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爱人—— by明月满枝
明月满枝  发于:2023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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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师:“同学你留在这里歇会儿吧!虽然伤没什么大碍,但要是行动太急还是会有影响的。”
蒋春眠拒绝道:“谢谢老师关心,学校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害怕,还是回家吧。”
“也是。”杨老师眯着眼睛打量她身边的人,紧接着扶扶眼镜框,“这位同学好面熟啊……”
张雁回微微抿唇,两颗酒窝浅浅露出来。
杨老师恍然大悟:“你是张雁回!年龄大了总是忘事,你可是学校里的名人啊。”
她打趣道,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当时就是你在操场晕倒,我柜子里还有给学生们准备的零食,你来医务室的那天,来看病的小姑娘多了好多……我记得,还有位小姑娘直接拦住你表白,那姑娘也是学校名人,叫……叫……”
张雁回打断她的话:“老师,我还是学生,以学习为重!我们不耽误您工作了,她还要回家,我送她离开。”
杨老师:“哎,好。”
以张雁回的样貌和成绩,在校园不是无名之辈,有许多喜欢他的人,也有很多羡慕他的人,但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遇到方正祥后,他的生活只有阴暗死寂。
张雁回紧了紧扶着蒋春眠的手指。
两人到楼梯口,张雁回提议道:“还是我背你吧!你的伤是因为我,要不是和我在一起,也不会被迁怒……”他蹲下,侧头看向蒋春眠:“上来吧,要是养不好伤口,留下后遗症怎么办?还有重影吗?”
“没有重影了,看的很清楚。”蒋春眠扶着栏杆不肯动,视线在他衣服上转了两圈,咬咬唇,开口问道:“你衣服是怎么回事?”
“什么?”
“你衣服上的血,怎么那么多,你是伤到哪里,还是在哪里蹭上的。”
蒋春眠往后退几步,旁边就是楼梯间的门,明亮日光由走廊透到楼梯间,由上往下看,楼道视野昏暗,张雁回衣角洇出的鲜血格外显目。
张雁回站在台阶上,本来是方便背她的举动,此刻却将自己整个投身在昏暗的环境里。
包裹昙花一中的怨气消散后,那些被幻象掩盖的真实面貌也会渐渐显露,他无法控制涌出来的鲜血,这是他凝聚怨气影响昙花一中的代价,只能等待时间流逝伤口愈合,此刻的他,除却面貌和肢体维持正常,身体内部的各个部位都回到死亡那天的程度。
张雁回扯扯唇角,露出抹苍白笑意:“这个啊,这是我蹭上的,是……是在医院里蹭上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根本不可信。
蒋春眠捂住胸口往后退,穿在张雁回身上的衣服,遮不住不断涌出来的鲜血,浓郁混浊,和包裹勤学楼的浆液亳无差别,在别人的嗅觉里恶臭浓腥,在她闻起来却带着股蜂蜜的甜香。
即使是独一无二特殊的香味,此刻对于蒋春眠来说只有恐惧惊惶。
这是张雁回吗?
蒋春眠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和他短暂对视,尽管很不想承认,可是两人多日来相处的默契,还有熟悉的感觉,都在告诉她,眼前的人确实是张雁回。
不是什么奇怪东西假扮的……
张雁回往前走几步:“蒋春眠,你听我解释……”蒋春眠打断他的话,颤抖着唇说道:“你转过身去!”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就算是有了不可思议的猜测,除却面对恐怖未知之物本能的恐惧,面对张雁回则全然消失,甚至可以随意地命令。
张雁回眉头微蹙,脸色越发苍白:“好,我转过去,你稳住情绪,不然头会疼的。”他转身面朝楼梯下方,将染血更深的后背暴露在蒋春眠的眼前,他死咬着唇,大脑已然空白,但还留有缝隙疯狂思索解决办法。
