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爱人—— by明月满枝
明月满枝  发于:2023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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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樾突然筑巢的行为有了解释。门口被蛛丝封起来,草屋周围的缝隙同样被细心的他严丝合缝的遮掩住。此刻的草屋,像是冬日暖融融的炉火房。
——他正在蜕皮。
多日来疲惫不堪的身心,在蛛丝构造的密闭温暖的巢穴里,感受到久违的安心惬意。昨天在得知林樾即将蜕皮的时候,徐昭担心因他虚弱会有蜘蛛来袭击,到时候她该做什么才能保证两人安全。
此刻,担忧消失。这些蛛丝带着林樾的气味,闻到这股气味隐藏在暗处的蜘蛛便不会轻易靠近。更何况,徐昭注意到金黄色的蛛丝外围,还覆盖着莹白色带着水泡状凸起的蛛丝。
昨晚上被她悄悄地仔细观察过的步足和大肚子,仿佛被寒冷冬风吹皱的脸颊,起了层干裂的皮。这些干皮显然没有达到完全脱落的条件,紧紧裹着林樾,只是某些地方微微翘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揪住撕扯下来。
这样肯定是不行的——有人不忍心蝴蝶破茧所遭受的痛苦,自以为是地帮助蝴蝶脱离缠住它的茧面,因为人的善意,使蝴蝶面临新生的蝶翼无法承载它飞舞。
让徐昭惊讶的不是林樾将要蜕皮的肢体,而是最前面的那两条触肢。旅店里的昆虫科普书籍介绍蜘蛛的界面,只有寥寥几笔,对于蜘蛛肢体的解释也只有几句话。
“头胸部有四对步足,最前面有一对触肢,和一对螯肢。”结合图画的内容,徐昭理解的触肢就是带着毒牙的部位,是蜘蛛的两颗大牙。而触肢就像是人类的双手。
正是触肢的变化让她感觉惊讶——
平时的时候,这两对触肢很不显眼。不像八条威猛健壮的步足,落在地面时刻吸引人的注意力。两条触肢像是营养不良,萎缩生长,和步足比起来瘦小不止一圈。
同她的小臂差不多粗细。
但是此刻,那两条豪不起眼的触肢,却隐隐有膨大的趋势。
好奇怪。
难道触肢还有其他的用处吗?
徐昭不了解蜘蛛,只是惊奇了会儿,很快抛之脑后。或许是她专注地观察影响到沉睡的林樾,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眼睫眨动几下,似乎意识到面前的是徐昭,此前仿佛蒙着雾霭般的眼睛骤然亮起来。
“……昨天晚上见你睡得沉,没和你说,”他抿了抿干燥的唇,语气温柔亲昵:“……我把屋子封起来了,蛛丝有我的气味,不会有蜘蛛靠近的。这段时间,待在我的身边好吗?”
徐昭点头:“蜕皮期间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林樾柔柔地盯着她,忽然间飘来根蛛丝缠绕着她的手腕,金黄和莹白交织,细细缠住她的腕部。
他想说只要陪着我就好。想了想,咽下去,舔了舔干燥的唇,眼睛闪着水光,唇瓣动了动,说:“我想喝水……”
徐昭拿水来。
他喝进去,有水液沿着嘴角滑落,滑过赤着的胸膛。眼神暗了暗,仿佛无意识地呢喃:“冷……徐昭,我还觉得冷。”

第136章 蜘蛛23
金黄蛛丝筑造的网兜, 宛若椭圆形的鸟蛋。泛着春日阳光般暖融的温度。蜘蛛交尾后,雌性蜘蛛诞育种族后代,会为弱小的蛛卵编织育儿袋。
林樾蜕皮织造的蛛网兜和育儿袋异曲同工。和他交融的蜘蛛仿佛是某种不为人熟知的物种, 亦或者是古老恐怖的怪物, 它没有雌雄之分,比普通蜘蛛更加强大。
仅仅是因为和它结合的是男性的躯体,所以林樾在蜕皮期间, 前面的触肢末端膨大为触肢器——雄性蜘蛛的交尾器官。
他躺在亲自织造的蛛网袋里,脊背胸腹步足大肚子, 和温暖的蛛丝贴在一起。怎么可能会冷呢?这是他昨晚匆忙赶制出来的,在织网的过程中,数不清几次幻想躺在里面的人若是……
林樾垂眼,垂落密密的影子。不知是想什么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精致侬丽的面貌,因蜕皮而产生的不适露出几分令人怜惜的痛苦难耐。
他的手探出金黄网兜, 在虚空里晃了两下,准确无误地抓住徐昭的袖角,带着凉意的指腹状似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腕部。
“还有衣服吗?”
