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眉媚眼,鼻子随了娘,秀秀气气的。嘴一点点大?,下巴颏也尖。她伸手就要去抱,但尺剑不乐意,身子一转,避过了手。
辛珊思佯作?尴尬:“二?弟很喜欢九儿,抱了就不撒手。”
“咳咳…”黎上出正屋,温和微笑,与薛二?娘颔了颔首。风笑端着碗糖水,带着张板凳来了:“他二?娘快坐。”
没抱到孩子,薛二?娘有点失望,接了送到手边的糖水,坐下了,玩笑似的对李婆子道:“最近没听你吵,俺总觉缺了点啥,都不习惯。”
风笑嘴朝襁褓一努:“我哪敢吵?一吵,她就嚎,嚎得我头壳都疼。”
“哈哈…还?是要大?孙子来治你。”薛二?娘喝了口糖水,甜得发齁。这李婆子放了多少糖?
“她一个奶娃子,我能拿她怎么着?”风笑也拎了个小板凳过来坐,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儿媳妇”,说:“这一月,把我累得眼都发花。我也不贪啥,只希望人能记我个好,等?将来我死?了,给?我好好置备两块棺材板。”
“娘…”辛珊思凝眉,喃喃道:“您会?长命百岁的。”
“哼…我可不敢活那?么老久。”风笑阴阳怪气。
薛二?娘将她这作?态看在眼里,一口一口地喝着糖水,没多话。糖水喝完,她也没多坐,又?瞅了瞅孩子便离开了。
送走了人,风笑两手抱臂在院中央站着,双眉紧锁。
尺剑凑了凑鼻子:“我怎么闻着她有股味儿?”
“草乌。”风笑看向主上,先是西屋后沿口的石蜈蚣,现?在又?来了个草乌…石蜈蚣能安神,草乌也能叫人麻木昏睡,这塘山村的人都睡不宁吗?
黎上轻眨了下眼睛,转身去抱过他姑娘:“草乌还?能用?来制迷香。”他向来喜欢将莫名凑上来的人往坏里想。
迷香?风笑啧巴了两下嘴,对他们用?迷香?不说尺剑,他与主上常年接触各种草药,身子早产生耐性了。一般的迷香,根本药不倒他们。
“若真如您所想,那?这回只能算她倒霉了。”
辛珊思也觉这薛二?娘怪怪的:“上回在村东路口遇见,她就用?话挑拨过。今天竟上门来了,也不知图啥?”
“我知道。”尺剑道:“有些?人天生就有眼疾,见不得旁人日子过得比自个好。”
杵到闺女身边,辛珊思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肉脸:“随她吧。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
当天傍晚,风笑抱着久久出门遛弯,围着院子转了两圈,仔细查了下,没发现?不对。夜里睡觉也警觉着,稍微有点动静便拗起身。留心了几天,没等?来人。但他仍不敢放松。
久久满月,黎上亲手为她剪了胎发。辛珊思解禁,痛痛快快地洗了头洗了澡,中午做了八菜一汤,犒劳照顾了她一月的三人。
“以茶代酒,我敬你们一碗。”
黎上不太高兴的样?子,右脚拐着窝篮。睡在窝篮里的黎久久,四仰八叉,全不知她爹娘正在吃好的。
“快坐快坐…”风笑笑着说:“照顾你月子是我们应该的。”不照顾,估计他们主上连久久的窝篮边边都扒不着。现?在多好,一大?家子,欢欢喜喜。
辛珊思给?黎上舀了汆汤丸子:“她睡着了,就别摇窝篮了。要养成了习惯,以后你不摇都不睡。”
我闺女我乐意摇。黎上不喜欢珊思把他当外人。他是黎久久亲爹,照顾她们娘俩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收回脚,拿了调羹喝汤。
这人怎么了?辛珊思又?给?他舀了勺汤,她没招他呀?
