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不移地做个路人甲—— by七月犁
七月犁  发于:2023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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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个玛嘞!达泰深吸,转过头继续前行?。父女没去?跟玛嘞夫妇道别?,直接出?了府,与十六武僧往东城门?口去?。
东城门?口外挤的全是人,招工告示下站着个三两识字的,他们大声念着告示上的字,并做解释。
“不满十八高出?四十五的,人家?不要。工钱怎么结,看你们。你们是要一日一结还是凑个整的,都可以。一天?一亩地,把草连根拔,拔完就可以忙自己的事去?。必须要会拳脚,遭遇野兽能?自保。明日辰时,就到这报名。人家?要看人,人不行?不要。”
人群里好几?位都在问:“真的是两百文一天??”
“是,一天?一亩地。”
达泰一行?未等到城门?口,就听说事了。十六武僧虽常在西望山上,但西望山上也不是不闻不问天?下事。对疑似玄灵老祖弟子的阎晴,寺里关注那就更多了。离山时,主持私下特?地交代有机会一定要试探一下阎晴修的是否是《混元十三章经》?若是,他们当礼敬,并即刻传信回西望山。

第91章
到城门外, 达泰是不欲停留,但十六武僧却不约而同地转步向招工告示。告示贴得高字也不小,他们不用挤到里就能看到。西佛隆寺有大蒙地舆图, 盛冉山在?哪, 武僧都?清楚。不过相较达泰,他们并不以为黎上阎晴买下盛冉山一片是针对密宗。
“要是咱活干了?,对方付不起银钱咋办?”
这问话才脱口, 就有小伙反驳:“你开什么玩笑,睁大眼瞧瞧清楚雇佣劳力的是谁?黎上?黎大夫, 百草堂就是他建的。他会差你那两个子?”
几人附和:“两百人给黎大夫干两月活儿也就两千余两银。黎大夫在?坦州向沁风楼索要诊金,那开口便是一万金。兄弟,你不用忧心他兜里空,还是先担心担心自个这把?子力气能不能入人家的眼。”
“就是这话。”
听着的达泰,脸上?神色愈来愈差。没了?那身袈裟, 他站在?芸芸众生间,都?不及跟在?他后?的谈思瑜惹眼。除了?一两认出他的人, 离着点走,旁的只当他是个寻常老僧。
看完了?招工告示,武僧离开城门口,面上?不见?表露,与达泰父女继续东行。
谈思瑜若无心一般道:“盛冉山那片一直荒着怪可惜的,现落黎上?阎晴这两位有眼识有气魄的主儿手里, 想必用不了?多久, 咱们再出魔惠林西去就不用紧赶慢赶至崇州了?。”
“世间多一块太?平, 就会?少?一些疾苦。”走在?武僧最前的阔脸和尚语调平缓:“阿弥陀佛。”
心一沉, 谈思瑜听出音了?。这些武僧虽与她父一道入中?原,但却自有主张, 并不是要听命于她父亦或密宗。
城门外的簇拥久久不散,是走了?一波又来更多。招工告示的反响可谓非凡,直至傍晚人才少?了?一些。
天黑,城门已关。一穿着灰色僧衣,留着寸长发的中?年随在?几个舟江口码头的装卸苦力后?来到招工告示下。几个苦力的头,是个高大却不魁梧的汉子,其大半张脸都?被胡子遮盖,沉静的眼睛里充满了?阅历,仰首上?望。
“晔哥,告示上?真写了?两百文一天?”个子不高却比其他四个都?敦实的男子,腕上?绑了?条汗巾,不识字但还是踮脚眯眼地看向告示。
被称作晔哥的大胡子目光定?在?落款上?,他道:“黎上?招人去盛冉山除草,一日?一亩,两百文钱,要会?拳脚不惧野兽,年龄咱们都?在?范围内。想去的,明日?辰时来这报名。他们只招两百人。”
“两百文一天,召两百人,那一天下来就是…”杵在?晔哥后?的圆脸小子掰起指头。
“四十两银。”站最后?的僧人出声。
“对对,是四十两银。”圆脸小子看着自己竖着的四根指头,一脸的羡慕嫉妒:“也不知道黎大夫缺不缺儿子?”