不行,不能让她害怕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张雁回眼睫垂落,遮住因狂躁情绪弥漫而染黑的眼珠,声线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是我撒谎了。我怕你担心,是我后背的伤口裂开,这些血是背部流出来的,蒋春眠……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他的情绪已然失控,恍若未觉,仍旧神经质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后背愈合的伤口被他刻意撕裂,更浓更深的鲜血涌出来,沿着他的衣角滴落到楼梯。
蒋春眠彻底呆住了。
不是因为此刻张雁回的诡异表现,而是因他的背影回想起来的曾经遗忘的记忆。
在她转学来到的第一天——
那天她离开校门发现有东西落在教室,于是返回,就是在四班的教室,她看到了一个校服染血的男生坐在前排,背影和此刻的张雁回亳无差别。
短发漆黑,与露出的脖颈颜色形成鲜明对比,莹白细腻,是昏暗光线都掩饰不住的白。那时候的蒋春眠哪有心思细究他的状态,此刻再看,只觉得他皮肤白得不像话,是毫无生命力的白,像刷墙的□□,甚至隐隐透明。
张雁回脚底的台阶被染红。
蒋春眠捏紧扶栏,楼道被莫名的阴凉笼罩,窄小的窗口露出此刻外界的境况,雷声轰鸣,暴雨砸落,玻璃窗被浓重的雨雾遮挡,加剧了楼道环境的昏暗。
根本不是穿越!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蒋春眠很想把这件事和张雁回分割开,可是被胖子阴差阳错砸了一砖头,因祸得福梳理清脑海中存留的混乱影像。
就是在报道的第一天,她不仅看到张雁回,还有被他推到窗口边的李德,那时候蒋春眠吓到失声,回到家做了噩梦,谁想到第二日再到学校,记忆就发生混乱。
对、对了!想到方正祥曾经的胡言乱语,当时还觉得他是疯了,再回想,原来他字字句句说得都是真的!尽管蒋春眠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必须要认清一个现实——
张雁回已经死了。
此刻站在面前的,和她相处几日的是鬼。
无法控制的恐惧席卷全身,蒋春眠几乎僵硬在楼道,捏着扶栏的手越来越紧,幸亏有支撑,否则她就软倒在地了,她强咽了一口唾沫,大脑被推测出来的真相震得停止运转。
“那个……”
蒋春眠垂头看着地面:“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家,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可以的!”
她紧闭着眼睛侧身贴着墙面,和张雁回隔开半人的距离,离开他站立的范围后,仍旧闭着眼睛疯狂往下跑。
她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毕竟他后背的血洇了满地,很难想象正面是怎样的惨状!离开学校,站在空荡荡的街口,蒋春眠狂躁的心跳仍未停歇。
她站在原地片刻,身后始终没人追来。
说不出是松心还是惆怅,她捂着疼起来的后脑走到公交车站,等车的过程中,全程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春眠……”
昏暗的楼道内,张雁回贴着窗口站立,视线遥遥望着远处。脚下的台阶弥漫血液,蓝白校服彻底被染成深红的颜色,亦如他呈现痛苦的眼眸,纯黑的眼瞳裂开狰狞的血丝,使他的面容显露出几分割裂的恐怖感。
他想要追上去解释,可是他稍微一动,蒋春眠跑得更快,尽管有他无形中的保护,砖头砸在后脑还是给她造成不小的冲击,剧烈奔跑造成的颠簸,使她露出难耐的痛意,张雁回的脚步便硬生生停在窗口。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的问题!然而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他满心满脑的无措,不清楚做什么才能挽回蒋春眠,等他回神的时候,已经站在蒋春眠的楼下,视线紧紧盯着那扇被窗帘遮掩的窗口。
夜晚的天幕仿佛被冲出巨口,暴雨狂躁地砸在地面。张雁回茫然地站在雨幕中,脚底的雨水被染成深红,蓝白校服被暴力冲刷,逐渐变回原本的颜色。
透明液体沿着雨水滑落。张雁回回想起和蒋春眠在一起的场景,流露痛苦,他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身死,如今残留世间的是怨念所化,他有什么资格乞求蒋春眠的信任?
