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晚伸出右手, 迅速托住路芝英后背:“别慌, 启燕还没死。”
路芝英慌乱点头:“是是是, 她还没死,我要去劝她。”
一个身穿花裙子的女生从门厅冲出来:“路妈妈来了没有?施启燕说要见她。”
路芝英努力伸直腰,拼命挥手,声音嘶哑地回应:“我来了我来了。”
女生穿了双拖鞋, 跑得急了啪嗒啪嗒地响:“快快快,路妈妈你快点上去和施启燕说话, 她说有话要问你。你好劝她, 别让她跳楼。”
路芝英借着赵向晚一托之力,拼尽全力跑动起来, 一边跑一边哭:“我马上就来,我马上就来, 你让启燕等着, 妈妈来了!”
赵向晚跟在路芝英身边,跟着她的节奏跑动,一边上楼一边说话, 声音冷静而严肃:“我是警察, 最近清理旧案, 发现十二年前施桐先生的自杀有问题, 正要去找你, 没想到会遇到施启燕跳楼。”
路芝英现在脑子嗡嗡地响, 根本没办法思考, 听到赵向晚的话下意识地重复:“施先生自杀有问题?”
赵向晚努力往她脑子里灌虚假信息:“是的,我们在调查一起贪污案时,发现了一个施桐先生的日记本,里面写了不少关于设计院领导的贪污内幕,并提到最近被人盯上,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路芝英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一下子接受到两个惊天大消息,整个人完全懞了。一头是要跳楼的施启燕,一头是这个女警在耳边嘀嘀咕咕,她现在连哭泣都忘记了,只能机械性地往上爬楼,一边努力消化着赵向晚的话。
【是谁?是谁害死了先生?柳院长的老婆每次见到我都一脸的不屑,是不是他干的?不对,蒋书记以前经常来我家找施先生喝茶,先生跳楼前一个星期人影不见,会不会是他?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的启燕啊,你可千万别学你爸,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啊,我就算不懂你们的专业,至少我还有一条命,谁欺负你们,我和他们拼命去!】
赵向晚没有再继续说话,这些信息是她现编的,为的便是与顾之光瞎编的内容印证得上。
施启燕打算跳楼,那说明她萌生死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抑郁症患者最可怕的是“无感”——对生命中的一切失去乐趣,对一切事物失去好奇心,觉得生无可恋。
之所以让顾之光告诉施启燕,施桐是他杀而非自杀,就是为了引出施启燕内心的“牵挂”。从施启燕的成长经历来看,父亲施桐对她的影响巨大,否则她不会选择和父亲一样的事业,并执着追求。
对于一个一心赴死的人,唯有将她内心那点“牵挂”放大,才能打消她的自杀念头。
赵向晚从市局到达湘省大学南3楼,十几分钟过去,施启燕依然没有跳下去,这说明顾之光所说的话起了作用。
为什么施启燕没有退回来?赵向晚分析应该是她没有全信顾之光的话,她想等到母亲过来,问清楚了再决定跳还是不跳。
高傲如她,这样站在建筑学院大楼顶层,忍受着无数人的目光,迎着阳光往下跳,赴死之心强烈而执着,绝不容旁人欺骗。
现在赵向晚要做的,就是在路芝英脑子里提前打好底子。路芝英是个老实人,不懂得说谎,你若告诉她:我们一起说谎把施启燕骗回来,她肯定会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到了楼顶一对上施启燕的目光,保证马上露馅。
所以,赵向晚要先骗过路芝英,让她认定一件事:自己的丈夫施桐,因为发现了设计院领导的贪污,而被人推下楼,伪造成自杀。
果然,听到赵向晚的话,路芝英爬楼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刚才被女儿跳楼而吓得酸软的双腿,仿佛有一股力量注入,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告诉启燕,我要告诉她,她爸爸是被人害死的!她不能死,她得帮她爸爸申冤!
