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爱人—— by明月满枝
明月满枝  发于:2023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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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一个朋友,是真的吗?”
徐昭没反应过来:“……啊?”
林樾不急不恼,耐心询问:“我是你唯一的朋友。这句话,是真的吗?”
眼神里的期待仿佛黑夜闪烁的星星。
徐昭不理解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但她诚实地点点头,本以为到此为止,但林樾的目光越发期待,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理解他的意思——他想亲口听她说出口。
……好吧。
这也不是什么很难为人的要求。
更何况,徐昭说的是实话。除却林樾,她确实没有朋友。
徐昭:“……我之前的生活很单调,要忙很多事情,没有空闲时间和人交往。因此没有知心朋友。来到黑水镇,遇见你,嗯……你确实是我唯一的朋友。”
扣着手腕的手蓦地紧了紧,一根蛛丝飘过来,淡淡草药香,缠绕住她的腕部,紧接着又缠绕住林樾的腕部。
像是要把两人的手腕裹在一处。
但仅仅只停留几秒钟,那根蛛丝就慢慢地坠落在地面。
这一幕,徐昭自然是没有看见。
她的眼中,只有林樾涌出来的仿佛奔涌不休的泪水,和宛若雨后花苞绽放的唇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扬起唇角,整张脸因此变得越发耀眼鲜活。
他眷恋地蹭蹭温暖掌心。睁着泪眼紧紧盯着徐昭。开口说:“我也是。”

林樾说“我也是”。
徐昭一听这话, 本想抽回的手掌微微僵硬,由着林樾捏着她腕部半边脸颊贴在她掌心。她不习惯和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是林樾的话,倒也没什么排斥的。
本以为林樾的经历够凄惨可怜, 万万没想到, 真相更加残忍。她是外地人,和镇民没感情,在得知自己要被装进麻袋喂蜘蛛, 尚且愤怒悲伤,更何况林樾?这些人, 可是和他共同生活十多年的人啊。
徐昭以己度人。这件事情若是发生自己的身上,最初可能会悲伤,但更多的是愤怒,是想要报仇的急迫。林樾呢?她垂眸凝神思索,掌心时不时传来微凉的触感。
他像是摇尾的小动物, 眷恋她掌心的温度,不舍离开。明明捏着她腕部的手没有用力, 但徐昭有种感觉——要是她想要抽回手掌,可能没那么容易。
她想到连进光。或许说点他的事情能够让林樾开心。
“你记得连进光吗,”徐昭压低上半身,靠近林樾,他眼眶里是清晰可见的泪珠,因贴靠掌心浮现出细微的笑意, 那些浅浅淡淡的笑意猛地钻进泪珠里, 圆润的泪珠便显得熠熠夺目。另只手熟练地擦去落下的泪珠, 风吹来一根细蛛丝黏住她的指肚, 她没察觉。
兀自说着:
“……昨天晚上,蜘蛛闯进镇子, 连进光被蜘蛛抓走了。”
林樾的动作微微顿住,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人脸……连进光?是他啊。垂落眼睫遮住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瞳,藏匿的情绪在暗处滋生,他想起连进光的样貌。
是强壮的雄性。有健硕发达的肌肉,晒得发黑的皮肤,正值壮年的年龄……徐昭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林樾更紧地抓着徐昭的腕部,他没意识到手指用力。
双唇嗫喏两下,淡淡愁绪涌上眉梢:“连进光,我记得他。他是镇里很强壮的人。年节需要宰杀牲畜,都找他帮忙。他前几年外出打工,后来回来了……他娶过媳妇,后来不知怎么的,连嫂子离开了这里。连进光他……”
“他是镇民眼中的希望。蜘蛛来临的时候,大家都盼着他能够带领镇民杀死他们。他当时的情绪不稳定,或许被蜘蛛吓到了吧,毕竟没人规定面临危险的时候,强壮的人要挺身而出。”
徐昭看到他眼中泪光闪烁:“要是当时,连进光能够帮忙就好了,他和很多人一样,藏在地窖中。最后不得已,蜘蛛找到藏身的地方,他才离开。”
怎么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的重点是连进光的结局,林樾却跟她谈论起连进光的过往经历?仔细想想林樾说的话,对连进光的厌烦更增一筹。这种人,外面看着能抗事,实际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只知道躲到后面……外强中干,实际就是只软脚虾。
林樾眨着眼睛,脸颊紧紧贴住她的掌心:“……怎么突然提起他?”
