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懂得拘着就不会?跑来找我了。”黎上夹了一个粘豆包,尝了口。尺剑、风笑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主上的?话?,夹菜吃。
饭桌上太安静了就显沉闷。辛珊思找了话?头:“最近城里怎么样?”
“都消停了。”黎上算计了下,道:“再有几日,达泰就该扶灵回归西佛隆寺。”
“抬棺从这到西佛隆寺要…”
听出阎小娘子语气?里的?迟疑,风笑立马接上:“现?在这时候往西北,冻得很,到西望山至少得一月。若遇上暴风雪,三四?月都可?能。”
这么久!辛珊思快活了:“百草堂年后什么时候开张?”
“看情况定?。”若没热闹可?瞧,姗思又?离开了洛河城,那百草堂就没开着的?意义了。黎上看她连夹了三块肥肠,便送了块豆腐到她碗里。
豆腐她也爱吃。怀这胎,辛珊思都没孕吐过,还吃嘛嘛香,幸福得紧:“我打算正月底二月初头,挑个晴好的?日子去?卢阳。”
提及卢阳,风笑有话?了:“卢阳塘山村有点意思,村子比一般的?镇子还大。七个地?主,每家妻妾成群,却都只有儿子,没有闺女?。”这风水,怕不是在养什么鬼吧?
辛珊思抬起头:“是几代都这样了吗?”
问到点上了。风笑摇首:“不是,是近三十年。去?卢阳买院子的?老妖回来说?,他一跨进塘山村就觉浑身不舒坦。那村里,不止地?主家没闺女?,好些家里日子宽裕的?,也都只有儿子。”
尺剑提议:“我觉着您还是换个地?方生产。在洛河城也行?,反正这院子…”
“额…”黎上清嗓子,适时地?拦了尺剑的?话?,又?给姗思夹了块豆腐。
辛珊思也有些犹豫:“那院子买了吗?”
“买了,还挺顺利。”这是风笑觉奇怪的?另外一点:“寻常村子,少有空宅子,但塘山村不少。中人带着老妖看了九家。老妖都进屋细查了,最后择了村子东南边缘日头最足的?一户。”
沉静几息,辛珊思拿不定?,转头看向右:“你是跟我一道吗?”
“我想?,但是这样你就得晚几日出发。冯健那里需要些工夫,我要把他治好了交到冯家手上,才能离开洛河城。”
“可?以。”她晚几天没事,夹了豆腐接着吃。
风笑喝了口水:“到时咱们离了洛河城,寻个地?方装扮一下,再去?卢阳。”
“可?以,这回我不要再扮憨子。”尺剑觉他现?在不够聪慧,都赖总扮傻大个。
“这回让你扮小儿子,我来扮老妇。”
“那我是叫你奶,还是叫你娘?”
“都说?小儿子了。”
“哦,娘。”
吃完饭,因着还有冯健要照看,黎上三人没久留。辛珊思拾了一百多个饺子,让他们带回去?晚上煮。送走了人,她烧了一大锅水,趁中午洗了个澡。绞干发,睡了会?。
醒了,就拿来《混元十三章经》看。第三章经除秽,第四?章经藏功,她都已修完。现?在该练第五章经,隐神。隐神就是字面意思,重在调整吐纳,藏神于无,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珠上的?佛不再坐着了,他右手持珠左手捏莲花指竖在身侧,脚下莲步,妖娆的?像要出街采购。
辛珊思爬起身,就站在炕上,学着样子,走了几圈。又?捡起珠串看隐神真言。不多会?盘坐下,照真言所示运功。
子夜煮饺子,次日天未明,炮仗声就一阵连着一阵。被吵得睡不着,索性起身洗漱,拿着鱼叉在院子里乱耍。天大亮,闻敲门声,她才收势。
黎上今日没穿黑白,一袭浅紫,素雅又?显不寡淡。他从城西走来的?,眉眼?带着湿气?。门从里拉开,见珊思一头汗,周身还散着火气?,就知她刚在练功。
“新年顺昌。”
“新年平安喜乐。”辛珊思把人让进院子:“你这么早!”
