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赵向晚问:“费老师和屈老师关系怎么样?”
“挺好。”费思琴的眸子自左向右,慢慢移向右上方——这代表说谎。
【费老师强势、讲究,屈老师温顺、有洁癖,多好的搭配啊,可是我看着都替他们累得慌。这样的日子给我,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赵向晚继续追问:“三年前发生了什么?我听说费老师和屈老师大吵了一架。”
费思琴冷哼一声:“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和案件有关系吗?”
赵向晚现在有经验了,只需要自己丢出问题,然后安静等待即可。费思琴外表冷漠,其实内里却是个话痨。
可是这一回,费思琴一点也没有透露。
【我哪里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反正那个时候我睡着了,木木也睡着了,这个身体啊,归艳艳管。艳艳不爱说话,她要是不想说,我和木木都不知道。】
赵向晚的眸光变得锐利起来:“你们家的家务事,和案件关系很密切,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
费思琴感觉到压力,身体渐渐坐直,整个人变得紧绷起来。
“你们不去抓坏人,不停地逼问我,是什么意思?你,翻翻我们的记录,你们问的都是些什么——是不是处女?用什么办法让费老师不逼我学琴?费老师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治疗有没有效果?现在又问我费老师和屈老师关系好不好。从头到尾有哪一句和案件有关?是有人闯进我家,杀了我妈、我弟,伤了我爸和我,我是受害人,是受害人!你这些问的,好像是我们自相残杀一样!”
赵向晚既然知道她有三重人格,那便必须把艳艳逼出来!
赵向晚同样坐直身体,下巴略低,凤眼微眯,声音清冷,语速很快:“双重人格,属于精神疾病,应该是遗传吧?你姑姑因为这个,被关进了精神病医院,是不是?”
听到赵向晚说出“精神病院”四个字,费思琴明显紧张起来,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不是!没有!我们并不影响任何人,这和角色扮演有什么区别?学习的时候就让听话的木木出来,我睡觉;被人欺负的时候就让我来,木木休息。我俩商量得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赵向晚冷笑一声:“如果真能商量得这么好,那你姑姑为什么关进了精神病院?为什么你和木木都以为自己是处女?为什么你无法准确描述强.暴者的面容,更不清楚案发过程?”
费思琴双肩突然内扣,双手抱住臂膊,开始颤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是艳艳说的。她不经常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来。】
赵向晚继续施加压力:“你一直在说谎!你的脚踝与手腕并没有捆绑痕迹,现场撕烂的睡裙也没有揉搓;你虽有性.爱过程,但受伤不严重;你说是三个粗壮汉子,但现场脚印却显示有两名少年……”
费思琴的面色渐渐苍白,开始摇头。
赵向晚说:“所有谎言,都是为了掩盖一个可怕的现实。你懂吗?你的身体里,如果只住着木木和你,何必说谎?你让她出来!我来和她说话!到底真相是什么?为什么要说谎?人到底是谁杀的?”
费思琴开始尖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良驹从走廊冲进来,紧张地问:“怎么了?”
何明玉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忙起身将刘良驹往外推:“没事,你出去守着,谁来也不许进。”上一次医生进来埋怨她的场景,何明玉一直记得。
费思琴抱着脑袋继续尖叫,头发披散着,眼神涣散。她的胳膊因为用力,纱布开始浸出血来,看着很是骇人。
赵向晚半点都不受费思琴的行动所影响,提高音量:“那个躲在你们身后的人,给我出来!费老师就算严格,也是一片爱女之心,担心她受到伤害。屈老师里里外外一把抓,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陪着你出国治疗。费思章尊你敬你,在他的收纳箱里,至今还藏着你最爱的洋娃娃。这么好的一家人,你为什么忍心伤害他们!”
“嗡——”赵向晚的脑海里响起那声刺耳的鸣叫。
赵向晚知道,艳艳……要出来了。
果然,费思琴的身体缓缓放松。
捂住耳朵的手放了下来。
她的眼神变了。
木木的眼神,是乖巧懵懂的;冰冰的眼神,是冷静中带着丝嘲讽。
但她们的眼神都是清澈的。
可是现在,她的眼神变得幽深、昏暗,赵向晚感觉到了危险。
仿佛藏在人群之后的一杆猎.枪,随时便会射出一发子弹,精准命中目标。
仿佛散发着腐臭味的沼泽,只要你一脚踏入,那就将被她吞没,尸骨无存。
又仿佛暗夜里,有一条毒蛇在爬行,丝丝地吐着红色的蛇信子,等你感知到它的存在,毒牙已经刺破你的皮肤。
艳艳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冷冷地看着赵向晚:“是你,在叫我?”
