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家四口,就这样散了。
现场勘查完毕,高广强冲赵向晚招了招手,示意她跟在他身边,与报案人沟通交流。
报警人谢纤云女士,坐在客厅真皮沙发上,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默默渗出。面对警察的询问,她的双肩一直在抽动着,显然正陷入极度痛苦之中。
“是你报的警?”
“是的。”
“什么时候发现尸体?”
“上午十一点多,我从医院回来,一开门就闻到臭味,顺着味道向上,看到书房门开着,老盛他……”
“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我和司机小秦在一起。”
“司机上楼了?”
“啊,没有,小秦只是接我出院,回来之后他把车停进车库,没上楼。”
“家里没有其他人?”
“没有。这周我先生要去京都出差,我在医院,家里没有其他人。”
“家里没有请人吗?比如厨师、保姆、保洁?”
“没有,老盛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你的两个儿子呢?”
“最近公司有个项目上马,载中一直在公司加班;载天……”
谢纤云眼神忽然有些游离,犹豫片刻:“载天,他一直在医院陪我。”
高广强立刻察觉到不对:“你是哪一天入的院?”
谢纤云想了想:“6月18号。”
赵向晚那天与同事在四季酒店聚会,无意间看到盛承昊在隔壁包房请客,是6月19号。
难怪那天宴会上的盛载天一脸的不高兴,原来是因为他们坐在酒店大吃大喝,为他被保送而欢呼庆贺。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却在住院,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盛载天一直在医院陪你?没有离开?”
谢纤云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他一直在医院陪我。偶尔,他有时候会出去一下,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医院,我请了个护工晚上陪床,他就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房休息。”
“哪个酒店?”
“天喜乐大酒店。”
高广强继续追问:“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谢纤云摇头:“办完出院手续后,小天让司机先送我回家,他在酒店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盛载天中途有回过别墅吗?”
谢纤云的回答非常迅速:“没有!”
说过之后,她可能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解释了一句:“别墅离医院有点远,我病床边也离不得人。”
法医夏若斌走过来,在高广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赵向晚耳朵尖,听得分明:“死亡时间2-3天,头部遭受锐器伤,死因需要做进一步检测。”
今天是6月25日,死亡时间2-3天,案发时间为6月22-23日。这个时间段进出别墅的人,都有嫌疑。
赵向晚问了一句:“6月18日您曾经报警,因为什么?”
谢纤云听到这句话,身体一僵,慢慢放下捂住脸的双手。
一张满是青紫伤痕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刹那,办案人员都明白过来。
谢纤云苦笑一声,她的嘴角裂开,虽然已经结疤,但因为这一笑,嘴角一咧又带来巨大的疼痛,她赶紧收了笑,轻声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被打得狠了,我也扛不住的。”
家暴,又见家暴!
【可恶!总有这样的禽兽男,坏了我们男人的名声。】
这道心声,是朱飞鹏愤愤然发出的。
【唉,可怜的女人。】
这道心声,是高广强发出的感慨。
【会不会是因为家暴狠了,扛不住了所以把丈夫杀了?】
这是刘良驹的猜测。
赵向晚认真倾听着每一道心声,但奇怪的是,没有听到女人的声音。
谢纤云的内心,非常非常封闭。
一个字也没有泄露出来。
赵向晚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遭受过巨大的伤害之后,这个人会将自己封闭到一个茧壳里,这是人类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想要打破这个茧壳,需要一定的语言刺激,现在显然不合适。
高广强还在继续询问:“家里有没有财物丢失?”
“应该,应该有吧。”
“有,还是没有?”
谢纤云瑟缩了一下,并没有起身,良久低下头:“书房我没敢进。我看到老盛倒在地上,吓得慌了神,也没检查。”
高广强看了她一眼:“那请你查一下吧。”
如果有财物失窃,那有可能是入室盗窃,被盛承昊发现后将他打死。这样一来,侦查方向就集中在小区内是否有外人进出这一点。
谢纤云并不想动,但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起身,在赵向晚的陪同之下上了二楼,在卧室随意翻动了一下,怯怯地回答:“没,没有丢什么东西。”
看她这模样,赵向晚有两个推断。
要么,盛承昊的去世让她大受打击,并不关心家里有没有丢失财物;
要么,她早已知道家中没有财物丢失。
如果没有财物丢失,那恐怕就是熟人作案,仇杀、情杀?