可是……
张雁回捏紧拳头,固执地凝望那间唯一能够探到内里的窗户,窗帘后面是偶尔闪过的人影。执念已经深入骨髓,亦如曾经的仇恨,哪怕日日轮回曾经的痛苦,也要让那些人尝尽恐惧悲伤,唯一的不同便是,仇恨是想要他人付出惨重代价,而此刻面对蒋春眠生出的执念,则是希望能够永远留在她的身边。
哪怕躲在阴暗角落窥视,谁也无法将他从她身边驱赶。

第224章 恶灵20
蒋春眠居住的是老小区, 路上坑坑洼洼,最近暴雨连绵,坑里聚集着雨水,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 她的鞋子和裤脚湿答答的,她没注意,尽管冰凉粘腻的感觉很不好受。
从学校到家门口, 她全程吊着口气。开门进屋,房间内充斥着心脏蹦跳的响声, 地板被踩出脏污的脚印,蒋春眠全然未觉,那股席卷全身的战栗感仍旧如海啸般汹涌。
她站在灯光明亮的屋内,呼啸的凉风和暴躁的雷雨被阻隔在外,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 她的脸色白得难看。愣愣站了会儿,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按开联系人的界面,手指点在某个名字上,触电般的将手机扔出。
“砰——”
手机屏幕四分五裂。
蒋春眠回神,拿起手机发现已经摔坏。她猛地坐倒在地,捂住胸口,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窒息之人的剧烈挣扎, 如此平复良久, 喘息声才渐渐地平复。
脑海浮现出医务室看到的那一幕:男生浑身染血, 站在走廊, 廊内视野昏沉,暮光透过窄小的窗口渗进来, 照亮楼道的同时,照亮了男生苍白到极致的面貌,还有一双黝黑空洞的双眸……
蒋春眠咬住唇,明亮室内并没有削弱她的恐惧,脑海里不由自主播放的画面使她心惊胆颤,无法想象身边相处之人竟然早已经死去,难怪他的身体冰凉,她竟然还以为是他先天体质弱。
和张雁回相处的一幕幕倒带似的出现。
电光火石间,仿佛有跟无形的绳子串联起来——李德课堂谩骂、照片传播、方正祥的殴打、白婧的告白,时间再往前倒,张雁回是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是学生眼中的学霸,是异性眼中长相俊美的男孩。
蒋春眠自认为胆子是比较大的,直到今天的事情发生,她在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本能地恐惧涌来,周身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阴冷罩住,导致她后脊柱都是麻的。
冷静、冷静、冷静……她强迫自己做了四五次深呼吸,面前的电视机屏幕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狼狈不堪,仿佛一只落汤鸡。
冷静过后,深深的懊悔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蒋春眠下意识地将那根散乱的绳子串联起来,由过去到现在,结合方正祥的疯言疯语,她编织出了一场噩梦,一场堪比山崩海啸将人完全毁灭的噩梦。
那是属于张雁回的真实的经历……
曾经艰苦努力的好学生,因为一场单方面的表白,被嫉妒殴打,甚至将他的过往挖出来,添油加醋大肆传播,最可恨的,这场烧灭人生的烈火被人为的添了把干柴,李德趁机威胁,那些不堪入耳的谩骂声像一块块碎石击打少年的脊骨……
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电视机映出的影像里,她泪流满面。
张雁回居住在肮脏凌乱的巷子里,然而他的家中却被收拾的干净整洁,母亲去世,他独自生活,打工赚钱,如此繁重忙碌的生活压迫下,他依旧能够在学校里保持好成绩,这和他的努力离不开关系。
难怪和他相处的时候总隐隐觉得怪异。
张雁回的家里摆着满满的书籍,被他盛放在木箱子里,书桌摆满习题和笔记本,字迹工整,他的性格也是那种稳重踏实的,可蒋春眠和他认识以来,竟没有见他主动学习过,每次都是她要求,都是她耳提面命地告诉他学习的重要性……张雁回不知道吗?
他知道。
他为此努力。
他更知道,他早就没有未来。
眼泪断线似的涌出来,不仅是被真相震惊到的发泄,更是推测出的对于张雁回往事的悲伤。
蒋春眠伸出手,用手背狠狠擦掉眼泪,她怕鬼吗?当然怕。没有人是不害怕鬼的,但是那仅仅是对鬼的惧怕,得知身边之人是鬼的瞬间,恐惧是本能。和他相处的一幕幕,则成了她勇敢的保护伞。
——鬼当然可怕,张雁回并不。
夜色没能阻挡蒋春眠的脚步,她举着雨伞冲去暴雨中。开门的瞬间,和对面的租户面对面,那人最近办理了离婚,每天喝酒到深夜,楼道里弥漫着酸涩的酒臭味。
赵强咧着嘴笑道:“小妹妹……这么晚去哪里啊?要不要叔叔送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来……”
蒋春眠锁好房门,侧身贴着墙面远离醉酒的男人,匆匆离开。没有手机,没法联系张雁回,蒋春眠径直跑到了妹儿巷。
巷子里仍旧是灯红酒绿,理发店牌子挂着的彩灯绚烂夺目,忽略门内传出的污言碎语,蒋春眠提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然后跑到了张雁回的门前。
“叩叩——”
蒋春眠轻声道:“张雁回,张雁回。”
她咽了口唾沫,强行解释道:“……你在家里吗?我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想了想,还是需要你的帮忙。你开一下门吧!”
