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之后,朱飞鹏问大家:“费思琴属于哪一种情况?”
黄元德犹豫着说:“应该是第一种情况吧?毕竟她这属于明显的解离症,主体人格也并不希望发生命案。”
何明玉全程倾听了艳艳的犯罪过程描述,不同意黄元德的意见。
“我觉得不应该归属到第一种情况。费思琴有三重人格,第一重人格木木学习成绩不好,但因为高考估分说了谎,眼看着马上就要出分,说的谎言就要露馅,因此向冰冰求助;第二重人格,也就是主体人格冰冰也无法处理这件事,于是和第三重人格艳艳沟通交流。虽然艳艳对冰冰有所欺骗,但不否认冰冰同意了她的建议:约人上门抢劫,并伤害家人,以掩盖木木说的谎。”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简单一点说。木木、冰冰、艳艳听得我脑壳疼。”
何明玉白了众人一眼:“现在你们能够体会到我在医院询问费思琴时,那种痛苦吧?也亏得赵向晚头脑清晰,还能主动控制把艳艳逼出来。如果艳艳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这起凶杀案的起因,竟然是因为高考估分的一个谎言。”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一步错,步步错。
很多人,就是因为简单的一个谎言,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泥沼。
重案组的人,都在审讯室听过类似这样的忏悔。
——我只是想让她说出银行卡密码,可是她不停地喊,我只好捂住她的嘴,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没气了。
——我一开始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当真了,他那么多钱,拿一点也没什么吧?
——我撞了人,我害怕,我想走的,可是他拉着我的腿,说要告我,我一害怕,就把他推开,倒车把他压死了。
——我是爸妈的骄傲,怎么能让他们知道我这次没有考好?可是他们非要看成绩单,我一着急,把他们都杀了。
何明玉说:“起因是木木的谎言,艳艳征得主体人格冰冰的同意开展行动。行动期间,艳艳头脑清晰、动机明确、考虑周全,完全具备行为能力,所以我觉得,应该是第二种情况,应该判刑!手刃父母,这样的女儿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只要一想到艳艳转动手腕,轻描淡写地描述杀人过程,何明玉就怒火中烧。
——“亲手把刀刺进费永柏左胸,看着他震惊、恐惧的眼神,我神清气爽。偏偏费思章那小家伙讨嫌,死就死吧,他倒在地上了,喉咙口咕噜咕噜往外冒血泡泡了,还冲我伸出手,傻乎乎地喊了一声姐。”
如果说,费永柏、屈薇歌有做错的地方,那稚子何罪?费思章优秀、阳光,既聪明又勤奋,看到爸妈不让姐姐玩洋娃娃,悄悄帮她藏了一个在自己的玩具箱里。
因此,何明玉觉得费思琴不值得原谅。
祝康是折衷派:“
我个人觉得,费思琴应当负刑事责任,毕竟的确是她引狼入室,自导自演了一出抢劫案,造成两死一重伤的严重后果。但考虑到她有精神疾病,而且主体人格无法完全控制自己行为,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三种观点,莫衷一是。
最后还是高广强举起双手制止了大家的讨论:“好了好了,判刑是法院的事情,咱们只要负责把人抓到,证据收集齐全就行。”
两天之后,医院打来电话,费永柏醒了。
高广强带队,朱飞鹏、何明玉、赵向晚四人前往医院询问案发过程。
费永柏讲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费永柏是大家族出身,祖上出过不少举人、进士,将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深深刻在了骨髓里。儿子科举致仕,女儿嫁人持家,按照这样的标准进行教育,却屡屡受挫。
儿子倒还好,苦读书、读书苦,即使科举不成,识字算数当个幕僚、养家糊口绰绰有余。
女儿就有点难搞。费家女儿漂亮妩媚,骨子里带着股热情、浪漫的劲儿,即使严格管束依然压制不住。虽然自小往她们脑子里灌什么从一而终、女子无才便是德,依然改变不了她们对爱情的向往与渴求。
丈夫死了就该守寡,点着油灯数黄豆,谁说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遇到自己喜欢的不能嫁,谁定的?
年纪大了就该清心寡欲,哪个规定的?