“你也吃。”黎上夹了块鱼肚肉放到她碗里。
又?好了?辛珊思余光察着他的面色,剔了鱼刺,夹了肉吃。
见她这样?,黎上嘴角微扬,在意就好,夹了两片筋多的牛肉给?她:“多吃点。”
风笑就好看这两口子你来我往。尺剑嚼着阎小娘子特地给?他炕的油锅巴,嘎嘣嘎嘣的,甭提多香了,再来口丸子汤,更美。
下午没给?久久多睡,辛珊思抱着她在屋里转圈。等?日头偏西了,娘俩出院子,沿着小路散着步往村东。
“看,这个大?树,这个芦柴…还?有那?几只在飞的,是鸟…”
也不知看得清看不清,反正她娘指哪,黎久久黑溜溜的眼珠子就转向哪,时不时回应两句:“噢…噢噢…”高兴了还?笑几声。
天黑,辛珊思赶在孩子睡前喂顿奶。这一顿能撑上两三个时辰。黎上还?是歇在外屋炕榻上。
三更时候,平躺在炕榻上的人,轻缓的呼吸突然停滞,浓密的眼睫慢慢掀起。
后院,一抹鬼祟的身影正向正房窗棂去,到了窗棂下,先耳贴墙听一听,听到不甚重的鼾声,指伸向嘴,在舌上沾了点口水,捅破窗户纸,往里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塞根柴管进窗户纸洞眼,拿出迷香,吹烟。只才吹了几口,突来一口大?气将烟吹回…
身影被呛得连连咳,还?想逃。可惜没逃到墙根,人就软倒在地了。不多会?,风笑着李婆子装扮领小痴子来了。小痴子俯身一把将瘫在地上的人拉起,让他“娘”瞧清楚脸。
呵,还?真是薛二?娘。风笑都气笑了,她胆子挺肥,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药王殿吹迷香,这不是寿星公上吊,找死?吗?
把人拖到西屋杂物房,尺剑拎来桶井水,将人扑醒。风笑搬来张凳子,坐在边上,冷眼看着睁着眼躺地上不起来的妇人。
东屋传来婴孩啼哭,妇人呆滞的眼神有了起伏。啼哭没了,她两眼却蓄满了泪,凄然道:“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也挺好,也省得俺再在这世上熬着。”
“我一家才来村里几天,跟你多大?仇…”风笑脸挂拉着:“你要半夜来戕害?”
没仇,她就是嫉妒,眼神移转望向尖刻的老妇。薛二?娘有个疑问:“你儿媳妇明明生的是个女娃,你为何要在外满口宣是个大?孙子?”她看得出那?女娃儿被养得很好。
风笑刺道:“你眼倒是尖。”
“为什么?”薛二?娘不懂。
“为什么?”风笑拍拍自己?的脸:“为这个。我整天在外嚷大?孙子大?孙子,小大?媳妇那?个不争气的却给?我生了个孙女…外头要晓得了,还?不笑话死?我?我脸往哪搁?”
“那?你就把孙女当孙子养?”
“孙女就是孙女,怎能当孙子养?”风笑翘起二?郎腿:“你们这村子风水邪乎得很,我以前没在这住不晓得,来了这住就看出来了。盛不盛阳不清楚,但肯定伤女。我这等?小大?媳妇养好身子,就抓紧搬走。”
薛二?娘哭笑:“你不是不喜欢孙女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大?孙子吗?”
“生的不是大?孙子怎么办?把她塞回她娘肚子里重生吗?”风笑不理解薛二?娘为何揪着这个:“能生孙女就能给?我生孙子。孙女虽是赔钱货,但身上流的也是我的血。投我家来,我就得好好养着。就她娘那?相貌,我孙女长相上肯定差不了,以后嫁个好人家,不也是门好亲戚吗?还?能帮扶兄弟。”
“俺看出来了。”薛二?娘手撑地爬坐起,泪流满面:“你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像俺家那?对老货,嘴毒心更毒。俺咋就没摊上你这样?的姑舅?”
“别给?我灌迷汤,快说你半夜三更跑来我家作?啥妖?”问完,风笑看向门口。
黎上侍弄好他闺女,贴上面皮来了。
“作?啥妖?”薛二?娘嗤笑,擦了把鼻涕,抽了声气:“俺跟你们说说这塘山村的风水吧?”