“就你这长相,投十八回胎也投不到他膝下。”一旁的大眼中?年笑哈哈。
“算了?,我还是先挣他十两银吧。”圆脸小子放下手,解开松了?的裤腰带,提了?提裤子,将裤腰带系紧。
晔哥回头,目光自僧人身上?掠过,看向他五个兄弟:“都?去吗?”
“那肯定?的。一天两百文,一月三十天,咱一日?不落一月能挣六两银。”大眼中?年手比划着:“这活我能干到死。”他们起早贪黑去码头卸货装船才挣几个铜板?
“那明天就不去码头了?,早点到这。”晔哥提醒:“他们只招两百个。”
“好。”五人同声。
“都?回吧。”晔哥站着不动,摆摆手。圆脸小子问:“你不回?”
晔哥看向僧人:“我还有点事。”五人顺着目光,转头瞅身后?。僧人竖手:“在?下姜程,与程晔是旧识。”
“都?回去歇息。”程晔催促。
旧识不是旧怨,大眼中?年呵呵笑起:“晔哥,那我们回去了?,你自己小心,别太?晚。粱叔还在?家等着。”
等人都?走了?,程晔转身,再次看向招工告示的落款。龙生龙凤生凤,黎上?就该似他祖父、父亲那般叫人仰望着。
“没想到你我再见?,竟在?舟江口码头。”姜程上?前两步,上?回见?是在?二十年前,那时他初下释峰山,而程晔也将将十七岁刚随父跑商。程晔的父亲程余粱,是坦州黎家最大一支商队的总管事。
他与姜程相识于卞广城,再遇是在?裕阳,之后?…就是今天了?。十七岁的记忆在?程晔脑中?翻涌,他自幼就向往父亲带领商队走南闯北的生活,苦练功夫到十七岁,在?他一再的相求,终得偿所愿。
只他万万没想到,头趟跑商就是终结。他们的商队南下,走过十七城后?返回过境裕阳,在?快抵陇西时遭袭。那帮土匪个个蒙面,凶狠异常,商队护卫死伤惨重。爹见?不对劲,便护他逃。他却硬拉着爹一块逃了?。
商队遭劫,爹自责不已,正欲赶回坦州向主家请罪,却听闻坦州黎家一夜被灭门。他和爹都?不愿相信,乔装了?番偷偷潜入坦州。他们抵达方林巷子时,巷子里的血腥气还未散尽。
他爹跪地痛哭,他亦心如刀绞,黎家是他长大的地方。他三岁时娘病逝,从此便住到了?黎家,吃的是黎家大厨房做的饭,读的是黎家族学。
黎家对他爹有知遇之恩,对他也是恩重如山。这些年,他们父子一直隐在?裕阳、陇西、崇州一带暗中?查探是谁袭击他们的商队,以此来追踪灭黎家门的那伙人。
爹做商队大管事十余年,心细如发,从一些蛛丝马迹里挖出了?很?多东西。只越查…他们父子越是无力。对方势力太?大,他们想要给黎家报仇难比登天。
后?来,百草堂在?各城铺开,黎上?之名流入江湖。他爹激动,说此黎上?就是彼黎上?。他也深切希望是。
黎上?低调,行踪不定?。他和爹找不着他,又不敢轻信百草堂,毕竟百草堂后?头还有个白家。没亲眼见?到本人,他们不愿将查到的东西交出。最近,黎上?携妻女来了?崇州,他爹兴奋之余又生了?情怯。
终要见?面了?,程晔眼里晃过晶莹:“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削发。”一个长在?少?林的人,却一身反骨。初次见?,他爹就说这小子吃不了?少?林那碗素斋。
“不止你,我自己都?意外。”只情已随卿去,再留着三千丝于他也只是麻烦。姜程淡淡一笑:“你呢,驻足许久,是在?怀念?”
