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于义有点书呆气,他执着地讲完与蔚蓝的爱恨情仇之后,总结道:“所以,我是真的非常憎恨蔚蓝,恨到希望她去死的那一种。只是我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家里管得严,也不敢做违法乱纪的事,最多就是背后发泄几句,并没有与她发生过正面冲突。这次来参加作协的年会,是我央求袁老师把我带上,我想要看一看,蔚蓝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我爸甘愿为她离婚。”
“然后,我发现蔚蓝私生活很乱。”
“她与书呆是情人关系。”
“我给我爸打电话告密,可是我爸却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前天晚上,我一个人来到罗县一家酒吧,一边喝酒一边骂。我骂得很难听,反正身边没有认识的人,我也不怕丢面子。”
“骂到后来,坐我旁边的一个人忽然笑了,对我说,既然这么恨她,要不要杀了她?”
听到这里, 曹光简直要被君于义这个研究生打败了。
“就是这个人?坐在你身边的就是画像上的这个人?他说帮你杀人,你就让他杀了?”
君于义脑袋耷拉着,显然也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我当时喝多了, 整个人有点迷糊, 坐在吧台上一杯接一杯地喝, 也没在意坐在我身边的人是谁。反正这个人被我拉着倒了一大堆的苦水, 我光记得他身上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好像刚从医院出来一样。”
“后来,听到他提议杀了蔚蓝,我抬起头看着他。当时喝得有些迷瞪, 再加上酒吧灯光闪烁,看不清他的脸, 我只记得他头发很短, 声音很低沉,肩膀很宽, 坐在吧台旁,态度很随性。”
曹光问:“然后呢?然后你就打算杀人了?”
君于义肩膀一垮, 双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 像个挨骂的小孩,乖乖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当时喝多了脑子进了水, 听他说要不要杀了她, 我肯定说好。然后我说我从小到大连厨房都没有进过, 刀也从来没有拿过, 杀人, 我不敢。”
说到这里, 君于义抬起头, 看着曹光。
“然后,他凑近我耳边,说了一句,那我帮你杀了她?”
“我脑子一抽,点头说,好啊。”
“他说,一千块,不二价。”
“我说好,就掏出钱包,给了他一千块。”
“他拿了钱,起身就走,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可是,我记得他的背影,和你们画的画像一模一样。他身上有一股侠义之气,我当时看到他的背影的时候就想,唐朝风尘三侠之一的虬髯客,是不是就是他这样的人?来无踪去无影,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
曹光气得一捶桌子,低声骂了一句:“蠢货!”
君于义的眼神里露出茫然与无助:“警察同志,我原本都忘记了这件事。一千块对我而言,不算多、也不算少,昨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还迷糊了一下,看到钱包里少了钱,才知道晚上酒吧发生的一切是真的。我当时还嘲笑自己被人骗了一千块钱,这世上哪有在酒吧里这么随便接杀人生意的?可是……蔚蓝真的被杀了!”
“我真没有想到,蔚蓝会死。”
“我当时压根就没有把酒吧那点事放在心上,全当一千块钱买了个玩笑。”
“蔚蓝性格扭曲,事事掐尖,虚荣善妒,又和书呆是地下情人,我还听说她在京都另置了一处房产,把她那个被大火毁了容的妹妹接去,像对待囚犯一样把她囚禁在里面,而且她结婚之后和我爸关系并不是很好,一天到晚争名争利,作协里看不惯她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个把她杀了。”
“可是,今天看到你们警察拿着画像过来,看到这张没有脸的身影,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前天晚上在酒吧遇到的那个男人。我当时虽然醉了,灯光也很眩目,但那个人的背影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就是这种感觉。一个人的外貌可能通过化妆可以改变,但他身上那种气场,却是到哪里都改不了的。”
听到这里,审讯室的所有人都明白过来。
在座的曹光、赵向晚都是有经验的刑警,但这么草率的雇凶杀人,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君于义自责不已,努力忏悔:“警察同志,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在酒吧胡乱说话,更不该动了雇凶杀人的念头,我这算不算是犯了法?我自首,我认罪,我伏法,只求你们……不要告诉我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受不起折腾。”
非常蹊跷。
原本以为是洛一辉雇凶杀人,没想到君于义先跳了出来。
曹光搓了搓手,看着赵向晚:“就这样,找到线索了?”君于义有杀人动机,也交代了雇凶过程,虽然一千块钱买条人命显得有些儿戏,但只要把这个杀手找到,此案就算侦破。
赵向晚却很冷静。
面对深深陷入懊悔的君于义,赵向晚欠了欠身,语调放得比较缓慢:“君于义,你先别着急认罪,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清楚。”
君于义看着她,眼里透着深深的绝望:“不认罪能怎么办?我虽然恨蔚蓝,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人杀了她。可是偏偏这开始就发生了。我的确给了钱,的确说要杀了她。从小到大,家里人就教育我,要做一个敢于担当的人。是我的错,我认。”
赵向晚没有被他的自责所干扰,直接问出第一个问题:“你闻到对方身上有很浓的消毒水气味,是不是?”