一代又一代的反抗,让费家宗族的族长们慌了神,更加刻意打压。
裹小脚、缠胸,读女诫,不听话就跪祠堂、打手心、动家法,严重的那就索性深塘,一死白了。
总之,不能坏了费家百年清誉。
鸦片战争之后,费家渐渐离散,一拔人去了海外,一拔人留在国内。费永柏这一支留在星市安下了家。
1948年,费永贞出生。两年后,费永柏出生。
解放之后,费永柏的父亲费孝英因为曾是燕京大学的大学生,虽然没有如期毕业,但国学底子强,留在星市师范大学教书。
秉承百年家训,费永贞接受着严苛的教育。
新中国了,在妇女解放运动推动下,费永贞内心的反叛精神愈发强烈。甚至当众与父母顶嘴:“已经不是以前的封建时代了,男女平等。你们不要我这样,不要我那样,可是对弟弟却是不断的鼓励,这样不公平!”
费永贞穿着花裙子,扎起小辫子,和小伙伴们手牵着手跳橡皮筋、玩丢手绢游戏,笑笑闹闹成为大学校园里最受欢迎的小姑娘。
费孝英却如临大敌。他小时候在祠堂见过族爷爷亲自下令把姑姑沉塘,从此有了心理阴影,看到女儿不服管教,只得想办法把她送到远在海外的族兄那里,进入一家女子学校,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淑女。
其后费永柏也被送出国,学习手风琴。
1966年,费永贞18岁成年,双重人格出现,费父族兄不堪其扰,强行把她送回国。费孝英无奈,只得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外出,还反复叮嘱家人不要将此事说出去。那个时候费父因为海外关系不断地写材料、写声明,如果让单位知道有个女儿精神有问题,恐怕要被清查。
1968年年初,费孝英思儿心切,十八岁的天才演奏家费永柏回国,成为音乐学院最年轻的助教。
其后,席卷全国的运动轰轰烈烈开始。
费孝英出身大家,桃李满天下,虽然因为有海外关系被停职在家,但日子还算顺利。只是费永贞却没办法再锁在家里,知青下乡办的人上门来,指名道姓要费永贞响应号召去最广阔农村改造思想。
就这样,费永贞下了乡,然后在那个红色年代里,爱上当地农民,怀了孕。费孝英幼承庭训,清高自持,怎么能接受一个乡下女婿?更何况费永贞不经允许便与人发生关系,简直丢尽了费家的脸!
费孝英二话不说,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给女儿办了病休,带着她回城,强逼她落了胎。结果没想到,她在住院期间又看上个医生,一来二去地勾搭上,吵着闹着要和他结婚生子。
那医生是个渣渣,有妻有儿,却哄得费永贞团团转。费孝英没办法,只得将她锁在屋里,不再让她外出。
失去人身自由的费永贞苦苦哀求父亲,可是费孝英觉得女儿的行为丢了他的老脸,每天隔着门缝送吃的。
当时是1972年初,费永柏看到这个场景有点害怕,劝父亲不要如此强硬,但费孝英也是跪过祠堂看过沉塘的人,骨子里非常执拗,冷着脸说:“我宁可她死,也绝不能让她玷污了我们费家的名声!”
就这样被锁了半年之后,费永贞疯了。
疯疯癫癫抱着个枕头叫宝宝,手里拿着枕巾挥舞唱戏,一个人在屋子里转圈圈唱歌,一会说自己是贞贞,一会说自己是宝宝,看到男人就扑上去要抱抱、贴贴、爱爱,什么爸妈弟弟,一个人都不认得。
费孝英有心要掐死她,让她少受点罪,但到底是亲生的,下不去手,只好将费永贞送去星市精神病医院,大剂量的镇静类药物用上去之后,看女儿整日昏睡,费孝英又痛又悔,一病不起。
去世之前,费孝英看着费永柏与屈薇歌结婚,拉着费永柏的手,反复不断地嘱咐着:“要是生了女儿,一定要教她贞静守礼,不能走她姑姑的老路。女孩子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严格地管教着,才能保她一世平安啊……”
费永贞的经历、父亲的叮嘱,让费永柏看到襁褓中的费思琴犯了难。
——女儿一张小脸漂亮得像年画娃娃一样,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她乖巧听话不闹事,平平安安过一生呢?