徐昭面露为难。林樾的旧衣服本就不多,更何况赵春红塞给她的只有零星几件,撕破的不能穿只能扔掉,徐昭目前只有两身替换的衣物, 除却穿着的这套, 另一套洗过没有干。
“我再想想办法……你还能分泌蛛丝吗?这些金黄色的蛛丝, 温度是暖的。”
“我试试, ”林樾应了声,大肚子被蛛丝裹住, 坠在后面,徐昭再怎么着急好奇,也只能静静蹲在他的面前,等候结果。不过几秒的功夫,林樾额头的汗珠越滚越大,他虚虚抬起眼,水润眼睛紧张地盯着她,仿佛怕她谴责似的目光:“……不行,徐昭,我,我休息会儿,或许就可以了。”
徐昭看着林樾垂头丧气的模样,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内心却产生自我谴责的想法。仿佛是什么逼迫孕后儿媳洗衣做饭的恶婆婆,她蹲在林樾面前,顿时手足无措。
她不懂蜘蛛蜕皮是怎样的过程,只能联想到感冒生病。林樾此刻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他把自己当朋友,依赖她,告诉她冷,结果她却让林樾自己吐丝——这跟不管朋友死活,在他虚弱无力寻求帮助的时候,告诉他要他自己想办法有什么区别?
“我,”徐昭往前蹭几步。林樾的手指虚虚地搭在她的腕部,冰凉和温暖相触,但或许是他没有力气,触碰到她腕部的瞬间,手掌滑落,徐昭接住,握在掌心。他像是清冷的玉石,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下,心想他果然好凉。
“……这样你会舒服点吗?”
林樾眨眨眼睛,下巴很轻微地点了点。脸颊红红的。徐昭看见他的样子,心里想着果然是管用的。她的体温偏高,因此又往前蹭了两步。
和蛛网几乎贴在一处。薄薄得仿佛蝉翼般的网兜,横插在徐昭和林樾中间。林樾翻了下身子,吊起的网兜晃动几下,和徐昭彻底贴靠在一处,某根带着水泡状凸起的莹白蛛丝,不经意地黏住她的皮肤。
林樾悄悄地勾了下唇角。
这跟他的想象有很大不同。林樾歪头,看向蹲坐在网兜外面,因为百无聊赖,渐渐地小睡过去的徐昭。
被她握住的手微微用了力气。
想要把她拉进网兜里——
可以的林樾。
她睡觉的床板很硬,不舒服,她需要温暖舒适的环境,好好休息。看看她眼下的黑眼圈,你也希望她能够睡个好觉的吧?把她拉进来吧。用你亲自制造的蛛丝缠住她、裹住她,要她浑身沾满你的气息……
林樾动动手指。
浓郁的草药香无声无息地侵占徐昭每次呼吸的空气,这股熟悉的带着林樾标记的气息,使徐昭信赖。
她双膝蜷缩,下巴一点一点地,最终落在双臂圈出的港湾,伴着林樾刻意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进入甜蜜梦乡。
梦里,她掌心攥住的宝石竟然慢慢地散发出灼热光芒,那颗漂亮精致的珠子,散发出火焰般的热情。
她被烫了下,想要松手,却为时已晚,那颗珠子牢牢沾在她的掌心,怎么甩都甩不开。
她感觉身体动了动。
梦境之外,有陌生的腔调闯进来,徐昭受惊般睁开眼睛——她险些掉进蛛网里!林樾蜷缩在里面,要是她掉进去压到他怎么办?