“你起得也不晚。练功可?以,但不能太累。”黎上将准备好的?两只大红绣囊拿出:“给你的?压祟钱。”
压住邪祟,这她喜欢。辛珊思接了过来:“怎么有两只?”
黎上目光下看,嘴朝她肚子努了努:“还有一只她的?。”
“你等?我一下。”辛珊思快走进堂屋,抽了股红线,从钱袋里拿出几枚铜钱,迅速串一串打结,十指翻飞。
黎上跟进屋,站在边上看着。
不及百息,一只漂亮的?平安结就完成了。辛珊思将它递向黎上:“平平安安。”
“我们都平平安安。”黎上抬手,轻拿平安结,感受着结上属于她的?温热,拢指将结包裹,小心地?握着。
“吃饺子了吗?”辛珊思道:“我还没吃,你要一起吗?”
“好,我烧火。”黎上随她去?了厨房,收好平安结,坐到灶膛后:“能告诉我为什么想?在卢阳生产吗?”
揭锅盖,舀水把锅刷一下。辛珊思不瞒:“因为我本来就是打算离开洛河城后,去?卢阳,只那时尚不知肚里揣着一位了。”
黎上点火:“是因为谈思瑜?”
“对。”舀了半锅水,辛珊思盖上锅盖,来到灶膛边:“你应该听说?了谈思瑜拦我在仙客楼外的?事。”
黎上点头:“说?你害她师父。”
“那是栽赃。”辛珊思搬了个凳子过来坐,气?咻咻地?说?起这茬事:“我走卢阳过路往洛河城,一天晚上借宿一个村子外的?城隍庙,遇上了一群姑子。知道城隍庙有人我都要走了,被个老尼喝了一声,就又?回了头。城隍庙嘛,又?不是谁家的?,没的?她们能待我不能待。”
黎上认同,听着她清脆的?声音,心情没来由的?好。
“那个病女?半夜咳血,然后两个老尼一对眼?就决定?收拾行?李离开城隍庙。我虽醒着,但没睁开眼?,到了天亮,吃了早饭才上路。”辛珊思换口气?:“沿着道走至岔口,我正想?着上官道还是走田间,转个眼?…就发现?那路边的?杂草叶上有柴灰。”
眼?挺利!黎上喜欢她毫无保留:“你怀疑那柴灰是病女?留下的?记号?”
“很明显。那一行?里,就她是外人。因着这柴灰,我就没犹豫地?往反向走,上了官道。”
辛珊思去?喝口水,回来继续说?:“走在路上,我便有预感,那群姑子要出事。果不其然,第二天就听说?了弄月庵的?善念师太死了,还将一身功力传给了个外人。当时,我就觉坏了,病女?肯定?要往我头上赖点什么。”
黎上帮她扯了扯衣摆上的?折痕:“去?洗洗脸,添件袄子。”
辛珊思瞥了一眼?扯她衣摆的?手,这人真会?渗透,简直无孔不钻。站起身,舀了锅里烧热的?水,倒进盆中,又?往锅里添了两瓢水。洗了脸,用热巾子捂了捂后颈,去?堂屋拿件棉袄套上。
“那天晚上在城隍庙,我听她们说?要去?塘山村看谈思瑜的?娘。敢赖我,我就去?她老巢挖她的?底儿。”
“谈思瑜跟达泰的?关系是不是很紧密?”这在善念出事后,黎上就有怀疑。
辛珊思嘴一抿,审视着探她口风的?男子。
品着她的?样子,黎上猜测:“是父女??”
“你把嘴闭上。”辛珊思叉着腰走到灶膛边,警告道:“不许往外透露。我还想?找点证据出来,等?谈思瑜在外闯出名了,将这信儿卖给一界楼挣点银子呢。”
“好主意。”他怎么就没想?过卖消息给一界楼?
“你笑什么?”
