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个月的娃娃,正贪睡。”风笑安慰。尺剑挨过去:“阎小娘子,你那?莲步咋走?的?”怎么抬条腿的工夫,就已跑出两丈?
风笑说得对?,辛珊思?不跟奶娃子计较了,将鱼叉放到檐下,回身?面向尺剑:“沉气?抱神,运力聚于足下。”抬起左手捏莲花指竖于身?侧,右手定心稳住气?,脚下踏莲步,慢走?几步,逐渐加快,快到身?影如风脚不沾地。
尺剑气?是沉下去了,力也聚在足上了,一开始还能?碎步走?,可瞧着那?道身?影一次又一次地从旁经过,他干脆撒开腿甩起膀子狂追。追了五六圈,气?息就乱了。
又走?了几圈,试出尺剑的底了,辛珊思?的身?影停在了闺女小脚边,吐纳依旧平缓。
黎上看了眼气?喘吁吁的尺剑,又望向面色如常的珊思?,不禁发笑,歪身?凑近她的耳,小声告诉:“风笑就会?些三脚猫工夫,不过近几年有在钻研毒物。”
“那?你呢?”既想一块过,她总要先深入了解一番。
“我医毒好过风笑,拳脚稍逊尺剑。”黎上用他姑娘的小脚脚蹭着珊思?:“还有什么要问?我一定毫无保留。”
也没什么要问的了。辛珊思?抓住久久的小脚丫:“别给她弄醒了。”推着黎上回屋,“她睡着了就把她放窝篮里、炕上都行,不要总抱着。”
缓过劲的尺剑,又比划了会?儿才坐回凳上接着扎草人。
阴了一天,傍晚打?起闷雷,隆隆的。黑云沉沉,蓄势待发。天黑尽,一个霹雳降临,震动了半个塘山村。豆大的雨滴落下,啪啪地打?在屋顶、窗棂、草木…
尺剑站在正屋门口,看着雨幕,闻着土腥,想着村西老瞎子。没两刻,雨势小了,他转身?往自个房中,换上昨夜那?身?行头,贴上白无常面皮,用根麻绳,将灶膛后的那?些血线草人都穿上,环绕在身?。
今晚他也不等夜半了,雨一停便悄摸入村。这会?才戌时正,村里不少人家也就将将洗好上铺。路边摘了片柳叶,吹起亡灵曲。僵硬的身?子迈着大步。挂在身?上的小草人随着他走?动,一摇一晃的。
“啊…”有出屋倒水的妇人瞥见,吓得魂都崩了,盆也不要了,慌忙回屋。
这声惊叫吵起许多人,有胆大的开了门看一眼又嘭一声把门关上。还有人家,隔着门喊:“鬼差大人不要来俺家,俺家没卖闺女,真的…三闺女一个都没卖。”
来到村西,尺剑推开了老瞎子的院门。老瞎子屋里点着灯,薛二娘跪在门口:“俺有罪,俺没看好闺女…鬼差大人,俺有罪…”
尺剑目的明确,黏了烂泥的脚往药田去,左手五指成?爪,运力插入地下,抓到根骨就往上拽。
薛二娘看着他拖出个小小的尸骨,一点不怕,仰头大骂老天:“您瞎了嗝…眼了吗?为?啥…留恶人活到老…为?什么,您为?什么不劈死他们…睁开眼看看啊,这才多大的娃…”
尺剑刨了七具女婴尸骨,便离开了老瞎子家,去东河。
雨后开晴,塘山村却死气?沉沉。婴尸坐上地主家正堂,鬼差叫醒地主和后院妇人,挨个发血线小草人。七个地主,一夜间被吓死两,疯了三,还有两个落得跟老瞎子一样,眼歪嘴斜。
“报应来了。把亲闺女往村西送,就不是人干的。你们是吃香喝辣吗?你们吃喝的是闺女身?上的血跟肉。”杨二方一早拎着纸钱往西边坟地去,骂一路:“畜生都干不出的事,你们还嘚瑟。卖呀…接着卖,往日?不是喜欢三五成?群聚一块说说三道四吗?俺跟俺媳妇不卖自个骨血,在你们眼里倒成?笑话了。笑啊…今个怎么都不出来笑了?实话告诉你们,老子等这一天等好些年了…”
同杨二方一般心情的,还有不少,各家都拉了闺女出来在村里打?转。过去不敢抬起头的女娃,今天都把下巴抬起来了。
尺剑睡醒起床,见风叔把家里最后两只鸡杀了,揉了揉眼睛,打?着哈切道:“您还要吓哪家?”