“对不起,我睡懵了。”
“没事的。”他说。
林樾泪眼朦胧,隐隐藏着晦暗难辨的情绪。怎么可能呢?林樾的眼神向来干净清澈,是不会呈现这种宛若恶狗般的眼神的,徐昭往后退几步,和林樾拉开距离。再仔细看,果然一如既往干净单纯,像汪涓涓流淌的泉水。
徐昭不禁想到此前,也是她,在林樾沉睡的时候,因好奇扯他步足的刚毛,把人扯醒了。现在怎么她睡着了还这样?悄悄瞥眼兜住林樾的网兜,金黄蛛丝流光璀璨,泛着温暖的气息。确实是很令人向往的地方,想必躺在里面会很舒服。
只敢在心中想想。徐昭刚想要开口,再跟林樾说声抱歉,他本就在蜕皮期间,身体虚弱,她睡着却想和他抢地方,肯定是她打扰到他休息。他才会不经意地露出那种陌生的有些不耐的眼神……
“林樾,我睡着的时候……”门外传来的声响让徐昭把后半截话咽进肚子里。
是踩踏茅草的声响。
嘎吱嘎吱。
还有男人的窃窃私语。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满地都是蛛丝!不会是蜘蛛的老巢吧?万一我们撞上蜘蛛怎么办!”男人骂骂咧咧地说着,扯开黏在身上的蛛丝,团成团扔在地面,泄气似的重重踩几下。
“就算这里有蜘蛛,我们也得来!弟弟不能就那么死了,那个女人把弟弟给害死了,母亲整日哭,我心里头全都是恨啊!除非亲眼看见她的尸体……”年长的男人是连家的大儿子,可以说是照顾着连进光长大的,长兄如父,他心中悲痛,嗓音沉闷:“……更何况,那天晚上我亲眼瞧见有人把那女的救了下来,就是朝这个方向走的!”
“大哥,你确定没看错吗?这里早就没有活人了,怎么可能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更何况,那个女的瘦瘦小小的,就算那晚逃过,怎么可能过去这么多天还活着呢,”年轻的男人又低骂了声:“……早知道那天就该阻止弟弟去的!我们和林家有芥蒂,那晚上,林锦东肯定动了手脚,他不是成天嚷嚷着我们家忘恩负义吗?又不是我们叫林樾救人的!林樾死了也是活该……”
连家大哥皱了眉头,没阻止。
“……你别忘了,当初旅游团的那些人逃走了很多,他们逃到森林,森林是蜘蛛的领地,我们默认他们全都死了,万一是他们其中有存活的人,把那女的救了呢?不管怎样,趁着天亮我们在附近找找,要是找到那女的,我定要让她给弟弟偿命!”
徐昭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他们谈论的对象不是自己,直到听到林樾的名字从他们的口中吐出,眉头微微地拧起来。
“别听他们瞎说,”徐昭往前动几步,肩膀轻轻撞进柔软的蛛网里,她没察觉到,林樾微带凉意的肩头立刻靠过去,和她的紧紧贴在一处。手指无意识地勾住根蛛丝,压低声音:“……他们这种人道德低下,说话就像放屁。”
林樾歪头。
早就对镇民不抱有期待,仅仅是几句话而已,他可没有徐昭想象中的敏感脆弱,但是,她既然想要安慰自己——眼睫眨动的瞬间,眼泪自然而然地盈满眼眶,他不说话,静静地凝视徐昭。
还没有等来徐昭的反应,耳边传来门外的男人们响亮的骂声:“徐昭那个贱女人果然是藏在这里吧!你看,门口是食物袋子,肯定是她用过的,她果然活着!”