“我开心啊。”
“开心什么?”
“开心以后孩子会?像娘一样聪明伶俐。”
辛珊思脸上生热:“算你眼?神明亮。”锅冒热气?了,转身去?拾饺子。
歪身看着她出厨房,黎上面上笑意不减,只眼?底却多了丝冷色。塘山村的?怪异,跟他看过的?一本游医手札上记录的?一则事件有七分雷同,只那则事件里没的?是男孩。照着寒灵姝失踪的?时间算,谈思瑜母女?在塘山村住了有十余年。
以她们的?精明,会?没察觉塘山村的?不对?还是塘山村的?不对,与她们亦或达泰就有关?
女?孩少?
黎上勾了下唇,一家许会?因血脉阳盛阴缺,但一个偌大的?村子…不太可?能。
这个年过得很平静。正月初七,达泰扶灵离紫樱丘,回西望山。送走这行?僧人,洛河城都冷清了。
辛珊思除了练功就是做小孩衣裳。黎上隔三差五会?来看看。二月初二冯健终于有了感知。二月二十,冯家接走了已经能进食的?冯健。
洛河城的?百草堂于二月二十六摘了匾。
第34章
阳春三月已见暖, 山换新装鸟啼不绝,水去寒封鱼游自在。路上复多行客,虽有绿草相伴, 脚步依旧匆匆。几匹快马经?过, 留尘灰四起,呛得赶着驴车的三眼角老妇捂嘴连连咳。
“抢着去投胎啊咳咳…”
其后跟着个一脸痴样的青涩小子,拉着头老牛, 拖着摞满家什的长板车。
“娘,你又骂人了。”
“老娘的事轮到你个痴子管, 你给老娘跟紧点。”
这一来一回的,听得坐在车厢里?的辛珊思脸都抽抽,眼望着十分平静病公子,他到底从哪找来的两活宝?
病公子,一头夹杂了银丝的发用根黑布带子半扎着, 脸皮苍白无色,鼻子有着明显的驼峰, 狭长眼下挂着青袋子,唇薄却红的突兀。这会正专注地盯着茶几上的小炉子,炉上巴掌大的小陶罐咕噜咕噜。
“你不给我贴张面皮吗?”辛珊思也觉好笑,他们连她新改的车都给披了个草顶做旧了,唯她…一点没装扮。
黎上抬头:“你怀着身子,不好贴脸皮。脸皮粘合都是用药, 有点刺激。”
“那我要被人认出了怎么办?”她现在也算是小有名?了。塘山村诡异, 谁晓得有没引得武林中的一些侠义?之士注意?
“不怕。”煮好了燕窝, 黎上盖了小炉中的火, 从暗箱里?拿出了只小包裹,放到几上, 解开露出里?面的瓶瓶罐罐。
辛珊思两手抱着大肚,伸长脖子去看:“什么?”
“我给你做的胭脂水粉,还有几根石黛。”黎上挪到她身边,抬手轻顶她又圆润了些的下巴,非常严肃地端正她的脸。
“做什么?”下巴上的指有点烫人,辛珊思两腮泛起粉。
“我看看。”黎上右手遮上她的额,端详了会。
辛珊思不动,清亮有神的眼睛注视着他。虽脸不一样,但?给她的熟悉感没变。
两个月,她又丰润了一圈。黎上享着她的气息,有留恋只还是收回了手,身子稍撤:“额前放点发,剪到齐眉,再修一下眉形,脸上添些斑斑点点。”
这个她会。辛珊思拽来枕头塞到后背上倚靠着:“等到了塘山村,我自己来。”
“发我给你剪。”黎上手落到了她腿上,轻轻按压。
酸酸麻麻的,很舒服。辛珊思扭捏了会,还是把腿伸直了,让他好摁。孩子七个月余了,她这两天?腿是有点重。
黎上看了眼她火烧似的脸,嘴角微扬。五月就要生?了,他得让她尽快适应他。不然生?产时,她再不让他碰…那可能?要坏事。
中午只在路边停了片刻,老妇打?扮的风笑和小痴子尺剑就着水吃了几张烙饼。傍晚赶到塘山村,沿着小道,来到了村东南边缘一处院子外。
“到了到了。”风笑下了驴车,粗糙的手伸到衣下裤腰处,取了钥匙去开院门。尺剑笨手笨脚地将长板车上的家什往下卸。老旧车厢里?传出两声咳,女子紧张问道,“你怎么样?”