赵向晚谨慎问道:“怎么称呼?”
艳艳指尖动了动,仿佛在琴键上跳舞:“艳艳。”
赵向晚问她:“为什么教她们说谎?”
艳艳笑了:“因为……我怕她们受不了。”
赵向晚问:“不如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艳艳吹了一声口哨:“可惜,费永柏还没死。我本来打算把他们都杀了,没想到那一刀不够狠,啧啧。”
想到干净整洁的卫生间那小小的香薰灯,想到一箱子汽车模型底下藏着的洋娃娃,赵向晚的内心升起一股愤怒:“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伤害家人?
艳艳没有着急回答赵向晚的问题。她难得出来一趟,很愉快地左看右看,盘腿坐在病床上,一把址下病号服最上面的一颗衣领纽扣,露出更多雪白修长的颈脖。
赵向晚留意到,她的动作粗鲁,只一下便把纽扣扯脱,寻常女孩子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看来,第三重人格的费思琴,力气变大了许多。
赵向晚没有催促,继续观察。
艳艳调整到最舒服的坐姿之后,这才看着赵向晚,咧嘴一笑:“谢谢你把我叫出来。”
【木木这个笨蛋,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什么事,就和冰冰打商量。只是冰冰不好骗,嗯,最好把她俩都杀了,这样……这个美丽的身体就是我一个人的。】
赵向晚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道利光:“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如告诉我。我比她们更有耐心,也愿意听你的故事。”
艳艳嘿嘿一笑,笑声里透着股阴森森的味道。
“我先来告诉你,为什么吧。”
“木木一定告诉了你,费永柏这个狗东西天天逼她练琴,还拿戒尺打她,对不对?她不敢憎恨父母,只敢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真是个懦弱的笨蛋!”
“哭有什么用?哭能改变现实吗?”
“到了十三岁,木木来了例假,她坐在卫生间里哭,然后把冰冰叫醒。”
“冰冰比木木勇敢,她敢反抗,敢穿漂亮裙子转圈圈,敢告诉费永柏她永远也不要练琴。费永柏以为她是我,抽了她一巴掌,又赶紧让屈薇歌带她去国内看病,还送她去女校读书,唉哟哟,真是煞费苦心啊。”
“其实啊,冰冰也是个好女孩。”
“她只是比木木勇敢一点,只是爱漂亮一点,只是愿意和男孩子交往一点,远远够不着坏的门槛。”
“费永柏像防贼一样,防的人其实是我,你明白吗?”
何明玉一边记笔录,一边手心冒汗。
三重人格!活了二十几岁,当警察当了三、四年,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三重人格,这种感觉……既兴奋、又忐忑,还有些恐惧。
谁不知道被精神病杀人不偿命?万一这个叫什么艳艳的人暴起伤人,怎么办?
何明玉这一紧张,不自觉地呼吸便粗重起来。
艳艳瞟了何明玉一眼,嘲笑道:“还警察呢,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吃人。”说到吃人二字,她还故意龇了一下牙,吓得何明玉手一抖。但何明玉马上反应过来,脸一板:“你严肃点!”
艳艳逗了一下何明玉,觉得没劲,转过头继续盯着赵向晚:“你怎么知道有我的?一般人都把冰冰当成了我。”
赵向晚淡淡道:“冰冰不会说谎。”
艳艳一听,顿时感觉遇到了知己:“唉呀,我手把手教她,都教不会!说个谎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赵向晚问:“费永柏做了什么,你那么恨他?”
木木称他为“爸爸”,冰冰称他为“费老师”,而艳艳,则称他为“费永柏”。
艳艳轻描淡写地说:“他还需要做什么?他打木木、管冰冰,这就是罪过!我们女人,不需要男人来管辖。我早就想弄死他,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赵向晚:“这回你等到机会了?”