林樾骤然沉了脸,额头汗珠扑簌簌落下,裹在蛛网里的步足略显烦躁地动起来,似乎想要撕裂网兜,破开蛛网,赶走那两个口出脏言的男人。
无意识地发出奇怪的音调。低沉古怪的音调,让旁边的徐昭想到野兽在保护幼崽的时候,对敌人发出的威胁声音。
徐昭的心底暖了暖。但她还是眼疾手快地捂住林樾的嘴巴,防止他发出更多更杂乱的声音引起门外两人的注意。
林樾正在蜕皮,是最虚弱的时候。她见过门外的两个男人,是连进光的兄弟,很强壮的男人。若是被他们发现,保不准做出什么事情,以防万一,还是保持安静等待他们离开这里。
林樾的步足微微安静,却仍有些躁动地扯动蛛丝。
外面的男人似乎想要从门口进来,没想到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蛛丝,吓得咒骂一声:“哥,你快来看!这他妈也太恶心了吧,全都是蛛丝,不敢碰,黏糊糊的,这会不会是……和曾经那只超巨型蜘蛛一样的东西?”
“别乱说。我们在周围再找找,食品袋子是在附近丢下的,她可能就藏在附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仔细找找!”
屋里两人屏息缩在墙角。男人的咒骂声不绝于耳。徐昭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林樾点头,徐昭刚要把手松开,掌心忽然传来湿润滑软的触感。
徐昭微愣。林樾睁大眼睛凝望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汗珠越来越多,他的额发湿答答黏在皮肤,两颗蜘蛛单眼看不出情绪,但黑亮眼珠反射的光线却灼热逼人。
她的手因为林樾的动作,没能立马移开。就是这迟疑的功夫,湿润柔软的触感再次袭来。
她触电般拿开。
目光落向林樾,他神情懵懂无知,唇微微张着,一小截嫣红梅瓣露在外面。

第137章 蜘蛛24
林樾尝到咸涩的味道, 甜美血液被掌心皮肉包裹,散发着浓郁诱人的香气。他脖颈修长,肌肤白皙, 微微垂头, 隐蔽在徐昭视野之外的喉结滚了滚,不仅脖颈秀气,连喉结也秀气, 像颗圆润宝贵的珍珠藏在里面。
察觉到徐昭往后抽手的举动,他伸出截虚弱手臂, 虚扣住她的腕部。
“小声说,他们听不见的。”
林樾的唇色发白,如果徐昭仔细观察他,就会发现裹着步足的干皮停止变化。像是被迫按了暂停键。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他神情略显焦躁不安, 心底却因舔舐到徐昭的掌心而雀跃。
喧嚣环境影响蜕皮过程。
被柔软蛛丝裹着的步足略微挣了几下,渐渐的, 安静垂落。他更关心的是门外人谈话的内容。
扣着她腕部的手没有用很大力气,徐昭却不敢挣脱,掌心黏糊糊的,稍稍蜷缩了两下。她暗暗吸了两口气,压制骤然上涌的难以言喻的奇怪情绪,抬起眼睛, 微微挑动眉头。
意思是你想说什么。
林樾缩在金黄色的网兜里, 他在徐昭的面前, 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脆弱的惹人怜惜的样子, 头一次表现出愤怒心疼。
“……那天晚上,”林樾眨眨眼睛, 直直盯着她:“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不关心镇子里的事情,对那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徐昭逃命的那天晚上,隔着遥远的距离,嗅到她血液的气息,离开草屋,就看见让他愤怒的画面。
他怀揣着心疼和喜悦的情绪,抱着她回到草屋。徐昭在那个晚上睡得安稳,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说要留在这里。那个时候,他有再多的疑问都不敢问了,只是这一个消息,就让他惊喜得手足无措,生怕做错一件事情说错一句话,惊扰徐昭带给他的美梦。
可是现在,男人们夹杂恶毒诅咒的骂声,仿佛拳头重重砸在他的心口。他握住徐昭瘦弱的腕部,不敢用力,温柔无害的面皮之下藏着的是阴暗邪恶的想法。
——他们怎么敢、怎么能咒骂这样美好的徐昭?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徐昭有没有受到额外的伤害……伤害过她的人都应该付出代价!
