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爻拧眉,抬手挡在眼上,转脸看向南。南边倒是平整,还隐约可?见村落。再往西,西边有林,但不知是什么林,大中午的看着竟黑沉沉。北边没遮挡,就是路有点起伏。
“怎么样?”辛珊思在找水。
陆爻摇头:“不好。”手指东,“紫气?东来,被穷山截了?。官家都绕着穷山走。西边主?贵,却晦暗。南虽有人,但北边不拦风。秋冬干燥,风一吹铁定灰头土脸。这些还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里?没水。”辛珊思与抱着娃走来的黎上一并出声。
“对。”陆爻扭扭脖颈:“风水风水,有风没水,再丰润的人也会蔫吧。”
不合适,辛珊思就没心情再察看四周了?,转身往阴凉处去:“垫个肚子,咱们便回去。”
真应了?陆爻的话,这地不是块好地,来阵风他们就吞口灰。一顿饭的工夫,吞了?三四口,眼还被迷得水汪汪,连黎大夫护在怀里?的黎久久都打两小喷嚏。
“赶紧走。”背朝西北坐着的尺剑,把最?后一点包子皮塞进嘴就起身收小桌。
面朝西的辛珊思也站起拎上两只小板凳,尺剑提着小桌快一步往驴车去。眼前没了?遮挡,她视野顿时开阔。转身走向驴车,只才走出三步,脚下?蓦然顿住,转头看向西,双目渐渐凝起。
“黎大夫,那是马吗?”
走在旁的黎上已?经?在看:“一匹马驮着…个人。”
西方,一个黑点才出林子,在缓慢移动。辛珊思再聚目:“那人是趴在马背上吗?”
“也有可?能是死人。”陆爻从旁过。有风来,黎上立马转个身,手护上闺女?的面。黎久久一个小喷嚏,口水喷她爹一掌心。风笑跑过来,抱了?小人儿就拱进了?驴车。
辛珊思不急着走了?:“黎大夫,不是我吹。我这人有点邪乎,能叫我止步的,基本?无闲杂人士。”
“譬如薛冰寕、苏玉芝…”黎上拿走她手里?的小板凳:“荒郊野地躲个雨,还能遇上诚南王,挣个五百两银。”
“对。”又是一阵沙尘来,辛珊思手捂上脸投进身后人怀中。黎上抱住她,埋首在她发?里?。
陆爻都没眼看那两人,催着他叔爷上车。陆耀祖真想捶这死小子一顿:“老陆家要真的断子绝孙了?,我看你拿什么脸下?去见列祖列宗?”
“鬼脸。”
等了?好一会,辛珊思终于看清往这慢走来的马了?,马背上确实驮着个人。那人低垂着脑袋,右手垂着,左手紧抓着缰绳,胸口…插着支箭。
只看垂着的右手,黎上就知马背上的男子已?经?死了?。
“他竟没被颠下?来?”辛珊思盯着那支箭矢穿插的位置,心口偏左。
“他的身子僵了?,保持着死时的紧绷。”黎上手顺着珊思的臂膀向下?,握住她的手:“我们过去看看。”
“好。”辛珊思莲步,拉着他快速西去,只七八息就到了?马边上。那马也似累了?,看到他们便停下?了?蹄。
黎上松开珊思,走近查检尸身。男子年纪不大,三十左右,眼没闭上,眼仁外突。皮肉冰凉,已?经?僵硬,两腿死死夹着马腹,右手五指弯曲紧绷,应该有握马鞭。一箭穿心,胸口被血浸透的衣已?干。将人移下?马,卸了?斜挎着的刀和背着的包袱,从头向脚搜。
辛珊思翻起马鞍上的袋子,找到户籍册、几两碎银、几块用过的方巾,还有一双千层底布鞋,没别的了?。打开户籍册,一眼既知这人身份。
“湖山廊亭,莫青。”
湖山廊亭?黎上双目一敛,手停在尸身左上臂,仰首看向珊思:“顾铭亦会遇上白衣女?子,是要送信去湖山廊亭。”指成爪,用力?一撕。臂膀上的衣被撕开,露出了?绑在臂上的信筒。
辛珊思蹲下?身。
黎上取下?信筒,摇了?摇,信筒里?的信还在。他小心地打开信筒,将信倒出展开。信封上没有字,封口倒是糊上了?。送信人都死了?,信封上又没说给谁,那他只当是给他的,撕开封口掏出信出来,展开见字,双目不由一紧。
“戚宁恕没死,石耀山山长。”辛珊思留意到黎大夫的不对:“怎么了??”石耀山?她好像听黎大夫提过。
黎上眨眼,转过脸:“我娘在嫁给我爹前,退过一次亲。”
“戚宁恕?”见黎大夫点头,辛珊思决定晚上回去就请座神,买几炷香拜一拜:“管运道?的是什么神?”
