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读心神探—— by胡六月
胡六月  发于: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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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广强感慨了一句:“唉!这个地方算是废掉了,可惜。”
朱飞鹏也看着心酸:“这个鬼地方,谁愿意留下来?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估计早就搬走了吧?”
赵向晚虽然在农村长大,但山青水秀,比这个远离中心城区的所谓城里好多了。
酱油厂老宿舍楼一共有三栋,都只有四层,砖木结构,坡屋顶,清水砖墙已经开始风化,楼道里堆满了煤球、木柴、旧鞋等各种杂物。
一家一家地敲响房门,来应门的人大多都是面容憔悴的老人。问他们近期有没有住户失踪,一个个摇头说没有。他们的子女通过读书、打工、调动等方式,早就离开原址,偶尔联系一下,根本不愿意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没有钱,谁愿意住在这个荒凉、发臭的地方?
再拿出尸体照片,老人家们吓得直念阿弥陀佛,根本不敢多看,都说不认得。
敲开最后一栋的东头单元二楼,开门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瘦而高,她的眼睛有点突出,颈脖偏大,面色潮红,看着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她的声音略显尖利:“什么事?”
赵向晚亮出警官证,简单说明来意,询问是否知道谁家有人近一周没有归家,或者失踪。
女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没有。”
房里跑出来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也很瘦,但眼睛很亮,穿着一条漂亮的花裙子,头发梳了两条小辫子,发尾还结着蝴蝶结,看得出来被母亲照顾得非常好。
小姑娘奶拉着母亲的手,睁着大眼睛,看着眼前身穿制服的赵向晚,眼中满是崇拜:“警察姐姐,你穿警服真好看。”
赵向晚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小姑娘继续说:“警察姐姐,你能不能让我爸爸回家?他有好久没回来了。”
小姑娘这话一出,赵向晚便有些警惕起来:“你爸爸离开家多久了?”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歪着脑袋一脸天真:“一个星期了吧。”
高广强看着那瘦高女人,温和一笑:“你丈夫离家一个星期了?去了哪里?”
女人低下头,伸出手在女儿头顶轻轻抚过:“我丈夫出去做生意了。他也不容易,得赚钱。”
【这么快……被发现?】
断断续续的心声传到赵向晚耳边,令赵向晚抬眸仔细打量着眼前女人。
这么快被发现?什么被发现?尸体吗?
赵向晚目光微敛:“您丈夫做什么生意的?在哪里出差?”
女人不敢与赵向晚目光相对,推着女儿肩膀往屋里去,嘴上敷衍着:“做点建材生意,常年都在外面跑。酱油厂倒闭,大家都活不下去,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朱飞鹏听了之后,更加同情。
垃圾堆放场酱油厂倒闭也有七、八年,这两口子竟然还住在这里,可见日子是真的过得很糟糕。
男人外出做生意,不在家也正常。这么想着,朱飞鹏便想转身离开,可是赵向晚却没有动。
赵向晚问道:“你丈夫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照片?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这里有照片,想请你辨认一下。”
女人根本不想理睬她,急急进门:“没有没有,我丈夫活着挺好的,你莫咒他!”说罢,将门一关。
“砰!”地一声,木门在赵向晚面前关闭。
朱飞鹏笑了:“你看你,哪能这么问,让她生气了吧?”
警察办案也得讲究流程,不得随意扰民。如果对方抗拒,当然不能破门而入。
面对紧闭的房门,赵向晚抿了抿唇:“老高,想想办法。”
高广强问:“什么办法?”
赵向晚道:“这个女人在说谎。”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高广强与朱飞鹏立刻询问:“哪里说谎了?”
赵向晚道:“她目光游离,不敢与我对视,提到丈夫的时候瞳孔缩小,明显是厌恶而非欢喜。我怀疑,死者正是她的丈夫。”
高广强追问一句:“你确定?”