想到父亲临终前的话语,费永柏从此开启“把女儿放在眼皮子底下、严格管教”的育儿生涯。
费永柏看着认真做笔录的何明玉,眼中有泪花闪动:“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我们费家有这样的基因,我真的……我真的是尽力了!看到薇歌生下的是女儿,我当时整颗心,都凉透了。我惶恐,我害怕啊,我怕我教不好她,让她长大成为一个不受妇道的女人;我又怕我管得太过,让她将来憎恨我。”
费永柏首先想的是引孩子上正道。
想着“学琴的孩子不会变坏”,他自己就是从小练琴,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别的。于是,费永柏开始亲自上阵,教女儿学手风琴。从最小的琴开始拉起,慢慢地增加。从识谱、音乐故事到反复不断地练习,费永柏投入了全部的精力。
费永柏不懂得什么是鼓励式教育。华国传统式家庭教育基本都是批评式教育,做得好了,那是应该的;做得不对,那要批评,如果顶嘴,就会挨打。
他有一把戒尺,只要孩子弹错了,上去就是一下。键盘按错了打右手,贝斯弹错了打左手,在他看来,打得痛了,自然就记住了。
说到这里,费永柏再也控制不住悲伤情绪,落下泪来:“我没有想到,思琴会因为这个恨我!我打她,是因为爱她。如果不爱她,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坐在一边认真听,及时发现问题及时纠错?”
赵向晚问他:“只有责骂和殴打,没有温柔的拥抱和鼓励吗?”
费永柏呆了呆。说实话,当年一身屎尿臭味的费永贞扑上来抱着他,哭着喊着要和他爱爱的画面,给他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非常排斥与女性的拥抱。
屈薇歌的洁癖深合费永柏之意,她的洁癖并没有到病态的地步,只是爱干净、爱整洁、懂克制。夫妻两个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很美满。
费永柏与屈薇歌都不是热情、主动的人。屈薇歌家里条件好,从小是保姆带大的,与父母关系也不亲近。
费思琴从小很乖特别好带,要拉屎拉尿了,就小脸通红“嗯嗯”使劲;要吃奶了,就轻声哼哼脸蛋左右摇晃,把她放在摇篮里不哭不闹,自己和自己玩。
这样的孩子非常省心,屈薇歌平时很少抱她,常常将她放在摇篮,自己在一旁看书或者画画,抽空看一眼,把屎把尿喂奶。一晃眼孩子长大,母女之间非常客气。
费思琴和屈薇歌说话时很礼貌。
——请你帮我拿双筷子好吗?
——我能不吃西红柿皮吗?
——抱歉,我不应该把牛奶洒在裙子上。
费永柏、屈薇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很高兴夫妻俩把女儿教养得很好,曾经的阴影渐渐远离,直到十三岁时,费思琴突然觉醒双重人格,惊得费永柏差点昏倒。
说到这里,费永柏再一次询问重案组的人:“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做?我害怕思琴走她姑姑的老路,让薇歌带她去国外治疗,又送她上女校,杜绝一切与男人有关的话题,不看电视剧、不听流行歌曲、不买花哨的衣服、不玩洋娃娃,我以为……只要克制住她内心对性的渴望,她就不会走歪路,就能平安到老。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费永柏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监护仪器开始“滴滴”报警,直到医生过来进行紧急处理,等他平静下来,这一场问询才能继续。
费永柏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他也要上课,也要教学,也要追求事业,哪里能够盯得住一个活人?费思琴和他的研究生谈恋爱,在家里偷尝禁果被他抓了个正着,当时费永柏整个人都崩溃了。
然后,费思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开始放飞自我,甚至勾引酒醉的他,这令他手足无措。女儿与姐姐的脸在眼前重合,费永柏只能更加严格地管教。
越严格,越出事。
越管束,越逆反。
就这样,到最后刀刃相加。
朱飞鹏问:“是费思琴拿刀刺入你胸口吗?”
费永柏点头:“是。”
朱飞鹏再问:“有人强迫她吗?”
费永柏的眼睛里满是失落:“没有。”那个时候的费思琴,眼睛里满满都是嗜血的兴奋,丝毫没有父女之情。
高广强问费永柏:“你还有什么要对费思琴说的吗?”