黎上没了?解过:“不知道?,一会可?以问问风笑。”
“你娘是被退亲还是主?动退的亲?”
“是我娘提出退亲的。”
“因为?你爹?”
黎上摇首:“不是,是戚宁恕随父去了?一趟蒙都后,回来竟突然要考武科。”大蒙二十七年前才设武科,蒙人虽嘴上喊公?正,但第一届武科,根本?就没有汉人立足的地。他娘就想过些太平日子。
“因为?这个,你娘就退了?亲?”辛珊思问:“戚宁恕同意了??”
黎上笑说:“不同意,我娘能嫁给我爹吗?”
也是,辛珊思问:“后来呢,他考上了?吗?”
“泰顺元年的武状元。”黎上捏紧手中信,声很冷:“可?泰顺四年十月,他就被传死在了?北洛落山。”
“战死沙场?”
“对。”
武状元…辛珊思一把抓上黎上的肩头:“方阔说米掌柜的东家是尚了?公?主?的武状元。”
黎上垂目再看信,嘴边微笑:“之前我一直想不通黎家几代营商,当精明得很,家里?怎么会轻易相信米掌柜,并且借了?那么大一笔银子给他?现?在想通了?,如果米掌柜打着戚宁恕的名号来,说阵前紧急粮草短缺。黎家一经?确认,定会倾囊相助。”
“戚宁恕在石耀山当山长,那什么地方?”辛珊思抽走黎大夫手里?的信,目光定在戚宁恕三字上,她对一个素未蒙面的人生了?杀心。
“恶鬼营。对那地,我早就有疑,因为?完全没必要建。”黎上眼里?寒如冰窟:“你说黎家的银子…哪去了??”
第70章
“理理时间线…”辛珊思查了信, 发现信上并没有落款:“四十年前,即烈赫八年,达日忽德·思勤归隐。烈赫九年, 蒙玉灵出生, 烈赫二十二年,蒙玉灵一箭伤了嫡长兄,跟着她母妃便被赐死…”
“烈赫二十二年初秋, 戚宁恕去的蒙都。”黎上道:“直至次年开春才归,春末我娘退的亲, 腊月初二嫁到?黎家,烈赫二十四年十一月我出生。泰顺元年,戚宁恕争得武状元…”
“考武科出息的汉人很多吗?”辛珊思怀疑戚宁恕这武状元有人在后出了力。
“很少,武科二十七年,汉人里就戚宁恕最出息。除了他, 没有汉人再摘得魁首。”黎上继续理时间:“泰顺二年九月,戚宁恕随军出征。泰顺三年十一月, 米掌柜向?黎家借银,次年中秋黎家被灭门,十月戚宁恕战死。”
“思勤是?二十七年前开始买女婴的。”这个点距离黎家被灭门还有七年,辛珊思算计着时间,沁风楼是?在泰顺八年、九年建起的。泰顺十年,岭州风月山庄被屠戮。
“起初, 思勤买女婴并不频繁, 一两月才买一个…”黎上接着翻尸身:“二十七年前, 就是?烈赫二十一、二十二年, 那个时候蒙玉灵才十三岁,算是?将将长成。她母妃得盛宠多年, 蓄积应不少。之后虽被赐死,但积蓄该有留下。省着点,再有思勤、戚宁恕…亦或旁的谁帮扶,够撑上七年了。”
合理,辛珊思再翻看手中信:“这信也没说是?送给谁的…”抬首看向?那匹马,“会是?送往湖山廊亭吗?”