这他喜欢听,风笑看薛二?娘有点顺眼了。
“具体啥时候,俺也不清楚,大?概三十?几年前吧…”薛二?娘后倚靠在墙上:“塘山村来了个半瞎子,在村西边买了块宅地,建了房。
一开始,大?伙不知道他是个大?夫,后来唐二?强家大?儿犯喘病,眼看就不行了…半瞎子路过给?掐了几下,把命掐回来了。这下大?家才晓得村里来了个活神仙。
活神仙医术好,给?大?伙看病只要几个子,开了药让大?伙自去山上寻。寻到几味,拿去他那?,他还?给?处理。多出的药,他收,不给?银钱,但可以帮着将药方?配齐。
这多好,抓药不用?费钱。大?伙真把他当活神仙供着,寻常他那?要有个什么活儿,都被大?家抢着干了。
因着这活神仙,不少人家都往塘山村靠,谁不食五谷杂粮谁不怕生老病死??塘山村就这样?今个多一户明个多一户,变大?了。俺娘家也是后来迁来的。”
辛珊思喂饱闺女,脱了身,穿上褂子也来了西屋杂物房,靠在黎上边上。
“睡了?”黎上牵住她指尖。
辛珊思点首:“睡了。”
“好日子没过几年,活神仙就变样?了。他抓猫猫狗狗,放了血泡药,还?用?血浇地种一些?俺们在山上从?没见过的药…”薛二?娘问眉头皱得死?紧的李婆子:“你说神仙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风笑心里算计了下,三十?几年前来的塘山村,塘山村过了几年好日子,这跟老妖打听到的对上了。
“俺也就生的早,不然…”薛二?娘嗤笑:“就俺爹娘那?副心肠,俺肯定是没命过。二?十?七前,瞎子花二?十?两银买了个三岁的小丫头…”
“二?十?两银?”风笑都惊讶,牙行一个七八岁长得好的丫头,最多也就七八两银。
“大?伙以为瞎子买人是为传个手艺,养大?些?照料药材啥的。”薛二?娘吸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是的,都不是。那?小丫头自打进了瞎子的门就再没露过面。不到两月,瞎子又?要买人,一样?二?十?两银。二?十?两银啊,可以买上四亩五亩旱地。
起初不少人家品出不对,舍不得,可经不住诱惑,眼看着别人卖了一个两个闺女,买地建房,自己?还?守着苦日子,心也就狠了。二?十?来年,你们去村里转转,还?有多少闺女?有闺女的人家,日子都不咋的。”
“你闺女也被送去了?”
风笑话音一落,薛二?娘似不晓得疼一样?,两手连连捶地,脸憋得胀红,她心里的那?口郁气泄不掉,泪汹涌,抽噎着。
“老毒棍老比壳子…害死?俺姑娘呜呃…”拳头捣出血了,她才平复下来,“俺…俺成亲就跟黄山成说好了,咱不卖闺女,他个软蛋啊骗了俺…俺闺女可体面了,一生下那?皮子就瓷白瓷白的,俺只打个盹,她就被亲爷奶抱起村西了…
外面才下过雪,俺身下还?滴淋着血,追去村西,就晚了一步。两老货拿着二?十?两银子跑没影了。俺跪在瞎子门前,给?他磕头求他。他把孩子放身后,跟俺说啥银货两讫。俺求他容俺两天,俺一定把银子给?他还?回来,他说俺不会?借到银子。俺当时还?不信…”
后来信了,辛珊思看着悲恸的薛二?娘,轻叹了声。一个村子,八成人在卖闺女,剩下的两成便是异类。
这些?异类的存在,就是在不断地谴责那?些?卖闺女的人家。他们怎可能借银给?薛二?娘,且薛二?娘借银还?是为了买回闺女?而肯借银给?薛二?娘的,家里又?没银。
薛二?娘把眼泪都哭干了:“俺没借到银子,俺对不住俺闺女…俺一定要给?她报仇。也不瞒你们,俺害死?老多人,那?对老货、黄山成,还?有那?些?撺掇老货卖孙女的人家。
俺每回心里头难过,就给?村里卖闺女的人家吹点烟,闹闹鬼。俺要他们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疑神疑鬼…要他们一个个都睡不宁…”
“我屋里没卖闺女又?没招你,你做啥上我家吹烟?”风笑又?把话问回来。
薛二?娘抽了下:“俺嫉妒俺也想抱抱俺闺女…”
“塘山村有多少人家?”黎上出声。
薛二?娘像没魂一样?:“七百三十?一户。”
七百三十?一户,二?十?七年…黎上算计了下,瞎子二?十?两银买一个女娃,一千个就是两万银。二?十?七年了,也不可能就买了一千个孩子,他哪来的银?