赵向晚点头:“是。”
想了想,赵向晚亮出小小笔记本:“我们这三天一共调查了八十六户,总体没有人长时间失联。但是酱油厂这一户母女,女儿说爸爸一周没有回家,这和失踪时间对的上。母亲说是去做生意了,明显是说谎,听说警方发现尸体,也不追问,显然并不关心,总之……我高度怀疑。”
高广强听她说得合理,点了点头:“走!我们先回去,让派出所的人过来和她对接。”
派出所民警熟悉当地情况,查过户籍资料之后了解到开门的那个高瘦女人名叫桂右莲,她丈夫廖超勇这几年过生意据说赚了一点钱,但是不太拿钱回来。
廖超勇、桂右莲都是本地人,不过双方父母都已经去世,兄弟姐妹陆陆续续离开这一片,都联系不上。
民警拿着死者照片,重点走访酱油厂以前的老职工。说实话,一张面目尽毁的尸体照片,除非至亲或者特别熟悉的人,真的很难认出来。
桂右莲拒绝看照片,不断强调:“我丈夫在外面做生意,我们有联系,他没事,你们别瞎说。”
考虑到案情重大,重案组第二天办理好手续,上门采集指纹。
再一次敲开门,桂右莲的表情更加抗拒:“你们到底要干嘛?我说了,我丈夫活得很好,他只是外出做生意,你们这一次两次的,到底要做什么!”
小姑娘小名珠珠,这一回也没有上次那么友善,躲在母亲身后偷偷看赵向晚,表情有些紧张、害怕。
【警察要做什么?是爸爸出事了吗?妈妈这几天一直在屋里哭,我好怕!妈妈身体不好,家里没有钱,妈妈连买药的钱都没有。爸爸再不回来,妈妈会不会死掉?我好怕!】
小姑娘的心里话,那两句“我好怕”让赵向晚感觉有些心酸。
可是,心酸又能怎样?
赵向晚要追寻的,是案件真相。
高广强安慰桂右莲:“你放心,我们只是采集一下指纹。另外,还需要你女儿的血样。”
桂右莲紧张地护着女儿,将珠珠牢牢抱在怀里,鼻翼微张,整个人陷入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不要,不要,不准给珠珠抽血。”
高广强态度一直很温和:“好,那就不采集血样,取几根头发总可以吧?”
桂右莲的眼睛有些泛红,她喘着粗气,大声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我说了,我丈夫还活着!他昨天和我打过电话的。”
赵向晚问:“怎么打的电话?”
桂右莲道:“就是打的电话啊。”
赵向晚追问:“他打过来的?”
桂右莲拼命点头:“是,他打过来的。”
赵向晚:“你们家里没有安装电话。那这个电话你是在哪里接的?”
桂右莲张口结舌:“小,小卖部。”附近只有一家小卖部有电话机,她如果要接电话,只能去那里。
可是她如果这么回答,警察还会追问什么时候打的?然后,他们可以问老板、可以查电话记录,到时候,谎话迅速就能揭穿。
桂右莲这才发现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她眼珠子乱转,紧紧抱着女儿。
因为力气太大,珠珠喘不上气,开始哭泣:“妈妈,我疼。”
桂右莲慌忙松开手,拍着女儿后背,笨拙地安抚着她:“对不起,妈妈力气大了点,珠珠不哭啊。”
赵向晚耐心等在一旁。
等到珠珠不再哭泣,赵向晚这才继续问话:“廖超勇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吧?据我了解,您这一周一直没有出门,孩子也没有上幼儿园。”
桂右莲再也没办法自我欺骗,开始号啕大哭:“他不要我了,他在外面有了野女人,他不要我和孩子了……”
她的哭声很有穿透力,听得在场的公安干警都有些脑子发木。
赵向晚弯下腰,柔声道:“不用怕,珠珠还在这里,只要你在、孩子在,这个家就不会散。”
赵向晚的话语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感,让桂右莲渐渐止住了哭,她仰起脸,看着赵向晚,泪眼模糊,问道:“他,死了吗?”