艳艳转了转脖子,顾左右而言它:“我主要是出不来,费永柏管得太严了。如果不是冰冰破了身子,我根本就出不来。”
破了身子?赵向晚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艳艳娇笑嫣然:“你以为,费家女儿为什么都守不住寂寞?我告诉你啊,只要是沾过男人之后,我们的身体就像花儿一样绽放,如果没有持续不断的滋润,就会发狂。”
停顿了一下,艳艳继续说:“费永柏千防万防,把我送到女校,以为这样就能保我一世平安。可是呢,他千防万防,却没防得住他的学生。他在家里开班授课,一次教一个,只要是他们见过我,不管是研究生,还是本科生,或者高中生,一个个眼眼珠子恨不得沾在我身上。”
艳艳应该也是憋久了,讲起自己勾引男人的故事很有点洋洋自得。
费永柏越管束,费思琴越逆反,女孩子身体发育成熟之后本来就会对异性产生浓厚的兴趣,可是费永柏近乎变态的管束将她身体里对“性”的渴望压制住,于是费思琴在高二,也就是三年前,与费永柏的研究生邱宾白有了第一次,然后,艳艳出现。
木木是不敢做这种事的,亲自经历的人是冰冰。
事后冰冰感觉很痛,很难受,心中既惶恐又后悔,坐在床边哭泣,艳艳终于找到机会。
艳艳笑得很嚣张:“她竟然说,性一点也不好玩,她说很痛、不舒服,真是个傻孩子。”
赵向晚感觉后背有些发寒:“你,做了什么?”
艳艳仰头大笑:“我做了什么?费永柏喝醉酒,一个人躺在那里,我就去勾引他啊。男人么……只要我想要,就没有勾搭不上的。”
何明玉不敢置信地看着笑得欢乐无比的艳艳:“他是你爸!”
赵向晚忽然明白过来,难怪三年前费永柏与屈薇歌大吵一架,难怪屈薇歌骂费永柏不是东西,难怪这对夫妻面和心不和,这都是艳艳在捣鬼!
赵向晚的喉咙有些干涩,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她是震惊的:“你,成功了?”
艳艳的笑声戛然而止。
【成功?什么成功?哦,对了,我去勾引费永柏,原本进行得挺顺利,可是屈薇歌闯了进来,扇了我一巴掌,骂了我一句不要脸。然后……冰冰把我赶了回去,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赵向晚冷笑一声:“可惜啊,费老师、屈老师感情深厚,哪怕知道你恬不知耻地勾引自己的父亲,他们夫妻俩依然和好了,是不是?”
艳艳的面孔忽然有些扭曲,咬着牙开始咒骂。
“我才是最美的,我这么漂亮,全世界的男人都应该爱我。偏偏费永柏不肯好好疼我,他不肯爱我,他只爱屈薇歌那个臭女人!
屈薇歌有什么好?她把家里搞得纤尘不染,还要求我们所有人也要保持卫生,只要踩脏一点她就啰嗦唠叨,听着烦死了。看到我和费永柏上了床,她的脸色好难看,把我从床上拖下来,用刷子给我洗澡,用刷子刷,你知道吗?她这是有多嫌我脏啊。
哦对了,还有那个可恶的小鬼费思章。凭什么我小时候天天被打,他却可以高高兴兴地和小朋友玩耍?凭什么我只能上女校、连洋娃娃都不可以玩,他却可以和女孩子手牵手做游戏、买最喜欢的汽车模型?该死!他们都该死!”
自私、霸道、嫉妒。
这个艳艳代表的,是费思琴内心最黑暗的那一面。
想要霸占所有的爱,想要拥有所有的关注,嫉妒一切比她强、比她更快乐人。
正常人的内心,都会有黑暗的一面。
在某一个时刻,因为某一件事情,可能会嫉妒,可能会憎恨,可能会想要发疯毁灭一切。
可是,良知会将这一切压制下去,并消化这些负面的情绪。
费思琴却因为家里强势的教育,硬生生将内心割裂成三个自我。
木木代表费思琴乖巧、善良、懂事的一面;
冰冰代表费思琴冷静、自我、强大的一面;
艳艳则代表费思琴最不堪、最黑暗的一面。
赵向晚的声音非常冷静:“案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与你发生关系的人是谁?刺伤费永柏的人是谁?砍死屈薇歌的人是谁?一刀封喉杀死费思章的人……又是谁?”