有个成语:疑人偷斧。当一个人对某件事深信不疑时,就会带着偏见思考问题,以前觉得正常的事情,也会变得诡异起来。
【启燕,妈妈什么也不懂,这件事得靠你。你爸死得冤枉,他是被人害死的。他有一本日记,写了柳院长、蒋书记他们贪污的事实,结果被他们害死了。警察同志正在查这件事,我们得配合他们,努力找出真凶!】
赵向晚听到这里,最后再烧了一把火:“顾之光是我们警察的眼线,负责在大学校园里寻找证据。您前天过去找他,就是为了揪出真凶,是不是?”
路芝英的脑子现在浆糊一样,赵向晚往里头塞什么,那就是什么,何况她的确是前天去找过顾之光,于是下意识地点头:“是,找顾之光,揪出真凶。”
朱飞鹏与何明玉一直紧跟其后,听到赵向晚与路芝英的对话,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可真会找时候给人洗脑,就这么两分钟的空,连朱飞鹏、何明玉都差点相信施桐是被人谋杀,而不是自杀。
推开通往顶楼的小门,滔天热浪扑面而来。
这么炎热的天气,大下午的,楼顶的水泥屋面被烤得滚烫,空气都似乎被烤得有些扭曲,景物边沿变得模糊不清。
几人在穿花裙子女孩的带领下奔向西北角。
三名保安站在女儿墙边,不敢太过靠近。
顾之光满头满脸都是汗,脸晒得通红,苦口婆心地朝着施启燕的方向喊:“师姐,你要相信我啊,我说的是真的,你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施桐先生考虑,是不是?施桐先生是我年少时的偶像,我就是看到他写的那本书……”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也亏得顾之光这个人口才好,又和谁都聊得来,再加上昨天调查了一圈关于施启燕的个人情况,说了十几、二十分钟竟然没有出现冷场。
至少,施启燕一直没有跳下去,是不是?
花裙子名叫邵一凡,是施启燕的室友,暑假因为要完成一个建筑设计任务而留在学校。
施启燕走到顶楼时,与正好从六楼绘图室往下走的邵一凡,两人擦身而过,看到施启燕要继续往顶楼而去,邵一凡问了一声,但没有得到回应。
也是施启燕的幸运,邵一凡好奇心很重,看施启燕在这么热的天还往顶楼跑,问她做什么又不说,于是邵一凡走到楼下之后抬头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邵一凡魂飞魄散:施启燕坐在了女儿墙上!她要跳楼?邵一凡第一时间打电话叫来顾之光,又冲上楼劝说。
如果没有邵一凡,或许施启燕在思考一阵之后会一跃而下,但因为有了她,又有了顾之光,心有牵挂的施启燕一直没有跳下去。
楼下警车、消防车的鸣笛声响起,楼下人声鼎沸。
“不要跳,想想你的父母!”
“你还年轻,将来前途一片光明。”
“有什么想法和我们说,老师会尽量帮你解决困难。”
施启燕面朝蓝天,缓缓展开双臂,任由阳光倾泻而下,照耀全身。
【真可笑,你听话,那便什么事都让你做;你懂事,那便什么责任都由你扛;当你不想活了,想要死的时候,突然冒出这么多人,哭着喊着求着,不让你死,哈哈……】
赵向晚听到她的心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酸。
柿子专挑软的捏。
施启燕看着傲慢不合群,其实是个软柿子。
路芝英飞奔而去,攀在女儿墙边,看着站在天沟边沿的施启燕,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启燕,启燕——”
因为是上人屋面,考虑到安全性,女儿墙做得比较高,目测一米左右。女儿墙的边沿有一圈压砖,水泥砂浆抹面,在夏日阳光的烘烤之下,既烫又反光,刺得墙内的人眼睛生疼。
路芝英的手放在女儿墙上方的那一圈压砖上,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烫,死死抠着边,恨不得马上翻过去把施启燕带回来。
施启燕听到她的声音,缓缓转身。
太阳很毒,水泥屋面很亮,气温很高,可是这一切,都掩不住施启燕的美丽与清傲。
明明那么炎热的天,她的脸庞却一丝汗意都没有,带着股飘然之感,仿佛只需要一阵风吹来,便会凌风而去。
不等施启燕开口询问,路芝英已经哭诉起来:“启燕,你别这样。你爸他不是自杀,他是被人害死的,我去找了顾之光,他是警察的人,警察找到一个你爸的日记本,里面写了好多事情,你快点过来,跟我回去,我们要替你爸申冤……”
路芝英说得没头没脑,但施启燕却都听明白了。
她问:“我爸是他杀?”