徐昭一面警惕地防备门外两人的打探,一面回应林樾:“那天啊,其实没什么事情的……”捏住手腕的力道加重,林樾委屈不满,仿佛不喜徐昭遮遮掩掩的态度,还有更多的混杂的情绪,徐昭没仔细观察,只好如实道:
“……他们因为旅游团的事儿,迁怒外地人,认为是外地人带来的灾难。然后我是在前几天刚刚发现的,旅游团的人很有可能被他们以乞求自身平安的目的,献给蜘蛛了。我来的时候,可能旅游团的人都已经死掉了,他们把注意打到我的身上。那天晚上,连进光和,和林锦东在我的房门外,说了些话,我这才确定我的猜测是真的……然后我就用了些手段,把连进光装进麻袋里,逃了出来,被你救下……就是这样。”
徐昭说话的时候始终磕磕绊绊的,说到麻袋明显的停顿片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实话实说。林樾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他能够挺身护着镇里的人,倘若知道连进光是间接被她弄死的,心里是怎样的想法?会不会觉得她残忍恶毒,会不会……疏远自己?
她内心忐忑,悄悄望向林樾。
林樾始终柔软的目光使她心头一松,呼气的功夫,他慢慢地拖着疲惫的身体,探出网兜,凑近她说:“都怪我不好。如果我早点认识你,或者没有咬伤你让你恐惧,你也不用待在那个地方受人欺负……徐昭,那天他们有伤害到你吗?”
徐昭摇头,掌心猝不及防地贴上柔软的唇瓣,林樾只敢轻轻碰碰,紧接着,将半张面颊贴在她的掌心,目光温柔竟然让徐昭心头猛跳,浑身僵硬。
房屋外时不时传来男人的咒骂,却好像始终隔着层屏障,屋内遍布蛛网,徐昭在近乎密闭的空间里,只觉得紧张不安。
“你,你别出来,回蛛网里……”
林樾抿起唇,装没听见,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他们说了什么?”
徐昭大脑迟钝:“……啊?”真的很想不明白黑水镇的风土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嫩豆腐似的精致人?不仅面容惊艳,一举一动都透着明晃晃的勾人,脸颊是温温柔柔的触感,时不时地蹭动她的掌心。她一颗石头似的心脏都被他弄得不上不下的。
“连进光和林锦东,他们在门外说了什么。”
林樾半边身子探出网兜,因为正在蜕皮,状态比初见还要虚弱苍白,徐昭真担心他掉出来,赶忙往前靠。
哪能想到,下一刻,林樾小心翼翼地枕住她的肩头,微微仰着下巴,呼吸灼热,像把轻柔的小刷子时不时拂过徐昭脖颈。
她想退也不能退,只能硬着头皮维持动作。她其实很明白林樾的心情,他自小孤独没人疼,突然有了朋友,自然是时时刻刻都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的,这种感觉她深有体会——她懂!
极力忽视身侧林樾的存在感,徐昭说:“……他们两人吵起来,曾经发生过的,嗯,跟你有关的那件事情,林锦东看起来耿耿于怀还有些愧疚自责,他指责连进光忘恩负义……那天,说实话,是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能成功地离开镇子。”
过去发生的事情,给林樾造成的伤害,无论此刻再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但倘若林樾知道,他的父亲还是有些惦记他,自责难过,林樾那颗被镇民伤的七零八落的心脏,能否有片刻的安慰?