艳艳安静地看着赵向晚,沉默不语。
这个反应出乎赵向晚的意料。
赵向晚以为,艳艳代表费思琴内心最黑暗的那一面, 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自然也无所畏惧。
可现在看艳艳的反应, 显然有所顾忌。
她在顾忌什么?
【我要不要说出来?会不会惹冰冰不高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可别被她关起来。要不是因为木木欺骗了家里人,闹得无法收场,我都没机会出来。只可恨我没办法和木木说话,她只和冰冰沟通。不然在她第一次想出这个馊主意的时候, 我肯定会狠狠敲打她。】
听到这里,赵向晚心思微动。
看来, 艳艳虽恶, 但却害怕冰冰。因为她能不能出来,全凭冰冰心意。
冰冰既能与木木沟通, 又能掌控艳艳的出没,而艳艳却没办法接触到木木——这说明冰冰是费思琴多重人格中的主体人格!
【木木那个笨蛋, 读书根本就不行, 复读考得一塌糊涂,可是她害怕被爸妈知道,估分填报志愿的时候, 胡乱估了个520, 可实际上她心里清楚……比去年还差, 最多只有400分, 连一本线都够不着, 最多只能读个专科。】
【虽然费永柏没有说过必须要考多少, 虽然屈薇歌安慰说放松些没关系, 但他们的行动早就告诉了木木:我们都是大学教授,我们的女儿怎么可能只是个专科生?今年考不上,那就明年再考,直到考上为止!】
【木木只要一想到分数一出,父母那失望的眼神,就吓得要死。可是,这么简单的谎言,总会有被戳穿的那一天,是不是?】
【木木向冰冰求助,冰冰也没招。要我说,这有什么难?把他们都杀了,谎言就永远不会被戳穿了。只要他们都死了,就没有人会再来管我读书、穿衣、交男朋友,多爽!】
原来,契机是高考复读!
先前季锦茂说过,费永柏对于女儿的高考复读估分结果非常满意,开心得很。事实上,费思琴欺骗了父母,她这次高考成绩很糟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冰冰,可是冰冰不同意。她虽然憎恨家里人,但却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他们。因为我出的这个主意,她甚至开始限制我出来。我力量不够,只能悄悄等机会。】
【离高考出分数的时候越来越近,眼看谎言就要被揭穿,木木惶惶不可终日。学校已经放假,她天天呆要家里没地方去,只能躲在房间里发呆。冰冰左思右想,终于妥协向我求助,她说我胆子大、脸皮厚、认识的人多,肯定会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我学乖了,没说要杀人,我告诉冰冰,我会找人上门,假装抢劫,顺便把家里人都砍伤,然后把他们都送到医院抢救,这样一来,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他们在医院,就没办法知道真实情况。到时候我托朋友做一份假的金陵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就能永远离开这个家。】
【这个谎言真的是漏洞百出,可冰冰病急乱投医,真信了。冰冰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费永柏认得不少高校招生办的人?难道不知道就算拿一张假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出来,也只是骗得一时、骗不了一世?要我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心一横,把他们都杀了。他们一死,家里什么都是我的,那么多的钱、那么大的房子,日子不晓得有多好过。】
【把真相说给警察听?我倒是无所谓,反正精神病杀人不偿命,警察能奈我何?我只怕冰冰知道我骗了她,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去,不让我再住在这个身体里。费思琴身娇体软、肌肤莹润,简直是老天制造的艺术品,我喜欢这个身体,绝对不能走。要是能哄着冰冰把这个身体交给我一个人,该多好。】
冰冰有办法把艳艳赶走?
赵向晚听到这里,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坐在病床上的艳艳:“费思琴,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何明玉手中记录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看着赵向晚,敏锐地注意到,赵向晚没有称呼她为艳艳,赵向晚叫的是费思琴。
艳艳没有察觉称呼上的变化:“什么条件?”一般人看到她,不是色迷迷,就是战战兢兢,这个小女警倒是大胆,敢和她谈条件。
赵向晚嘴角微微一勾:“你告诉我全部真相,我帮你把木木赶出去。”
艳艳眼睛一亮:“你还有这本事?”多重人格患者,每一个人格都是独立的自我,适应不同环境而生。没有哪一个心理医生,敢有把握说让指定人格脱离这个身体。
赵向晚微笑:“你,就是我叫出来的,是不是?”