联想到刚才提到小儿子的时候,谢纤云反常的表现,赵向晚问:“谢女士,你知不知道,是谁杀了您丈夫?”
谢纤云打了个寒颤,双手抱肩,整个人变得极度紧张,拼命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很好,赵向晚基本可以判断,谢纤云是知情者。
这样一来,嫌疑的范围倒是缩小了许多。
不过,这只是赵向晚的判断,目前并没有证据支持。更何况,没有读心术的辅助,赵向晚也不能确定。
读心术的最大作用,是为侦破指明方向。
有时候办案人员容易被过多的线索所惑,以至于疲于奔命。但如果听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心声呢?那就能够迅速锁定对象,明确侦查方向。
像三泰路小学的那个案子,如果不是赵向晚无意间听到曲又哲的心声,知道简腾与案件有关,恐怕朱飞鹏他们还在不断走访调查死者、死者丈夫的仇家、对手呢。
赵向晚认真观察着谢纤云的表情与举止。
谢纤云上了一趟二楼再回到一楼客厅,面对办案人员时,她整个人处于紧张、恐惧的状态。
高广强问:“6月22-23日,你有回家吗?”
谢纤云抖了抖肩膀:“没有。”
高广强再问一句:“你再好好想想。”
谢纤云依然摇头。
高广强问:“盛载中呢?”
谢纤云:“他,他在公司加班。”
高广强问:“盛载天呢?”
谢纤云紧张抬头:“小天?他,他肯定也没有回家,他住酒店。”
这么着急撇清关系?高广强开始怀疑,盯着她的眼睛:“我问的是,你的两个儿子现在哪里?你有没有和他们联系?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来?”
谢纤云有点喘不上气来,她哆哆嗦嗦掏出一个喷雾,张大嘴往里头按了两下,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解释着:“我,我有哮喘,你们让我缓一缓。”
哮喘要是急性发作,那可是要死人的。
高广强不敢逼得太狠,打算先找旁人询问。
接下来,重案组开始询问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民警小郑、三名保安,以及周边邻居。
民警小郑说,他们接警之后迅速来到现场,别墅大门打开,谢纤云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拿着电话发呆。小郑带人上到二楼看到书房里的情况,立刻封锁了现场。当时别墅里除了谢纤云外,还有一个司机站在别墅门口徘徊,没敢进去。
高广强问:“书房有没有发现沾血的重物?”
既然死者头上有重物击打伤,那凶器呢?
民警小郑摇头:“我当时站在门口扫了一眼,从柜子、桌面到地面,都没有看到,不知道是不是凶手收起来了。”
再询问保安,为什么别墅里死了人都不知道,保安也觉得冤枉。
别墅区的保安24小时都有人巡逻,三人一班,每隔一小时就会巡视一次,但毕竟那是发生在别墅内部的凶杀案,他们不可能进别墅去查看。
高广强问:“你们没有闻到异味?”
保安摇头说:“业主一般不让我们靠得太近,我们只查看一下有没有陌生人、异常响动。”
别墅大门一直紧闭,二楼的气味一时半会没有透出来,也正常。
高广强问:“22、23号这两天,有没有关注到陌生人进出?”
保安继续摇头:“我们繁龙湾别墅区是高档小区,管理很严格的,遇到陌生人一定会询问、登记,如果是外来车辆,也会拦下来问清楚之后才放行。”
刘良驹看一眼赵向晚,眼神里明显有着不信任,在她耳边嘀咕道:“保安这是在甩锅,什么高档小区,什么24小时巡逻,这些人会偷懒得很。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别墅区,只有十栋楼,整个片区全是树林子,那围墙看着也不高,就没有人能摸进来?”