“不一定…”黎上搜完尸身,再查手脚:“最多只能说送信的人是?湖山廊亭人。”
“确实。”她自己个就揣着两本户籍册。这就复杂,辛珊思好笑:“信不知从?哪来,也不知送往哪?”
“从?哪来不清楚,但送往哪…”黎上在尸身上没有找到?其他有用的,盯上插在死者心口那支箭:“这匹马我看过了,腿脚虽还强劲,但从?它刚露出的口齿可断,它应该已?过壮年,年龄在二十三四。”
“老马识途?”辛珊思收回?目光,转向?黎大夫,他怎能这么聪明?看着人认真的样儿,她心都跟着怦怦然,好想啥也不顾贴上去抱住他大啃几?口。
“这个箭头…”黎上瞧不出什么,但又觉它跟自己见过的箭有点不太一样。
“哪里不对??”辛珊思问?。
黎上摇头:“不清楚。”用力一拔:“带着,等哪天遇上蒙曜,都给他。他在军中待了十年,应该晓得不对?在哪。”
辛珊思扯了块布巾来接:“给我。”
把箭放到?布巾上,黎上顺便拽了那布巾一角擦了擦手,站起身见尺剑走来,他大声道:“去拿把锹把人埋了。”到?底送了封十分有用的信予他们,他不好用几?滴化尸水将人随意处理了。
闻言,尺剑转身跑起,很快就拎着把小锹来。陆爻还特地跟着,给寻了块地。将马鞍也卸下,放到?尸身边。除了户籍册、信和箭矢,他们什么也没留。将人埋葬后,牵着马离开。
见到?马,陆耀祖不乐在驴车里待着了。时候已?不早,一行速往回?。只几?人不知他们才走两刻,就有两布衣追到?小樟山岔口,其中斯文书?生样的男子?背着把五尺弓。站在岔口上,二人左看右看前望,不知该往哪追。
“你确定射中了?”八字眉中年问?,他右手里拿着的斧子?刃口上血迹已?干。
斯文书?生不悦:“俺说射中了就是?射中了。”
再次望过一圈,哪有个人影?中年恼怒:“娘的,十二锦衣全是?废物,几?个小喽啰都拿不下,竟还敢趾高气昂。这次看他们回?去怎么交代?”
“怎么就是?小喽啰了?”斯文书?生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土包上:“那些人可是?潜伏了十几?二十年,个个手脚不怂。十二锦衣不是?他们对?手,也在情理之中。”移步过去,右手抬起拔了支箭,“过来帮忙。”
当?挖着尸,两人脸色凝重?异常。中年拿起空空的信筒,吞咽了下:“怎么办?”
“俺怎么知道?”斯文书?生回?想昨夜:“俺盯得紧紧的,一共九个人,八个豁出命就送出一个。这个才跑了十余丈,俺就追着他放了三箭。难道…”看向?斧子?,“他们不止九人,还有没暴露的?”
中年也这么以为:“那怎么办?”
“再追?”斯文书?生站起就往岔口去。
“往哪追?”他们又不知道这伙人背后的主家是?谁在哪方。
顿住脚,书?生紧抓着箭矢,沉默了几?息,冷道:“那就两手空空地回?去?”
中年起身:“去看看路上有没有马蹄印?”
书?生快步上路,细细查着。这里是?要道,道上车轱辘印、蹄印都有,但因着地干又是?风口,也都不是?很清晰。
那头中年将周围查了一遍,发现了点痕迹,只明显是?路过歇脚留下的,有些丧气:“他们一路往东逃,总不会是?去西蜀城,我们分头往东向?北向?追一追,两个时辰后在此汇合。”
没别的法子?了,书?生点头:“那就走吧。”
辛珊思一行天快黑了才抵西蜀城,到?岘山客栈都戌正?了。黎久久已?经睡得呼呼的,但今天在外?吹了那么久,澡还是?要给她洗。呜呜咿咿地闹了几?声,离了小浴盆立时又睡沉了。黎上爱怜地亲了又亲:“看把她累的?”