“不吓哪家,剩下的那?些交给薛二娘。”风笑将扒鸡脖上的几个肉丁拽掉:“咱们趁着这风,收拾一下,明天离开塘山村。”
东屋,辛珊思?已经把她和久久的大半衣物都装进衣箱了。黎上拿着只空箱在外间拾掇。
尺剑刷牙洗脸后,去杂物间提个麻布袋出来,将里头的东西倒出。哗啦啦一大堆,金银首饰玉器银票都有。见风叔没空手,他自个蹲下理了。
辛珊思?抱着久久来到厨房门外,看着尺剑归类。金票、金锭子放一道,银再拣出来,首饰玉器分好孬。
理完,风笑鸡也杀好了,拿了把算盘来:“金票三百两,金锭子两百七十?两,银票四千七百六十?两…”估了下首饰玉器,合算好,“统共在一万四千两银左右,出入不会?太大。”
“加上我从老瞎子那?拿的两万三千四百两银…”黎上凝眉细思?,塘山村几个地主都出事了,之后一年这方地价肯定处在低位。他是置些地,还是在东河那?里建个善堂?
照着目前的情况看,无论是老瞎子还是塘山村,于蒙玉灵都已无利用的价值。这方,很快就会?被遗忘。
“让老妖着些人,静待时机,把塘山村和附近的地分了。先种两年粮食,之后再看。有什么活计,多照顾一些村里有闺女的人家。”
“是。”风笑拱礼。
黎上戳着他胖丫头的小胳膊:“买地的时候,别跟本地的人争,咱们买剩下的。”
“主上放心,老妖做惯了这些事懂里面的道道。”没有别的吩咐了,风笑便收拢起金银,看向神情复杂的阎小娘子:“您那?还有空着的草箱子吗?”
终于知道自个为?什么只能?小富了,辛珊思?把久久塞给黎上:“我给你们现?编一个。”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黎上抱好闺女:“在塘山村得的财无需带走?,用块桐油布裹一下,埋在哪。哪天老妖来挖了就好。”
心真大!辛珊思?转头看向风笑。
风笑两手一拍:“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得,她也不用去扒拉蒲草了。辛珊思?手痒,决定去抽几股线打?络子。一根络子,净挣三文。今个没什么事,她先挣他个九十?文。
翌日?一早,吃过饭,家什搬上长板车,风笑、尺剑分别赶着一驴一老牛上路。
遇着下地干活的村民问询,风笑口气?不好地回:“还不走??老娘算是倒了血霉了,盛阳盛阳…原来是这么盛的阳。丧良心的,我活了几十?年了,一脚跨进棺材的人,头回见你们村这么狠的。老娘害怕,逃远点。”
薛二娘挎着篮子从村西回来,见那?摞得高高的长板车离村,嘴念念:“走?了好走?了好…”目送着车拐道了,她才抬腿回家去。
离了塘山村, 辛珊思哄睡了久久,将她放到窝篮中,便拿出来?地舆图。
见状, 黎上坐了过去:“你是打算往坦州方向, 还是就近先去盛冉山那看看?”