路芝英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警察已经和我说过了,他们在调查一起贪污案的时候无意中找到了一本你爸的日记,里面说有人要害他。”
施启燕将目光投向顾之光。
顾之光张着大嘴,呆呆地看着路芝英,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明明没有提前和路芝英对过口供,怎么她说得和自己刚刚说的一模一样?
路芝英还在哭,她本就生得一脸苦相,现在眼泪鼻涕一起流,更显得憔悴可怜:“启燕,妈妈不能没有你,你得替你爸申冤啊……”
施启燕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路芝英。
【爸真是他杀?为什么?】
【设计院是清水衙门,怎么会有贪污?】
【爸也写日记?为什么家里没有找到一本?】
【过了十二年,警察怎么突然翻起旧案?】
【顾之光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我妈要找他帮忙调查?】
【我妈这人一辈子老实,以前我爸在的时候,她什么都听我爸的。后来我爸走了,她什么都听我的。能够让她想出找侦探,看来真有可能我爸的死因有蹊跷。如果不是为了再见她一眼,嘱咐她几句话,我何必等到现在?】
赵向晚有些佩服施启燕,哪怕一个人站在天沟板的最外沿,只需要一个晃悠就能摔下去,旁人看着都吓得魂飞魄散,她却丝毫不乱,逻辑思维清晰无比,迅速找到路芝英话中的漏洞。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想死?
赵向晚迈前一步,态度随和、声音轻柔,如春风拂面,不给人一丝压力:“施启燕你好,我是赵向晚,公安大学大二学生,现在市局重案组实习。”
旁人因为慌乱举止失措,哪怕是冲上来的保安都一个个表情失控、声音里满是恐慌,只有赵向晚镇定自若,仿佛同学在打开水的路上遇到,聊聊天气谈谈学习。
赵向晚的态度令施启燕有了好感,她将目光转了过来。
赵向晚说:“施桐先生去世那一年,你十二岁,已经记事了吧?”
施启燕:“当然。”
【十二岁,我已经读初一,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向晚问:“警方说是抑郁症导致自杀,你信了?”
施启燕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到医院问过关于抑郁症的知识,和我爸的情况很符合。我怀疑,我也有这样的遗传。这个病,根本没办法治,很可怕。我感觉不到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我开怀大笑的,也找不到让我感动落泪的电影、电视和小说,我就像是个空心人一样,看别人哭哭笑笑,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跳楼?我觉得是种解脱。像小鸟一样在天空飞过,天地在这一瞬间为我敞开怀抱,多好。】
施启燕的内心,远比她的外在更喜欢说话。
她所说的一切,都符合抑郁症的症状。
赵向晚道:“如果是自己想死,跳楼或许是种解脱,但如果他并不想死呢?如果他是被人推下的楼呢?”
施启燕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但瞬间又黯淡下来。
【既然想死,自己跳下去的,还是别人推下去的,又有什么区别?】
【我爸这一生,辉煌过、灿烂过,爱过、恨过,就这样离开,也挺好。】
【何必再去追究为什么会死,到底是怎么死的?就让一切随风飘散吧。】
哪怕有读心术,赵向晚也感觉到了棘手。施启燕似乎真的对生死看得很淡,她的生存欲望很低。即使是父亲施桐的真实死因,她都懒得追查。
难怪刚才顾之光说了半天,也没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自己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招数并没有达到目的,唯一的用处只是延缓了施启燕跳楼的时间。
施启燕看着路芝英,眼神温柔:“妈,我爸的死因,你别去查了,太累。你性子单纯,斗不过那些坏人,别找什么私人侦探,不靠谱,相信警察就好。我就是想告诉你这句话,才等到现在……”
【顾之光以为我会执着于我爸跳楼的真相,其实我只是想告诉我妈别被他这样的人忽悠。真相什么的,重要吗?活了二十四年,真是够了。】
赵向晚脑中响起警铃,不好!施启燕见到路芝英之后,最后的牵挂也随之消失,她马上就会跳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
赵向晚此刻只恨自己不是医生,对抑郁症的那些治疗方法不了解,仅凭着从书上看来的一些知识,真正遇到严重到要自杀的人时,完全束手无策。
人类情绪,包括快乐、悲伤、愤怒、惊讶、恐惧和厌恶六种基本情绪。如果说,无法通过施桐死因引发施启燕的愤怒情绪,进而引出她的好奇心,那她的病症真的已经到达非常严重的地步。
施启燕的内心,到底渴望着什么呢?