赵向晚道:“目前并不确认,不过,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调查。”
桂右莲发泄了一回之后,情绪稳定了许多,看着公安干警在屋内采集指纹,又取了几根珠珠的头发,身体僵硬地坐在客厅那个破旧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这辈子,就这样了。】
【垃圾场建在这里,一切都完了。】
【为什么永远离不开这里?】
赵向晚听到这些话,想到十年前这个垃圾堆放场的修建,污染了周边环境,导致多家工厂关闭,居民生活艰难,内心也有些沉重。
听当地菜农说,这几年种出来的菜都带一股苦味,根本卖不出去了。赵向晚猜测,可能下雨之后垃圾堆放场的垃圾污物渗透进地面,渐渐扩散开来,造成整个区域的土壤被污染。
采访当地医院,医生、护士都反映这一片区的皮肤病、呼吸道疾病、内分泌疾病增多。
桂右莲、廖超勇的父母早早离世,应该也和环境污染有关。
赵向晚观察到桂右莲不正常的亢奋状态、消瘦的体型、鼓出来的眼珠子、粗大的脖子,即使不是医科生,她也能看出来桂右莲身体很差,极有可能得了甲亢。
甲亢,俗称大脖子病,学名甲状腺功能亢进症,既有免疫因素、遗传因素,也有环境因素。垃圾污物释放出来的重金属超标,是否也会引发她这种症状的出现?
朱飞鹏走近阳台,桂右莲忽然不安起来,颈脖开始摆动,呼吸声变得粗重,心跳也加快。赵向晚与她站得很近,看到她那发青的嘴唇,有些担心她身体扛不住。
【阳台,他去阳台干嘛?】
【不能让他们发现……】
【衣服我洗了,我洗了,不怕。】
衣服,指的是廖超勇被害时穿的衣服吧?衣服我洗了,指的是桂右莲试图清洗衣服上的污渍。难道廖超勇是她杀的?
按理说,赵向晚应该立刻走到阳台,去查找证物。
可是,赵向晚却没有动,耐心倾听着。
【不能怪我,真的不能怪我。】
【如果不是你要杀我,我不会反抗!】
【如果警察把我抓走了,珠珠怎么办?】
——这起谋杀案,另有隐情。
想明白事情的关键之后,赵向晚看一眼桂右莲,慢慢走向阳台。她的动作很慢,却给了桂右莲极大的压力。
桂右莲目光紧紧跟随着赵向晚的动作,内心慌得快要尖叫出声。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阳台衣柜……不要打开。】
【左边抽屉,啊!】
在桂右莲的引导之下,赵向晚准确地找到了阳台西北角的衣柜里,一件袖口有缝补痕迹的蓝色衬衫、一条黑色西裤,还有放在地面的一双黑色皮鞋。
衬衫袖口有缝补痕迹,肩头、胸口处有暗色污渍,一看就是血渍。
赵向晚转过头看向桂右莲,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桂右莲,这是你丈夫的衣服吧?你都带回来了?血渍不好洗吧?”
桂右莲的双手哆嗦,嘴唇发乌,整个人处于极度恐惧之中,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只手指着赵向晚手中的衬衫,眼神涣散,眼珠泛红。她本就瘦得有点脱形,现在这么一哆嗦,看着就跟电影里索命的鬼魂一样,瘆得慌。
“不好洗,真的不好洗。我用热水泡,用了半袋洗衣粉,我使劲地搓,使劲地搓,可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我洗了三遍,晒干了又洗,我还用盐水泡,可是再怎么想办法,那衬衫就是洗不干净。”
“没办法,血太多,我根本洗不干净。”
“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我只是不想死啊,我还要把珠珠带大,让她走出这个破地方,过好日子……”
听到她这么颠三倒四地说着话,再看到赵向晚手里拿着的蓝色衬衫,重案组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过来。
祝康戴上手套,在门口鞋架上拿起一双洗得泛白的运动鞋,问桂右莲:“这是你的鞋子?鞋码多大?”
小姑娘珠珠代替妈妈回答:“这是爸爸的鞋子,妈妈的鞋子都坏了,只能穿爸爸的。”
难怪现场采集到的另一组脚印,鞋码是40码,但步距偏小,中央深,两边浅。祝康点点头,默默地将运动鞋子装进证物袋。
朱飞鹏走到桂右莲面前,询问道:“一周之前,你有没有到过那个废弃的垃圾堆放场?”
桂右莲拼命摇头,一个字也不说。
朱飞鹏再问:“你丈夫有没有联系方式,有没有BB机?你们平时怎么联系?”