“正犹豫呢。”辛珊思挪了挪屁股,倚靠在他怀里,头枕着他的肩, 手?点地舆图:“我原是想就近先跑盛冉山、翀州那处,然后往叙云城瞧瞧, 走过莫鞍山再去西蜀城,最后到坦州。可现在不是六月吗?接下来?天气会比较热,我又?想是不是往北走要好点?毕竟带着孩子呢。”
揽住她的腰,黎上喜欢这样的亲密:“那就先去坦州,然后往西蜀城、莫鞍山…照你原来?的打算反着走, 一样的。”
“也行。”其实辛珊思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不情况有变嘛?做远行路线时, 她是以?为就娘俩上路。如今,久久她爹也跟着,那怎么也得问上一句,让人好有个?底儿?。
有了明确的走向,黎上抽了珊思画的卢阳城地舆图来?看:“中午咱们肯定是停在周河镇,傍晚…”手?点上西北向的一个?小山尖, “应该能赶到这, 囡寨口。”
“成。”辛珊思不得不承认有他在, 自个?省心好多。转头, 唇就贴上了他的下巴。
黎上心头一触漏跳了一下,不自禁地搂紧她, 将下巴下压,贴紧她柔软的唇。
驴车走到岔路口,周遭无人,风笑控驴往周河口方向,然后放下鞭子跳下辕座,至岔口上了牛车,与尺剑走另一条道。
在珊思唇上印了下,黎上速放开她,拉开车厢前门,坐上了辕座。
小风习习,清清爽爽,吹去了辛珊思面?上的燥热。她也不去关?车厢门,只拿了小被给窝篮中熟睡的女儿?盖上。打开暗箱,抽了线来?打络子。
前晚上下的雨,昨日?晒了一天,今天路上正好走。黎上悠闲地赶着驴,脸上没再贴面?皮,发用凝红发带束于顶,着墨色云纹锦袍,黑色腰封紧裹着精瘦的腰。虽眉目含笑,但瞧着依旧清冷。
听着路边鸟儿?欢叫,辛珊思将软垫放到前门口,调了个?身?坐了过去。黎上一点不客气,直接倚靠她的背。
快到周河口,窝篮里的小人儿?呜咽起来?。辛珊思忙放下手?里的活,凑身?过去:“咦…”对上闺女的泪眼?,笑着问,“醒了呀?”
见着熟悉的娘亲,久久立时转哭为笑:“哈…”高兴地搔手?蹬腿。
“尿了吗?”黎上回头看了一眼?,他没闻到什么味儿?。
“尿了。”辛珊思给久久换了尿布,将她抱起喂奶。
小丫丫好似知道他们不在家,吃奶都吃不安稳,两眼?珠子忙得很,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吃到半饱,听到车外说话声,还松开嘴,凝着双小眉头认真听起,惹得辛珊思哈哈笑。
“黎大夫,你闺女以?后肯定不是个?安分的主。”
“那等她大点,我们就严厉些教养。”黎上以?为人可以?不安分,但得先把本事学到家。
“好。”辛珊思将她按回继续吃奶。
临近周河口,路上的行客也多了。黎上收起了悠闲,返手?带上一扇车厢门,赶着驴在河口拐道向右,沿着河边路走,往周河镇长街去。
待闺女吃饱了,辛珊思给她拍了奶嗝,便拿了件连帽小披风过来?,为她系上,帽子罩着小脑袋。
今天大集,周河镇长街摊贩不少?。黎上没赶车深入,拉驴停在了街头悦荷酒家门口。
酒家迎客的小二快步上来?接过缰绳:“这位爷您…”话没说完,见客官转过身?接手?了个?小婴孩,忙说,“您等等,小的去给夫人搬条板凳来?。”
“不用。”辛珊思拎着个?藤篮出了车厢,将门锁上才跳下马车。
黎久久还是头次来?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小小的肉爪子紧紧抓着她爹的衣裳,抿着嘴眉头紧蹙。黎上手?遮上她的脸,进了酒家。
正当午饭市,大堂已满座。一家三口上了二楼,二楼厢房还有空,他们挑了间临街的。
辛珊思坐下就问跟着的伙计:“你们店里哪几道菜卖的最好?”