熄灯后,两口子?躺在床上再说那信儿。辛珊思想明天是?不是?可以问?问?顾铭亦,几?年前他送信去湖山廊亭哪家?
“是?要问?问?。”这几?年行动自在,他没少使银子?打听黎家事。关于戚家跟戚宁恕的一切,也都是?他让百草堂从?戚家遣散的几?个老人那买来的。
黎上是?真没想到?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人,竟还好好活着:“戚家在戚宁恕出征不久,就全族迁往蒙都近郊。戚宁恕战死后,戚家也消沉了,这些年子?弟亦不出息,算是?在啃着老底子?过活。”
辛珊思玩着闺女的小脚丫:“把黎家的产业再查一遍吧?也清楚清楚都落谁手里了,背后还有没有其他的主?”
黑暗中黎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想再凑近些,可才挪动身就碰上一只小胳膊,不由发笑:“珊思,将久久放床里睡一会吧,我想抱抱你。”
“好。”辛珊思一点不矜持,爬起就给闺女挪到?里面去:“下午在小樟山岔口我就想亲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亲?”黎上抱住靠过来的媳妇。
辛珊思贴紧他:“边上还有具尸呢,我怎么亲?”仰起首迎他的唇。
黎上今日的亲吻很温柔,轻吮缱绻,细细绵绵。两人痴缠着,迟迟不舍离…
第二天都不用他们去找顾铭亦,顾铭亦就来了,一道的还有凤喜一。听说一剑山庄要动身随苏家母子?往临齐,辛珊思笑道:“我们明天也要离开西蜀城了。”
“下回?见…”凤喜一端茶杯敬向?阎晴、黎上:“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我先祝你们一家子?圆圆满满。”
“多谢。”黎上喜欢凤喜一这话,端杯小抿了了口茶,看向?对?面。顾铭亦也端了茶杯:“我祝我们都祯平吉祺万事胜意。”
辛珊思举杯:“好。”把茶当?酒干了一杯后,说正?事,“顾少主,你还记得五年前你送信去湖山廊亭哪家吗?”
“料到?你们要问?起这个。”顾铭亦近两天将事从?头捋了几?遍,越深入地想越趋向?于阎晴、黎上的猜测。昨天下午父子?闲话,他顺嘴说起那封信,也从?父亲那得知些事:“湖山廊亭东氏。”
东氏?黎上想到?一人:“东明生?”
“对?,就是?这位。”顾铭亦指来回?捻动着空瓷杯:“泰顺十九年还没出正?月,东明生就给我爹来了封信,信中有一张残局棋画图。我爹对?棋不精,倒是?我娘和我曾外?祖厉害。”
东明生精于布棋,江湖有名。他跟绝煞楼老掌柜齐白子?不一样,齐白子?只喜欢通过对?弈来察人心。黎上问?:“你去湖山廊亭送的是?残局破解图?”
“对?。”这个顾铭亦之前不知,他道:“为破解那残局,我曾外?祖一月都没出门。另,据我爹说他跟东明生只是?泛泛之交。”
“东明生那人精于布棋,也精于算计,还清高得很,寻常人根本入不得他的眼。”黎上心里计较着,老马、没有来处没有去处的信、身无特殊的送信人…照这样看,还真有几?分东明生的味道,但那本户籍册呢?
“就是?因为太精,我爹才不敢与他深交。”顾铭亦微笑。
“不深交最好。”凤喜一喜欢聪明人,但厌极故作高深:“那样的人算计了你,不但毫无愧疚,还会自得地在心里笑话你蠢。”
清高啊…辛珊思点点桌子?:“顾少主,你回?到?一剑山庄问?问?你曾外?祖是?否还记得那残局?”