君于义点头:“是!酒吧里弥散着烟味、酒味,这股消毒水味显得很清新。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味道,所以我才一直坐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吧。我妈妈是医生,她身上总会有这种淡淡的味道,我闻着觉得很安心。”
赵向晚问:“有没有汽油味?”
君于义恍然:“有!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他身上有汽油味。”
赵向晚陷入沉思。
昨天晚上八点,周浩漫在楼梯间的时候,闻到杀手身上有消毒水与汽油的混合气味,君于义前天晚上十点,也闻到了汽油味。
身上有汽油味,说明杀手开了车,或者坐了车、修了车,总之,长时间接触过汽车,并且,没有机会洗澡清理。
这说明什么?
第一种可能,杀手不是罗县本地人,但常住地距离罗县并不远,他在两地奔波。前天过来踩点,晚上到酒吧坐了坐。昨天过来杀人,杀完就走。
第二种可能,杀手是罗县本地人,从事汽修工作,因为工作原因长期与汽车打交道,所以身上会有汽油味。
为什么杀手身上会有消毒水的气味?
杀手住院吗?可是无论是周浩漫,还是君于义都曾提过,杀手外形凶悍、精力弥散、动作迅速。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生病住院。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杀手有亲人长期住院,所以一直在医院陪护。
只有长期待在医院的人,身上都会沾染上经久不散的消毒水气味。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对方是医生。不过……医生当杀手?开玩笑似地拿一千块钱杀人?这个可能性似乎比较小。
理顺思路之后,赵向晚再问君于义:“蔚蓝平时是否很随意,只要有人敲门,她都会打开?”
君于义摇头:“不!这个女人精得像只兔子,最不喜欢和读者见面,她住301这件事情,也只有作协内部的几个人知道,除非提前和她约好,否则她绝不可能开门。要是有人敲门敲得狠了,她还会打电话给总台投诉。”
说完这句话,君于义福至心灵,愣愣地看着赵向晚。一秒之后,他整个人像活过来了一样,突然兴奋起来:“对啊!如果是我雇凶杀的人,我既没告诉他蔚蓝住哪里,也没有约定时间见面,他是怎么摸去芙蓉酒店,准时在八点敲开门,把蔚蓝杀了的?”
君于义越说越高兴,声音也大了起来:“所以,不是我雇凶杀的人,是不是?应该让他杀蔚蓝的,另有其人。我只是前天晚上恰好遇到他,又恰好他要去杀人,所以他开口找我要了钱,是不是?”
不得不说,君于义其实挺聪明的。
刚刚赵向晚觉得他的眼神里透着清澈的愚蠢,这句话可以收回来了。
君于义的道德感、责任心很强,现在知道杀手其实早就有了雇主,也已经安排好了第二天晚上八点与蔚蓝见面,找他要一千块钱只不过是顺手而为,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压在胸上的沉重大石头一下子掉了下来,长吁了一大口气。
“这位警官,你可真是一位明察秋毫的神探,竟然能够从这个细节入手,一下子推演出全貌,太厉害了!”
赵向晚对这样的赞美无感,君于义刚才的陈述里,还有一个细节,令她深思:“你刚刚说,蔚蓝在京都另置了一处房产,把她那个被大火毁了容的妹妹接去,像对待囚犯一样把她囚禁在里面,这件事是否属实?”