程晔凝目,没有反驳:“少?林让你失望过吗?”
姜程唇微抿,沉默着。
“看你留着寸长发,我就知道了?。”程晔转身:“黎家从未让我爹和我失望过。”老太?爷豁达,冉升叔可亲。每回商队远行,他们都?会?千叮咛万嘱咐,命只有一条,一定?珍重。
二人相视,迟迟粲然笑之。
夜半三更,辛珊思睡得好好的眉头蓦然一蹙,躺在?边上?的小人儿闭着眼睛呜咽。黎上?胳膊肘撑炕,看向里。辛珊思弯唇,手伸进黎久久的小被窝里,扯了?她湿哒哒的尿布。黎久久立时闭了?嘴,还翻身往里去了?去。
“垫子肯定?潮了?。”黎上?下炕,去拿了?张干垫子。
辛珊思躺那不动,看着黎大夫收拾:“我刚做了?个梦。”
“梦到谁了??”黎上?摸摸闺女的小被子,暖和和的,连人带被抱起,给她换张垫子,将人安置好,又从炕尾的藤篮里取了?块尿布。
“我师父。”模样沧桑,跟她记忆中?的一样。辛珊思凝眉:“黎大夫,你看过我师父于青莲钵上?的留书吗?”
“没细看过。”黎上?给姑娘垫好尿布掖好被子,俯身在?小人儿额上?亲了?亲。黎久久被几番打搅,想睁开眼望望,但又实在?睁不开便放弃了?,继续睡。
辛珊思道:“我师父留书说她会?去风舵城是谈香乐私改了?她的信。你提过岭州风月山庄是泰顺十年六月初一被灭的门。”
“对。”黎上?没到外间躺,直接插在?了?闺女和珊思中?间。
“我师父也提到了?一个日?子,泰顺十年六月初三。”辛珊思眉蹙得更紧:“她说谈香乐隐忍数年,终于泰顺十年六月初三私改她的信件,将她引至风舵城。”
黎上?知道她疑惑在?哪了?:“谈香乐生女后?,求得你师父的谅解,便被安排到魔惠林伺候。从魔惠林到风舵城有六百里,以你师父的脚程,即便是日?夜不停地赶路,也要三日?左右。”
“我师父还带着谈香乐,是谈香乐偷袭的她。”辛珊思冷目:“如果是六月初三私改的信,那等我师父抵达风舵城,起码已经是六月初七八。这个时候,距离风月山庄被灭都?过去好几天了?。风舵城的大街小巷怎可能还空着?”
“所以你怀疑你师父和谈香乐是六月初三抵达的风舵城。”黎上?问。
“对。”辛珊思道:“我师父在?青莲钵上?留书的时候已经重伤,身后?不定?还有追兵,表述不清也是有可咝…”她捡到师父那日?的前两三天好像是她外祖父的寿辰。她娘虽然没去昌河镇祝贺,但早几月就已裁布,给外祖做衣。寿辰当日?,娘还给奶娘一家发赏钱,且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好菜。“我外祖父的生辰是六月初二。”
沉凝了?三五息,黎上?扬唇:“谈香乐亦或达泰,是不是早就知岭州那要出事?”
“风舵城算是绝煞楼的地盘,绝煞楼又在?杀害我师父的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辛珊思真想把?那老尼刨起来问问清楚,到底是谁给她来的信叫谈香乐私改了?,又是什么重要的事需她堂堂大宗主亲自前往?
黎上?将臂膀塞到她颈下,躺平了?捋起事:“谈香乐到你师父身边时,多大?”
