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爱人—— by明月满枝
明月满枝  发于:2023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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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不经意地触碰到步足分布的刚毛,竟然是柔软的触感。她带着点局促地扫眼林樾,他没发现,闭着眼睛仿佛睡去。
天色沉黑。林樾侧躺在地面,安静睡觉。或许是疼得昏过去。徐昭望眼外面。自从昨晚她砍杀蜘蛛后,镇子居民看她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仇恨,赵春红几次在隔壁指桑骂槐,说她是煞星是带来灾厄的罪人。哭诉自己命不好,旅馆被煞星夺占。
徐昭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想不通杀死几只蜘蛛而已,至于吗?她还觉得自己很勇敢,很值得夸奖鼓励,却没想到得来的却恰恰相反。
要是按照镇民的话,那些蜘蛛不可杀,杀死会带来灾厄。那她早就遭到报应,怎么可能还好好活着?
况且,若真像镇民说的那样,蜘蛛是神明。可真够好笑的,哪有神明会残忍杀害民众,眼睁睁看人间沦为地狱。
但尽管对镇民的观感不好,徐昭还是觉得旅馆要比待在此地安全。她不确定林樾能否一直保持人类思绪……她侧眸瞥了眼,动动身子,林樾的指尖蓦地收紧,嘴里吐出声含糊咕哝。
她无奈拖着腮帮,想走走不掉。但林樾此刻的样子,就算失去人类意识,凭借这副破败身躯,估计也造不成多大危险。
她随手扯了跟干枯的茅草,扯成手指的长度,咬在齿间,静静思考片刻。决定还是先把肚子填饱。
背包里装着食物。大都是饱腹感强的压缩饼干,或者巧克力等等。她先撕开巧克力,补充流失掉的能量。然后在背包里寻找可以喂给林樾吃的……他可以吃人类的食物吗?
她抿唇思考片刻,找到袋牛奶,撕开口子,放到林樾的唇边。
他在睡梦中,闭着眼睛哼哼。闻到食物气味的时候,下意识地张开唇,咬住袋子,醇香牛奶顺进他的喉管。
喂完食物。徐昭往后靠,倚着墙壁睡过去。
天亮的时候。林樾率先睁开眼,屋内充斥浓郁血腥。那具残破的身体有了痊愈的趋势,属于蜘蛛的半身愈合速度最快,除却触肢拖曳在地,步足恢复威猛强壮的样子。
最严重的是他的腰部。染红白色纱布,稍微动动,便有撕裂心肺的痛意。
果然没有死。
叹息刚刚生出来的瞬间,他整个人僵硬住,指尖不自觉蜷缩,掌心是柔软的陌生触感。
一角染着血染着灰的衣服。
他呆呆盯着,目光上移。落在背靠墙壁沉沉睡着的女孩。
她闭着眼睛,呼吸浅浅,面容柔和,身躯瘦弱,却盈满惊人的力量。黑色长发凌乱坠在身后,沾染血污泥痕。林樾不敢动,更不敢发出稍微大点的声音,几乎到了屏住呼吸的地步,安静地望着她的睡颜。
脏臭的屋子。林樾却闻不到这些古怪的味道,只有浅浅的属于女孩的气息传过来,是藏匿在血腥污泥最深处,属于女孩的最本来的味道。由体表散发出来的,像是清清淡淡的荷花香。他甚至隐隐嗅到在血管里流淌的甘甜血液的味道。
在别人睡觉的时候,长久地盯着对方,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从前的林樾,很少和别人进行目光对视。他内向,腼腆,却并不是害羞的性子。对待任何东西都是浅浅淡淡的态度,小孩子痴迷的糖果,玩具,长大后更加复杂的朋友,亦或是异性的喜爱,梦想……于他而言,统统如镜花水月。
他不知何时魂消。对世间的东西,便只能减少关注,不留念想。
此刻。他目光有些移不开。但他强迫自己垂落视线,盯着掌心盛放的那角洗得发白的衣服。这是曾经穿在他身上的衣服,边角裂开的线条,沾染的药渍,他一清二楚。
这样想着,他越发不敢看那人。
那人,那人……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更没资格知道。
徐昭醒来,动了动身体。没注意到旁边少年迅速闭上的眼睛,仿佛做贼般,呼吸屏住,身体僵硬。
她竟然睡了一整夜,中途没有醒来。
她将衣角从林樾掌中抽出,观察他的躯体。惊喜地发现果然有好转的迹象。她俨然把林樾当成可以信赖的同伴,对他身体的好转产生由衷的喜悦。
简单地填饱肚子,徐昭蹲到门口,观察蜘蛛的尸体。目光再次对准那两对硕大螯牙,刀子就在背包里。但她想要试验下蜘蛛的坚硬程度。
直接双手抓住那颗带着毛的螯肢,一只脚蹬着蜘蛛凌乱的躯体,用力往外拔。
“……呼。”
成功拔,出。
徐昭脚蹬蜘蛛,高举硕大狰狞的螯牙,因再次拥有螯牙,唇角高高翘起,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清晨风吹来,黑发凌乱沾在脸部,她随手撩到耳后。转头,和屋内林樾目光对视。
林樾手扶着墙壁,站起身。望着她的动作,先是愣住,继而有些无措地咬着唇。眸光仿佛含着会荡起波澜的水,抬手拨弄两下额发,额头的两颗黑曜石被遮住。
“……你,喜欢这种东西吗?”