君于义重重点头:“当然属实。我大学读书期间找过私家侦探,想要查查这个女人的底。私家侦探查到蔚蓝结婚之后,她父母一死,就把妹妹魏清芳从老家接到京都,买了一栋别墅,请了保姆、保镖和管家,明为照顾,实际上就是看管。你们想要知道地址吗?我可以告诉你们。”
赵向晚道:“好,那麻烦你把房产地址发给我们。”
李杨明有点疑问:“你怎么知道她是囚禁?蔚蓝只有姐妹俩,父母去世之后将妹妹接到身边居住,这不是因为姐弟感情好吗?她妹妹毁了容,不愿意见外人,很正常的吧?”
君于义哼了一声:“算了吧,蔚蓝那个女人无利不起早,怎么可能那么好心?私家侦探告诉我,他曾经试图靠近那栋别墅,结果人刚靠近,就有保镖前来驱赶。他用望远镜观察过别墅里头的动静,魏清芳基本不出门,偶尔到院子里散步,旁边也会有保姆跟着,盯得很紧。”
赵向晚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蔚蓝的枪手,就是她的嫡亲妹妹?
因为是亲人,因为已经毁容,所以才会一直无怨无悔地为她写出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作品,所以才会一直没有让大众发现。
将君于义带下去之后,陆续又有其他警察回来汇报。
第一组汇报对蔚蓝随身物品调查的结果。
在蔚蓝的行李箱中有一个黑色公文包,里面有一些重要的文件材料,还有三封读者来信,其中有一封自珠市寄出的信件,寄信人地址写的是金碧辉煌夜总会。
这也代表,信件会先到老板洛一辉手中,再转到洛一辉的女友赵晨阳那里。
打开信,赵向晚认真看了下去。
这应该是赵晨阳第一次写给蔚蓝的。将一个故事梗概呈现给了蔚蓝,大意是一个九十年代的女警,在一次追逐盗墓贼过程中,机缘巧合穿越到明初,分别与朱允文和朱棣相恋。既有皇室争夺、权谋算计;又有现代与古代思想观念的碰撞,更多的却是时空交错所引发的奇异、动人的爱恨情仇。
赵向晚看完,终于知道为什么蔚蓝会下定决心与喻惠民拆伙。
赵晨阳这个故事,如果真的写成小说,或者拍成电视剧,绝对会引起轰动。
——实在是太新鲜有趣了!
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和古人谈恋爱?
两任皇帝为女主神魂颠倒?
一个朝代的皇权交替,竟然是爱情主宰?
无论是哪一个点,都会让人目眩神迷。
关键是,赵晨阳在信里还说,类似这样的故事她脑子里还有很多,希望能够与蔚蓝合作,一起把故事写成书、拍成电视剧。
九十年代人们的观念相对传统,电视剧也偏现实、正统。第一次见到这样“混搭”的故事,蔚蓝作为这么多年都在言情小说领域打滚的资深作者,很快就意识到了赵晨阳的价值。
也许因为这封信最有价值,蔚蓝担心被别人看到,所以随身携带。
按理说,赵晨阳与蔚蓝还应该有其他信件往来,但蔚蓝只留了这一封带了过来。
另外两封读者来信并没有什么稀奇,全是溢美之辞,这说明一直让妹妹当枪手的蔚蓝,她那空虚的内心需要这些赞美来填补。
第二组汇报了蔚蓝手机的通话记录。
经核实,蔚蓝有与喻惠民、袁侃、书呆、别墅管家通话。
陌生电话里,在蔚蓝被杀的头一天,有一个自珠市拔入的电话,据了解是一个公用电话。
赵向晚看着电话记录,点了点头。珠市,不就是洛一辉所在的城市?
所有线索都汇总到手里,接下来要与赵晨阳见见面了。
腊月二十五下午五点,距离传唤时间已经过去七个小时。
第四审,赵晨阳。
赵晨阳的表现得非常惊恐。
单独待在传唤室七个小时,男友洛一辉不在身边,只有一个女警面无表情地守在一旁,跟女警说什么都不理不睬,这让赵晨阳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蔚蓝为什么会死?
是谁杀了她?
难道警察怀疑是她,或者洛一辉吗?不然为什么把他们带到公安局?