“不用问?,老人家有个习惯,集残局。”顾铭亦拎茶壶给几?人斟茶。
黎上把杯往前推了推:“那就好好参悟下那盘残局,看东明生在那盘残局里说了什么?”
眼睫颤动,顾铭亦回?:“我会好好请教我曾外?祖和我娘。”
“什么意思?”凤喜一有点转过不来弯,她也懂点棋,但怎么就听不明白他们讲的话?
辛珊思明示:“一个非常清高的人要算计你,他会不会事先给点暗示,如此就不能说是?有心算计无心。你自己没察觉,那是?你自己愚。
我和黎大夫在想,吃绝户这出是?不是?从?那封信开始的?顾少主说信里有一盘残局棋,东明生又精于布棋…那那盘棋里,他都布了些什么,会不会将针对?顾家的算计全部藏在残局里?当?然这些还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暂时作不得真。”
“不不…”凤喜一摆摆手:“我师父说过,遇事顺着理不通,那就反着推算。把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都代入进?去,会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结果?。我非常认同这话,而且还觉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估人性。”
顾铭亦给她倒上茶:“说得对?。”
“谢谢顾公子?!”凤喜一扮起柔弱:“像不像那个白衣姑娘?”
看过她眼尾的那颗红痣,顾铭亦摇头:“不像。”她扮起柔弱,就跟志怪杂谈里描述的狐狸精差不多,魅惑是?魅惑,但总感觉下一瞬就要变脸吸人精髓。
不扮了。凤喜一看向?阎晴:“如果?印证了你们的猜测,那是?不是?说明东明生跟米掌柜是?一伙的?”
“可以这么说。”辛珊思凝目:“但如果?真的印证了,那顾少主你就该跟你父亲谈谈,要提防了。”
“我知道。”顾铭亦清楚里头的利害。
送走了两人,辛珊思将闺女捯饬捯饬,给黎大夫抱着,拎上藤篮,准备出去逛逛。门一开,天字三号房立时也开了门,陆爻探出半身:“你们等等,我和叔爷随你们一块。”
陆耀祖爱极了那匹马,都不放心交给店伙计照料,夜半自己起来喂了一次刚又去看了眼,他打算买副马鞍,以后牛车给陆爻赶。陆爻是?不敢有意见。
今天天气不错,不凉不热。小风微微,吹在身上很舒服。黎久久戴着顶小小的遮阳帽,两眼一会跟这个行客跑一会跟那个路人走,偶还盯着自个的帽檐看,小手去够,够到?下巴够到?鼻子?耳脑门,就是?没能够着帽檐。
这次出门,辛珊思没再一心只想着吃,瞧见书?斋,他们也会进?去转一遍。走了三家,找着七本老旧的话本。陪陆老爷子?买了马鞍,中午经过暗文阁的时候,见门紧闭也没觉多奇怪。
翌日寅初,一剑山庄跟苏家的人便离开了。黎上抱着孩子?下楼,正?当?日出时。用完早饭,风笑退房结账却被告知账已?结清,还懵了下:“这…”回?头看向?主子?。
“走吧。”黎上把久久交给珊思,去赶驴车来。陆爻昨日置办了顶新斗笠,赶着牛车跑在尺剑前。陆耀祖虽骑马,但仍缀在最后。东出西蜀城,中午到?小樟山岔口拐道向?南斜路。
走出半里了,黎上突然歪身回?头,冲骑马沿路边走的陆老爷子?大声道:“有劳您帮我去看看昨日埋的那坟。”
听到?了,陆耀祖拉缰绳调转马头,跑向?岔口。
车厢里,辛珊思手里打着络子?,嘴上陪着黎久久啊啊哦哦。黎久久最近话渐多了,有人回?应,她更欢。
一盏茶的工夫,陆耀祖沉着脸回?来了,跑到?黎上驴车边:“坟被人挖了,连填都没填。看挖掘的痕迹,应该是?一人用箭矢一人用斧。信筒你们昨天是?怎么放的?”