“娘,大哥又咳了。”尺剑恨死风叔了,都说他不要再扮傻大个。这回确实不是傻大个了,干脆是个纯纯的痴子。下巴颏往下赖,还要把上嘴唇往里?别。他两大眼也被粘得歪斜,连眉毛都杂乱了。
“咳咳咳…老娘能?替了他?”风笑尖锐的声音,十八丈外都能?听到,充斥着刻薄:“等有了大孙子,老娘才不管他哪天?死。”晃啷一声,推开院门,冲小痴子吼道,“什么时候了,还不快把桌椅往屋里?搬?”
真上头啊!剪了齐刘海的辛珊思忍住不笑,两手搀扶着病相公的胳膊。
病相公寒着脸,推开车厢后门,先一步下车,再接了大肚媳妇下来,就去帮忙卸家什。
风笑拉着脸,扔了张板凳进院子,冲挺着肚子的儿媳道:“去坐着。”
小媳妇唯唯诺诺地看了眼丈夫,转身小步走?进院子。这院子比她在洛河城住的,要大得多?。正房三间坐北朝南,东西两厢房也不小。西厢房屋顶上有烟囱,应是作了厨房。扶起倒着的板凳,起步往后院去。
后院鸡舍、牛棚、猪圈、茅房俱全?,菜园子得有两三分地。后门开得大,够牛马车出入。转身,凝目看墙体。就砖的新旧,可断房子建了没几年。
可既然用心建了房,为何又要卖?落居落居,落定居所,一般情况下,谁会建房不久就迁居?是发迹了,有了更?好的选择,还是…有什么原因促使一家子不得不离开?
听到熟悉的脚步,辛珊思转身。
黎上扫了眼后院,走?向后门,拉开门闩,放风笑和尺剑赶车进来。
几乎是后院门一关上,尺剑就撂下牛鞭子,抱臂往地上一蹲。辛珊思见了,掩嘴笑起。风笑用腿杵了杵他:“咋了,你瞅瞅我,我的样子好到哪?出来行走?,不要在意小节。”
“你样子是不好,但?一天?下来,你把我们都吼个遍。”包括主上,尺剑忿忿。
“我吼得也提心吊胆。”风笑瞄了一眼主上。他是个顶顶好的大夫,但?对?毒却不甚精。可主上不一样,在毒经?上比白前还要厉害两分,只少?有人知罢了。
“好了,赶紧收拾收拾做晚饭。”黎上回身去扶笑弯身的那位:“我们到东屋看看。”
“前院还有口井,这院子布置得忒好了。”辛珊思微仰着首,看着他分明的下颌:“你们拿了多?少?银子买它?”
“四十三两。”小巷子快走?到头时,黎上停住了脚,目光落在西屋后沿口的几株草上。
辛珊思顺着看去,那是几株叶子特别有光泽的草:“怎么了?”
“几株不应该长在这方的草药。”黎上敛目。石蜈蚣耐寒,但?耐寒性?不强。卢阳地处北,并不适合它生?长。他在洛河城没少?走?动,还翻遍了常云山,就没有见过石蜈蚣。
辛珊思观他神色不好,不免好奇地问:“什么药效?”