徐昭没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愤恨或者痛苦的表情,仿佛连进光是不值一提的陌生人。林樾真是很善良的人呢。哪怕被背负着自己救命之恩的人背叛,都没有被仇恨趋势。她忽然觉得没必要着重提起,简单地说:“他昨晚上被蜘蛛抓走了。那只蜘蛛后来又被你杀死了。”
林樾提起的心脏骤然放松。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放松。连进光死不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连他的样貌都快要记不起来,若不是徐昭提起,他根本想不到镇子里还有这个人。
镇子里的所有人。包括曾经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弟弟,此刻回想起来,宛若被潮水冲刷后的海岸。一切过往早已随潮水消散。更新的更深的记忆正在覆盖住他整个记忆图景。
林樾极力掩盖平淡的情绪:“真可怜。”
徐昭:“……”幸亏她没有把真相说出来,若是被林樾知晓连进光喂给蜘蛛的真实过程,岂不是要骂她句恶毒?
徐昭抽回手掌,果然用了些力气,她没放在心上。随手扯过背包,翻出里面的食物,和林樾分着吃掉填饱肚子。期间林樾询问她昨晚上突然跑来这里的原因。
徐昭含糊道:“镇里的人对外地人的敌意很大。我住的那家旅馆,被蜘蛛破坏了,再住在那里不安全,林樾……”
她话还没说完,林樾的眼睛蓦地亮了光。
林樾:“好。”
徐昭:“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怎么突然就答应。”
林樾抿着唇:“都好。”
徐昭来了兴趣:“……我要是提些对你造成危害的要求,你也答应?”
林樾只是点头:“是徐昭的话,都好。”
徐昭抱着玩闹的心思说的那番话。林樾郑重的眼神让她微微怔愣,怔愣过后是柔软的情绪盈满胸腔。世界上怎么会有林樾这样温柔善良的人呢?
面对伤害过他的人不报仇不追究,躲藏在草屋自生自灭。而对于徐昭,他那种赤诚单纯又热烈的情感,使徐昭有些感动。
但是感动归感动,且不说黑水镇不是熟知的和平的环境,而是有蜘蛛怪物,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地方。
虽说林樾此刻的身体不必畏惧蜘蛛,可他太过善良,黑水镇除却恐怖蜘蛛,还有莫测的镇民,那颗颗裹在胸腔里的鲜红心脏,不到剖开的那刻不知其中肮脏洁净。
徐昭单手撑着床板,移到床沿,脚踝经过一夜休养有所好转,动作剧烈还是有些疼。
她弯腰,和林樾凑近。湛亮眼眸含着认真,抓住林樾因她靠近略显无措的视线。
“我们是朋友。你这样对我,实话说我很开心。可是林樾,有很多人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善良也好,敦厚也好,有些时候,表面看起来越是无害的人,暗地里是能够致命的毒蛇。善良是好品德,可是前提是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反被自己的善良伤害。”
距离近到,林樾感受到徐昭的呼吸,眼神不可避免地扫过她张合的唇瓣,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在曾被他吸食过血液的肩侧。
那股味道……
甜。很甜。林樾掐着指肚,微微后仰,将纤长脖颈,同样是脆弱的部位暴,露在徐昭的面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我不该这样对你吗?还是说,你会变。会变得和我疏离,甚至会伤害到我的性命?”