其中一个保安听到了刘良驹的嘀咕,忙解释道:“警官,我们说的是真的。围墙全都装了铁丝电网,根本没人能够翻进来。我们一小时巡逻一次、陌生人登记也是有记录的,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查我们保安室的记录本。我们小区建成也有五、六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失窃偷盗、打架斗殴的事件,非常安全。”
辖区派出所民警证实了这一点。
刘良驹便换了个问题:“22号、23号盛家的车子进出了多少趟,有哪些人回了家,你们有记录吗?”
保安又开始摇头:“这个我们不会记录,不过我21号当值的时候,傍晚见过盛总那辆尾号999的奔驰回来,盛先生见到我的时候还降下车窗和我打了个招呼,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们这些人都挺客气。”
刘良驹问:“盛承昊自己开车,还是司机开车?”
保安说:“那天是盛大少开的车,盛总坐副驾驶。”
盛载中21号和盛承昊一起回家的?
刘良驹继续追问:“盛载中人呢?”
保安说:“不到一个小时,盛大少就开车出来了。”
赵向晚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保安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因为盛大少出门的时候送了我一盒蛋糕,他也没说什么,就是降下车窗递给我,然后就走了。”
赵向晚再问:“什么样的蛋糕?”
保安回忆着:“一个很精致的纸盒子,里头放着一块三角形的蛋糕,上面还有一颗红樱桃,厚厚的奶油,蛋糕又香又软,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赵向晚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这一笔:6月21日,蛋糕。
刘良驹继续问:“22号、23号呢?没有注意到盛家车辆的进出情况吗?”
另一名保安努力回想,半天才不敢肯定地说:“盛家有两辆汽车,尾号999的那辆一般都是盛总和盛大少开,另外一辆白色的蓝鸟给谢太太用,配了个司机在开。我好像记得这两天晚上吧,这辆蓝鸟有进出过,但是又不肯定。”
记不清,这就不好当作证据了。
晚上车灯亮,保安有时候根本看不清楚车牌与车型。白天或许保安还会认真盯一下,但到了晚上瞌睡一来,就懈怠了。只要有车灯扫过,大致扫一眼确认是业主的车辆,立马就开门。但让他说出那一天晚上有哪些车辆进出,还真说不上来。
赵向晚在本上再记下一笔:22、23号晚上,白色蓝鸟车进出别墅区。然后缓缓在旁边打了个存疑的问号。
接下来,警察开始走访另外九栋别墅的住户。
有一些线索,但指向都很杂。
住户A说:“21号晚上七点吧,见过盛总在那条路上跑步,他很喜欢运动,以前带着儿子一起跑,这两年儿子住校,就跑得少了。”
刘良驹问:“哪个儿子?”
住户A笑了:“哪个儿子?当然是小儿子。都说爹疼满崽,盛家就是这样。盛总整天提起小儿子就眉开眼笑,对大儿子比较严格。”
湘省人将最小的那一个孩子称为满,满崽就是指最小的孩子。
刘良驹“哦”了一志,“那22号、23号呢?”
住户A摇头:“那两天下雨,路面湿滑,我没出门散步,没注意。”
住户A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这么看来,21号晚上七点之前,盛承昊还活着。
住户B是位女性,她谈起盛家便摇头叹气:“谢姐真不容易,也就她能忍得了盛承昊那个坏脾气。别看盛总赚钱多、能力强、在外面一副精英范儿,但为人非常强势,在家里说一不二,谢姐根本没有一点话语权。盛承昊说不能容忍有外人在家里晃,谢姐便不敢请住家保姆,家里的卫生、打扫、做饭都是谢姐自己一个人做。偶尔趁着盛承昊出差不在家的时候,才请人过来清扫。”
盛老虎,这是季昭奶奶周芳溪老太太给他背后取的外号。看来,在别墅区的女性眼里,盛承昊这个丈夫做得非常不合格。
结合盛承昊家暴,在谢纤云身上、脸上留下的伤痕,再加上赵向晚亲眼所见,赵向晚对盛承昊的印象更坏了两分。
赵向晚问:“他们家里人的关系怎么样?”
住户B回答:“关系?反正盛承昊这个人吧,对他老婆不好,但是对小儿子挺好。”
赵向晚问:“哪里看得出来他对小儿子好?”