“十一岁,在?蒙都?。”辛珊思说:“谈香乐遭人欺凌,被我师父救下。”情节很?俗套。
“十一岁,早懂事了?。”黎上?又道:“那时你师父是…”
“四十六岁。”
“寒灵姝二十五岁就已扬名四海。”黎上?算计着时间:“五十一岁掌的密宗。”
辛珊思在?想:“谈香乐偷改信件,肯定?是受达泰指使。但相较起达泰,她离我师父更近,对我师父的事知道得更清楚。以前不知绝煞楼有鬼,我就没往多里想,现再思虑起来,发现里面疑点真不少?。”
“谈香乐应该不是蒙玉灵的人。”黎上?道:“你师父四十六岁时,是烈赫十六年,那时蒙玉灵才七岁。”
轻嗯一声,辛珊思表示认同:“我师父留书里有一句,谈香乐侍佛十年,深居寺中?,竟有了?身孕。那照她这个时间算,谈思瑜都?过二十了?。可据我所知,谈思瑜应该和我差不多大。所以这个侍佛十年,也有错。谈香乐怀身子的时候,侍佛绝对不止十年,应在?十二年左右。”
她在?这给她师父纠错呢。黎上?笑开:“人在?重伤时,头难免昏沉。”
“而且她伤在?心脉,能逃到洛河城已是极限。”辛珊思啧了?下:“不想了?,等哪天撞上?达泰,我会?在?杀他前把?事问清楚,到时就知谈香乐到底有无问题了?。”眼睛一闭,“睡觉。”
黎上?在?她额上?重重嘬了?一口。
才鸡鸣,崇州东城门外已经排上?队。程晔几人来得不晚,排在?较前,只让他们意外的是姜程竟也在?。天亮时,那队伍排得都?看不见?尾。中?途也不是没人想插队,只排在?这的哪个不是身强体壮?
风笑和陆爻来得准时,尺剑扛了?张桌子放到招工告示下,从襟口掏出本册子置于桌上?,然后?抽了?插在?桌面下的斩骨刀,站到一边。
没见?到黎上?,程晔不失落。黎上?已经在?荀家屯置宅落居了?,这又买下盛冉山那一片,还如此大动作。不敢说长远,至少?近几月他肯定?不会?离开崇州。
陆爻今日?特地泡了?一壶枸杞茶带着。风笑摆好板凳,两人落座。排在?队最前的是个六尺大汉,九月中?旬还露着大肚,得了?示意,上?前两步。
风笑刚想让那人伸手,陆爻就已道:“不合适,下一位。”
大汉两眼一勒:“你给老子说清楚为啥不要老子?”
“你性子太?燥,干不了?细活。我们要除尽草根。”陆爻不惧他的怒瞪,双目深幽,与大汉对视着。五六息,大汉败下阵,这狐狸眼说得还真准了?,他性子是急,不甘心地挪步让出位置。
相较起来,第二位就斯文多了?。风笑看过手,摇摇头:“下一位。”
一连七八位都?没被相中?,队里就有声了?,只知道招工的主家是谁,有意见?的也不敢声大。第九位是位个子中?等身形偏瘦的青年,陆爻看过他的脸,目光下落,定?在?他的手上?,点了?点头。
风笑提笔:“户籍册。”
青年惊喜忙掏出户籍册,双手交上?。风笑登记:“后?日?开工,自带器具。”
“成。”这些他都?知道,器具坏了?算黎大夫的。
两刻后?,轮到姜程。尺剑瞧着这张脸只觉熟悉,但一时又对不上?号。倒是陆爻一眼就将人认出,观过面相后?劝到:“你要不要考虑在?盛冉山那支个卷饼摊子?”
一听到卷饼摊子,尺剑立时就想起来了?:“姜程。”他怎么把?发剃成这个样?
