至少新郎是她所求,所心仪之人,江絮清在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莫要错失了这次重来的机会,既然婚姻已与前世不同,那么前世那些祸事,她同样可以避免,不是吗?
“阿姐?你还要哥哥躬多久的腰呀?他的腰都要折了。”
一道稚嫩的嗓音将江絮清从前世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啊”了一声,垂眸看去,江琰正仰着脸看她。
江濯还躬着腰,回头道:“你发什么愣了,哥哥都躬多久了?怎么成婚了性子还这样慢吞吞,慕慕这是想……”
哥哥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江絮清连忙伏到他背上打断他的话,小声嘀咕:“哥哥,你要懂得怜香惜玉,省得将来成婚后嫂子会觉得你不解风情的。”
江濯皱眉,“在想什么呢,你哥哥我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大理寺这差事做稳妥了再说,成婚不重要,再说即便成婚了,那娶回来的妻子倘若实在不喜欢我,大不了就和离。”
江絮清无奈摇头,前世她死的早,实则哥哥与盛嫣成婚不过几个月,她只是从哥哥口中得知嫂子在婚前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但不知那人是谁。但当时哥嫂的感情的确很不好,后续如何了她也不太清楚。
江濯刚说出这句话,想起今日是妹妹的新婚大喜,他竟提什么和离,当真是晦气,他呸了声:“慕慕当方才的话没听见就好。”
江濯背着江絮清到了前院,迎亲队伍已经等候多时了。
裴扶墨被请到了前院,到江府参加喜宴的宾客,纷纷被这赫赫有名的镇北侯世子惊艳了许久。
他模样生的俊美,身仪凛凛,身着的绯色喜服更显其夺目昳丽,见他脸上始终维持着和煦的笑容,一派的矜贵沉稳。这般杰出,不少人感叹,新娘子当真是嫁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众多宾客中,裴扶墨的目光在成澈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成澈面上的笑容显然很是勉强,这使他忽地想起那日在香溢茶馆听到的话。
这个男人竟是觊觎了江絮清已久。
温润老实吗?裴幽不正是表面如此的男人,看来女子都会为这类的男人动容。
裴扶墨唇角勾起浅薄的讽笑,接下了一杯又杯充满祝福的酒水。
吉时将到,江濯便背着江絮清出府。
江府的这条街道已人满为患,今日镇北侯世子迎娶江太傅千金,阵仗大得宛如皇子娶妃般,不少人闻风赶来凑热闹。
到了府门口,因红喜帕遮挡,江絮清根本看不清裴扶墨在何处,她趴在江濯的肩上,紧张地问:“哥哥,裴小九他是何种神情?”
江濯故意打马虎眼,“这个嘛,得你自己体会了。”
他说的朦朦胧胧,江絮清的心像是被提起来了一半,不由乱想,倘若他并非高兴,那她该如何面对?
这种不安且迷茫的心情,等真正上了花轿后,江絮清才有了一种出嫁的真实感。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在长安城转了一圈,一路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场面盛大,最终行至镇北侯府前。
花轿停下,四周的喧嚣声不绝于耳,江絮清的世界却像是静到毫无嘈杂,只余下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的紧张声。
此时,轿帘被掀开,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心,从她垂下的喜帕处出现。
她认得,这是裴扶墨的手。
他的右手小拇指的尾端,有一道不太清晰,只有细看下才能发现的伤疤,那是他年幼习武时,被兵刃不慎划伤所致。
她的新郎,果真是裴扶墨。
江絮清翘起了唇角,毫不迟疑将自己的右手覆了上去,刚相贴那会儿,她和裴扶墨都怔了须臾,最后还是裴扶墨率先回过神,直接将她整只掌心都裹在手中。
他宽大的掌心让她具有安全感,江絮清没忍住轻轻刮了刮他的手心,窃喜地笑了一声。
裴扶墨只眉梢一动,没再表示,任由她继续作恶,只是在她更加得寸进尺之前,反捻了捻她纤细的手指,遂轻微一折,压低声道:“乖点。”
什么嘛,成婚第一天对她说的话竟这般冷硬,江絮清不满地嘟了嘟红唇,但眼底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
镇北侯府内此时宾客坐满了前院。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这对新人身上,祝福声及打趣声连绵不断。
吉时到——
在礼官及众人的祝福下,裴扶墨与江絮清顺利的结拜天地。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等真的在新房的拨步床上落坐后,江絮清才渐渐回过神来。
裴扶墨撩起衣摆,落坐她身旁,新房内喜娘的祝福词说完后,笑盈盈道:“世子爷,您该揭新娘子的红盖头了。”
裴扶墨淡淡颔首,顺了下衣袍站起身,从喜娘端的托盘上取过如意杆,当一身红嫁衣的江絮清出现在他的房间内时,他才知道他无法再维持冷静。
裴扶墨轻轻呼吸又缓慢呼出,垂下的黑眸落在江絮清紧张地攥成拳头的手上,最终还是微提唇角,缓缓掀开面前这面喜帕。
没了红盖头的遮挡,化了精致新娘妆的江絮清便彻底袒露在他眼前。
面前映出一张娇媚的芙蓉面,柳眉如烟,肌若凝脂,水润的杏眸亮如星辰,看向他时犹含绵绵情意,红唇衔笑,美艳多姿,占尽绝色。
他心口仿若涟漪晕开,喉结滚动,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一旁的几个喜娘见到新婚夫妇对视许久,互相看着却一句话都不说,只当是害羞,便调侃道:“新娘子太美,世子爷怕是魂都要丢了。”
这调侃使江絮清脸颊红晕更深,她娇羞地抿了抿红唇。
裴扶墨从那片刻的凝滞中回过神,不由回想起前世,前世她嫁给裴幽,便也是这样美吗?