徐昭尴尬垂手,把螯牙扔到地面。
“倒也不是喜欢。它的牙齿锋利,可以用来做武器。”
林樾往前走几步,虚虚喘了两口气,腹部伤口没痊愈,新鲜血液涌出再次染透纱布。他跌坐在地,局促地垂头,好半晌,回应她先前的那句话:“……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近乎乳猫哼哼。
徐昭站在门外没听见,但看见他跌坐在地的举动。便单手扯着蜘蛛完好的螯牙,拖拽到林樾的面前。
林樾不懂她的意思,向她投去疑问视线。
徐昭蹲坐在他面前,眼神晶亮,露出善意的表情。
她说:“你受了很严重的伤。需要食物补充体力,这样好得快些。正好把这只蜘蛛吃掉吧。”
林樾抿唇,盯着血肉模糊的蜘蛛尸体,有些迟疑。
徐昭却把他的表情理解为饥饿引发的虚弱,几乎快要把蜘蛛尸体塞到他嘴中。
“我之前看你吃过蜘蛛,想来味道可能不好?但是这种时候不可以挑食,否则你怎么能痊愈呢。”
林樾挣扎几番,抓着蜘蛛的尸体,张口咬住。

第124章 蜘蛛11
食物虽然是巨型蜘蛛, 无论是外表还是味道都不敢让人恭维。林樾吃起来的模样却斯文,秀白手指攥住它,两颗尖锐的牙齿轻易刺破它的外壳。
如今, 他饮食的习惯完全趋向于蜘蛛。
两侧的牙齿像是两把小钩子。徐昭注意到, 在它刺入蜘蛛外壳的时候,仿佛中空似的吸管瞬间盈满黑色毒液。
眨眼间,坚实沉重的巨型蜘蛛只剩下一具空壳。内部脏腑在毒液的侵蚀下化为液体, 被他吸.吮到胃部。
林樾始终垂着头,步足使劲蜷缩, 可惜没有东西可以掩盖住它们,他拖着那具只剩下空壳的蜘蛛,借此挡住自己的下肢。
“……谢谢你。”他抬眼。
徐昭道了声不客气。
移开目光,不敢盯着林樾赤着的白皙胸膛。清晨日光照耀下,仿若白玉晃人眼目。她略显局促地随便翻背包。
殊不知这番动作落在林樾眼中, 却当她是厌恶自己半人半蛛的身体构造。一时之间,落入胃部的腥臭液体, 搅动起胃部风浪,难受得想要吐出来,他捂住嘴,背过身干呕了好久,才止住。
脸色越发落寞。
徐昭自然注意到他的举动,结合此前的经历, 她确信此刻的林樾丧失生存的希望。但要她说出安慰的话, 她其实没有思绪, 她不是林樾, 不懂他经历过的痛苦。
“蜘蛛的味道不好吃吗?”
只能想出这么句话打破两人间尴尬氛围。
林樾擦去嘴边溢出的痕迹,睫毛颤颤, 不敢看她。
徐昭翻看背包:“它的味道确实不好闻……你要是能够吃,嗯,应该是可以吃的吧?昨晚上我给你喝了袋牛奶,真怕你不适应,还好没有发生不好的情况。”
她拿出牛奶,还有一袋金黄色的小面包:“……你喜欢吃这个吗?我有很多零食,给你。”
背包是特意买的登山包。尽管没有抱着可以安全回家的念头,她可不想半路饿死。背包大部分的空间都用来装保质期长的面包饼干巧克力,还有牛奶酸奶。
这些东西果然派上用场。黑水镇的超市关门,镇民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和徐昭分享食物的样子。
她举着面包牛奶,林樾没有接。
徐昭疑问:“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吗?”
林樾垂落的手指越发蜷缩起来,神情有些受伤,没有表现出来。他使劲探起上半身,接过食物,低声说:“可以吃。人类的食物,还是蜘蛛的食物,我都可以吃。”
他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坐在凌乱脏污的地面,姿态安静。仿佛静静盛放在淤泥中的荷花。
徐昭隐隐察觉到什么。
“我说话惹你不开心了?”