林樾安静听着,他很聪明,并不愚钝,自然听出徐昭口中的安慰之意,她想要他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林锦东因他自责,因他痛苦。曾经,林锦东在他被蜘蛛将要抓走的时候,哀求过镇长放过他,但是那又怎样呢?林樾心里想,那种属于人类的由血缘亲情产生的羁绊,对他而言早已经随着躯体的碎落消失殆尽。
——此刻的他,是拥有蜘蛛形态的怪物。在徐昭面前伪装成善良无辜还有点单纯的可怜少年。
林樾的脸颊更紧地贴向徐昭掌心,这股来自徐昭的热意,让他那颗冰封的心脏感受到短暂的温暖。
“……原来他还是难过的,没有彻底忘记我,”林樾垂眸,藏住隐晦情绪,毛茸茸的碎发扫过徐昭的脖颈,使劲仰头,“……你那么聪明,你猜到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了吗?你知道连进光是怎样对我的了吗?”
汗湿的额发遮挡不住额头的眼睛。两颗黑亮的蜘蛛单眼,略有些灰蒙蒙的,仿佛蒙着层薄皮,却在人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骤然亮起来。
这种场景见得多了,最初的诡异消失,徐昭自然而然地扫过他额头,而后和林樾对视,点了点头。
林樾宛若被风雨催折的娇花,孱弱躯体和雀跃神情形成鲜明对比,他朝着徐昭绽放灿烂的笑容。
“你是因为心疼我,才报复连进光的。”
林樾说的是实话,仅仅是连进光的所作所为,并不足以要徐昭产生报复他的心理。
她只会想着远离。本就不是以牙还牙的性格,可听到连进光不感激林樾,反倒口出恶言,胸口怒意难疏,便做出她从前不敢做的事情,可是……
林樾语气怪异。他说她心疼他,她确实是心疼,但他的语气藏着雀跃,话音传到她的耳朵里总透着股说不清到道不明的含糊情绪。
“……嘶!”徐昭掌心发痛,下意识往后抽。
林樾牢牢扣住她的腕部。
尖锐牙齿咬住她的皮肉慢慢磨了两下。
徐昭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咬自己干什么!
却见他很快松开牙齿,嘴边带着笑弧,将嘴唇印在他咬过留下红痕的地方:“……徐昭,谢谢你。”
这算什么谢谢!徐昭扯扯嘴角,只觉得莫名其妙,没把他的举动放到心上。
徐昭低估连家人的恨意,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周围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天快黑了才肯离开。怎么这种时候,他们反倒不怕蜘蛛,豁出性命也要替连进光报仇?要是当初有这种不顾一切的勇气,黑水镇未必是如今的模样!
第二日,天刚亮。那两人竟然又来了,他们在门外踌躇:“哥,徐昭那贱人不会藏在破屋子里吧?要是她还活着,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躲了,只有这两条路,破屋这里的路最深处也是通往森林的,进入森林可就没有活路了。”
连家大哥神色沉重:“母亲卧病在床,我们当儿子的只能满足母亲的愿望,替弟弟报仇!不见到徐昭的尸体,我心中难安……你说的有道理,等中午的时候,如果我们没有在附近找到她,就破开蛛丝,就算里面是蜘蛛,也认命了!”