忐忑不安地等待了这么长时间,虽然有吃有喝,想上厕所就上厕所,但行动并不自由,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这让赵晨阳内心的惶恐渐渐积压。
等到被人带到审讯室,坐在冰冷的铁椅之上,对面雪白的墙壁上那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透着异样的严肃,让赵晨阳的内心一缩,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铁椅之前,有一张长方形的铁桌。
门打开,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唯一一个身穿浅灰色呢子大衣的赵向晚,小脸雪白,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
赵晨阳像不认识一样,紧紧盯着赵向晚。
这是真假千金第一次在审讯室碰头。
赵晨阳是嫌疑人,而赵向晚则是负责审讯的警察。
比起平时,此刻的赵向晚多了一份压迫感,令赵晨阳无比仰望。
等到曹光语带威严,询问赵晨阳一些个人信息的时候,赵晨阳内心的紧张越来越浓。
从场所、制服、到审问方式、态度……
公安局的审讯室里,营造的就是这种氛围。
震慑犯罪分子,让他们恐慌。
像赵晨阳这种从来没有迈进过公安局大门的菜鸟,分分钟崩溃。
果然,刚问到“你和蔚蓝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时,赵晨阳便顶不住压力,掩面哭泣起来。
“我没有见过蔚蓝,我只是看过她的小说,打听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给她写过两封信。”
“我真的就只和她通过信,连面都没有见过,我脑子里有故事,但是没有那个文笔,所以想找蔚蓝合作。”
“我本来和她约了今天见面,谁知道她就死了!警察同志,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我都打算和她合作写小说赚钱,怎么可能连面都不见就杀了她?”
曹光、李明杨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着赵向晚。
既然是赵向晚发现的端倪,那不如就让赵向晚亲自上阵吧。
他俩也想见识一下,将微表情行为学引入刑侦领域的第一人,读心神探赵向晚,会怎样审讯赵晨阳、洛一辉。
赵向晚拿起一个信封,送到赵晨阳面前:“这,是你寄给蔚蓝的信吧?”
赵晨阳只看一眼信封与邮票,便知道是自己寄的:“是是是,是我寄的。”
赵晨阳此刻对警方的畏惧达到了顶峰,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怎么会有这封信的?”这不是她寄给蔚蓝的吗?怎么会到了警察手里。
赵向晚板着脸:“你的每一封信,我们手里都有。”
赵晨阳没有丝毫怀疑:“我一共给她寄了三封信,她回了我三封。”
赵向晚淡淡道:“都说了什么?”
赵晨阳老老实实地回答:“第一封信,我给她寄了个故事梗概,她回信表示很感兴趣,可以考虑合作;我很高兴地写了第二封信,询问以什么方式合作,我想和她五五分成。她回信说五五难度很大,毕竟我只是提供了一个灵感,她说可以用买断的方式进行,她一千块钱买我一个灵感。那我肯定不会同意啊,然后写了第三封信,我说不接受买断的方式,坚持合作分成。她回了信,说今年会到罗县参加作协年会,希望能在2月13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五见到我,她还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到了罗县之后与她联系。”
赵向晚问:“你什么时候收到的第三封信?”
赵晨阳想了想:“好像是2月10日的上午。”
赵向晚嘴角一勾:“是洛一辉取了信,交给你的吧?”
赵晨阳点头:“对啊,我和他住在珠市的新房里,没有传达室,所以寄信地址写的是夜总会,都是由一辉拿到信之后转交给我。”
赵向晚心下了然:“你给蔚蓝打过电话吗?”
赵晨阳摇头:“我要说的话,已经在信里说清楚了,剩下的只能当面详谈,打电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打算今天到了罗县之后再联系她,之前并没有打过她电话。”
赵向晚拿起一迭子A4白纸,纸上打印着蔚蓝近一个月内的通话记录。
赵向晚指着圈出来的几个电话号码:“看到了没?11号上午从珠市拔出去一个电话,与蔚蓝联系,通话时间为两分钟。12号晚上,蔚蓝被杀。”
按照蔚蓝的计划,12号下午与出版社编辑见面之后,有个初步计划,13号再与赵晨阳见面。可以说,蔚蓝非常重视赵晨阳,将13号一整天都留给了她。
但有人打乱了蔚蓝的计划。
答案呼之欲出。
赵晨阳再蠢,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她声音颤抖,呆呆地看着赵向晚:“是,是一辉打的电话?他拆了我的信?可是……为什么?”