姜程竖手:“黎大夫让我来找他,我来了?。”
“来得正是时候。”风笑笑言:“咱们现在?就缺人。”准确地说,是缺村民。
尺剑指指身边,让他过来站。姜程没拒绝。只他往那一站,就叫队里等着的程晔不快活了?,心里泛起酸。
又录两位,风笑册子翻过一页:“下一位。”
与程晔一道的圆脸小子鼓气,跨步上?前。陆爻见?他两眼平视前方,不禁发笑:“可以。”
两字如同天籁,圆脸小子赶紧掏出户籍,生怕晚了?对方就不用他了?。
“阮齐。”风笑登记。
阮齐之后?便是程晔,他不用叫,走到桌前。陆爻盯着他的眉眼,心道这不是个善茬:“户籍。”
等在?一旁的阮齐见?他晔哥也被相中?,高兴得蹦三蹦。风笑拿到户籍,展开一看,双目微缩,抬眸望向男子。
今日?程晔用的不是假户籍,见?风大夫看来,他心中?大石落地。黎家出事时,黎上?才四岁。风笑知道他,那便意味着黎上?有在?查黎家的事。
他是黎家商队大管事程余粱的儿子。迟迟风笑才收回目光,落笔写下程晔二字,将户籍归还,小声问:“你父亲还活着吗?”
“活着。”程晔鼻酸。
风笑请他站到尺剑那。尺剑打量起走来的大胡子,确定?不熟,不过也没急着问风叔。
因?为要求严格,他们一上?午只招到七十一位。等招足两百人,天已黑尽。
在?家久等不到儿子的程余粱,跑来了?东城门口,见?人跟招工的三位在?一起,他双目顿时就湿了?。
风笑没想到会?忙到这么晚,正犹豫要不要让程晔先回去,就闻程晔叫“爹”,他抬头便见?来人,立马起身行礼:“大管事。”
这一声叫得程余粱疼极,他是西北大商黎家商队的大管事,可黎家…已经没了?二十年了?!鼻间刺痛,他愧对主翁愧对黎家。若非小少?爷闻名,他都?不知道黎家嫡支还有人活着,抬手挡脸,他深疚。
“您既然来了?,那就随我等一起去荀家屯见?见?主上?吧。”风笑没见?识过程余粱做商队大管事时的风采,看着老者面上?的沟壑,便晓这些年他过得亦艰辛。可凭他才干,不该是这般。
尺剑盯了?老者几息又瞅瞅边上?的大胡子,他晓得这两是谁了?。程家最大一支商队的大管事,程余粱,和他的儿子程晔。
“你们…”
闻声,程晔转眼望向欲言又止的尺剑,微微一笑:“我和我爹没背离主家。主家出事前那次商队远行,我爹会?带上?我纯粹是看我大了?,而我又有心,才领我出去见?识见?识。”
见?他坦坦荡荡,尺剑心里有两分信那只是巧合了?,踢踢陆爻。
陆爻把?名册递过去,也没看程晔,道:“目光坚毅,虽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但性情忠贞。”

第92章
要去见小少爷了…程余粱掩脸的手不自?觉地下落摸向自?己?鼓囊的襟口, 其实在来?这前他就做好准备了。
尺剑将桌和板凳搬上牛车,一行往荀家屯去。路上没说什么话,他们都很安静, 抵家时已过戌正。在院门口, 坐车上的几人下车。尺剑赶牛绕往后门。
黎久久睡了,黎上还未歇正在翻老药典,听到外头来?动静, 他老药典也不放下起身出屋。
“可算回来了。”辛珊思笑着跟在黎大夫后,只她没想到这么晚了竟还有客上门。
双目微敛, 黎上看?着那个从黑暗中走来?的老汉,一模糊的身影自?他记忆深处奔涌而来?。
见到黎上的第一眼,程余粱就确定了,他就是黎家大爷黎冉升的儿子,再?忍不住, 老泪纵横,巍巍颤颤地走上前两腿一弯跪到地, 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程晔也红了眼,跟着跪下了。
程余粱…黎上笃定,跪在他身前的老汉就是黎家最大一支商队的大管事程余粱。经查,那支满载货物的商队在黎家出事后,于陇西一带被劫。商队护卫全部横尸荒野,只大管事程余粱与其子程晔不在其中。这也是黎家七支商队下场最惨烈的一支。