“你知道瞎子一共买了多少女娃吗?”辛珊思问。
薛二?娘勾了下唇角,冷嗤一声:“不下四千个,村里那?几个地主全是靠瞎子发家的。他们不但纳许多房妾室,自个生,还?在外买,回来再卖给?瞎子。俺也就爬不进他们的高墙里,不然早把他们吓掉魂。”
辛珊思凝眉:“这么多?”
“俺跟瞎子打了十?七年交道了…”薛二?娘吞咽了下:“他收的那?些?女娃没全死?,他背后有人。有些?娃应该被送走了,但送去哪俺不知道。俺只晓得俺闺女肯定是死?了。俺在野田里,都挖到她的小衣了。”
辛珊思问:“村后谈寡妇是哪个地主的外室?”
闻言,薛二?娘还?有点懵:“谈寡妇是地主的外室?”
“不是吗?”风笑追问。
“她来村里也就十?三四年,还?带个五六岁的闺女。”说起谈寡妇,薛二?娘又?来话了:“那?人有心疾,老瞎子拿她试药。”眼望向小李媳妇,“上回俺让你领你相公去老瞎子那?,没安坏心。老瞎子毒虽毒,但也是真有本事。”
“真有本事的大?夫,不会?耗这么多血肉。”风笑不齿。
辛珊思想了想,又?问道:“以你的直觉,谈寡妇跟那?老瞎子会?不会?原就认识?”
黎上眉眼生笑,珊思跟他想一道去了。论阴阳,女子属阴。买这么多女孩,提炼血精,说明老瞎子背后的主,九成九是个女子。一个女子,集这么多来路不同的女孩血精…她怎么融合?
双目一沉,黎上想到一个可能。老瞎子会?不会?在研制融元药?薛二?娘说有些?女孩应该被送走了。送走的那?些?女孩,会?不会?是根骨上层,适合练功?
原就相识?薛二?娘回想,一帧帧画面自脑中闪过,两眼突然睁大?:“达日忽而…达日忽地大?日忽…”
“达日忽德。”黎上点到。
“对对,就是达日忽德。”薛二?娘说:“一回俺去老瞎子那?闹,谈寡妇闺女给?老瞎子送汤,推门就叫达日忽德啥额啥的。她嘴快,一溜就过去了。俺都没听清。老瞎子从?未向哪个透露过自个姓啥名啥。买宅地都没走村里。”
蒙都太医院第三任掌院,叫达日忽德·思勤。黎上微笑,这位可是白前念念不忘的…师兄。四十?年前,思勤三十?二?岁,正当盛年时致仕归隐。他不会?归隐到塘山村来了吧?
辛珊思斜眼看着他,他认识老瞎子?
察觉目光,黎上望去,学她凶样?:“看什么?”
辛珊思撇嘴:“还?不能看喽?”
“你回去吧,我们过几天就搬走,这村子怨灵太多,不能待。”风笑起身,推了下尺剑:“把她扔出去。”
“谈寡妇被接走了…”薛二?娘被尺剑拎起,经过门口时,她一把抓住小李媳妇:“你告诉俺,谈寡妇是不是跟老瞎子一伙的,所以她闺女常往来老瞎子那?却一点事都没?”
辛珊思拽回自己?的腕:“我也不知。”
薛二?娘被扔了出去后,院里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次日天明,黎上便拿着珊思的鱼叉去了西屋后沿口,挖了石蜈蚣。
辛珊思喂饱闺女,出屋就见他在捣药:“你做什么?”