“你说呢?”赵向晚目光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刺得赵晨阳闭了闭眼睛。
赵晨阳双手开始哆嗦。
【是洛一辉干的!他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我和蔚蓝合作?】
【可是,他从来没有阻止过。我告诉他我与蔚蓝通信,蔚蓝给我回了信,他都是抱着我,夸我很棒。还主动帮我寄信、取信,又送我来见蔚蓝。】
【如果他不想让我和蔚蓝合作,只要他告诉我,我就不会与蔚蓝联系。他怎么那么傻,非要杀人?】
赵向晚听到她心中所想。
呵呵,洛一辉不想让赵晨阳与蔚蓝合作,然后直接央求赵晨阳?这不是洛一辉的处事风格。
赵向晚站起身,走到赵晨阳面前,曾经的一对姐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目光相对。
赵向晚目光冷然,凤眼中带着威严。
赵晨阳目光躲闪,眼里闪着泪光。
赵晨阳不得不承认,虽然重生而来,虽然刻意抢夺赵向晚的人生。但是,赵向晚坚韧、强大、努力,即使换一条人生道路,依然活得灿烂明亮。可是赵晨阳呢?即使如愿进了城、成为官家千金,享受最好的资源,依旧好逸恶劳、贪心虚荣,活得窝窝囊囊。
赵晨阳嗫嚅道:“我没有杀蔚蓝。”
赵向晚凤眼微眯:“那是谁?”
“也许是……洛一辉吧?”
“为什么?”
赵晨阳感觉到心口一阵绞痛,痛得无法呼吸:“因为,他不想让我和蔚蓝合作。”他想剪掉我的翅膀,把重生回来的我永远留在他一个人的身旁。
赵晨阳在笔录本上签完字, 神情有些呆滞。
赵晨阳看向被一群警察簇拥着的赵向晚,被橄榄绿制服包围的她英姿勃勃,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赵晨阳带着哭腔问赵向晚:“我该怎么办?”
赵向晚看了她一眼:“我建议你, 不要再等洛一辉, 直接回家去吧。”
赵晨阳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回家?回哪个家?我爸和我妈正在闹离婚, 他们根本都不管我。我早就大学毕业, 找了几个工作都做不长久。遇到洛一辉之后,我和他同居了半年,和他一起打理夜总会,本来打算过完年就结婚的。可是现在……你让我怎么办呢?”
赵向晚看着她哭得伤心欲绝, 内心毫无波澜,淡淡道:“求仁得仁, 你哭什么?”说罢, 转身就走。
赵晨阳原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被赵向晚这句话给噎住, 哭声陡止,脸一下子胀红, 紧接着打起嗝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再加上这止不住地打嗝,赵晨阳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看着赵向晚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高挑、飒爽、雷厉风行, 赵晨阳茫然不知所措。费尽心机抢来的人生, 却被自己过得一塌糊涂, 未来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走出审讯室, 回到专案组办公室。
已经是下午六点, 有人拎着饭盒进来。
办公室里飘起了饭菜香味。
赵向晚与季昭很自然地坐在桌边, 打开饭盒, 吃起饭来。
盒饭应该是从酒店拎过来的,青椒炒肉、芹菜卤牛肉、土豆丝,还有一只大鸡腿,菜式还挺丰富的。
曹光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时间匆忙,实在没有时间安排酒宴,只能先委屈一下两位,将就着吃点盒饭。”
赵向晚忙碌了一天,肚子也有些饿了,快速扒起饭来,听到曹光的话,她微笑道:“在外面吃浪费时间,这样挺好。”
李明杨肠胃不太好,晚上不敢吃太荤的菜,将鸡腿挟给小周警察,笑着回了一句:“只有最后一个要审的了,有赵警官在,肯定没有问题。”
盒饭有点硬,赵向晚端起桌上热茶喝了一口,主动介绍起洛一辉的基本情况。