其余六支, 黎家出事时, 有两支在坦州休整。另四支在外的商队, 在听闻黎家没了后, 不是就地分了货款散了就是遇袭不抵抗。那些商队人员的去向,一界楼还在查。
听着这哭声, 辛珊思心里不好受,厨房里只给去招工的三人留了饭,这会多出三位…她招呼冰寜去再?做点吃的。
“阿弥陀佛。”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姜程总能在程晔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二十年前,他们轻狂又腼腆地向往着未来?。二十年后,他们历经沧桑变得沉重?,好在尚有气力面对低落。
程余粱悲恸的大哭,是被正房里屋传出的娇弱呜咽扼断的。黎上疾步去安抚被吵醒的姑娘,屋外几人盯着窗棂,气息都放轻了。
黎久久脾气不错,她爹把她抱起,小脑袋就往她爹肩膀上一靠,不再?哭了。
黎上拍拍小人儿,拿了小包被给她裹一下,走出屋,见程余粱和程晔还跪着,浅浅一笑:“都起来?吧。”他和珊思凶名在外,这对父子还敢来?见他,便说明他们跟当年的事关系不大。那趟商队远行,程余粱带上程晔应只是巧合。
“都起来?。”风笑去扶程老。程余粱却抬手打住他,自?襟口掏出一只厚实的大纸封,高举过头顶:“小少爷,这是我与我儿潜伏二十年查到的所有东西。”
黎上面上的浅笑散了,看?向程余粱、程晔的目光多了真?。黎久久从小包被里拽出自?己?的小肉爪,抓向头上痒处。尺剑得了示意,上前接过程老高捧着的大纸封。
交了这些东西,程余粱肩上轻了,就着风笑的力,站起身。程晔看?他爹起来?,才动腿。
黎上拨开闺女没轻没重?的小爪子,用指腹轻轻给她抓抓痒,转身进了堂屋。
厨房里,辛珊思揉了团面,又切了块肉。肉酱炒好,她才想起姜程那发。
“家里不是有咸菜吗?给他夹碗咸菜。”因着方阔、孤山,薛冰寕现?在瞧和尚都不顺眼,用烧火棍压着点火。
厨房就在正房边上,两人声说小也不小。姜程耳聪目明,听着就走出了堂屋,到厨房门口,竖手道:“我不忌口。”
不忌口好,辛珊思笑了:“行,那我就不给你另炒盘拌面菜了。”拿了擀面杖过来?,一会的工夫面条就下锅了。
堂屋把桌子空出来?,陆爻端着一大盆面放到桌中央。见着白花花热腾腾的面,蔫吧的黎久久立时来?了精神。
贪看?着的程余粱笑问:“几个月了,还不会吃?”
不用黎上回,端着菜进门的尺剑就给答了:“才四个多月。她要能吃就好了,那样咱吃饭也不用总想避着她。”不过也快了,他问过风叔,久久六七个月就能进点清淡好克化的了。
黎久久小身子往桌那边歪了,看?得一屋人哈哈笑。
辛珊思抓着筷来?,程余粱忙正身拱手:“劳累夫人了。”
“没什么劳累不劳累的。”辛珊思摆手让老汉别多礼:“就是今天太?晚了,家里没什么菜。明天咱们杀鹅,炖大鹅吃。”经过她闺女,见小东西两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桌,不禁发笑,“又被你逮着饭点了。”
“辛苦了。”黎上暖暖地看?着他的妻。
还感性?起来?了?辛珊思娇嗔地瞥了他一眼,招呼程晔、姜程过来?坐:“赶紧吃。再?磨蹭,面就坨了。”
一看?别人都到桌边坐了,自?己?还原地不动,黎久久发急:“啊…”
黎上依她,走向桌子。薛冰寕削了个频婆来?,送到小姑娘眼前。只要是吃的,小姑娘来?者不拒,咧着嘴伸出两小爪子去抱,抱住就迫不及待地盖到脸上。
辛珊思端了碗茶坐到黎大夫身边。许是怕小姑娘再?盯上桌上的菜,吃饭的几大人狼吞虎咽。很快,饭菜就全空了。尺剑、风笑将碗筷往盆里一放,端去井台那洗刷。陆爻淘了抹布来?,将桌子擦擦,又泡了壶茶。
黎上看?向姜程:“孤山死了,你知道吗?”