林樾不敢想象。
指甲盖用力掐住指肚,疼痛是有的,但这股疼跟曾经所受的相比,不过是皮毛。底部的通道有源源不断更多的蛛丝吐出来,蛛丝在白日光线下,莹润白皙仿佛羊脂白玉的质感,随着风,飘起来,飘到徐昭的周身。
徐昭的掌心飘落一根蛛丝,贴在她汗湿的掌心。她意识到林樾情绪突然低落,急着解释道:“……意思确实是你理解的意思,但是,哎呀,我是想告诉你,镇子里很多的人,虽然和你相处很久,可你有时候不能心软,万一被他们伤害到怎么办?你要学会狠心一点……”
林樾往前,眉梢再次挂上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镇里有人要伤害我,我因此,”垂眼,沉默几秒,扬起脸,带着询问道:“……我因此伤害到他们,你会害怕我吗?”
徐昭:“不会。”
林樾笑起来:“我没你想象的天真。我早已不在乎他们……只有你,我只相信你。徐昭,”
镇子里的人算什么?早在他们抛弃他的瞬间,他就斩断和他们的联系。十多年的情感连接如疾风催折草叶,只余满地凌乱。
是徐昭走来。捧起他那颗七零八落的碎肉,拼接成完整的心脏。草屋顶部破开的洞口,徐昭和阳光一同落在他眼里,从那之后,造成他痛苦的灼热阳光,哪怕时刻撩起肉,体水泡,都带着股酸麻的甜意。
徐昭昨夜经历一场逃亡,昨晚又被蛛丝裹缠。此刻身上沾满血液黏液,味道混杂,不好闻。林樾熟悉黑水镇,徐昭请他带领自己来到小溪。
溪水藏在森林深处。树木高大粗壮,宽大的树叶遮天蔽日,越往深处走,路面开始遍布动物的尸体。是被蜘蛛啃噬的。可以想象这些动物在死前遭受怎样的恶行。
林樾在前面领路。徐昭跟在后面,虽然她极力表现镇定,但还是被清晰呈现在面前的蜘蛛肚子震惊到——她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林樾的后肚子!
像是吹圆的气球。颜色是纯黑,微弱光线下间或闪着莹蓝色的光点。布满黑色绒毛。那些绒毛使它看起来像是毛绒绒的玩具。他的腿,或许称步足更合适,健硕威猛,同样布满粗粗的黑色刚毛。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徐昭看了一眼又一眼。
直到林樾停住脚步,扯断面前的蛛丝,压着嘴角,鼻尖耸动,嗅着属于其他雄蜘散发出的气味,眉眼宛若乌云笼罩。但他转身面对徐昭的时候,又恢复云销雨霁般的温和笑意。
“徐昭。这里最干净。”
确实很干净。一路走来,路面遍布蛛丝和动物尸体。还有些令人骇然的骨骼。徐昭捏紧拳头,不敢细想。这里的位置树木稀松,阳光落下,环境温暖。是蜘蛛不会喜欢的地方。
她往前走几步,探进水里试试温度。回头瞥见林樾仍旧站在原地,沐浴在阳光下。知道他不能久晒阳光,便贴心地说:“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我可能要费些时间,你回去吧。”
女孩洗澡,他是异性,当然不能留在这里。可是要他离开,他不愿意,更何况附近并不安全。他说:“这里是森林的深处。周围可能存在数量极多的蜘蛛,我如果离开这里,你会有危险的。”
徐昭扭着身子:“可是这里有阳光,要不你往里走走,在阴凉地等我?我快点洗。”
簌簌声响起。徐昭以为林樾离开,自顾自地脱掉衣服,水质很干净,清澈见底,可以看见五颜六色的石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只穿着内衣裤,进入水中。
身后忽然又响起簌簌声。她猛然回头,护着前胸。是林樾回来了,他举着足够遮盖他身影的草叶,盖住头顶,阴影笼罩,他瞪圆了眼睛。气氛静默几秒,林樾猛地转身。
“抱歉,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林樾捏着叶子的根部,磕巴道:“我,我还是待在这里的好,有叶子挡着没事的。”