六岁时父母离异,被姑姑收养。高中毕业之后赴M国留学,取得心理学专业学士学位;毕业后回国担任季昭的私人助理,曾任四季大酒店的行政经理。现在珠市开了一家名为金碧辉煌的夜总会,生意非常火爆;
是一只心机深沉的笑面虎。
听完赵向晚的介绍,李明杨感叹一句:“看来,这是块难啃的骨头啊。”
小周警官说:“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夜总会的老板?手段了得啊。现在夜生活丰富,罗县也开了好几家酒吧,虽然说上头要求这类场所规范经营,但他们总有办法躲避检查,狡猾得很。”
曹光看了看手表,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传唤时间是上午十点,我们还剩下四个小时,真的要抓紧。”
作为刑侦支队队长,曹光侦查经验丰富,和赵向晚商量:“审讯与侦查齐头并进,你觉得怎么样?通过周浩漫与君于义的描述,我们专案组推测,杀手应该长期在医院陪护,有车或在汽修厂工作。可以派人拿着季昭画的画像,到罗县、珠市的医院走访调查,看看能不能把人找出来。”
赵向晚点了点头:“好。”
赵向晚与季昭以专家身份参与此案调查,具体的侦查工作由曹光这个组长安排,赵向晚只参与、不主导,只提建议,不下结论。
曹光问:“赵警官,季警官参加这次审讯吗?”
季昭与洛一辉是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关系,按照亲属回避原则,季昭不合适参与审讯。
赵向晚明白曹光的意思,转头看向季昭:“你在办公室等我一下。”
季昭今天没有穿制服,穿的是和赵向晚搭配的浅灰色长呢大衣,纯白色羊绒衫打底,黑色眼眸似天上星光,不言不语,却宛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听到赵向晚的话,季昭点点头。
【好,我等你。】
没有多余的言语,可是他那温柔似水的眼神,却让赵向晚安心、平和。
吃饱喝足,抖擞精神,开始今天的第五审。
依然是曹光负责主审,副审李明杨,专家赵向晚,笔录员小周。
洛一辉的表现与赵晨阳完全不同。
被警察带进审讯室,他并不恐慌。
端正坐在铁椅中,洛一辉看一眼墙壁上那八个带着警示意味的大字,笑着念出声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心理暗示做得可真好。”
曹光板着脸:“严肃点!”
洛一辉坐好,收敛了笑容,目光停留在赵向晚身上,抬了抬下巴:“她不是星市公安局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曹光没有惯着他,理都没有理睬他的问题,直入审讯环节。
“姓名?”
“性别?”
“年龄?”
“籍贯?”
“工作单位?”
洛一辉不急不忙,准确回答。
他穿一件棕色短款皮衣,眉眼清俊,坐在这个冰冷的审讯室里,阳光而开朗,完全看不出来他会是一个雇凶杀人的罪犯。
基线测试,洛一辉心理稳定而深沉。
他虽然端坐椅中,后背虚虚靠在椅背,双腿微微分开。他认真地看着提问的人,目光并没有任何飘忽的迹象,更没有四下打量。就仿佛提问的人是老师,而洛一辉,是那个坐姿端正的、听话的学生。
虽然没有听到洛一辉任何心声,但看到洛一辉的姿势,宛如弓箭那紧绷的弦,蓄势待发,赵向晚放下心来。
只要他郑重对待,那就对了。
任何人,思想上的那根弦都不可能一直绷紧。
审讯室里这么多警察,轮番上阵,也能耗死他!
明确了“耗”字决之后,赵向晚将身体向后靠了靠,一只手轻轻搭在桌面,另一只手放在膝上,安静地看着眼前认真回答问题的洛一辉。
进审讯室之前,赵向晚就对曹光说。她会在适当的时机插话、或者接手审讯,但到底什么时候是适当的时机,要随机应变。
这也就代表,在赵向晚没有主动开口之前,审讯室的主审依然是曹光。
现在赵向晚没有说话,曹光便按照自己的节奏开始深入问题。
“1991年2月12日晚上八点,你在哪里?”
“我在珠市,金碧辉煌夜总会总裁办公室,与经理谈话。”
“有证人?”
“有,杨经理。”
“1991年2月11日,你打过蔚蓝电话?”
曹光的这个问题问得好,主打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