“早就听说了。”姜程清楚这院里只他一个外人,人家顾忌也属应当。他站起身,目视黎上:“在说方阔、孤山之?前,我先?感谢您。”竖手一鞠,“您没拒绝救治温娘,我意外又惊喜。虽晚了一步,但也叫我看?到了一缕世间人情。”轻吐一气,眼露晦暗,“十年前,我带温娘逃离沁风楼后就回了少林。”移目看?向程晔,“你昨晚不是问我,少林有没有让我失望过?我现?在回你,有。”
程晔虽没娶妻,但也能体会姜程的痛。姜程长在少林,即便年少不羁时,对少林也是全然信任。可在他最无助最需要少林的时候,少林却抛弃了他。
“在我师父拒绝救温娘后,我没有多求也不怪,只是失望。”姜程声哑:“原来?高坐在大雄宝殿上的佛,与我一直供在心里的佛是不同?的。那一瞬,我自?幼筑起的信仰崩塌了。”
辛珊思理解:“温娘是不是从勐州城的沁风楼逃离的?”
姜程点首:“对。”
“我们见过菲华。”辛珊思告知。
微微一愣,姜程问:“她还好吗?”
迟疑了下,辛珊思回:“尚可。”
静寂了几息,姜程说:“那日?你们自?我家离开后不久,方阔就来?了。”再?提起,他心里犹不甘。
“方阔去你家?”薛冰寕喜欢把那老鬼往最坏里想:“温娘自?杀不会跟他有关吧?”
还真?有可能,辛珊思清楚记得陆老爷子打听回的消息,方阔是前一天路过的南冯庄。
姜程嗤笑:“他说他没想到黎大夫会走南冯庄会同?意给温娘解毒。”
“那个老秃驴…”薛冰寕气怒:“怎么哪都有他?”
“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都劝人活吗?”辛珊思忘不了温娘坐水缸面带微笑的死状。
“他也逍遥不了多久了。”姜程扬唇:“我来?找你们的路上,撞见了少林戒律院的罗汉,他们下山正是为捉拿方阔。”
薛冰寕心里舒服了一点。辛珊思道:“我杀孤山,是因他该死。”
“我知道。”姜程坦诚:“方阔拿话本入大雄宝殿给众僧做早课的事,你们应该都知了。”
“是你将他的经书换成了话本。”风笑看?着姜程。
“是。”姜程皱眉:“我十岁时,发现?方阔笔下写的不止是经书,还有话本。当时我也没多在意,只闲时会偷偷溜进他的禅室翻个两三页,没几回,就被方阔逮到了。方阔警告我,话本可以看?,但不可将他写话本的事外传。孤山比我早知道这事,他对话本里的杀伐很沉迷。
泰顺元年,西陵方家家主方毅然病逝,他儿子方子和因为年岁不足经历不够,争家主之?位时败给了方家二房。大概是怕叔父打压,方子和以为父祈福之?名,到灵广县暂居。
灵广县就挨着释峰山,有这便利,方子和隔三差五地就上山寻方阔论?经。我会意识到方阔那些话本潜藏着许多危害,是因方子和的一句话。他说,若是垚军城姚家能落得话本里土家那般结局,我也愿做房家。
写土、房两姓的那本话本,我读过。听了这话,我当时心就一沉。因为那话本里的情节,并?非是完全不可能变成现?实。方阔的最后一本话本,写的是状元郎。也正是这本犯忌讳的话本,让我下定决心揭发他。”只最终,黎家还是被灭门了。
“状元郎?”程余粱冷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戚宁恕?”
见程老这般,辛珊思直问:“米掌柜向黎家借银的事,您知道?”
“当然。”程余粱放在桌上的手被握得死紧:“米粥以戚宁恕之?名,说阵前战况紧张,阵后军饷不足,求黎家襄助解燃眉之?急。他开口就是六十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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