费永柏知道妻儿已死之后,早已对费思琴完全失望,摇头道:“没有,一切交给法律吧。”
【从此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父女缘分已尽。法律如果定她有罪,那她罪有应得;法律如果判她无罪,那她独自生活去吧。我,已经累了。这碗水顶在头上,顶了十九年,我真的累了。】
费永柏曾对季锦茂感叹过,说生养女儿一场,就像是头上顶着一碗水,战战兢兢,要直到女儿嫁人了才能安下心来。现在费思琴亲手斩断了父女、母女、姐弟亲情,在费永柏看来,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听到这里,赵向晚也心下唏嘘。
看着费永柏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赵向晚轻声道:“费老师,我给你分析一下费思琴的三重人格吧。”以前,心理医生总是对患者进行治疗,可是今天,赵向晚想尝试换个角度,与患者家属沟通。
费永柏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他肺叶受伤,气息不足,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疲惫不堪。听到赵向晚的话,费永柏抬起手,示意她继续说。
关于解离症的治疗,国外顶级专家都说没有办法。眼前这个小姑娘却有一种令他动容的执着,不妨听听。吃过严格管教的苦果之后,费永柏对和费思琴一般大小的女孩多了一分宽容。
“费思琴的第一重人格,她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木木。木木很乖、老实听话,不敢反抗,但因为长期压抑,她的性格显得有些木讷,做事磨磨蹭蹭的。她其实很想努力做好,想让你们夸夸她,抱抱她,像对待费思章一样,高兴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不高兴的时候打一下他屁股。用手打,不是用冰冷的戒尺打。她渴望,亲密的举止、肌肤的接触,因为她的天性,就是热情、快乐、张扬的。”
费永柏被赵向晚的话所吸引,眼中渐渐有了亮光。
“费思琴的第二重人格,是主体人格,名叫冰冰。为什么叫冰冰呢?因为她的外表看着很冰冷、说话很尖锐,整个人就像那屋檐下挂着的冰棱,碰不得、摸不了,要是触怒了她,她会刺得你浑身都疼。”
费永柏长叹一声:“是。”
“冰冰和木木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她思维清晰,行动迅速,内心强大,强调自我,绝不迁就,而这……”赵向晚停顿了一下,“是费思琴的主体人格。这也意味着,如果正确引导,尊重她的个性,费思琴原本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人。”
费永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尊重她的个性,怎么尊重?费家的女儿生性放荡,又有精神病的遗传基因,我若不严格管教,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以为读了一点心理学知识就可以来说三道四,唉!】
赵向晚听到他内心所想,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份愤怒。到了这个时候,妻死子亡,费永柏依然像个活在清朝的老封建,坚持着他对费家女儿那粗浅的认知。
因为愤怒,赵向晚的声音提高了半个八度,这让从事音乐工作多年的费永柏迅速察觉,睁开眼睛看向她。
“我听冰冰说过,费老师您之所以这么近乎变态地管束她,是因为费家女儿与众不同。用您父亲、您爷爷、您那些族人的话来说,费家的女儿生性放荡,有精神病的遗传基因,对不对?”
费永柏也不再藏着掖着:“是。”
反正到了他这一脉,儿子已死,不会再有孙女,让旁人知道了又怎样?随便吧。
赵向晚说:“食色,性也。食欲、感官上的追求,是人的天性。男人喜欢漂亮的女性,并追求感官上的愉悦、性的刺激,可以;为什么换成女人,就不可以?”