眼泪,顺着桂右莲的面颊往下滑落,她的眼中满是凄苦。

将嫌疑人带回来, 重案组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欢喜。
按理说,才三天时间就找到嫌疑人,发现血衣、鞋子这些重要证物, 大家应该欢呼庆贺才对。
可是, 面对桂右莲的不断哀求:“让我把珠珠带上, 让我把珠珠带在身边吧, 她还只有五岁,没有人照顾,不行的。”连朱飞鹏这样的汉子都有些不忍心,更别提家有娇娇女刘栗子的慈父刘良驹。
刘栗子今年六岁, 刚刚上小学,正是可爱得不得了的时候。看到与她年龄相仿的珠珠眼中含泪, 却不敢哭喊的模样, 刘良驹的心都要碎了。
好在派出所民警终于联系到桂右莲的姐姐。将珠珠交由她照顾。安排妥当之后,重案组提审桂右莲。
戴上冰冷的手铐, 坐上警车,桂右莲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逃离垃圾堆放场的方式, 竟然是被警察抓捕。
坐在审讯室的铁椅中, 看着白墙上冰冷的八个仿宋黑色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桂右莲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心跳越来越快, 快得似乎下一秒钟心脏就会不堪负荷, 停止跳动。
赵向晚看着嘴唇发乌的桂右莲, 想到曾听到珠珠在心里想过——妈妈身体不好, 家里没有钱, 妈妈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心中一缩, 耐心地询问:“桂右莲,你有什么病?在吃什么药?”
桂右莲喘着粗气说了两种处方用药。
赵向晚点了点头,示意大家先审,自己则出了门,来到医务室,按照她的病症以用提到的药物,和医生沟通。
医生说:“这都是治疗甲亢的药物,需要坚持服用。”接着他开了药,用小纸袋装着,在上面写上服用方法。
赵向晚拿着药片返回,端上一杯温开水,这才推开审讯室的门。
赵向晚在重案组实习了四年,大家早已有了高度默契,看到她询问了几句病情之后出去,都知道她要干什么。高广强例行公事问了一些个人信息问题之后,便没有再就案件进行讯问,看赵向晚推门进来,点头示意她上前。
赵向晚递过药和水:“袋子里都写了服用方法。这个袋子,一天三次,一次两颗;这个袋子,一天三次,一次一颗。”
桂右莲眼眶热热的,颤抖着抬起手,她的手被铐住,活动不方便,只能接过杯子喝一口水。赵向晚从袋子里倒出小药片,放到她另一只手上,协助她完成了服药这个动作。
药片落肚,不知道是真的药效发挥了作用,还是心理作用,桂右莲感觉急跳的心脏渐渐恢复平静,呼吸也回归正常,她抚了抚胸口,满是感激地看着赵向晚:“谢谢,谢谢你。”
赵向晚摆了摆手,回到自己的座位。
高广强继续开始审问:“被抛尸井里的那个人,是你丈夫廖超勇吧?”
桂右莲没有吭声。
高广强耐心地给她科普:“尸体虽然面部被破坏,但指纹仍在。我们已经在你家里提取指纹,也采集了你女儿的DNA,只要进行检测对比,就能确认死者身份。你早一点说出来,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桂右莲不懂,抬起头问:“什么指纹、什么D什么A?”
朱飞鹏叹了一口气,举起右手:“我们每个人的手指头上,都有纹路,对不对?”
桂右莲这个倒是懂:“我知道,有箩筐和簸箕嘛,老人说一箩穷二箩富,三箩四箩打豆腐,五箩六箩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我手上只有一个箩,所以我穷。”
朱飞鹏耐着性子解释:“你那个是迷信,我现在讲的是科学。每个人手指上的纹路都不一样,根据指纹可以判断这个人的身份。废井里的尸体手掌指纹完好,只要与你家里取到的指纹比对成功,就能确认这个人是不是你丈夫。至于DNA……”
朱飞鹏想了想,估计就算自己讲干了口水,桂右莲也不会理解,于是放弃科普:“总之,这和古代滴血认亲是一个道理。通过珠珠的头发,我们就能判断尸体是不是与珠珠有父女关系,同样也能确认尸体是不是廖超勇。”
桂右莲感觉嘴里开始发苦:“原来,警察破案这么厉害吗?”