“牛肉羹,您二位一定得尝尝。这菜只有逢大集时才上,寻常来?可吃不上这口。”店伙计推荐:“卤味也可以?切一盘,咱铺里的卤汁几十年了。还有河鱼,都是今早上在河口买的,新鲜着呢。拿来?红烧,锅边再贴圈饼子。”
杂鱼贴饼…辛珊思嘴里生?津:“行,再炒两个?素菜。”
“得嘞,二位稍等。”店伙计给他们倒了茶,就下去报菜了。
黎上推开了窗户,抱着他闺女杵窗口看街上熙熙攘攘。
“她见过热闹,以?后在屋里待不住怎么办?”辛珊思都担心。黎久久闻声,转头朝向她娘,欢欢喜喜,口水都嗤出来?了。
黎上用巾子给小人儿?擦了擦嘴:“那我就带着她和?她娘一道逛大集。”
展颜笑开,辛珊思伸手?过去:“我来?抱,你赶了一上午驴车了,也喝口水歇会儿?。”
“你歇着,我一上午都没抱她了。”黎上用臂膀夹着点姑娘,空出只手?来?端了桌上的茶,习惯性地嗅了下:“这茶你别喝,有点凉。”
“我没喝。”喂奶呢,辛珊思可不敢大意:“一会店伙计来?上菜,请他送壶开水。”
两人饭吃得差不多了,尺剑和?风笑褪去了伪装,一人赶着辆驴车来?了。黎上叫了店伙计,又?加了几道菜。
“主上…”风笑没等坐下来?,就道:“属下在集上碰到几个?蒙人官兵。”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黎上将碗里的一点羹喝完:“让老妖他们小心点。”
老瞎子已经动?不了了,就是蒙玉灵着人查起塘山村的鬼差,也查不出什么。只…她会去查吗?若清楚自己的身?份,老瞎子又?没用了,她恨不得老瞎子早点死。老瞎子死了,于她就少?一个?威胁。
且塘山村女婴的事,蒙玉灵就不怕被揭露吗?她怕,所以?会将人手?迅速撤离,就当从未沾手?过卢阳。倒是谈思瑜…许还会再回去。贪心不足,得陇望蜀。
还真被黎上料中了,此刻谈思瑜正在河口食摊那用饭,吃好她便赶往塘山村,脚步有些急切。这几月游走几城,她是尝着苦了。
从善念老尼那夺来?的内力,虽算浑厚,但远不及她预期。上月在范西城遇着采花大盗荀麻子,差点就没逃过。娘使人给她带了信,思勤老头在给玉灵公主制融合药。
她此次回来?,为的就是这融合药。
谈思瑜眼?神坚定,逃离范西城有几天了,可被荀麻子手?摸上身?时泛起的那股恶心感还在。下回遇上那畜生?,她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脚下疾步,奔跑起来?。
下晌抵达塘山村,没急着去村西,先绕路到村后。取了钥匙出来?,打开院门。
夏日?梧桐枝繁叶茂,几乎将整个?小院都拢在树荫下。跨过丛生?的杂草,走向正屋,推开门,惊着了一只正抓着肥耗子在吃的黄皮子。她挡在门口,黄皮子拖着耗子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空了不到一年,屋子就败了。毕竟是住了十余年的地方,谈思瑜难免生?了丝凄凉,长叹了声,转过头出了院子。门也不锁了,沿着村外的小路,往村西去。在看到木桩围墙后,她收敛神色,扯起唇角。
老瞎子家,薛二娘正在清理药田。她也不管草药成没成熟,全都给拔了。屋檐下放着几捆纸钱,她打算拔了药草,就将纸钱烧给可怜的娃子。
“达日?忽德额布格,思瑜回来?看您了。”谈思瑜扒上木桩,一见薛二娘立时变了脸:“你怎么在这?”
薛二娘拔草药的手?顿住,眼?里掀起狠色,转头望向她。她竟然还敢回来??用力拔出那株草药,慢慢直起腰。
“你刚叫老瞎子什么,达日?忽德额布格?你们是蒙人?”
“你把我达日?忽德额布格怎么了?”谈思瑜手?撑木桩翻进院,冲向茅屋,见到摊躺在竹床上歪嘴斜眼?的老人,神色一凛:“薛二娘,你该死!”