还是说,比此刻更美?
毕竟那时她有多么想嫁给裴幽。
他闭了闭眼,将方才那些不虞的联想按下,睁开眼后,笑容清风似月。
喜娘接着准备了合卺酒递过来。
裴扶墨坐在江絮清身侧,将另一杯合卺酒递给她,二人互看了片刻,便对着饮下。
待结发流程走完,这桩婚事便彻底落实。
裴扶墨轻轻放下了紧绷的思绪,笑得轻柔,江絮清,这辈子你都逃不开了。
撒完了红枣莲子等,几个喜娘还在说着吉利话,瞧着时辰不能再拖,裴扶墨起身,在江絮清耳畔轻轻落下一句话,“我先出去应付那些宾客。”
最后几个字,他的嗓音更加低沉酥麻,使江絮清耳廓一红,她轻微点头,小声嗯道。
裴扶墨渐渐收了笑,准备离去。
衣袍才从她腿边顺过,江絮清心里忽然一紧,下意识拉住他,扬起脸颊:“快点回。”
她温柔轻缓的三个字,使裴扶墨险些抛下所有克制与隐忍,只想要即刻将她推入榻间,这样疯了般,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沉沦。
可那片刻的疯狂,他竭力抑制下来,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但离开的步子却是较为迈大,像是急着去,也急着回。
房门紧闭后,新房内便只留下了安夏一个侍女,她走过来先替江絮清将沉甸甸的凤冠摘了,问:“夫人饿吗?奴婢去为您准备点吃食吧?”
从卯时醒到现在入夜了,江絮清是一点都没吃,现下的确饿极了,但还是说道:“等会儿吧,一会儿我与世子一块用。”
瞧她满脑子只有世子,安夏暧昧笑出声,江絮清嗔她一眼,“你先帮我把这妆卸了。”
前院宾客处热闹非凡,众人围着裴扶墨这个新郎官一个劲的要灌酒,难得大喜日子,长安城那些公子们可使足了劲想要将他灌醉,都想看不可一世的裴世子在新婚之夜是如何失了分寸。
裴扶墨沉稳地应付,十几杯饮下,也丝毫不见醉态。
恰逢这时,太子李谦举杯过来,那些灌裴扶墨的人也不敢再造次,纷纷散了。
“新婚大喜,可还乐哉?”李谦朝裴扶墨碰杯,示意饮酒。
裴扶墨扯唇,微醺的眸潋滟如波:“自然是。”
毕竟这桩婚事,是他使了不正当的手段抢夺而来。
四周的欢笑声尚未停止,李谦则压低了声说道:“你怎么好端端的,要孤将工部的陆大人派到苏州出公务,还非得暗示陆大人带上你兄长。”
裴幽就一个小小编修,他去能做什么,拿着笔杆子给人建房子么?
这不,裴幽便是在十日前就离京了,估摸着还要过几日才能回,等他回来时,恐怕这新娘子连回门礼的流程都走完了。
裴扶墨放下杯盏,语气淡然:“大喜日子不想看到晦气的东西罢了。”
他也不敢赌,倘若在拜堂时,她看到了裴幽,是否会有一丝丝动容,毕竟她曾说过她只想嫁给他的兄长,且前世,也的确成了他的嫂子。
李谦实在不懂他对自己兄长这种厌恶之情从何而来,但也没有细细问下去的打算,毕竟谁还没点秘密呢。
隔着几桌左军侍卫的宴席,裴灵梦与一美貌妇人坐在一块,柔柔撒娇道:“阿姐,怎么你都有阵子不回府看我们了,若非二哥大婚,你难道就不打算回娘家了吗?”
裴灵萱无奈地笑:“你也知晓,我婆母她三个月前摔伤了,现在整个伯府中馈都靠我一人打理,我整日忙的不可开交。”
裴灵梦嫁给建安伯长子已有六年,但近一年时间都极少回娘家,便是因为伯府不像侯府那般随意,那边当真是水深火热得紧,可她没办法跟这样单纯的妹妹说太多。
裴灵梦砸巴了嘴唇,“那好吧,不过还好慕慕嫁进侯府了,今后我便不会孤单了。”
裴灵萱笑道:“说起来,我这大半年极少出门,怀徵和慕慕这忽然决定成亲,还当真是吓到我了。”
本以为按照她弟弟那霸道的性子,要追到他的小青梅估计还有一条艰难的路要走。
看来世间事,果真事事难料啊。
这时,裴灵萱的贴身侍女过来附耳低语,听完后她疲惫地叹气,稍整理好心绪,说道:“阿梦,伯府有点事需要姐姐亲自回去处理,你自己先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