脑海有些乱。仿佛老式电视机出现的雪花般的杂乱信号。正在逐渐地凝聚成某种清晰的印象,被他用理智镇压。
继续说:“……不着急,你,你慢慢洗。”
徐昭脸红了红。但也只是红了一瞬间,她还穿着蔽体的衣物,又不是光着?她很快恢复镇定,沉进水中,干涸的血迹清洗干净。撩起水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尽量把声响降到最低,毕竟——
林樾隔着她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像是颗树木旁边生长的小蘑菇,或者一颗碧绿的小草,不对,是巨型的草叶。
蹲在树影稀疏的地方。高举着草叶顶在头顶。他就躲在窄小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安稳如山。下肢狰狞的四对步足微微贴靠地面,毛绒绒的大肚子正对着徐昭。
那里还在不间歇地吐着蛛丝,随着风飘来溪水表面。徐昭捏住一根,阳光下,蛛丝泛着金黄的颜色。
而草叶底下。林樾猛地颤抖,发出声低低的乳猫般的口申吟。

第132章 蜘蛛19
蛛丝完全是无意识地分泌出来, 若不是徐昭捏住,林樾至今未能察觉。他想要转头看眼他的后肚子,转念间想到溪边的徐昭, 僵硬着脖子没能转动。
数根纤细蛛丝从纺绩器吐出, 飘落水面。林樾最后面的步足——第四对步足正要梳理由此吐露的蛛丝,将它们弄断。临到最后关头,步足凝滞不动。
林樾垂眸, 眼神无波无澜,盯着前方的树木草叶。蛛丝是用来捕猎、筑巢、攀爬等等的重要工具。它落在地面, 飘到天空,被飞鸟触碰、被游鱼晃动。亦或是几日前,被蜘蛛追赶至草屋附近的镇民,不经意地触碰到林樾分泌的蛛丝,那几根蛛丝还未和他分离, 连着他的纺绩器,蛛丝震动。
他感到腹部饥饿。胃部的空虚使他恨不得调动步足, 走出草屋,和巨型蜘蛛抢夺猎物。
徐昭触碰带来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当然是饥饿的,人类的食物哪里有徐昭的血液甜美?可这种对于血液的追求却只是淡淡的,丝毫无法控制他。
不由自主分泌的蛛丝飘荡在水面,散落在徐昭的周围。她将蛛丝缠绕在指尖,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继续先前清洗的动作。可她不清楚, 蛛丝每次的震动, 都将她的信息传递给蹲守在岸边, 背影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小蜘蛛。
凝着水珠的掌心,阳光下金黄的蛛丝同样被水液打湿, 蛛丝绷紧,随着徐昭扬臂、弯腰,亦或者其他的小动作,黏着她指根的蛛丝,另一端远远望去隐匿在空气中,仔细观察,却能发现通往的是草叶底下林樾的大肚子底部。
颤动,颤动,再次颤动。
林樾的第四对步足慢慢地落在地面,不愿割断连接。随着步足落下的,是林樾几乎藏进臂弯的脸颊,红彤彤得像是熟透的苹果。
徐昭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动作,给林樾带去多大的煎熬。这里的溪水干净,水流冲刷腿窝带来清凉舒适的感觉,忽略掉散落在周边的蛛丝。这些蛛丝其实很好分辨,它们停留的地方,像是落在水膜上面,散发着灿灿的金色。
她的膝盖撞过去,撞入蛛丝在溪水表面构造的网。遥遥望着森林深处鼓起的宛若山包似的东西。
那处的树木不像这里稀疏,交错分布,浓密得看不到半点缝隙。盯得时间久了,却发现草木遮盖间隐隐浮现某种奇怪的东西,像是山包,挂在树枝上。
徐昭踮起脚尖仔细观看。心底涌出不好的感觉。可是眨眼间,那些山包似的东西就消失不见了。她想了想,扬声询问:“林樾,你去过森林深处吗?那里好像有很奇怪的东西,像是……蚕茧?”