费永柏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话,索性闭上了嘴。
高广强站在一旁,咳嗽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向晚说话注意点儿。毕竟费永柏是病人、受害人,这样逼问与案情无关的内容,并不太合适。
赵向晚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
有些人,根本叫不醒。观念已深,想要他改变?真的是太难太难。
九十年代,人们对于性的认知正是大碰撞时代。
一方面,是传统思想观念里,性是令人羞耻的东西,是藏在家中不可示人的东西。上床夫妻下床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另一方面,是西方性文化的流入,他们把性视为一种神圣的事情,通过性.行为将生命传承下去,并使社会得以持续发展。有些年轻人甚至追求性解放、性崇拜。
在这样的背景环境下成长起来,赵向晚认为性并不可耻,它是人类正常的一种生理需求。不论男女,都有权力追求性,也有权力享受性。
离开医院之前,赵向晚说了一句:“艳艳是费思琴内心最恶的存在,愤怒,嫉妒,贪婪。冰冰是主体人格,可以控制她的存在。是善还是恶,是忠还是奸,全在冰冰一念之间。哦,对了,费思琴有皮肤饥渴症,一旦她性瘾发作,其实也不用找男人。你打她一顿,就能有效舒缓她的焦躁。记住了,不要借助工具,要用手打,肌肤相接的那一种。”
费永柏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而赵向晚已经功成身退。
走出医院,看到外面的蓝天白云,赵向晚长吁了一口气。虽然热浪滚滚,但至少能证明大家都畅快地活着。
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赵向晚面前,帮她遮住毒辣的阳光。
赵向晚抬起头来,笑了起来:“梅清溪!你回来了?”
梅清溪晒黑了不少,瘦了一些,但精神却很好,眼睛里带着股勃勃生机:“是,我和顾之星一起回来了。”
梅清溪侧了侧身,同样晒得黢黑的顾之星冲赵向晚挥了挥手:“嗨,好久不见。”
和顾之星长着同一张脸,但白了几度的顾之光也咧开了嘴:“赵向晚!”
朱飞鹏与何明玉走过来,站在赵向晚身后,眼神里略带着审慎:“向晚,他们是谁?”其中一个有点眼熟,好像是徐俊才的公子,和赵晨阳关系亲近。另外两个双胞胎是谁?怎么没在重案一组备过案?季昭知道不知道?
下意识地,朱飞鹏开始替季昭着起急来。
今天来医院找费永柏询问案发情况,季昭没有跟过来。这三人找到这里来了?是意外相遇,还是有意为之?看他们之间的态度,似乎非常熟稔,到底什么关系?
赵向晚听到了朱飞鹏的心声,不由得哑然失笑。她在重案一组实习时间加起来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了吧?已经和大家处得和兄弟姐妹一样,他们的关心与担忧,赵向晚能够理解。
赵向晚先帮他们相互介绍,然后问梅清溪:“你们怎么来医院了?”
梅清溪微微一笑:“我们昨晚火车回的学校,今天上午约着来市局找你,他们说你在三医院,所以就在门中等着,果然等到你了。一晃个把月过去了,咱们也很久不见,想请你吃个饭。正好顾之光也回了学校,所以把他也带来了。”
顾之光笑得很欢乐:“赵向晚,上次帮你们破了行李箱藏人案,怎么也没给我发个奖状什么的?好让我的侦探社也露露脸嘛。”
朱飞鹏知道那个行李箱藏人案,五福路派出所负责侦破的,后来牵扯出熊成锋杀人案,由重案三组接手。他认真地看了顾之光一眼:“你开了个什么侦探社?”
顾之光打蛇随棍上,殷勤地弯着腰:“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了,由我做东,请几位警官吃个饭怎么样?正好呢,我这里也有些不太懂的问题,想向你们请教请教。”
朱飞鹏看向何明玉,何明玉望着赵向晚,赵向晚则转过头征求高广强的意见。
这回到医院询问案情,是由高广强带队,朱飞鹏、何明玉、赵向晚三人跟随。看看时间正是十二点,如果要吃饭,得听组长的。
高广强挥了挥手:“你们年轻人去吃饭吧,我带资料回市局。”年纪大了,就不要讨人嫌,非要去凑这个热闹。
赵向晚想了想,对梅清溪说:“这样吧,你们直接往四季大酒店那里去,我们先回一趟市局,交完资料之后再和你们会合。”
梅清溪看到赵向晚精神奕奕,心中欢喜,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拉着顾之星、顾之光兄弟俩打了辆的的士去四季大酒店。
朱飞鹏“哇哦”了一声,“怎么,向晚你要狠狠宰他们一顿?”四季大酒店可不便宜,赵向晚这一手可真狠。
赵向晚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呢?这一顿饭啊,季昭请客。”
她这话一说,朱飞鹏顿时来了精神,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说:“算你有良心,知道把季昭带上。”先前自己白担心了,还怕赵向晚有了朋友忘了季昭。
赵向晚笑了笑,没有说话。
既然已经和季昭牵了手,她自然会让身边的人都接受他的存在。
◎赵向晚预感自己很快就会变成富婆◎
梅清溪三人刚到四季大酒店, 就有服务员迎出来:“请问是梅先生吗?包房已经安排好,请跟我来。”
踏过拼花大理石地板,吹着酒店清爽的空调风, 夏日炎热一扫而空。
梅清溪、顾之星、顾之光三人都是有钱人家子弟, 很自然地跟着服务员进入宝丽厅, 坐下之后才开始问:“你们哪个提前安排的?”