她力气不大,又找不到铁锨挖坑,想到不远处有口废井,是小时候玩熟了的地方,现在居民都嫌这里臭根本没人来,因此才想出把尸体丢到井里、再埋上砂土的方法处理尸体,没想到才四天时间就被警察找到。
原以为脱光了衣服、捣烂了面孔,哪怕尸体被人发现警察也找不到这个人,没想到现在警察这么厉害,可以通过什么指纹、头发判断那个人是不是珠珠的爸爸。桂右莲越想越气馁,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中,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早知道,把手指头也砸个稀巴烂。】
【可是也没用,珠珠还在呢。】
【唉,怎么办?警察这么快就找到了尸体,找到了我,我斗得过政府吗?斗不过哇~】
【那么多人闹着不要建垃圾堆放场,政府听了吗?还不是一样建了,没用的,没用的……】
高广强举起尸体照片,提高了音量:“这个人,是不是廖超勇?”
桂右莲怯怯地看一眼照片,整个人开始瑟瑟发抖。有些事,当时强撑着做了。可是事后再回想,她没有一刻不害怕。再看到满是尸斑的尸体照片,头皮发麻,桂右莲的眼泪再一次流下,颤抖着说:“是……是吧?”
高广强道:“是,还是不是?”
桂右莲被警察的气势所迫,打了个寒颤:“是!”
高广强继续追问:“是你杀的?”
桂右莲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杀他。”
高广强问:“家里为什么有他的血衣?”
桂右莲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我不知道,我就是洗了件衣服,不行吗?”
高广强道:“血衣上有他的血迹,也有你的血迹,现场发现的衣服纤维能与衣服对得上,这说明这件衬衫正是案发现场廖超勇穿的衣服。他被剥光了扔进井里,可是衣服却在你家里,你怎么解释?垃圾堆放场管理室的地面,有你的血迹,这又怎么解释?”
桂右莲被逼得无处可逃,弯下腰、抱着脑袋开始哀号:“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审讯室里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全都看向做笔录的赵向晚。
——这是向晚的强项,让她上!
赵向晚领会到了同事们的意思,轻轻点头,放下钢笔。
祝康接过她的工作,开始做笔录。
赵向晚轻叹一声,看着还在哀号的桂右莲:“桂右莲,你别怕。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她的声音似夏日小溪潺潺流过,让桂右莲那颗恐惧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桂右莲放下双手,慢慢直起腰来,愣愣地看着赵向晚:“可是……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公道,好人都命不长,坏人才能活长久呢。”
赵向晚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胡说。我们经手的案子里,好人都活得好端端的,坏人才不得好死呢。”
赵向晚的话,让桂右莲有了一点信心:“真的吗?”
朱飞鹏、祝康异口同声:“真的!”咱们重案组经手的案子,哪怕好人被害,也一定要为他或她鸣冤,把坏人揪出来严惩!
桂右莲努力弯下腰,掀起裤腿:“我,我也受伤了。”
小腿上一条长长的刀伤,自脚踝一直划到膝盖,皮肉翻了出来,已经结了疤,但看得出来当时一定流了不少血。
桂右莲又展示出身上多处伤口,有刀伤,有淤青,有掐痕……
桂右莲含泪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要离婚,我不肯,他就打我。”
【不能离,离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经历过章亚岚父母离婚这件事之后,赵向晚对这类家庭纠纷的理解比同龄人来得深刻。很多时候,女人深陷不幸福的婚姻里却不肯离婚,一是因为钱、二是因为孩子。
因为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因为没办法独自抚养孩子,所以她们选择隐忍。
她们总认为,只要坚守,将来男人总是发现她们的好,回归家庭。
殊不知正是因为她们太害怕失去,男人才会有恃无恐。
赵向晚没有纠结家暴一事:“告诉我们,垃圾堆放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桂右莲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要杀他。是他要杀我,你们相信我,他真的要杀我!”