没有回音。
难道不在?
蒋春眠又喊了两声,面露沮丧。
她有些后悔在学校的时候直接跑走,但要是重新来一次,她肯定还是会跑。毕竟真相实在是太恐怖,有些难以接受,垂头丧气地踢了两脚门,没用力气,难道接下来要去学校找他吗?
蒋春眠抗拒地否决。
来张雁回家里已经是极限,深夜回学校她是百分之百不敢的。
转身离开的瞬间,敏锐地听到脚步声。
她如有所感,紧张地盯着楼梯拐角处出现的人影。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沾湿的台阶,混合着雨水和血的浆液流了满地,将石面的台阶染成深黑的颜色。蒋春眠捂住嘴往后退,直到后背抵着墙壁,旋即故作镇静地看过去。
张雁回扶着台阶走出来,衣服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在夜色下是如同漩涡般的浓黑。衣角、裤脚滴滴答答落下浓稠的液体,他抬脚往前,鞋底擦过泥泞的台阶。随后站定不动,眼瞳漆黑无光,没有眼白,面色平静注视她,问道:“你在找我吗?”
尖叫堵在喉咙。蒋春眠瞪圆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全然陌生的人。
和记忆的样子截然不同。
记忆里的张雁回,连头发都是柔软细腻的,更别提他整个人,像一只软绵绵的羔羊。此刻的他,却宛若瘦骨嶙峋的豺狼,黑黝黝的眼瞳漾着无尽的晦暗情愫,原本展露青春的校服,破败凌乱,血液泼洒其上,暗夜的光笼罩在他周身,透露出一丝阴森感。
蒋春眠脊背发麻,嗓音微颤:“张、张雁回?”
张雁回藏匿在暗处跟随她,原以为她要离开昙花镇,恐慌无助,继而是毫无原由的愤怒涌来,直到看到熟悉的街道,他愣了愣,随着她踏上台阶,视线在她发白的面颊落了落,转而垂落。
“为什么来这里?”隐秘的期盼升起来,难道她并没有窥见真相?逃跑只是被他的样貌吓到,他喉间滚烫,动了动唇,说道:“我不是……”
不知为何,听到他开口的瞬间,提起的心落回原地。蒋春眠扶着扶栏往下走,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我知道了!”
张雁回语塞,眉间戾气积聚。
脚底凝聚的血液仿佛灌入热流,骤然开始涌动,在他周围的位置形成一摊浓稠的血泊。
“你知道了什么?”他喃喃问道。
扶栏支撑蒋春眠的身体。靠近张雁回,仿佛靠近冰天雪地里一截凝固的冰锥,周身散发着刺骨的冰凉,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扬声答:“你早就死了,三个月前!”
张雁回攥紧拳头,眼眸依旧黝黑空洞,内里的痛苦深深地掩埋,他眼睛不眨地盯着蒋春眠,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出半点,和在医务室里相同的恐慌畏惧。她依旧害怕他,脸面发白,浑身被雨水浇透,时不时地抬手扶住后脑勺。
头还疼不疼……张雁回把这句话咽进喉咙,开口说道:“是,没错。冤有头债有主,学校里的那些人罪有应得,而你,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抿了抿唇:“蒋春眠,你和这些事情无关。正常上课学习就好,不要被影响,学校不会再有方正祥之类的事情发生了。”
蒋春眠抓着扶栏,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和他相距不过半臂的距离,她狠狠吸了一口气,猛地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刺骨冰凉渗进皮肉,似乎连血液都凝固,她嘶了一声,抬眸,和张雁回满是震惊的眼神对视。
“回家再说!你想站在楼道里被所有人都听见吗?”蒋春眠的脚底黏糊糊的,她知道自己踩着的是什么,压下涌出的不适,故作镇静地扯着他的手腕往上爬。
站到门口,指着房门,“开门!我们进去谈。”
谈话没谈成。
蒋春眠先到浴室里冲了个澡,换上先前留在他家里的衣服,随后拿着拖把到楼道里擦拭血液,张雁回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的血!甚至连墙壁都溅上,蒋春眠的恐惧被烦闷取代,把楼道拖得铮明瓦亮,转身,就见本应该在浴室洗漱的张雁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背后。
“啊!”蒋春眠被吓了一跳。
张雁回白着脸,伸手扶她。
蒋春眠:“不是说你到浴室洗漱,等你收拾完我们再谈吗?跟出来干什么。”
张雁回不好直接说怕你跑了,“我,我来清理吧!”