“做点药,去会?会?…”黎上想说师伯,但又?觉不太合适:“老瞎子。”
“好,一会?我拿鱼叉跟在后。”辛珊思抱着闺女走过去:“要有个什么不对,你就立马吱一声,我杀进去。”
倒也不用?,黎上仰首冲噘着嘴低头看杵臼的小肥丫笑:“没吃饱吗,怎么瞧着好像不高兴?”
小眉头一凝,黎久久嘴往下瘪。辛珊思冷眼警告,察觉危险小人儿愣是憋住了哭腔。
黎上都乐。
辛珊思也发笑:“喝个奶尿了四块尿布,尿一点她就不尿了。给?她垫了干净的,她再接着尿…连着三回,我不忍了就给?了她两屁兜。”
“确实该收拾。”黎上捣好药,站起凑身过去,在闺女鼓着的脸颊上嘬了一口,转身往正屋。
辛珊思随后。
黎上打开他的药箱,拿出一白瓷瓶,倒了几滴似油一样?的东西抹在手上,又?用?细绵沾了臼里绿色药汁涂一层,涂好晾着。只三五息,绿色褪去,肤色恢复正常。
黎久久,两眼滴溜溜地盯着,眨都不眨一下。辛珊思好奇她到底看到看不到:“黎大?夫,瞧瞧你闺女。你也品品,自个是不是有传人了?”
黎上拿了颗粉色珠子压到舌下,转首看向小肥丫:“跟你娘在家,爹去去就回。”
“你不要我跟着吗?”
“不用?,让尺剑缀在后就行了。”
村西,老瞎子捣好一研钵药,右眼皮子突然连跳了几下,他手下动作?停了,抬头看向院门。
第37章
黎上没走村外绕, 他沿着村里的小道慢条条地往西去,一边走一边看。不得不说塘山村较他见过的许多村子都富裕,就是人?的精气神差得很。
“呦, 这不是村东李婆子家大儿吗?”一个年?纪不大?, 两眼下袋子都快掉到颧骨的妇人?,右手拉着个缺牙小子。
黎上点了下首,脚没停。那小儿双目中的神光, 还不及他家才一月的胖丫头。
两长?得极似的女孩,单薄的身子背着满满一大筐的猪草, 从南来拐进小道?,见着?生人?忙将脑袋垂得更低。
黎上与她们错身过,眼中?清幽。在这个村里生活的女孩,即便没被卖,过得也是提心吊胆。谁不怕死?塘山村富裕的皮子下, 塞着?的全是人?性的丑陋和愚昧。肆意损“阴”,他们生再多儿子, 也一样会断子绝孙。
到了村西,也不用费心找,寻着?药味去?,很快来到了一户用木桩围院的人?家,不迟疑地?抬手?敲门。
院中?老瞎子已经不再捣药了,他正收拾行李, 听到敲门声?不禁一激灵回头望向屋外, 想看看是谁来了, 只两眼不中?用。
院门外, 黎上又敲了敲,伴着?几声?虚弱的咳。
因着?眼睛不好, 这些年?老瞎子专门练了两耳,虽已年?老,但?听觉尤其敏锐。这咳急促不绝…声?带嘶哑又无痰音,此人?应是肺腑有伤。犹豫几息,轻叹一声?,还是放下了抱着?的破旧药典,转身出了屋。
“进来吧。”
闻声?,黎上推开门,跨入院中?,看了一眼站在檐下眯着?两眼的老者,毫不避讳地?扫过满园长?势甚好的草药,一步一步地?走向…茅屋。算吧,虽然这茅屋瞧着?挺气派。
“打搅了。”
人?到了近前?,老瞎子总算看清长?相了:“你不是这村里的人?。”
听着?笃定的语气,黎上淡而一笑,站定在他两尺之?地?:“以前?不是,现在是,至于以后…那要看我娘怎么想。”
“你是李婆子家的大?儿?”老瞎子观人?,身姿卓越气韵儒雅,非寻常百姓家能养出的。这不禁让他紧了心。
黎上苦笑:“您老也听说过我娘的威名?”