“理气活血、散风去湿,还能?安神。”黎上不再盯着那草看了,移目瞥了眼墙:“这户能?起得了砖瓦房,想来家景应不错。”
“进村的时候,我透着车帘缝往外头看过,发现村里?不少?人家都盖的砖瓦房。”比她住的孝里?巷子还富庶。
两人出巷子,走?往东屋。屋里?除了炕什么也没有。黎上去搬了张椅子过来,让珊思坐着。自己去井边掀盖子拎了桶水上来,查了水色,用指沾了点放到鼻下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又放进嘴里?尝了尝。
确定没问题才倒进盆中,端去东屋,淘布巾擦炕。炕烧一烧,去了湿气。他拿了席子、褥子进来铺。铺好,把别的物件归拢归拢。不大会工夫,东屋里?间就拾掇出来了。
“把你的摇椅装一装,也搬来我屋。”早上见到牛车上的弯板,辛珊思就眼馋了。
黎上没意见,那张摇椅黄梨木做的,原本就是带给她和孩子的。将堂屋的炕榻也擦一擦,铺上席子软垫。这便是他晚上睡的地儿了。炕几放上炕榻,四方桌搬进屋,小凳子塞桌肚下。
风笑、尺剑住正房,两人东西不多?,手脚也利索,很快就将屋里?屋外都捯饬干净了。天?黑透,厨房点灯,开始忙活晚饭。
辛珊思昨天?卤了猪头,拆了肉还没吃。刚好拿出来切一切,放在饭锅头蒸。又打?了个六个鸡蛋,剥把葱,舀小半瓢面,搁些盐和一和,摊盘鸡蛋糕。再洗颗白菜心,煮碗汤。
风笑笑眯眯地看着,只觉这才是日子,他有多?少?年没过过了?
有尺剑在,晚饭连锅巴都没剩一口。他也乖觉,吃完收碗筷,刷锅理厨房,还不忘在锅里?焐上水。
黎上拿盆来舀水,揭开锅盖见水没热气又盖上,坐到灶膛后点火。火一着,推进灶膛,加把草,再扔把碎柴。草易烧,燃起碎柴,火光照亮了灶膛口。
抽了烧火棍到下压压灰,目光突然一沉,眼仁移转,望向一边的墙角。沉凝了两息,伸手过去,挪开交叉摞着的木柴,捡起被压着的那团干草,拿近细看。
这团干草不是随意团的,扎得跟饭帚似的,很紧实。虽草已被扯乱,但?黎上还是能?看出它是个草人。草人心口上,还插着一根两寸长的木刺。
东屋,辛珊思换了拖鞋,等了会见黎上还没回,便出来看看。厨房有火光,她眼中笑意漾开。
抬首见珊思站在东屋门口,黎上将手里?的草人丢进灶膛,起身走?出灶后。试了水温,有点烫手,舀了半盆,又往锅里?添了几瓢水。盖上锅盖,端着热水回东屋。
“快去坐着。”
“辛苦黎大夫了。”辛珊思有想过黎上照看她的场景,但?没想到这人几乎是事事亲为,转身走?向椅子。
黎上把水放到她脚下,就要去抓她的脚。
见状,辛珊思忙踩住拖鞋:“你起身,我自己来。”她又不是残废,连个脚还要他给用手搓。
“我给你摁摁,明天?就不会肿了。”黎上仍蹲着,仰头看着松散发的女子。昏暗的灯光给她添了分婉婉,瞧着更?是柔美。虽感受到了她全?身的拒绝,但?他依然想要争取下。
“我哪里?有肿,明明是胖的好吗?”辛珊思瞪了他一眼:“快起来。”
好吧,黎上站起。
脚放到盆中,辛珊思看他杵着不动,催到:“你也去洗漱。”
“不急,等你上炕了我再洗。”黎上拉了板凳过来坐,目光落在她没后脚跟的鞋上。
今晚就一屋檐下住着了,辛珊思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会还是有点不自在。抬手挠了挠后颈,两脚在水里?互搓着。泡了一刻,拿布擦干脚,没等她站起,脚盆就被端走?了。
看着往外的身影,她无奈笑了,也放弃再挣扎,随他。将擦脚布搁小凳上,她趿拉着拖鞋回里?间。坐炕上一边编着络子一边听着外屋的动静,没多?会就打?起哈切。
黎上洗漱好,见里?间灯已歇,放轻了脚步,收敛气息,走?到灯边调灭了灯芯,也上炕歇息了。