蒋春眠推开他的手,张雁回面色骤变,周身泛着股阴冷气息,蒋春眠脚底干净的台阶再次变得粘腻血腥,她朝着地面一指,又指着他的身体,“你这样怎么清理!我刚拖好的楼梯,又脏了。你先回去,别出来,我弄完这里就进去。我有话问你。”
张雁回依依不舍:“好吧。”
蒋春眠认命地重新拖起楼梯,后背洇出汗液,又骤然被一股没来由的阴冷气冻僵,她嘴角微微抽搐,迅速转身回头,果然看见张雁回透过门缝直勾勾地盯着她,他推开房门,没出来,声音低低道:“蒋春眠。”
“嗯?”
“我怕你离开。”
原先还存在的些微恐惧彻底消散。张雁回笔直地站在门后,过分苍白的面容呈现出浓浓的恐惧,仿佛承受的比蒋春眠所承受的还要可怕,那是无法描述的怕被喜欢之人所丢弃的沉重恐慌。
蒋春眠:“……那你站在那里看着吧。”
楼道还是要清理的,不然等血液干了就更难弄。要是偷懒等第二天被人发现,不好解释这些血是怎么来的。
她尽量无视黏在身上的那道目光,迅速处理完楼道的卫生,关闭房门,将张雁回推进浴室,然后躺回沙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第225章 恶灵21
张雁回的冲洗速度很快, 蒋春眠累得满身是汗,刚躺在沙发还没把气喘匀,卫生间门敞开, 张雁回胡乱套了件衣服, 前后都穿反了,时间仅仅过了两三分钟,蒋春眠起身将他推回卫生间。
“洗好再出来。”
她想了想, 喊道:“我不跑!”
她靠着墙壁待了会儿,肚子咕咕两声, 敞开冰箱翻找,拿出盒酸奶,等张雁回洗干净出来,她已经吸干了两盒,阴影罩下来, 她抬眸,和张雁回对视。
张雁回拿着毛巾胡乱擦两把头发, 仍旧湿答答的,他说:“我洗好了。”然后往前走几步,和蒋春眠离得很近,注意到她的目光,又微微凑近,方便她观察。
潮湿水汽顷刻笼罩住蒋春眠。她皱了皱鼻子, 没闻到先前那股浓郁的血腥味, 心间恐惧消了消, 再看他的脸, 眼瞳仍旧有些黑,却渐渐显露眼白, 皮肤本来就白,没了血液衬托,倒也还在接受范围内。
转而去看他的身体,他换了身干净的家居服,四肢修长,透露着一股被水冲刷后干净凛冽的气息,蒋春眠满意地点点头,捏着酸奶盒的手放松,继续狠狠吸了口吸管,把最后一口酸奶咽下去。
她推了推面前的酸奶盒:“能喝吗?”
张雁回的目光在她的面部落下,脑海里她在医务室被吓到血色尽退的画面淡了淡,蒋春眠明显放松很多,抬手擦掉嘴边的奶渍,没干净,又伸出舌舔了两口,张雁回移开目光,接过那盒酸奶,吸管还没插上,就被蒋春眠伸手按住。
蒋春眠再次问他:“你能喝?”
张雁回懂了她的意思。
他并不是常人理解的鬼魂,人死后会不会变成鬼他更不知道。他是由死前怨念凝聚成的躯壳,体内的各个器官同样是怨念所化,包括他的心脏,他拥有吞噬所有的能力,蛊惑所有的能力,事实上,味觉早就消失,他仅仅是通过生前的认知判断食物的味道。
那些食物在进入他的口腔后,便像是进入大型的搅碎机,顷刻间被消灭。
能自然是能吃。
但没必要。
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释的很清楚。先前他是恐慌过头,险些陷进癫狂,此刻理智回归,他自然懂得目的是什么,他不能让蒋春眠害怕自己,因此,就更加不会让她清楚知道两人的区别。
知道两人越多的不同,就越会让她恐惧。
张雁回:“我以为我们不算陌生人。”
蒋春眠按住酸奶的手颤了颤,酸奶盒被张雁回拿出,他插上吸管,喝了两口,蒋春眠被他沉默的样子弄得心里很不好受。来到昙花镇,张雁回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两人同吃同住也有几天,就在今天,蒋春眠硬生生地往心里扎了根刺,她端正坐姿,蔫头耷脑的。
张雁回不忍心,可他也有些生气,更恼她,清楚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蒋春眠毫不留情地从身边跑开,离他近的时候侧身贴着墙面,仿佛他会伤害她!他眉间戾气凝聚,挪身到蒋春眠的身边。
冰凉气息涌来。蒋春眠侧头看去,眼睛红红,她自责得不行,还没开口说话,张雁回的手伸过来,指腹触到她的眼皮,轻轻地抹了抹。
“蒋春眠。”
“……嗯。”
“别怕,别哭。”
“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我不该跑的。可是当时我很怕……”
张雁回垂眸就可以看见蒋春眠的脸,近在咫尺,她没有哭,只是眼眶很红,睫毛有些湿,眼睛里像是蒙着层雾,他愣愣地盯了会儿,双手转而捏住她的肩膀,怨气散去,带着些渴盼地道:“以后不怕了行吗?”