一早右眼皮子跳,老瞎子就预感?不好,这会也不想跟他磨嘴皮子浪费时间,直问到:“你来可是有事?”
黎上做样咳了两声?,面露落寞:“薛二娘说您能治我的病,我娘早些天就催我来了。其实…自个身子如?何,我很清楚。这娘胎里带来的病,哪是容易治的?”
老瞎子没放松警惕:“那怎么又来了?”
“我娘子给我生了个很漂亮的娃娃,”黎上望进那双浑白的眼珠子,轻吐:“我还想过。”
不动声?色地?吸纳,老瞎子想通过气息,辨一辨他的肺腑,可惜一点浊味都没。既是来求医的,那不该有个态度吗?不过听说这是个识字的,平日会接抄书?的活来贴补家用。读书?人?,有些清高在身倒也正常。
“那就坐吧。”
看着?老瞎子转身走向茅草亭,黎上跟了过去?。茅草亭里,放了张矮桌,矮桌上的研钵中?药还没捣碎。他刚在院外,没听到捣药声?,眼睫下敛,捣药哪有捣一半的?在老瞎子对面落座。
老瞎子挪开研钵:“先来左手?。”
黎上依言,抬起左手?送腕到对面。
这手?一看就不是种田的手?,皮子很细。老瞎子没急着?号脉,先查了掌心,再用力捏了捏五指头,然后才切脉。半眯着?眼对着?凝视他的青年?,平缓地?呼吸着?,摁着?脉久久不动。
黎上一眼不眨,望着?那双浑白眼珠子。
老瞎子摁着?脉的指动了动,眼中?神光焦点隐没,变得涣散。
黎上抽回左手?,将自己?的右手?伸到老瞎子指下,他似完全没有察觉老瞎子有什么不对,幽深的两眼依旧望着?浑白眼珠子。
静寂的院子,蓦然响起水流声?,淅淅沥沥,很是宁人?。老瞎子紧绷了几十?年?的肩,逐渐松弛。
又过了三十?来息,黎上抽回右手?,轻吐:“说说我的病吧。”
老瞎子迟钝,隔了几息才无力地?张嘴,声?无波动吐字缓慢:“娘胎带来的肺痨病,你说治不好。我诊…诊不出。”
“你姓什么叫什么?”黎上瞥了一眼研钵中?的药,右手?轻弹着?桌面。
“老瞎子。”
黎上轻嗤一笑:“不是叫达日忽德·思勤吗?”
闻声?,老瞎子迷迷瞪瞪的浑白眼珠子明显一晃荡,松弛的肩又有收紧之?势。
黎上也不怕他醒来:“四十?年?前?,你为?何突然致仕归隐?”因着?白时年?,他这两年?也好好了解了一番蒙氏。四十?年?前?,是烈赫八年?,当时的皇帝蒙元烈才而立。烈赫八年?九年?,蒙都均太太平平,没发生什么事儿。
老瞎子肩头更紧,面上肉都在颤,像是在挣脱什么?
黎上欣赏着?他的神情,继续问:“四十?年?前?,宫里没死什么主也没哪个主大?病着?,你突然致仕难道?不是因‘医术不精不堪重任’?那是为?什么?”他揣测着?,“因为?己?身吗?”
老瞎子呼吸乱了。
黎上一下一下地?弹着?桌面,微笑着?:“是因为?己?身失德吗?”看他一抽搐,移目望向园子里的草药,“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为?何还留着?薛二娘?”沉凝两息,接着?说,“是因为?对着?她,你还能看到自己?的人?性,还能安慰自己?你尚未丧心病狂?”
老瞎子放在桌上的手?,一点一点地?收拢。
“那些女孩全死了吗?”
“没…没有。”老瞎子大?着?舌头急切地?为?自己?辩解:“没有,我只提炼了五百六十?七个女婴的血精。”
还只?黎上冷嗤:“就算没全用来提炼血精,你炼药不用人?试药吗?能用到血精的药,必是十?分霸道?。你觉得她们能活下多少?活下的那些,也应该还有其他用处吧?”