赵向晚忽然想到刚才施启燕提及父亲去世,她想的是“辉煌过、灿烂过,爱过、恨过,就这样离开,也挺好。”那施启燕从来没有恋爱过、从来没有灿烂过,为什么要死呢?
脑中灵光一现,赵向晚想到了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
从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情感和归属的需求、尊重的需求到自我实现的需求,施启燕到底是哪个环节失了挫,让她萌生死志?
一般的抑郁症患者,可能是在安全需求这个层面受挫,比如失业、亲人去世、生病等因素造成;也可能是在情感和归属需求这个层面受挫,比如失恋、缺乏性亲密、和最好的朋友断交。
可是施启燕明显不是。
她学业有成、身体健康、不打算结婚、没有恋人、没有朋友,父亲去世多年,没道理因为这些而跳楼。
继续向上追查,那就是尊重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有稳定的社会地位,希望自己的能力、成就得到社会的承认。马斯洛认为,尊重需要得到满足,能使人对自己充满信心,对社会满腔热情,体验到自己活着的用处价值。
那,是谁?让施启燕感觉到不被尊重?
顾之光的话在脑中闪过。
——高傲的施启燕对贾教授言听计从,无论是做项目还是写论文都全力以赴,生怕让贾教授失望。
——我的怀疑就是,贾教授一味压榨研究生,给了施启燕很大的精神压力。
赵向晚大声喊了出来:“贾慎独是错的!你不要被他影响。”
这一句话一出,施启燕的后背一僵,明显有了反应。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些什么?贾老师说的那些话,明明只有我们两个在场,没有人听到,她怎么会知道他是错的?】
赵向晚眼睛一亮,太好了!
只要她有反应,只要她能有所求,那就有办法。
“贾慎独对你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对的,你要是听了他的,那就是上了他的当。他就是要通过不断地打击你,让你自信崩溃,然后由他掌控。”
老师在学生面前,天生带有权威感。
这种权威感很容易让人沉醉,有些没有良心的老师会享受其中。不断对学生进行打压、挑刺,最后让他们变得毫无自信,一切都听从于他。
施启燕的肩膀开始颤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赵向晚,声音变得有些暗哑:“你说什么?”
【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非常非常努力了。老师说我没有沉下心来,他说我只懂得开创,不注重历史与传承,我的内心真的很受挫。我明明查了很多资料,明明很努力抠细节,把吊脚楼的前世今生都理顺,为什么还要说我不注重历史与传承?危县的吊脚楼那么多,我和同学们一起拍了一百多张照片,为什么他们可以休息,我却还要完成手绘作品?我已经一个星期都没有睡觉,我已经画了十几张建筑表现图,我真的好累、好累!】
赵向晚听顾之光提起过贾慎独有个外号叫贾独食,为了把科研经费全由自己一个人支配,他不愿意把项目分给其他老师,于是一味地压榨学生。不听话的、调皮的学生他没办法,于是听话的、懂事的施启燕便成了他不断压榨的对象。
一个星期没有睡觉?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崩溃吧?这个贾慎独真是枉为人师!
赵向晚将声音放柔和:“施启燕,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并不公平?”
“明明辛苦的是你,但立功的却是别人。”
“老实人吃亏,偷奸耍滑的得好处。”
“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
阳光下,赵向晚那张苹果小脸放着光,琥珀色的瞳仁闪着异光,带着莫名的吸引力,施启燕不由自主地被她带入语境之中,脑袋微侧。
施启燕的头向左微歪,下巴抬起,露出雪白的颈脖。
这个动作出现,给了赵向晚信心——颈脖是人类的脆弱之处,这个歪头的动作,代表信任。
这说明,世道不公这四个字打动了施启燕的内心。
赵向晚淡淡道:“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认可这份不公平,面对恶人、恶语不反抗,遇到恶行就选择屈服,那……怎么能怪世道不公?如果好人遇到点事情就跳楼,那怎么能怪好人命不长?”