“俺该死?”薛二娘都笑了:“不怪你们不拿俺们村的人当人,原来?你跟老瞎子都是蒙…”
“闭嘴。”谈思瑜转身?,说:“我达日?忽德额布格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都是你们的报应。”薛二娘拿起铁耙,就朝着谈家丫头打了过去:“俺们塘山村人在你们眼?里是猪狗不如啊…俺跟你这小娘养的拼了…”
谈思瑜侧身?避过一袭,出手?抓住耙头,硬拽一下看着薛二娘下盘不稳,又?猛推耙头,将薛二娘攘了出去。
薛二娘跌坐在地,犹不肯松开铁耙:“鬼差已经收了那七个?在世恶鬼,你们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看看老瞎子,他就是你跟你那骚狐狸娘的下场…”
谈思瑜何时被这般辱骂过,以?手?作刃扫向铁耙木杆。咔一声杆断,她松开耙头,一掌将耙头击向还在骂的泼妇。
薛二娘连爬带滚,小腿肚还是被打中,不禁痛呼。
“滚,”谈思瑜手?握成拳,厉声道:“再不滚,我现在就拎了你的脑袋,将你钉在后村树上喂黄皮子。”
薛二娘认得她狠,拖着腿往院门口爬去。
谈思瑜等不及薛二娘出院子,就转身?进了屋,走向药柜。躺在竹床上的老瞎子清醒着,看着那道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在翻他的药柜,嘴角颤了下,可惜即便拼尽全力也吐不出半点声。
没有…没有,谈思瑜挨个?地抽查药柜的屉子,除了药材,什么也没发现。满屋翻找,连个?纸头都没找到,最后她站定在老瞎子的床边。
终于看清了来?人,老瞎子浑浊的眼?盯着她,寻不着一点乖巧。原来?,这副模样?才是她。
谈思瑜下手?翻老头的身?,上身?翻完,往身?下。只才摸到他的裤腰,就闻噗一声。恶臭扑面?来?,没来?得及屏息,熏得她差点一口呕出。捂着鼻子,连退两步。逮见老头眼?里的讥讽,她抬起掌就要杀去。
当这时,茅屋角落传来?声响。
谈思瑜大惊,立马撤离茅屋,三两步翻身?出了院子。
角落恭桶被顶起,一个?灰发大汉走出暗道,立于一旁,冷眼?扫过屋里的乱象,右手?贴上心口,回禀:“侯爷,这里刚被人翻过。”
“是吗?”头戴镶紫玉抹额的窄脸青年,背手?慢悠悠地出了暗道,凑了凑鼻,转过身?,示意跟在后的两位随从:“去收拾一下。”
“是。”两魁梧的大汉走到竹床边,皱眉看了一眼?床上的老头,一个?去打水一个?弯身?给老头剥衣。
半刻后,窄脸青年站到了竹床边,与老头对视着,久久不语。原是大厥之症,动?弹不得了,他说怎么屎尿不知。
老瞎子看着青年的脸,似在找寻什么。凤眼?鹰钩鼻,都随了他。他是玉灵的孩子?
青年开口了:“我是塔塔尔·穆坤吉尔,母亲让我来?看看你。”
真的是玉灵的孩子。老瞎子眼?里泛起丝慈爱,他没想到自己临死了还能…还能了却遗憾。想问他娘好吗?只舌头动?不了。又?想告诉他李婆子一家存异,急得嗯嗯两声,没能吐出个?清楚字。
穆坤看着老人,勾唇一笑:“你这样?挺好,省得我动?手?了。”
老瞎子愣住了,慈爱消散也带走了眼?里的那点神光。他差点忘了,玉灵的痛苦不安,都是拜他所赐。
静站了片刻,穆坤吐出口气:“我们走吧。”移步往暗道去,下了暗道,他停足两息,令道,“着人把这处尽快填了。”
“是。”举着火把的灰发大汉俯首。
听着的老瞎子,浊泪溢出眼?尾,流进发里。该啊,他害死那么些女婴,该落得此般。就是可怜了二娘,她还帮他换洗了两天。他想告诉她,她闺女…应该还没死。