住户B说:“从哪里看出来?哪哪都能看出来。他们家小儿子像爸爸,特别特别像的那种。眉毛、眼睛、鼻子、嘴,会读书的脑子、爱运动的身体,真的是一模一样,也难怪盛承昊喜欢他。我要是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我也把她疼到骨子里去。”
赵向晚继续问:“盛承昊对大儿子怎么样?”
住户B说:“盛承昊其实对两个儿子都严格,只是说因为小儿子更优秀、更像他,所以盛承昊显得偏爱小儿子一些。我听说他大儿子读书不太行,所以早早出来帮他爸爸打理公司。”
赵向晚有点好奇:“那兄弟俩关系怎么样?会不会因为父亲的偏爱而生出嫌隙?”
住户B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他们兄弟俩关系挺好的。这一点我挺佩服谢姐,她将关系平衡得很好。人前人后都夸老大孝顺、懂事、贴心,要小儿子多听哥哥的话,将来做父亲的左膀右臂。”
从住户B的话语里可以看出,虽然盛承昊这个人强势、偏爱,但因为谢纤云忍让、柔弱、温和,将家庭关系维持得非常好。
住户C是个高中生,他谈起盛家的时候,更关注的却是盛载天:“小天哥很厉害的!他不仅成绩好,体育也好,他周末回家的时候经常带着我们几个在小区的篮球场打球,他特别和气。我有一回到他家里问功课,他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给我讲了半个小时。他妈妈还拿可乐给我喝,他妈妈也挺好的。”
刘良驹问:“盛载天和他妈妈关系怎么样?”
住户C说:“特别好。盛妈妈很会做饭,还会做糕点,她还会插花,哦,对了,盛妈妈还会唱花鼓戏,唱得可好听啦。小天哥说起他妈妈的时候,特别骄傲,就那种……我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那种,你们懂吧?”
刘良驹问:“那盛妈妈对盛载天怎么样呢?”
住户C瞪大了眼睛:“当然好啊。小天哥只要在家的时候,他妈妈就做最好的东西给他吃,小天哥的衣服、鞋子都是他妈妈买的,他妈妈和他说话的时候特别温柔,比我妈好多了,我妈一天到晚骂我。”
刘良驹问:“盛载中呢?你有和他说过话吗?”
住户C想了想:“小中哥啊,他话不多,也不怎么和我们玩,总感觉他好像背上背了什么特别沉重的东西一样。不过他也是个很好的人,他会陪我们一起打球。他不打球,坐在旁边看,一边看一边鼓掌,送水送零食。小中哥对小天哥很好的,我在小区里经常看到他们勾肩搭背一起走,有说有笑的。我听小天哥说,他上学的时候,小中哥会偷偷给他零钱,给他买零食,带他吃好吃的。我一直很羡慕小天哥,有这么好的哥哥。”
询问一圈下来,重案组的成员们对盛承昊一家有了初步的了解。
眼见得几个小时过去,现场勘查结束,尸体运回市局做进一步检验,谢纤云呆呆地看着尸体装进裹尸袋,抬上担架,突然扑了上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她哽咽着说:“你们,你们让我再看看他,让我再看看他。”
高广强劝她:“谢女士,死者已矣,节哀吧。”
尸臭味袭来,刚靠近担架的谢纤云一阵干呕,呼吸急促,差点闭过气去。她慌忙退开,哆嗦着从手包里拿出喷雾剂,可是半天都按不下去。
一只手伸过来,接过她手中喷雾,娴熟地“呲呲”按了两下。
谢纤云转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样,趴在他肩膀上,哀哀哭泣:“小中,你爸,你爸他……”
来人正是盛家大儿子,盛载中。
他将母亲扶到一旁坐下,温柔地搂过她肩膀,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回来了,我来处理。”
终于见到盛家第二个活人,赵向晚认真端详着盛载中。
上一次在四季大酒店匆匆一面,只记得是个憨实模样。今天近距离观察,他的眉眼与谢纤云有五、六分相像,细眉细眼,嘴唇厚实,皮肤白净,说话的时候能够看到一颗小虎牙。
准确来说,盛载中长了一张讨喜无害的面孔,所以才会给人一种“这孩子真憨厚,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感觉。
谢纤云个子娇小,盛载中只比她高出半个头,显然没有遗传父亲的高挑个子。他穿一套深色西服,白色衬衫,打着条宝蓝色的领带,领带上还别了一个金色四叶草领带夹,看上去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盛载中应该是听说了父亲被害的事,面露戚容,搂着母亲,抬头看着年纪最长的高广强:“警察同志,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爸?”