林樾是在黑水镇长大的,又和林望口中那只更大更强的蜘蛛结合成奇怪的躯体形状,或许问他能够得到答案。他去过森林深处吗?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徐昭朝着岸边走几步,期待着林樾的回答,可他却长久地沉默。是睡着了还是没听清?她又问了一遍:“林樾,你去过那里吗?再前面的位置,有山包似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前面有什么。
徐昭问他。
林樾缓慢地回过神,颤动的蛛丝通过纺绩器连接着内部的腺体,那是吐出蛛丝的器官。可为什么,蛛丝每次颤动却牵扯着他的心脏,仿佛有数千只蚂蚁啃噬他,酸涩感不间歇地传遍他的五脏六腑,直至表皮肌理……又疼又酸又麻。
这是什么感觉?
——前面有什么。
林樾艰难地抽离眩晕的感觉。顶部的草叶晃动,阳光洒落在他的皮肤,激起麻痒的水泡。恍然未觉,眼睫颤颤地抬起来,盯着面前。那里本该是一颗高壮乔木,粗壮的树干,繁茂的枝叶,纠结的树根,枯黄夹杂血液的泥土野草。
林樾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回答:“前面是……是徐昭。”
脱去洗得发白的长袖衣,皮肤沾着晶莹水珠,乌漆长发散落在两肩,笑吟吟的徐昭。
她站在面前。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停留原地,后来或许是他的眼神太冒犯,她向着他走过来。神情有些谴责和无奈,但始终是柔软温暖的眼神。
林樾被烫了下,赶忙垂下视线。
紧接着,浑身僵硬。他意识到——徐昭在背后的溪水里,前面的怎么可能会是她?
睁眼望去,树木蔚然耸立。
林樾猛地掐住指肚。
徐昭则是困惑不解的样子。林樾在说什么?声音又低又哑,她怀疑清洗的过程里有溪水流进耳道,不然怎么突然像是聋了,还迷迷糊糊听到自己的名字。真奇怪。
她掏了掏耳朵,侧着身子,用掌心拍拍耳朵。企图把流进去的水拍出来。
“我没听明白,你能再说一遍吗?”林樾的声音传来。仍旧是低低哑哑的嗓音。却比先前那句要清晰很多。徐昭想,果然是耳朵进水的原因。她站直,往岸边又走了几步。
再次撞散纠结成网的蛛丝。
哗啦哗啦声不间断响起。
徐昭:“我受人之托,来黑水镇是找人的。没想到碰到这种事情,简直不敢想象。我向,嗯……”考虑到林樾听到镇民的名字发过次疯,这次说会不会又突然失去理智?她只好隐去镇长两个字,继续说道:“向镇里的人打听过,一月前来这里的旅游团的游客都被蜘蛛吃掉了,然后我发现了镇子的一些事情……”
“一件很恶劣的事情。我要找的那个人,生还的希望很低很低,但是哪怕是尸体,我也要找到。刚瞧见远处有蚕茧般的东西悬挂在树枝,那些是……会不会是人类的尸体?”