辛珊思一行中午没在周河镇久留,一路快走,日?头偏西时抵达囡寨口。
囡寨口七八十年前是前朝驿站,后来?国破,蒙人入主中原就将卢阳西角的驿站迁到了别处。这处因着位置,倒也没没落多少?,就是酒家客栈瞧着总灰扑扑的。
“两间上房,要挨靠着。”黎上丢了一锭银在柜台上。
留着络腮胡瞧着有些糙的掌柜,立马将银收进抽屉里,转身?摘下两块房牌:“二伢子,快领几位贵客去楼上天字号房。”
跟在黎上后的辛珊思,怀里抱着正吐奶泡玩的闺女。尺剑提着窝篮,风笑右腕上挂着藤篮,左手?挎着三只包袱。
一个?驼背少?年跑来?:“几位客官这边请。”
黎上脚踩上楼梯,老旧的楼梯抗议似的发出声吱。黎久久听到,嘴抿着小粉舌顿住了。又?来?一声吱,她跟着啊哦一声。
别瞧楼旧,楼上还挺干净。到了天字二号房外,黎上将一块房牌挂上,接着往天字一号房。
二伢子推开门:“几位客官先歇着,小的这就让厨房送水上来?。”
“有劳。”辛珊思让路给他。
风笑进屋,放下东西就开始熏香驱虫。尺剑将窝篮摆到里间床边,走向后窗,拿了撑杆撑起窗户,查看窗外景况。
黎上抬起他姑娘的小胳膊,闻了闻,笑着跟娃她娘说:“奶酸奶酸。”
“午后出了汗。”辛珊思不嫌,还埋首在黎久久颈间拱了拱,娇滴滴地说:“一路上我们都没闹腾,你就惜福吧。”
“哈…”黎久久有点怕痒,撅动?肉乎乎的小身?子,想要避开她娘。
“我惜福。”黎上见小人儿?要变脸,赶紧从珊思手?里将她救出:“爹抱抱。”孩子入怀,免不了要亲一亲。
辛珊思去了里间,将放在窝篮里的小浴盆拿出来?,又?从藤篮中取了件小肚兜。
尺剑查完窗外,冲主子颔了下首,便和?熏完药的风笑拎着自个?行李回天字二号房了。
店家送水上来?,辛珊思舀水将小浴盆刷了下,便让黎上给孩子脱衣。
洗了澡,黎久久更精神了,躺在窝篮里一个?人在那噢呀噢咿…她爹则靠上了她娘的背:“你跟久久单独睡我不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辛珊思侧首瞥了他一眼?:“刚在楼下柜台,我就看出你这心思了。”
“不能吗?”黎上圈住她,吸起她腮边的软肉。
在楼下没阻止,到了楼上房里才说不也没什么意思。辛珊思被撩得心都酥麻,在他松口时,仰首亲上他的唇。
黎上有一瞬的愣神,只很快就反应过来?,吻住她长驱直入,大肆攫取。
一吻结束,辛珊思两片唇通红微肿。
黎上脸上泛着粉,一双柳叶眼?红晕着,左手?扣着珊思的手?,右手?帮她揉脖颈。窝篮中那位还在咿呀咿呀。
“好了好了。”亲个?嘴差点把脖子亲扭了,辛珊思都觉丢人。
又?揉了两下,黎上才放开她:“你先洗澡,我下去看着点几道菜端上来?。”
“好。”
送他出门,正好尺剑拿浴桶来?。辛珊思将闩插上,去里屋看了眼?孩子,便找了衣服出来?洗澡。
楼下,黎上才点好菜,就闻哒哒马蹄声。驼背少?年已经候在门口,等着出去迎客。
“律…”
两位打扮像私塾先生?长相?极似的中年同时拉缰绳,停下马,动?作一致地跳下,将缰绳丢向迎来?的二伢子,齐步走进东篱客栈,站定在柜台前,同声道:“一间上房。”
掌柜抬头看了眼?:“老规矩,先交银再给房牌。”
两人跟没听到一样?,站那不动?。掌柜可不惯他们:“上次尤大给的,这次该尤小了,别在这杵着耽误老子生?意。”
右颊上长了颗黑痣的那位,脸一挂拉,甚是不情愿地抬手?向襟口,掏了好一会才抠出个?银角子,正要丢向掌柜,余光瞥见个?清越的身?影,一下窜了过去:“黎大夫,您也在?”