高广强道:“我们正在调查。”
盛载中眼里闪过泪光,声音有些哽咽:“辛苦你们了。”
高广强面色严肃地看着他:“我们有些问题要问你。”
盛载中点头:“你们问吧。”
在高广强的嫌疑人名单里,盛载中是其中之一,因此问题相对犀利。
“21号你把盛总送回家,为什么?”
盛载中略一思索:“我爸和华夏科学院那边约好了22号见面,谈关于一项计算机显示系统专利转让的事项,定好了21号去京都的机票,我正要送他去机场,那边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会面取消、暂时不考虑专利转让,他很生气,便让我把他送回家。”
高广强问:“为什么不回公司?”
如果是非常重要的专利转让,对方临时变卦,不是应该回公司与团队成员商议吗?
盛载中道:“这个专利转让是我爸一手谈下来的,本来都说好了二十万转让费,可是突然变了,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华夏科学院是我爸以前工作的地方,专利人也是他多年的好友,他心里很不舒服想要安静一下,所以直接回了家。送他到家之后,他便让我回公司,抓紧和研发团队沟通,一定要在七月份开发出新的产品。”
高广强点了点头,虽然他不懂计算机公司的运作,但盛载中并没有提到什么专业名词,把事情说得非常清楚。
“你几点离开别墅的?”
“我没有看时间,不过我到公司的时候差不多八点吧,这一点你们可以问问公司的人,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22号、23号这两天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
“一整天都在公司?中途没有离开?”
“我在公司有单独的办公室,里头带卧室、洗手间,我爸给我下了命令,要研发团队七月份开发出新产品,研发小组都在加班,我哪里好意思回家?”
高广强听得很认真,默默在嫌疑人名单上把盛载中划去。
21号离开别墅之后,盛载中都没有回别墅,他在公司那么多人看着,也没办法说谎。
赵向晚突然插话,问道:“你最后一次与盛总电话联系,是什么时候?”
盛载中被她突然一问,愣了一下神,不过他凝神思索片刻,回答道:“21号晚上我回公司之后,与研发团队开过会,向父亲汇报过一次。”
赵向晚继续问:“那是几点?”
盛载中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十点多了吧?我没留意。”
公司有电话,家里也有电话,盛载中与盛承昊联系非常容易。
“22号有没有联系?”
盛载中停了一下:“有联系,22号中午十二点,我爸打电话来询问项目进展,我又汇报了一回。”
“后面呢?”
“后面,我爸再没打电话过来。”
“你没有打过去?”
盛载中苦笑了一下,他苦笑的时候右边那颗小虎牙露出来,让他看起来有了几分俏皮可爱。
“警察同志,你们可能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我们家里,我爸的权威至高无上,谁也不敢反抗。哪怕是我爸最疼的小天,也不敢和他顶嘴。产品研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才一两天的时间哪里会有什么进展?我爸不打电话过来催促、训话我恨不得高呼万岁,哪里敢主动打电话找骂?”