林樾的意识本就涣散,更何况他的五官比人类要强数倍,徐昭往前走动的几步,微乎其微。和他仍然隔着数米的距离,仅仅是把这数米的距离缩短了几十厘米而已。
但那股香甜的,是透过皮囊,更深处的气息飘进他的鼻息。他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气息涌进喉管鼻道的时候,他呛得咳了几下,红着眼睛盯住面前的树木。
抓住几个关键词,林樾搜刮记忆,按捺摇晃的理智,斟酌着生怕吐露出不该说的话,慢声解释:“……蜘蛛是有储存猎物的习惯。我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被蜘蛛带到过你说的位置,就是在前面,距离这里大概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
那一路的记忆不堪回首。想起来便觉得肝肠寸断,痛苦绝望。林樾掐着指肚,近乎痴迷地盯着前方,由草叶树木构造出的虚幻的人影,那种撕心裂肺的不甘苦痛渐渐消弭。
他说:“……那里确实是蜘蛛的巢穴,很危险。徐昭,如果你想去那里,一定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进去,不要独自一人。”
面前的徐昭温温柔柔地笑着。皮肤沾着水珠,晶莹水珠掉落,砸在地面,溅在他的周围。
他羞怯地移开目光。
这是假的。虽然是假的,却是来自他记忆中,前一刻无意中撞到的画面衍生出来的——这是很不礼貌很冒犯的行为,不要再这样了。林樾暗暗告诫自己。使劲垂着头,不敢看面前的虚影。
“好,我知道了。”
徐昭撇眼林樾孱弱的身体,就算要到里面一探究竟,起码要等到两人把伤养好的时候,否则这样进去,就算林樾力量再强大,也害怕他的躯体会承受不住数量庞大的蜘蛛的攻击。
“我如果有需要,肯定会请你帮忙。这件事情不着急,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两人都要把伤养好。”
徐昭不再多言,加快清理速度。天色渐渐黑沉,暗处隐隐传来窥探的视线。风吹来的时候,带着仿佛积压很久的腐烂血腥的气息,那是蜘蛛的螯牙散发出来的。
她弯腰,把头发渗进溪水中。这是最后一步,洗完就离开。
林樾想到从前的往事。赵春红不喜他闲着,经常家里要洗的衣服,或者用过的碗筷,要用的蔬菜瓜果,放到盆子里,要他清洗。他坐着马扎,在门前清洗的时候。总会听到隔壁男人们的交谈,亦或者是青春期的男孩们不知顾忌地谈论。
哪家的女人屁,股大。哪家的女人样貌白皙好看。哪家的女人胸,口最鼓。
他不喜听这样的话,更不喜他们随之发出的很难听很低俗的笑音。他觉得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地,朝着自己讨厌的那类人转变。
他的脸颊涨红。举起的草叶慢慢地垂落,阳光烧灼皮肤的痛苦,减轻了幻想里冒犯徐昭产生的罪恶感。
步足躁动地哒哒落在地面。余光扫过布满黑色刚毛的步足,那种罪恶感紧接着被自卑取代。
林樾是人类的时候,体弱多病,懦弱无能。
林樾死掉了。
却变成更加恐怖阴暗的东西。
他咬住唇,死死掐住指肚。幻想里的虚影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灿灿的阳光,和暗处里窥探的蜘蛛。那颗颗乌黑湛亮的黑色眼珠,宛若三百六十度监视的摄像机监控徐昭的动作。
雄性的气息漫天涌来,恶臭气息似乎要盖住草药苦香。
它们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林樾感觉陌生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他厌恶蜘蛛落在徐昭身上的目光,尽管那种目光是对于食物的打量,因徐昭被当成蜘蛛食物而产生的愤怒,却不足以盖住另外的陌生情感。
弟弟降生的时候。将父亲的关心爱意分走了,弟弟不仅有父亲的关爱,还有母亲的保护。
家里过年过节,最好的东西都是留给弟弟的。林樾是温和无害的,他觉得理所当然。可是此刻再回想起来,那时候觉得淡淡的情绪,却在此刻变得浓烈,从面前溜过的糖果、糕点,还有父亲的宽厚脊背……这种本该是因其他事物或者是人生出的情绪,和徐昭没有半点干系的情绪,却在此刻,统统加盖到徐昭的身上。
哪怕窥探徐昭的是只丑陋的只知道捕猎的蜘蛛,但因它的性别——雄性,而使林樾产生不悦。甚至是嫉妒,它凭什么可以毫不顾忌地盯着徐昭?看到她毫无防备的姿态,看到那具盈满水珠的躯体……凭什么?凭什么?