黎上抿了口茶:“你还是先把房钱给了朱掌柜。”
“什么味?”尤小凑着鼻子伸长脖子挨近黎上,嗅了又?嗅:“奶腥奶酸…”
“是奶香。”黎上一把将还往过凑的尤小推向柜台。
第41章
没防备, 尤小被推得连退三步才止住脚,还想往上凑,只?脚才抬起就听身后传来嗙的一声。
糙汉朱掌柜, 将他那把刀口磨得雪亮的断刀拍在柜台上, 冷眼看着独脚顿在那里的尤小。格老子?的,老子?想和?和?气气做生意,奈何总遇上这种?没皮没脸想白吃白住的赖子?。
长?在右颊黑痣上的两根毛抖了抖, 尤小丧起脸,转身往柜台:“做生意的, 不要动气嘛,动气伤财。”到柜台还死攥着银角子?,冲杵着不动的尤大发脾气,“你出去转转,看看有哪个像你这样当长?兄的?”
“要不你来做兄长?”左颊长了黑痣的尤大, 双手抱臂。他们兄弟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会落魄至此全因几年前遇上一位黑心烂肺的大夫, 移目往正喝茶的黎上望去。
收着银角子?的朱掌柜,扯起皮子?笑呵呵地把断刀放回柜台下,取了房牌给尤小:“今天厨房做了驴肉火烧,你们兄弟有口福了。”
尤小接过房牌,像每回来住店一样?,问道:“老朱, 你真没打算回去?”
笑意一收, 朱掌柜回:“没。”押镖走江湖是能叫他亢奋, 但谁叫他是独子??独子?守祖产, 这就是命。他若经营不好东篱客栈,怕是连最疼他的祖姑奶奶都得踢了棺材板来找他。
“好吧。”尤小叹了声气, 谁能想到飛云镖局曾经的二当家?朱贵和?真的会收心?不过,有件事他还是要告知一声:“日前坦州孟家?找上飛云镖局,欲送一块玄铁石往汕南陈家?铸剑。我听说宫允已经接了活。”
朱掌柜眉头一紧,看向尤小。
“别?看我。”尤小身子?往后仰了仰:“我只?是在赌坊下了二十两银,赌飛云镖局这回凶多。”飛云镖局虽名震江湖几十年?,但之前出事的十禅镖局、隆齐镖局、通云镖局哪个不是扬名已久?
“我也赌了二十两银。”尤大回头加了句。
宫允…朱掌柜说不出什么,干镖局的,总不能因着一些未发生的凶险,就缩着脑袋当龟孙子?。但眼面前这两,他怎么就越看越不喜:“你们竟还敢去赌坊?”转头望向在等?饭菜的那位,“黎大夫,您瞅瞅他们是不是又?该治治了?”
“你闭嘴。”尤小瞄了眼黎上,喝道:“不带你这样?挑拨离间的。”
治啥治?他跟尤大全身上下抖抖霍霍,一共也没三十两银。四?年?前两人为治脑壳疼的病,不仅倾家?荡产还欠下亲朋好友六百七十九两银。这债半年?前才清了。
“朱贵和?,你是人吗?”尤大往尤小身后去了去:“我们好心好意告诉你点飛云镖局的事,你就这样?答谢的?”他到现在都怀疑,四?年?前莫名生的脑壳疼病,是黎上作的鬼。
也是他和?尤小眼瞎,街上瞅着个出手阔绰的小公子?,就想联合赌坊的薛瘸子?摆杀猪盘。最后杀猪盘是摆上了,只?端上桌的猪却不是小公子?,而是…
“尤大,你站我铺子?门口哭啥?”朱掌柜喝道:“晦气玩意,赶紧给老子?把马尿憋回去。”
黎上两手托着腮,厨房说有鸡汤,只?还要再?炖个两三刻。抿唇,回味着刚刚那个亲吻。越相处,他越是沉迷。温馨的家?,生动的珊思,平淡但又?热闹的生活,还有他的胖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