赵向晚的态度很温柔:“我们相信你,你慢慢说。”
桂右莲的表述能力不太行,还是在赵向晚的引导之下,才慢慢将这个过程还原。
廖超勇与桂右莲是一对贫贱夫妻。
两人老家都在山南村的,从小青梅竹马,一起摘山莓、摸泥鳅,一起背着书包上学,初中毕业之后正赶上城市扩张发展,山南村归并进了星市望阳区,兴办小工厂,两人便顺理成章招工进了酱油厂,有了城市户口。
结婚后分了两房一厅的职工宿舍,在八十年代算得上是人生赢家。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随着那个废旧垃圾堆放场的建设,空气时不时飘散着难道了气味,酱油厂的产品质量大打折扣,根本卖不出去。
不久,工厂倒闭,工人下岗。
桂右莲怀过几个,都不幸流产,好不容易生下珠珠,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生怕她再有什么闪失。
桂右莲得了甲亢,需要长期吃药,没办法出去闯荡,于是拿出家里所有积蓄,让廖超勇出去做生意赚钱。夫妻俩商量着,只要廖超勇赚了钱,就马上在城里租房子,一家人离开这个臭烘烘的地方。
万万没有想到,廖超勇这一出去,一颗心慢慢就野了。
一开始,廖超勇没有赚到什么钱,把家里所有钱都赔了个精光。
桂右莲没有责怪他,变卖了母亲留给自己的金手镯,又找人借了点钱,再一次交给廖超勇,嘱咐他在外面好好做。
廖超勇当时感激地抱住桂右莲,一再保证自己好好干,将来给她和珠珠买大房子、买大大的金首饰。
这一回,廖超勇真的赚了钱。他攀上了一个搞水电管材销售的离异女人焦莉莉,两人合伙开店。廖超勇有力气、肯吃苦,负责进货、送货。那女人能喝酒、会说话,负责联系业务。两人配合默契,门店越开越大。
廖超勇有了新想法。
他要离婚,和焦莉莉结婚。夫妻开店,利益捆绑更加紧密。
廖超勇也不遮掩,直接告诉桂右莲,他可以补一万块给她,酱油厂的房子留给她,但他要女儿。
或许因为人过中年,又经历过几次流产,女儿珠珠得来不易,廖超勇对女儿是真心实意。再加上焦莉莉不能生育,廖超勇对女儿势在必得。
夫妻俩发生了争执,桂右莲对女儿爱若性命,绝不可能放弃对女儿的抚养权。两人达不成一致,进入一个死循环。
廖超勇每周都会回来两趟,陪女儿玩耍、吃饭,每次回家总会和桂右莲爆发一场战争。廖超勇对她又打又骂,最狠的一次曾拿菜刀砍,桂右莲这个人也执拗,不管他怎么打、怎么说,她不反抗、不报警,只是摇头,坚决不离婚。
打完人,廖超勇终归还是舍不得女儿,甩下一点钱离开。
就这样拖到今年,眼看着明年珠珠就要上小学,廖超勇心里有点发急。上周回来一趟,再一次谈到离婚事项。
桂右莲依然没有松口。
廖超勇退让了一步,不过提出了一个要求:“算了算了,我真的拿你没办法。我可以放弃抚养权,也可以每个月给你抚养费,但是有一个条件。”
桂右莲只求能够把孩子带在身边养大,当时便焦急地问:“什么条件?”
廖超勇说:“晚上,你和我去一趟垃圾堆放场。”
桂右莲有点害怕:“那里荒了一个月,又脏又臭,只有一些收破烂的人过去翻捡,晚上你要过去做什么?”
廖超勇瞪了她一眼:“未必我还会把你拐卖了?告诉你,我有一批货,是别人偷来的,约好了在那个垃圾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批货要价便宜,转手卖出去便宜不少,焦莉莉不肯和我一起过去,你陪我去。”
桂右莲听他说舍不得焦莉莉吃苦,却逼着自己过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这个条件诱惑实在是大。只要陪他去一趟,把货物装上货车,他就不会再和自己抢女儿,还能每个月给抚养费。
她犹豫着说:“赃,赃物?会不会犯法?”
廖超勇粗声大气地说:“不犯法,怎么赚钱?你以为我给你们娘俩的钱,是大风吹来的?说吧,去不去?不去拉倒!”
于是,桂右莲同意了。
大约八天前,那是一个很黑的晚上。
月亮在云层里穿行,时而出现,里面隐没。
将女儿珠珠哄睡之后,和廖超勇一起走在去往废弃垃圾堆放场的路上,桂右莲一颗心七上八下:“你的货车呢?为什么要走路去?”
廖超勇的回答很不耐烦:“货车我白天就放那里了,大晚上的开车过去,灯一亮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读书少、人又蠢,从来没出来做过事,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再问了!你再多一句话,我就去法院起诉!我打听过了,像你这种没有收入来源的女人,法官根本不可能把珠珠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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