还真有人追来…黎上回?到?:“放在尸身的左手边。”
“位置不对?,现就丢在尸身上。”陆耀祖摸摸座下的马,昨个傍晚他把马毛刷了刷又修剪了下,如今马瞧着是?既干净又精神。
是?在追信吗?黎上唇角微扬:“接下来我们也注意着点,尤其是?对?弓和斧。”
“江湖行走,缺什么都不能缺谨慎。”陆耀祖很看好黎上、阎晴这两口子?。他们强悍但不自满,做事很实,除非有意不然绝不给人留下任何可趁之机。自己是?做梦都没敢梦回?江湖,不想临老竟遇上这几?小友。
跟他们一道,他都觉日子?一点不经过,当?真是?晃眼就是?一天。拉马慢走,又落到?最后。南行一个时辰,他们抵南冯庄。路口边支着几?个食摊,这会正?空,车马靠边停。
几?个摊主迎上来,有个大娘还想伸手去拉黎上,结果?被黎上一个利眼给吓退了。尺剑没想带斩骨刀的,一看这阵仗又拿上,冷硬着脸走向?摊子?最清爽的一家,把刀往桌上啪地一丢:“老板,有什么好的?”
摊主是?个两鬓斑白的汉子?,瞅都没瞅斩骨刀一眼,面上不冷不热:“卷饼吃吗?”
“饼皮卷啥?”风笑问?。
“荤素都有,看你们口味。”
“荤素都要。”风笑把桌子?往阴凉的地方搬搬。辛珊思抱着小人儿来了,黎上拎着藤篮跟在后。正?往锅里倒面糊的摊主,余光瞥见那身影,手下不禁一顿。这一顿,面糊就倒多了。他赶紧捞起点,再转锅快速将面糊摊匀。
没抢着生意的三个摊主凑到?一块闲话。
“前个晚上,二东又捶李玲娘了。我昨天去三虎子?家,特地走二东家门前过。哎呦,你们是?没看见,李玲娘鼻子?都被打歪了。”
“打也活该。前个下晌几?个穿着体面的爷们经过咱这,坐她摊上歇脚。她端茶倒水殷勤得很,又笑又扭腰摆臀的,比人家才成了亲的小媳妇都娇俏,勾得几?个爷们都没管住眼珠子?,不住往她看。”
“她家那小丫头跟她是?一模一个样,才七八岁走起路来就晓得扭腰肢了,长大了不定比她娘…”
一块饼起锅,摊主锅铲敲锅,嗙一声,吓得三个背后说人的都不禁震了下。刚欲拉黎上的那位大娘想骂不敢骂的样子?,叫辛珊思勾了下唇。瞧三人年岁也不小了,怎么就不知道积点口德?
二十张卷饼端上来,摊主又打开煨在炉上的罐子?,夹出一大盘猪杂切一切,给他们配上几?样素菜。
味道不咸不淡,还挺香。辛珊思怀里的小姑娘又急了,黎上倒了碗水,将她抱过来。陆爻瞧着他侄孙女看菜喝水喝得啧啧香都心疼,夹了菜卷起饼代她大咬一口,嚼几?下便点点头:“好吃。”
摊主收拾摊子?,目光一次两次地瞄向?背对?着他的那人,眉头紧了又紧。
二十张饼吃完,尺剑结账。
铜钱递来,摊主终于停止抹摊子?了,沉了沉气,没接那铜钱,手离抹布绕过摊子?走到?桌边,定定地看向?黎上:“您治个人要多少银子??”
“犟二成,你媳妇都那样了还治啥?”坐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的妇人吐了嘴里的边果?壳:“天天好汤好水照顾着,身子?还一日不如一日。说你犟驴你是?真犟驴,东村口黄寡妇多标致,扒着你你不要。你媳妇有啥好,跟你回?村有六七年了吧,她给你煮过几?顿热乎饭?不是?我说,你就该跟二东学?学?,狠点。”
认识他?黎上打量着汉子?:“她什么病?”
“不是?病…”汉子?压着声:“是?毒。”
黎上轻眨了下眼:“什么毒?”