多重人格不管有多少个,都会有一个主体人格与后继人格。从费思琴的成长经历来看,冰冰才是最具主导力、最有能动性、最符合费思琴天性的“主体人格”。
木木不知道艳艳的存在,冰冰知道;
木木没办法和艳艳沟通,冰冰能够。
现在赵向晚要做的,就是通过交流、沟通、宣泄,诱导主体人格回归,并让冰冰对费思琴无法接受的不满、嫉妒、逃避、冲动等行为承担责任,并用更为建设性的办法处理它们。
只要主体人格接受自己,就能打破主体人格与后继人格之间的樊笼,让多重人格之间自由交流,融合为一个整体。
要做到这一切,赵向晚必须了解:艳艳到底做了什么。
艳艳最想要的,是独占这个身体,那就先放下一个诱饵:把木木赶出去。
果然,艳艳动心了。她的身体明显向前倾斜,拉近与赵向晚的距离,这代表接纳:“那,把冰冰一起赶走吧。”
赵向晚摇头:“现在还不行,你没有她有力量。强行驱赶她,你会崩溃。”
艳艳明显不相信:“你哄鬼。赶走了她,我就是费思琴,费思琴就是我,崩溃什么?”
赵向晚目光炯炯,闪着异彩:“费永贞就是因为其中一个强行占据身体,导致精神崩溃,送进了精神病院。当然,如果你想……”
“不不不,听你的。”艳艳一听,立刻相信了赵向晚的话。
正常情况下,多重人格中的每一个人格都是独立的自我,只要大家协调好,类似角色扮演,完全可以相安无事。为什么到最后,多重人格多半会走向精神崩溃?就是因为后继人格想要抢夺主体人格地位。
就好比一栋房子里住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主人,另外两个是客人。如果客人注意分寸,遵照主人的规则生活,这栋房子便不会有事。但如果有一天,客人想要鸠占鹊巢,主人一怒之下就会一把火把房子烧了——赶我走?那就大家都别住。
艳艳抬头望着赵向晚,眼里多了一丝佩服。
【连外国著名心理医生都说不清楚的事情,这小女警倒是一清二楚。她一眼就知道我的存在,还能想办法把我叫出来,是个有本事的。】
【要不,就答应她?先把无能、愚蠢的木木赶出去,只剩下我和冰冰,我们俩有商有量,多好。只要多给我出去的机会,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把冰冰也给收拾了!】
听到她心中所想,赵向晚趁热打铁:“来吧,告诉我们前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艳艳显然还没有修炼到成精的地步,太想独占这个身体的她,咬上赵向晚丢下的饵,将案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何明玉笔走如飞,写得手腕发酸。
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骂:妈的,这都什么事!
祝康的足迹分析是准确的,闯进费家的是两名少年,一名青年。
青年名叫项裕,二十三岁,强壮高大,家中父母双亡,一个人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在一家洗车店里打工。两名少年一个叫柯一锦、一个叫窦浩,一胖一瘦,在铁路职业高中读二年级,是项裕的小弟。
赵向晚问:“这些人你是如何认得的?”