施启燕的脸色有了变化。
洁白无暇的脸庞,一下子胀得通红。
这一刹那间,暑热仿佛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飘然若仙的施启燕终于有了点烟火气。
既然一味地哄着,并不能让施启燕放弃自杀,那不如换个方法。
抑郁症的人,都是善良的人,遇到问题,她们会习惯性地反省自己。如果……给她们一点动力,让她们打起精神来呢?
赵向晚道:“施启燕,你先走过来一点,不然等下被太阳晒得眼睛发花,不小心掉下去,那就划不来了。”
赵向晚的话语带着一丝蛊惑,令人不由自主想跟随,施启燕向着女儿墙方向迈了一小步。
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屏住呼吸,不敢开口说话,就怕惊扰了赵向晚与施启燕的交流。
路芝英捂住嘴,无声地流着泪。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说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施先生为什么要跳楼呢?他的去世,只会纵容那些欺负他的恶人,令关心他的人伤心难过。启燕为什么要跳楼呢?她这么做,只会让憎恨她的人欢呼,让喜爱她的人痛不欲生。
赵向晚抬手指向头发披散,打着赤脚,狼狈不堪的路芝英,声音里带着寒意:“都骂为什么柿子专捡软的捏,都骂为什么欺负老实人,那你为什么不拿刀去砍了恶人,却要拿刀子剜你母亲的心?”
听到这句话,路芝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趴在墙边,号啕大哭起来。
“启燕,启燕,你三岁的时候我来了你家,你抱着我的腰问我是不是你妈妈,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你就是我女儿,你爸丢下我们走了,你就是我的命啊……我没多少文化,我不懂你说的建筑,更不懂什么是历史,可是我知道你爱吃酸甜口的,我知道你喜欢白衣服,我知道你喜欢干净,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就想守着你,看着你长大成人,将来成为一个和你爸一样了不起的人,就这样,老天也不允吗?”
施启燕的眼里有泪花在闪动。
赵向晚知道她已经意动,索性在她心上再添上一把火:“你妈妈打着赤脚,你看到了吗?今天室外气温35度,屋顶地面温度接近50度,你妈妈光着脚,是因为太着急见到你,把鞋子跑丢了。你看,关心你的人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拼着命跑来见你,可是那些欺负你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你确定,要在爱你的人面前跳楼,让那些憎恨你的人欢呼雀跃?”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赵向晚感觉喉咙有些冒烟。她停顿了一下:“施启燕,让亲者痛仇者快,你确定,要做这样的人?”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施启燕缓步向前,走到女儿墙边。
路芝英终于爆发了一回,一把扑过来,死死捏住施启燕的手。她的力气太大,骨节有些泛白:“启燕,跟我回家,我们回家!你要是再跳,就带着妈妈一起跳,这样做鬼也有个伴。”
穿花裙子的邵一凡也赶紧跑过来,一把抓住施启燕的胳膊:“施启燕,你可真有出息!”
顾之光想要上前,被赵向晚制止。施启燕是个女孩子,又生性.爱洁、清高自傲,肯定不愿意让陌生男人靠近,这个时候正是最关键的时候,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赵向晚一只手按在女儿墙的压砖上,手掌被烫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忍着烫胳膊发力一撑,一下子便翻了过去。
何明玉和朱飞鹏早已与她默契无比,迅速跟上,紧紧抓住赵向晚左胳膊,帮她稳住身形。
赵向晚左手搭在墙沿,脚踩在挑出墙边宽约六十公分的天沟板上,慢慢向施启燕靠近。
因为刚才的交流,施启燕没有抗拒赵向晚的靠近。
等到只有半臂距离,赵向晚托在施启燕腋下,一托一送,帮助已经双脚虚脱无力的施启燕翻过墙去。
施启燕脚刚落地,便被路芝英死死抱住,泪水喷涌而出,打湿了施启燕的肩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
赵向晚翻回来,被何明玉一把抱住。朱飞鹏咬着牙:“你胆子太大了!”那挑出去的天沟板只有六十公分,她竟然就这样翻过墙去!万一施启燕一挣扎,两人都得死。
赵向晚被何明玉抱得有点喘不上气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说:“我有分寸,没事。”
何明玉狠狠地箍了箍赵向晚的脖子:“以后不要那么冲动!”