踩踏杂草堆的声音响起,两人边在附近寻找,边发出恶毒的咒骂声,精神状态显然濒临崩溃。蜘蛛的杀戮,弟弟的死亡,母亲的哭泣,还有看不到希望的前路。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借着为弟弟报仇向母亲尽孝的由头,将满心愤怒仇冤发泄到徐昭——这个唯一的可以供他们发泄怒意的对象的身上。
各种恶毒话语层出不穷。
徐昭对此感到毫不在意。恰恰是因为他们无能为力,才会用最懦弱的方式疏解怒气,听到他们在外面狂躁的谩骂,她翘了翘唇,紧接着便听到他们要闯进来的话。
她紧张地捏住指肚,看向林樾。
不知道是怎么的情况,昨天晚上开始,林樾的状态变得很差,冷汗不停地冒出来,脸颊苍白到没有半点血色,唇干裂破皮。
无论喂给他多少水,他永远是一副干枯的状态。
如果连家的人强行闯进来,徐昭可不敢保证他们看在林樾还活着的份上放过她。他们这种人,对待救命之恩不知感激,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因此当发现林樾和徐昭待在一起,林樾还是那副怪异的模样,很难不做出恶劣的举动。
徐昭掐紧指肚,在时间的流逝中越发焦急——她得想办法阻止他们闯进来。
目光落向墙角的林樾,忽然顿住。
他蜷缩着,眉头挤出烦躁的深痕,下肢翘起的干皮维持原状。过了整整一个晚上,竟然半点进展都没有。他状态更加虚弱,哪里是有力气挣脱旧皮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昭试着摆脱人类的思维,把自己想象成将要经历蜕皮的动物,而不是感冒发烧的人类——
她不熟悉昆虫,却对猫狗有所了解。
拿它们生育的时候想象,倘若和主人家的关系无法达到信赖的程度,它们在生产的时候,需要的是极度安全静谧的环境,半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它们的警惕不安。
行差踏错,便是丢掉性命的后果。
那蜘蛛蜕皮的时候呢?在最开始的时候,林樾的过程顺利,所以造成他蜕皮困难的原因并不是她。
从昨天连家人出现开始,他便出现不同程度的躁动,进展顺利的蜕皮过程,在今天彻底按住暂停键,他蜷缩在蛛网里,想必吵闹喧嚣的环境,让他在这个过程里充满痛苦。
“林樾。水瓶放在蛛网旁边,渴了自己拿着喝。你不要出声,我出去把他们引开。你自己待在屋子里,注意安全。”
林樾的眼皮动了动。
徐昭没有多做停留,她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知道是连家人的原因妨碍到林樾,便迅速地做出引他们离开的举动。
蛛丝的韧性极强。她避开黏性蛛丝,借助横行的蛛丝和墙壁偶尔凸起的地方,爬到房梁。
掀开那团曾被她亲手补上的茅草,钻出破屋。
多亏这几日的修养,她的胳膊腿恢复到正常的水平。两手扯着房顶突出的木檐,滚落到墙角堆叠的茅草堆上。
掉下去的瞬间,发出极大的声响,她咬牙忍疼,利落地朝着前方跑去——那里通往的是森林。
“喂!你们两个,我在这里!”徐昭大喊,脚步不停。
“哥你快看,是徐昭,她果然没有死!臭表子你给我等着,今天非要抓住你给我弟弟报仇!”
他们追着徐昭,跑向茂密幽暗的丛林。

第138章 蜘蛛25
古树参天蔽日。这条路, 徐昭走过很多次,知道哪里树木稀疏,更知道哪里有蜘蛛的痕迹, 她沿着脚步踏出的林中小径, 扬起脖子对着身后人喊:“你们讲不讲道理,是你们先起的坏心!刀都架在脖子上,难道还要我感激涕零?”
徐昭矮身穿过窄小的木缝, 胳膊和树身摩擦,薄薄的衣服挡不住伤害, 皮肤火辣辣得疼。
越往里面跑,阳光被宽大树叶半路截住,到处是或隐蔽或明显的蛛网,薄薄细细,看样子像是普通的蛛网。再往深处跑可就不是这样了……
“杀人偿命, 你跟我们讲道理!”连家大哥双目通红,挥开垂落的树枝, 猛一用力,扬起断枝扔向前方,“若不是你们这些灾星来到黑水镇,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些事情!你们该死!把你们献给蜘蛛,你们应该忏悔,应该感激……等我抓到你, 就把你绑起来, 丢到蜘蛛的嘴里!”
徐昭周身裹满金黄和莹白交织的蛛丝, 心脏怦怦跳, 树枝吊着的巨茧垂落眼前,匆匆瞥眼, 是将死未死的野猪,在蛛网裹缠而成的茧里挣扎,却逃不开。
腥臭漫天。脚踩不到实处,徐昭按捺不安紧张的心跳,掌心出了层湿汗:“……蜘蛛是怎么出现的还不一定呢!要是那些旅游团真有能力制造出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还会被你们害死!什么灾星,什么献祭,统统是你们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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