林樾站直身体,胃部咕咕作响,这股难闻的气息,竟让他产生想要撕裂进食的冲动。
他要捕猎了。只有填饱肚子才能变得更加强壮。

第133章 蜘蛛20
河面覆盖蛛丝, 阳光照耀下,流光溢彩。蛛丝是浅浅的金色,环绕在徐昭的身边, 撞开的时候随着水波涟漪, 像是幅流动的金灿灿的画。
这些蛛丝带着林樾的气息。是经年累月被中药浸染的淡淡苦香。有了这些气息的存在,蛰伏在暗处等候时机捕猎的蜘蛛就得掂量掂量能否捕食溪水里的猎物。
林樾没走很远,就在溪水的附近, 遥遥望眼徐昭的背影。被那抹浅金浓色里的一点白晃了眼。胸腔骤然发出急促的不正常的跳动,仿佛踹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林樾喘口气, 眼睛里带着的那点温柔羞涩随之被阴郁取代。风吹起额发,露出眉毛之上的两颗蜘蛛单眼,黑漆漆没有情绪,身后的大肚子慢慢坠落在地,四对步足压低, 步足肌肉绷紧——他猛地跳起来,威猛刚硬的步足对准远处半挂在树杈上的蜘蛛, 牢牢地将它抓住,顷倒在地面。
胸膛染了灰,蹭了泥,破了皮。林樾没喊疼,嗅着带着点恶臭气息的蜘蛛,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情感觉得恶心, 但是更多的却是来自于食物带来的吸引力, 和那股烧心灼肺的饿意。
触肢刺进他皮肤的同时, 他的毒牙咬破蜘蛛的头部, 毒液渗入蜘蛛的内里,挣扎的螯牙渐渐失去反抗的能力。
比起坚硬的后肚子和蜘蛛步足, 属于人类的上半身在争斗中显然是弱点,脆弱的皮肤血管脏腑,它们不堪一击,轻易被刺破刺伤。
液体流入喉管,胃部被填满。林樾仍然不觉得满足,嗅到来自更远处的蜘蛛的气息,它正在逃跑。将最后一口液体吸进胃部,林樾的眼里染着浓重的饿意——怎么会这么饿?他不能追上去,徐昭还在溪边,他要回到她的身边。
转身往溪边走的时候。随手摘下低矮树杈上的叶子,擦干净嘴部的液体和胸口的黏液,叶子刚刚脱离掌心,林樾便撞进徐昭略显震惊畏缩的眼神中。
她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湿淋淋的披在肩膀两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看到的他,神情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恐慌。在他逐渐靠近她的时候,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两步,她的后面是溪水,脚底踩着水面,溅起水花。
速战速决的捕猎,过程中充满血腥残忍。毒牙触碰到食物的那一刻开始,属于人类的矜持抛之脑后,他只知道饿、饿、饿,因此啃噬的时候难免面部狰狞丑陋。
林樾在徐昭恐惧的眼神里,感受到空前的恐惧不安。他僵硬地停下脚步,垂着眼,鼓起勇气再次提起脚步来到她的面前。
“我感到有一点饥饿,蜘蛛的味道勾起我的食欲,我知道进食的过程,很难看。如果你觉得恶心,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不知被汗液还是血液打湿的额发贴着皮肤。额头的两颗蜘蛛单眼和属于人类的泪眼紧张地注视着她。
“你不要害怕我好吗?”
徐昭感到四肢有些僵硬。目睹林樾捕食的全过程,张开毒牙的时候,他面部属于人类的感觉消失殆尽,像是只完完全全的怪物,被本能的对于食物的渴求控制,甚至是有些残忍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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