这样一来,盛承昊的死亡时间又可以往后推一推,至少22号中午12点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
赵向晚没有再问,但却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不仅谢纤云的心声她读不到,盛载中这个看上去讨喜无害、畏父如虎的年轻人,他的心声赵向晚也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星半点。
【我要护着妈妈。】
【警察问题真多。】
【小天怎么还没来?】
这些心声,并没有提供对案情有帮助的线索。
赵向晚的目光,落在谢纤云与盛载中紧握的双手上。
谢纤云那只手,骨节泛白,显然在用力。
盛载中一只手握着母亲的手,默默承受着她的用力抓握,没有一丝不耐,另一只手搭在母亲肩膀,温柔地轻轻拍打着,像母亲呵护哭泣儿子一样,努力安抚着谢纤云的情绪。
季宅与盛宅的平面格局差不多,只是装修有所区别。
自门厅、玄关进入客厅,偏中式风, 红木家具, 墨绿软装, 烟雨迷蒙的山水画, 让人一进就有一种如入江南美景的感觉。
读大学这几年,赵向晚渐渐和季家人熟悉起来。
季家奶奶周芳溪朴实热情,季昭妈妈洛丹枫随性淡然,都不是那种心眼多的人。季锦茂虽然有心眼, 一开始的讨好有算计之嫌,但他护短, 确认过赵向晚是自己人之后, 便对她处处维护,令赵向晚感受到了浓浓的父爱。
一来二去的, 赵向晚由最初的拘谨到现在的熟稔,她渐渐放下心防, 融进了这个家。
像今天, 周芳溪在盛家别墅门口看到赵向晚,第一时间就和季锦茂打电话,让他把季昭接回家里来, 说赵向晚在附近办案子, 吃完饭还得加班, 赶紧回来饭桌上聚一聚。
知道赵向晚喜欢吃腊味, 周芳溪炖了一锅腊猪脚, 亲自下厨做好青椒炒腊肠、酸菜炒笋干、小葱煎鸡蛋、土豆丝、蒜蓉空心菜, 满当当一桌农家菜, 乡土气息浓厚,香气扑鼻。
洛丹枫为人清雅,以前在家当小姐的时候很挑嘴,从来不吃腊味。但后来在乡下当知青,什么苦都吃过,也变得接地气了许多。她身穿一袭真丝家常服,示意保姆拿来赵向晚的专属餐具,微笑道:“今天晚上还要加班吗?真辛苦,晚上多吃点儿。”
季锦茂端来两碗甜酒冲蛋,撒上枸杞、红枣、桂圆,一碗放在赵向晚面前,一碗放在周芳溪面前:“来来来,家里就你们俩喜欢吃这个甜酒。”
【今天上班累吗?】
季昭坐在她的左手边,转过脸专注地看着她,那双黑呦呦的眼睛里写着关怀与眷恋。
浓浓的,家的味道。
这就是赵向晚一直渴望的家。
慈爱的奶奶、温雅的妈妈、和善的爸爸,还有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
季家吃饭以前很安静,因为季昭太过沉默,大家都不敢开口,怕惊扰了他。现在有了赵向晚,季昭想什么她都知道,餐桌上也热闹了起来。
周芳溪挟了一大块腊猪脚放在赵向晚碗里,打听案子:“今天你们每家每户地询问,是因为什么?盛老虎死了,谁杀的?”
腊味的香气钻进鼻子,唤醒了赵向晚的童年记忆。
腊猪脚,往年在老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两回,口味特别筋道,肉香味混着松柏枝的烟熏味,这就是过年的味道。
一边啃猪脚,赵向晚回了一句:“细节不能透露给你。”
周芳溪有点着急:“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别搞得那么死板好不好?好歹说一点,让我也心里明白一点。”
季昭抬眸看了周芳溪一眼。
被孙子这么一看,周芳溪顿时就老实下来:“好吧好吧,我懂了。你是刑警,是破大案子的刑警,是要遵守规定。”
看老太太那悻悻然的模样,赵向晚笑了:“有些事,您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周芳溪一下子就来了精神:“那你说。”
赵向晚说:“盛承昊被害,目前我们正在调查。”
这一点,周芳溪其实已经猜到了。
盛家别墅门口围了那么多人,有人抬着一具尸体上了警车,谢纤云、盛载中站在门口目送警车离开,警察走访询问周边住户,详细询问盛家的基本情况……
——所有信息汇总,多半是盛老虎死了呗。如果是小儿子死了,只怕谢纤云连站都站不起来。
季锦茂消息灵通,早就听说盛承昊被害的消息,但再一次在饭桌上听到,依然有些唏嘘:“唉!盛总死了,这可真是……”
洛丹枫淡定道:“我早说过,家和万事兴。盛家四口,也就那个小的是个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