一滴浊泪滚出老瞎子的眼眶,他嘴在往右歪移。
沉静两息,黎上又问:“你在给谁炼药?”
老瞎子猛然紧咬牙,浑白的眼珠子暴突,只眼中?的迷茫还在。
黎上收敛了面上的神色:“给蒙都的谁吗?能叫你一个太医院掌院甘心留守村野苦窑,昧着?良知,一日复一日地?为?她炼药,那人?不简单吧?是谁?”
一滴黏液溢出老瞎子的嘴角,顺着?下巴滴落,拉成长?长?的银丝。老瞎子脖子抽得老长?,五指成爪紧抠着?桌面。
都进入迷境了,还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黎上都有点心疼这老贼:“让我来猜猜是什么绑缚住了你?”弹着?桌子的指定住,“太医,宫里走动。你一个掌院应常见着?皇帝啊皇后…皇帝的宠妃吧?”
“呃…”老瞎子挪动了眼球,蒙在眼球上的迷惘在消散。
黎上不在意:“你烈赫八年?七月致仕,烈赫八年?腊月,蒙元烈第八子蒙旗理出生,烈赫九年?一月宫里没有诞下孩子,二月生了个公主,叫…蒙玉灵。
蒙玉灵的母亲是蒙元烈的丽妃,草原有名的美人?,很得蒙元烈欢心。若非烈赫二十?二年?春狩,十?三岁的蒙玉灵不慎一箭射伤嫡长?,祸及生母。说不定丽妃现在还活着?。”
“你…啊…”老瞎子终于挣脱了迷境,暴突的浑白眼珠子里尽是凶狠,两手?撑着?矮桌晃荡着?站起,歪斜的嘴张了又张,迟迟才含糊吐出声?:“你到底是谁?”
黎上依旧坐着?,淡淡望着?人?,丝毫不惧:“据闻丽妃容颜十?年?如?一日,三十?有余比过一般女子双十?年?华。这是你的功劳吧?二十?七年?前?,你的突然转变,是因为?丽妃被赐死,你换了新主?”
“不是,你闭嘴你到底是谁?”老瞎子的歪嘴已经兜不住口水了,伸起僵硬的手?还想越过矮桌扑过去?掐黎上的脖颈,不料没挪动脚,身子直直向前?倒去?。
黎上见状,腿一推就将臀下凳子推远,站起避过砸来的人?。
晃啷一声?,老瞎子压在矮桌上,手?摁倒了小凳。他抽搐着?翻了个身,看向背手?面对满园草药的青年?:“你…你倒第事水?”
“你的新主是蒙玉灵吗?蒙玉灵真的是蒙元烈的公主?”
“你煮口。”
黎上深吸,眉头蹙起,幽幽道?:“你闻到股味没?血腥中?带着?腐臭。”转头俯视老瞎子,“你每天对着?这些草药,心一点不慌吗?”
草药下埋的尽是婴孩尸骨,老瞎子神情渐渐转为?哀伤,暴突的眼珠子也慢慢收回了眶,嘴里发出难听的哭声?。
又站了一会,黎上移步进去?茅屋,见到摊在竹床上的包袱,还有药箱,唇角慢扬。这是准备逃了?看来老贼挺警觉。屋里铺的石砖,他一块一块地?走过,跺一跺脚,听声?。挪了桌子掀起竹床,终于在放恭桶的地?方,找到了个暗道?。
暗道?口方的,两尺宽长?,里头黑洞洞。黎上耳贴地?屏住息,没听到任何动静,也没察觉到人?息。起身又将盖合上,把恭桶放回原地?。查老瞎子的药柜,见到醉仙花籽,抓了四两,包好扔到桌上的小篓子里。
还有草乌、川乌…都抓够量,他要配点好用的迷魂香。药柜搜完,他又来到竹床边。捡起药典,翻了翻,这本跟白前?收藏的几册大?同小异,丢到一边。拨开几身衣服,没见着?别的,黎上眼珠子一转又开始新一轮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