艳艳咯咯一笑:“你们去启明女子高中看过没?虽然学校里没有女人,可保安是男人,翻过学校围墙,穿过一条巷子就是铁路职业高中。费永柏想要防着我找男人,哪里防得住?我一次翻墙外出的时候认得项裕,我们俩一见面就看对了眼,好上了。”
这个世界早就开放,想把费思琴塞进一个纯女性的环境,实在是太难。
尤其是发生过酒醉事件,亲眼目睹费永柏与艳艳一起滚床单,虽然最终没有成事,但屈薇歌依然羞愤不堪。只要一看到女儿,就想到她赤果果滚在费永柏怀里的画面。再爱女儿,屈薇歌也无法面对,于是选择远离与无视。
费思琴被送去学校寄宿,两周才回来一次。她的自由时间多了起来,艳艳也有了可乘之机。
被父母集体忽视、抛弃的感觉很不好。木木第一个受不了,开始摆烂躺平。冰冰再坚强冷静,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失去清白之后破罐子破摔,每周总会放艳艳出来一回,任她到处野。
艳艳以身体为诱饵,成功把项裕笼在身边。
项裕对艳艳言听计从,只需要一个电话便飞奔而来。艳艳挑了一个楼上、楼下和对面都没有人在家的时机,通知他中午一点带人过来,亲自打开门,就这样引狼入室。
说到这里,艳艳的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兴奋。
“我帮他们开的门,他们带的是西瓜砍刀,那刀崭新、雪亮,闪着寒光,真漂亮!我和项裕一起去录像室看过那种港台片,古惑仔都拿着西瓜刀砍人,手起刀落,血肉横飞,过瘾!我顺手从厨房把切肉刀拿在手里。第一次砍人,那种感觉,真来劲儿,啧啧啧。”
听艳艳形容杀人过程,赵向晚与何明玉的内心都很沉重。
柯一锦、窦浩今年十七岁,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主,以港片黑.涩会老大为偶像,听说砍了人可以拿到两千块钱,嗷嗷叫着就来了。
项裕个子高大,肌肉有力,床上勇猛,符合艳艳的审美,两人厮混在一起,甚至开始畅想结婚生子。听艳艳说起家里人强势霸道,项裕为她打抱不平,决意报复。
一刀砍中屈薇歌颈总动脉,血液四溅的人,是项裕;
一刀封喉,砍死费思章的人,是项裕。
项裕,是左撇子。
听到这里,赵向晚感觉喉咙口有些发紧:“刺伤费永柏的人,是谁?”
艳艳抬起右手,轻轻转了转手腕,轻描淡写:“我啊。”
难怪,费永柏没有用胳膊格挡那一刀,因为刺向他胸口的人,是他一手教养成人的女儿。
难怪,屈薇歌反抗力量那么微小,因为指挥外人砍杀自己的,是她呵护、抚养十九年的女儿。
不知道,费思章打开房门看到费思琴,她身边男子一柄西瓜砍刀横飞而来时,有没有喊出一声:“姐——”
赵向晚目光冰冷:“然后呢?”
艳艳“哦”了一声,“亲手把刀刺进费永柏左胸,看着他震惊、恐惧的眼神,我神清气爽。偏偏费思章那小家伙讨嫌,死就死吧,他倒在地上了,喉咙口咕噜咕噜往外冒血泡泡了,还冲我伸出手,傻乎乎地喊了一声姐。就这一声姐,我脑袋嗡嗡地响,然后……冰冰醒了过来。”
赵向晚道:“剩下的事,交给了冰冰?”
艳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歪了歪头,露出雪白颈脖——落在赵向晚眼里,这代表臣服。费思琴的三重人格里,冰冰占据主导地位,就连恶毒如艳艳,也无法反抗。
“我和冰冰开始争抢。冰冰把那两个胡乱砍了十几刀,刀刀不致命的小家伙打发走,我把项裕拉上了床。项裕十几天没见我了,杀过人之后更是热血贲张,我们俩在床上折腾了几回,等我舒坦了冰冰又回来了。事后项裕拿着钱离开,冰冰发现身边到处都是血,不敢哭叫,我教她说谎,可是她这个人太傲气,不屑于说谎,被你看出了端倪是不是?”
听到这里,案情终于大白。
赵向晚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看向终于停笔不再记录的何明玉。
何明玉的眼睛里也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心酸与怅然。
艳艳抬手撩了一下长发,将拂在脸庞边的头发挽在耳后,露出洁白如玉、形似贝壳的耳朵。
赵向晚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艳艳定定地看着赵向晚:“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该你兑现承诺,把木木赶走了。”
赵向晚:“你和木木都是后继人格,谁走、谁留,由主体人格说了算。”
艳艳眉头一拧:“什么意思?”
赵向晚:“赶走木木这件事,我要和冰冰商量。”
都是专业名词,艳艳听着似懂非懂,不过她不笨,知道费思琴身体里住着的三个人里,冰冰最强大,赵向晚所说的要和冰冰商量,应该是有道理的。
艳艳看着赵向晚,笑得灿烂如花:“可是,我现在不想走。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玩玩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