他焦急地说道:“蒋春眠,你别怕我!学校里的那些事确实是我做的,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君子,我睚眦必报,我想要他们全都付出代价!”
蒋春眠愣愣地抬头。
张雁回眉间的戾气收了收,但刻在骨子里的怨毒无法消解,早已经融入他的骨血,眼球遍布凸起的血丝,他用力闭起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眉眼间只剩蒋春眠熟悉的真诚和辨不清的晦暗情愫。
“……你曾经问我学校危险怎么办,我告诉你别怕,躲着怪异的人就好了。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我没法控制,我能控制的绝对不会伤害你!蒋春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两人面对面,眼泪都掉出来。
张雁回的手尽职尽责地擦拭蒋春眠脸颊的泪珠,他自己的则无暇顾及,大颗大颗泪珠滚落,沿着苍白面颊落到脖颈的凹处,蒋春眠眼疾手快抽出纸巾按在上面。
边抽噎边问道:“我有个问题。”
张雁回眨掉泪珠,连忙说:“你问!”
蒋春眠扭捏起来:“我怕问了伤害到你,我想想。”
“没事!”张雁回巴不得她多和自己说话,他保证道:“你问什么都可以!任何事情。”
蒋春眠:“……他们说你跳楼,可是我不相信。”尽管和张雁回相处时日不多,蒋春眠却自认为很了解他。他虽然性格腼腆,说话和善,但认定的事情谁都无法干涉,小小年纪就能独自照顾病重的母亲,同时兼顾学业,这样的人怎可能因为流言蜚语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再过几月就是高考,他成绩优秀,这是他能摸到的最便捷的离开当前境地的道路,他不可能亲手放弃的!
“我怀疑你是被人陷害的!否则你怎么会跳楼?”
张雁回的视线牢牢锁在她身上:“如果是那怎么办?”
“报警把他抓起来!”
“没有证据呢?”
蒋春眠凝神思索,捏紧拳头喊道:“那你就去吓他!把陷害你的人吓死!”
张雁回笑起来,唇角高高翘起,他的掌心早就由她的脸慢慢滑落到她的手背,只是蒋春眠没发觉,他微微紧了紧掌心,那团捏紧的手仿佛一团灼热的火苗。
烫得他心口骤缩。
“是!我没想跳楼。”他说道。
最艰苦的日子已经过去。张雁回的目标很明确,考出优异的成绩,离开昙花镇,在外拼出一块属于他的天地。他充分利用时间,打工的时候嘴里都在念叨着知识,次次考试取得第一,且和第二名的成绩差距极大,距离高考越近,那根弦就越绷越紧,他早已定下未来的计划,按部就班往前走,可那根弦绷紧的同时,也给他断了所有的后路。
遭受殴打不算什么,遭受侮辱诽谤不算什么,只要他还有口气,只要日子在往前走,高考是他触手可得的唯一改变境地的机会,他不会放手的。哪怕头破血流,他爬也要爬到那一天的到来。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高考上,不断被吹气的气球,越来越鼓,越来越鼓,装载着过度的期盼,稍微不注意,便会倏地爆裂!张雁回实在不算幸运的人,他的路途充满坎坷,和李德的恩怨使他在校彻底变成透明人,方正祥不断的骚扰更是给他造成困扰,然而这些他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千不该万不该,学校顾及声誉,勒令他退学。
那瞬间,火山喷发,岩浆滚滚,森林大火,势如暴龙,沿路窄道被猛然劈碎,山石塌陷,张雁回的世界陷入昏天黑地!他喘不上气,仿佛被烈火裹挟着往更深处走去,沿道弥漫炙热滚烫的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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