【一百个施启燕,也没有你一个赵向晚值钱!】
楼下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得救了得救了!”
“终于把人救下来,太好了。”
“太危险了,好紧张,差一点就掉下来。”
在这一阵欢呼声中,贾慎独姗姗来迟。
看到贾慎独,学院方书记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嘱咐:“施启燕是你的研究生,怎么能让她跳楼?你这个导师平时是怎么关心她的?”
贾慎独四十岁左右年龄,个子很矮,黑瘦黑瘦,一脸的精明。如果不是戴着眼镜,真看不出来是个大学教授。
他抬头看一眼楼顶,皱眉道:“跳了没?”
方书记没好气地说:“怎么?人救下来了你还不满意,非要跳下来摔死了你才高兴?”
贾慎独垂下眼帘:“书记你这是什么话?施启燕是我的学生,我当然希望她没有事。现在的学生啊,心理素质太差,说两句就寻死觅活。不是我说,这样的学生你们以后不要再招了,就算是毕业了也难得成材!”
方书记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贾慎独还如此强硬,沉下脸不客气地说:“就你现在这个态度,谁还敢读你的研究生?等她下来,记得说几句好听的话,关心关心她,不要逼她逼太狠了,要是真出了事,对你、对学院、对学校都影响不好。”
贾慎独是建筑学院有名的教授,每年纵向科研、横向项目经费加起来早就超过了百万之数,人称“贾百万”,腰杆硬得很,根本就不怕书记。
他冷笑一声:“我是研究生导师,管的是学生的专业水平、研究能力培养,至于女学生的情感问题、个人问题,不归我管!方书记你要是怕她出事,那就平时多关心关心她,和她多沟通沟通,顺便帮她介绍个男朋友,免得七想八想,一个不如意又爬到学院楼顶上闹着喊着要自杀。”
方书记被贾慎独的态度气得直打哆嗦:“贾慎独!你别以为科研做得好、赚钱赚得多就不把思想教育放在眼里。我告诉你,师者,德为先。你作为研究生导师,更应该以身作则,春风化雨……”
不等方书记把话说完,贾慎独打断他的话:“好了,既然没有什么事,那我回办公室了。”
人群忽然喧哗起来,吸引了方书记和贾慎独的注意力,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学院门厅。
建筑学院大楼的一楼是个开敞的门厅,入口处挂满了历年优秀学生作品,门口一个钢管构成的异形雕塑,看着很有艺术气息。
警察、消防全体出动,施启燕这次的跳楼闹得动静很大。当她终于被解救下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向晚跟在施启燕他们身后走下楼,准确地从人群中捕捉到一道不友好的目光,顺着这道目光,赵向晚看到了贾慎独。
施启燕的身体瑟缩了一下,显然也看到了贾慎独。
赵向晚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路芝英抱着女儿的肩膀,像老母鸡护鸡崽一样,用自己瘦弱的身体阻挡着围观群众好奇的目光。
施启燕此刻重回母亲怀抱,卸下往日防备,只想回到家里躲起来。可是贾慎独的目光让她全身一下子就紧绷起来。
方书记迎上来,看着路芝英,温和地安慰道:“施启燕妈妈,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说,学院一定尽力解决。您要不要先带孩子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施启燕的身体开始颤抖。
路芝英护着女儿,连连摇头:“不去,不去医院,我们回家。”
方书记看一眼贾慎独,说了几句场面话,希望这件事就此揭过作罢。
偏偏贾慎独不仅不上来安慰施启燕,反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这一声冷哼,令施启燕愈发紧张起来。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我今天是不是又做了丢人的事情?我是个没用的人,是个笨人,画个样式图都要花两天时间,做调查的时候也不如男生泼辣,根本就不适合做科研,更不适合做历史建筑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