塘山村新来了户人家,没几日,这方村民就都知道了。风笑的嗓门太大了,每日里?不是骂痴子就是骂病痨鬼,也就尚没影的大孙子能?得他两句好。邻里?被他吵得脑壳都疼,上门理论,只没几句就失了耐心呛了起来。
“泼妇,不怪丈夫早死,两儿子一痴一病,全?都是被你克的。”
“你个秃和尚,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两眉倒吊的妇人,拿了笤帚,狠得像要杀人一样,追着头发稀疏的中年汉子打?:“敢说老娘丧门星,老娘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泼妇?老娘让你见见什么是泼妇…”
听着声,辛珊思笑得肚子都疼。黎上也疼,不过是头疼。
风笑自幼随外祖学医,十九岁娶了心悦的姑娘,二十得子,二十二在妻子的帮扶下开了医馆。他本该妻贤子孝一生?顺遂,哪想二十四那年先是儿子染疾,再是妻子父母…
身为大夫,一身本事,却救不了最在乎的人,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又束手无策。悲痛欲绝,几次刀抵上喉,只不甘心。他不甘心父母妻儿死得不明不白…对?,就是不明不白。
一大家子,连着外祖一脉,仅他一个没有染上恶疾。他试图去沾染过,想切身体会着,对?症下药。可怪的是,都没成功。之后他关了医馆,游走?四方,看遍百病,甚至去过发时疫的村落,一直在找寻,又一直未找到相同的病例。
泰顺十五年,潦草的风笑来到了石松山。那天?白前不在,药庐只他一人,听闻了风笑对?妻儿病症的描述,他断他们并非染疫,而是…中毒。风笑不信,不住嘴地说自己没得罪过人。
他给风笑配了剂药,半月后风笑又来了,见到了白前。白前早已忘了风笑,根本没将人认出,但?风笑却一眼认出了白前。
到那一刻,风笑才知自己得罪过谁,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之后投了他,不求金不求名?只求手刃白前。去年剐了白前后,这人…也开始放飞天?性?了。
尺剑得了主子的示意,去厨房拿了把斩骨刀,追了出去。
风笑一顿撵,坐到了中年秃头家门口,哭天?抢地:“大伙儿都来看看啊…欺负寡妇了…死鬼啊,你咋就撇下我走?了啊…你婆娘后代被人爬头上拉屎撒尿了…”
不少?村民闻讯赶来,中年秃头家院门紧闭,院里?连句声都不敢吱。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这就是买石大朗家宅子的那户?”
“对?。今早在河边洗衣时遇上,老婆子说搬来咱们这,就是看中咱村里?的风水。”
“什么风水?”
“儿媳妇大肚子,她巴望着得孙呢。”
“可不巴望孙子吗?两儿子一傻一病,哪顶的起门户?”
有尺剑提着刀在旁壮胆,风笑在人家门口一直嚎到晚上。最后,那家人也是实在怕了,开门道歉,还赔了二十个鸡蛋。
一战成名?,自此?塘山村都知新来的那户人家不好惹。没人敢惹,日子也就清静。
四月末一天?,辛珊思照常出院子在村边的小路上走?动。因着她“婆婆”的恶名?,现在少?有人从这条路过了。她一手撑腰一手抚肚,漫步到村东头的道,正想回头,听人唤“小李娘子”,扭头看去。
一个高颧骨妇人,端着一盆湿衣从北边小河那过来:“昨个跟你家的牛车去集上,俺才知道你会打?络子。”
“您早。”她肚子沉,鱼叉黎上不给耍了,只能?打?络子上。一天?下来,能?打?三十来根。一个多?月,已经?挣了五两银了。
“你早,有你这样的儿媳妇,不怪你婆婆气势足。”走?到近前,妇人看了眼她高隆的肚子,笑着问:“快生?了吧?”