“炽情。”
辛珊思意外?,转头看向?黎大夫,这摊主的媳妇不会是?从?沁风楼逃出来的吧?
黎上读懂了珊思眼里的意味,便直接问?了:“沁风楼?”见汉子?身子?绷得更紧,便知答案了,“她身子?若败得太厉害,未必能撑过解毒。”
“这么说您是?真的能解炽情?”汉子?眼都亮了。
“能解,但还是?刚那句话。身子?若不行,她未必能撑住。”黎上低头看他的小姑娘,一顿饭把她吃美?了,润润的小嘴巴还在啧。
汉子?才亮起的眼又黯了下去:“但是?…她没多少日子?了。”
“既如此,那你就收摊吧。”至于诊金,黎上并不多在意。人值得,一文也治。心情不佳,予上万金他也不想动弹下手。
陆爻想说不用去了,这男子?的夫妻宫已?塌,可看他压抑不住的激动手脚利索地收摊,话又吐不出口。
驴车下了官道,往南冯庄去。汉子?推着长板车稳重?地走在前领路。他家不在庄子?里,沿庄外?路绕到?庄子?北角上即到?。小院不大,但泥墙要有七八尺高。
未等进?门,汉子?就高兴地喊道:“温娘,你看我把谁请来了?”放下长板车,他打开院门,将门轻巧地推开,回?头瞧已?跳下辕座的青年,“快…黎大夫快屋里请。”
陆爻没跟着,坐在牛车上看着几?人进?院,五六息后急声传来,他抬手将斗笠压低。师侄说得对?极,知道得太多,日子?会少很多悲喜。
院里,辛珊思望着那个坐在水缸里唇口还干裂得翘皮的骨瘦女子?,鼻间生火,心揪起。
女子?已?经没了气息,面容安详带着微笑。她不是?被炽情的内火烧死的。缸里的水红艳艳,散着股热腥。
“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汉子?大痛,双膝跪地趴在缸上将人死死抱住:“我后悔了,不该带你离开…如果?你留在那个地方,许有天还能…”
“不会。”黎上打断他的幻想:“在坦州,我给绯色解了炽情,沁风楼便将她杀了。”
一点活路不给…男子?眼中迸射出狠厉,如熔岩般浓烈,右手顺着妻子?的胳膊慢慢地探到?水里,执起她的左手看向?她的小臂,顿时崩溃嘶吼:“啊…”
小臂上没有盛开的花,只有一个深见骨的大口子?,那里的皮肉被生生剜去了。这是?属于她的解脱吗?辛珊思转过身,不忍再看,从?风笑怀里抱过吱吱呜呜的闺女走向?院门。
黎上手摸上腰封,轻问?:“想要沁风楼倒吗?”
嘶吼一下断了,汉子?打着战栗,腮边紧实的肉抽搐了下。黎上拔出三根银针,看了看蓦然出手。汉子?像背后长了眼一样,身一偏轻易避过。黎上转身:“若要沁风楼倒,你安葬好妻子?后,可以来找我。”
听着脚步声,汉子?紧拥妻子?冰凉的身体:“你不问?我是?谁吗?”
“不是?什么人都能带走沁风楼的女子?。”自知道戚宁恕尚活在世的那一刻起,黎上就收起了不多的散漫。他有要守护的家守护的人。
“黎大夫…”汉子?右手捂上妻子?小臂上的伤口:“在下姜程。”
一脚跨出门槛的黎上顿住足,眼里有愕然:“鹏程万里的程?”
汉子?没回?应,埋首在妻子?脖颈呜咽起来。风笑见主上不动,回?头看了一眼。姜程?石云山兵器谱上排在第九的鹏翎枪,对?应的就是?姜程。会是?他吗?那姜程可是?少林方丈了一收的唯一一个俗家弟子?,而且已?经没音没信好些年了。
第71章
“所以你?是要回少林?”黎上眼望着前方, 珊思正指着蝴蝶给怀里的小人儿介绍。没等到回答,他也不欲再?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没必要强求。点足跳上车厢顶, 看了路。不用回头,驴车调个头,走几步往东就可以上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