三个都摇头。
顾之星与顾之光对视一眼, 同时望向梅清溪。
梅清溪摊开手,摇摇头:“来四季吃饭是向晚定的,我也没办法提前知道啊。”
顾之星有些诧异:“难道是向晚预订的?她不是……”一句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农村孩子, 刚来到大城市读大学一年吗?她能提前安排这些?
话音刚落,服务员流水一般地进来, 开始往桌上布菜, 又是布碗筷,又是上水果, 又是上冷饮,餐前餐点安排得明明白白。
顾之光拦住一个穿旗袍的服务员:“喂, 我还没点菜呢。”
今天是顾之光自告奋勇要请客, 刚从深市实习回来的梅清溪抢都没抢赢。
顾之光的理由非常充分:“上回帮我哥们贾俊楠寻人,赵向晚帮了大忙,一直没腾出空来请她吃饭, 这次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再说了, 我喜欢和警察打交道, 这回请赵向晚和她的警察朋友, 必须由我请客。”
服务员礼貌微笑:“季总已经安排好了, 一共七位, 您要是有什么要求, 请和我们说。”
季总安排?梅清溪的好奇心更重了。赵向晚现在和季总关系这么亲近?或者是重案组的面子?
不管怎么样,见到人了一切就明白了。
梅清溪与顾之星、顾之光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坐在大圆桌旁,边喝饮料边等人。
不一会,赵向晚推门进来,她的左手牵着一个长身玉立、面容昳丽的男子。
梅清溪瞳孔一缩,放下手中玻璃杯,缓缓站起。
顾之星、顾之光也跟着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与赵向晚手牵手的人:“向晚,他是谁?”
也莫怪大家不认得季昭,季锦茂把儿子护得很严,除了举行个人画展答谢会之外,平时很少在公开场合露脸。
梅清溪与父亲徐俊才一起,参加过季昭个人画展,见过季昭,对这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自闭症天才画家印象很深。
今天陡然见到季昭,看到他与赵向晚手牵着手,梅清溪的内心像被什么击中,痛得无法呼吸。他原本已经计划好,先和赵向晚保持稳定频率的交往,等他创业之后再向她表白,和她一起共创美好未来。
可是现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内心的爱,赵向晚已经和别的男人牵手!
季昭面白如玉、眼若星光,白衬衫干净清爽,一条卡其裤、一双白色运动鞋,眉眼弯弯,含笑而立。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纤瘦,将赵向晚的手包裹在手心,轻柔而亲昵。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两人默契无比,有一种旁人无法介入的亲密感。
梅清溪的内心已经是波涛汹涌,但面上半点也没有显露。
【不要慌,不要急。我只不过离开一个半月,他们再怎样也不可能有多深的感情,我不能自乱阵脚。怪我,我不该一直想着等把一切事情处理好了再来表露心迹,我错了!什么公司还未创业成功、什么婚约还没正式解除,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只要我和向晚心心相印,总能慢慢解决。我应该早早告诉向晚,我爱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向晚这么优秀,喜欢她、追求她的人一定不会少,我不表白,总会有人表白,晚一步,那可就是一世啊。】
懊恼之后,梅清溪又拼命地给自己打气。
【别急、别急,还有机会。季昭有自闭症,这是精神疾病,哪个姑娘愿意嫁给这样的男人?就算季家有钱,那又怎样?向晚并不是爱财的女孩,她一定是被季锦茂的钱、被季昭的脸一时迷惑,等我慢慢和她讲清楚,她就会放弃这份感情。】
听到梅清溪心中所想,赵向晚牵着季昭的手紧了紧,带着他坐在桌边,郑重其事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季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