辛珊思温婉回道:“还要一个月。”
“能?投到你肚里?,也是这孩子的福气。听说你一天?能?打?几十根络子,那不是挣老多?大钱?”
“哪这般能??我相公也会接了书回来抄。”
“哪就不能?了?一个来月,咱大伙都瞧在眼里?,你婆婆都去集上绣庄卖过几回络子了。线都几斤几斤地称。”
“我是怀着身子没事做,才尽打?络子。”辛珊思腼腆地答着话。
“也就你勤快。不是俺说,像你这样的儿媳妇,多?少?人家提着灯笼也找不着。你婆婆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天?天?嚷嚷大孙子大孙子的…要换了俺,别说你大着肚子,就是寻常,也定剪了指甲盖好好捧着你。”
“我娘对?我很好。”辛珊思笑得牵强。
“等你给她生?大孙子呢。”妇人似在抱不平,又下瞥了眼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摆出个亲娘样,问:“给人看过了没,男娃女娃?”
辛珊思眼睫一颤,望向妇人:“这怎么看?不都是说村里?阳气盛,我家又住在东南角上,肯定会生?男娃子吗?”
“村里?阳气再盛,也不保准。俺家屋后张武华家,养了三闺女才落着一带把的。就你婆婆那劲儿,俺劝你还是趁早去村西老瞎子那,让他摸摸脉。”
“这能?摸出来吗?”
“从没错过。还有你相公的身子,他也能?看。之前村后头那个谈寡妇的心疾,就是在老瞎子那抓的药…”妇人还要说什么,被一声“娘子”打?断了。抬眼望去,李婆子家这大儿,脸不招眼,但?那身条确实漂亮。
辛珊思转头看了眼,别了妇人,回身缓缓向相公走?去:“你怎么出来了?”
“来寻你。”黎上脚下快了两分,未到近前就伸出手去扶。
知道妇人还在,辛珊思由他揽着,温柔地问:“娘呢?”
“去找村长了,咱家这要添丁了,光靠买粮不行,得置点地咳咳…”
辛珊思做样帮着顺气:“地不急,咱们还是先找个好大夫给你瞧瞧身子。”
“看不好了,我这病咳咳…娘胎里?带的,连百草堂的大夫都咳给诊过…”
妇人听着话,目送他们走?远了,才起步回家去。
入了院子,辛珊思把门一关,袖子一捞,露出皙白的腕:“快给摸摸是男是女,离生?产还有几日,我看能?不能?再赶两身小衣裳出来。”
“这村里?有人能?凭摸脉断婴胎男女?”黎上握住横在身前的腕,指在她脉上轻摩。
“有,村西老瞎子。谈思瑜她娘的心疾也是在他那看的。”腕上被他摩得发痒,辛珊思要抽回手。
黎上摁住脉:“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辛珊思早打?算好了,等身子复原得差不多?,就带着孩子去她看中的几处考察,择一个娘俩都喜欢的地方建茶庄。定居后,闲暇时她会领娃儿去垂钓、登山…再以?娃儿为景,缩影在盆瓷中。单想想,就觉美,她脑中都有生?动的画面了。
单靠切脉断男女,难做到精准。若再加上“望”,那就十之八九了。其实他早就告诉珊思了,孩子会像娘一样聪慧伶俐。
辛珊思等着话,看他久久不语,还摇了摇被握住的手腕:“黎大夫?”
“没几天?了,咱们等生?好不好?”
一下抽回手,辛珊思给了他一记眼刀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占我便宜。”
黎上笑了,抬手帮她整了整髻上的素银钗子。辛珊思歪头,不想给他碰。
“就这么想知道?”黎上收回手背到后,倾身凑到她脸侧,看她气鼓鼓的样子。
“也不是很想知道。但?我一想到我怀着身子不知腹中是男是女,而你却清楚,还不告诉我…我心里?头就不得劲。”辛珊思抽了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