面包屑在喉管停滞。林樾呛得咳嗽几声,眼角沁出泪花。激动地想要解释,他抬眼,眼睛红红地盯着她:“没有,你怎么可能会惹我不开心。我只是,只是……没什么事,或许伤口没痊愈,有些没力气,谢谢你的食物。”
徐昭:“这样。”
她本想着留下些食物,回到镇上。可转念一想,就算回到镇上也没有事情可以消磨时光。赵文清的事情她没头绪,更不知道他人还活没活着,是否沦为蜘蛛肚里的食物。
她思考事情的时候,习惯性地眯起眼睛。视线落在恢复安静,小口啃噬面包的林樾。
说话的功夫,日头越升越高。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屋顶破开的口子更大。林樾苍白的胸膛落着大片日光,现在还好,日光没有正午的时候烫人,但他的伤口实在骇人。
帮人帮到底。
徐昭站起来,仰面观察屋顶破口。
架构木屋的房梁断裂几根,枯黄的木棍黏连莹白蛛丝,经过徐昭昨晚的折腾,破开的洞口足可以容纳巨型蜘蛛。她得想办法把屋顶破开的口子堵上。
或许林樾存着不想活的心思。但现实情况是,在昨天晚上她赶来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甚至因伤痛昏迷的时候,迷迷糊糊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松开。
他心底,或许有那么一丝丝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吧?
徐昭想到就干。径直走出门口,外面堆叠着许多茅草和枯枝。正好可以盖住房顶的大口。
林樾微微僵硬,嘴边残留面包碎屑,甜腻腻的味道留在唇舌。他珍惜地,小口小口咬着那人递给他的食物,趁着她发呆的时候,偷偷打量她的神情。
忽然瞥见她走向门口,面包失去味道,他下意识地探出手臂,做出拉扯的举动,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连忙把手藏回胸口。
愣愣地盯着她消失的地方。久久没有回过神。
“离开了吗。”
林樾失落。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生出这样的情绪。他和她是陌生人,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个地方,破败脏污,她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门口有嘎吱声响起。
林樾忽然站起,将剩下一半的面包和牛奶放到干净的位置,调动步足走向门口。
徐昭抱着茅草,满满一怀,正思考怎样才能爬上去,眨眼就见林樾站到面前。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两人都意识清醒的时候面对面,林樾的身形优越,想来是人类躯体的时候就是高高瘦瘦的少年模样,此刻下半身替换成蜘蛛肢体,使他的身高更加拔高了不少。
徐昭微微仰头,和他对视:“你怎么出来了?”
很难想象,此刻站到面前的蜘蛛少年,在昨天晚上的时候,浑身凌乱躺在血泊,肢体破碎,像是死去。过了短短的夜晚,他的躯体恢复到肉眼能够接受的程度,只是那些伤到脏腑骨骼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他赤着胸膛,腰腹的血口因撕裂再次冒出血液。
染湿本就殷红的纱布。
林樾高估伤口愈合程度,全身各处传来不同程度的痛意,颤抖了下,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
“我,始终想不明白。”
徐昭挑眉,放下手中茅草:“哦,你说。”
林樾咬着唇,眼眶通红。明明额发被冷汗洇湿,却能准确无误地遮住眉毛之上的两颗蜘蛛单眼。
如果不看下半身布满刚毛的蜘蛛步足,和隐隐坠在身后的椭圆形大肚子。他此刻的模样和正常的人类少年没有半点区别。
林樾走到阳光里,胸膛布满汗珠,侧身靠着木屋的墙壁,垂着眼睫,有些局促地盯着地面,连抬眼看徐昭的勇气都没有。
“我和你并不认识……我如今的样子你看到了。我连人类的样子都算不上。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的,只有这具破败的躯壳。”
徐昭:“你想说什么。”
林樾越发垂落眼睫,抵着地面坚硬威猛的步足都有些颤抖。他开口:“……食物很珍贵,不要浪费在我身上。我,我不值得你浪费时间……要是你觉得我的蛛丝有用,想要多少,什么时候,只要我还活着,都会给你的。”
他轻轻看了她眼,和徐昭对视的瞬间又把眼神移开:“……你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他说了很多话。徐昭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她的注意力被他的姿态吸引。从前她觉得什么梨花带雨、人面桃花、腰若蒲柳之类的成语,是糊弄人的。可这些词用在林樾身上竟然意外合适。
他很漂亮。
像是精致脆弱的瓷器。
徐昭晃晃脑袋,赶走乱七八糟的思绪。她一直没有回应林樾的话,导致林樾在沉默中,越发局促不安,悄悄地,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她。
“啊,你的意思是……你不值得我做这些?”
林樾嗯了声。
她反思自己做过的事情。
难道就因为她小小的举动,对他产生这样大的影响?竟然开始否定自身价值。
徐昭实话实说:“可是我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
林樾喘息了声,回答:“你有。”
“好吧,”徐昭笑了笑,“那你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林樾皱眉:“蛛丝?可是我说过,如果你想要,我随时可以给你。其他的,我没有值得你索取的东西。”
徐昭摊手:“或许,我本来就没所求呢。虽然这样说,有自夸的嫌疑,但是最开始,确实是不忍心看你那么惨。恰好,我能够做点什么帮到你,所以就帮了……帮忙还要看对方值不值得帮吗?如果非要这样的话……”
林樾的心脏骤然收紧,他不确定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隐隐产生后悔,他应该待在屋子里,等待她再次回到木屋。而不是跑到她面前,说些该不该帮忙的话。
支撑身体的力气慢慢地被抽走,他越发虚弱,要不是有可以倚靠的墙壁,此刻,他早已经瘫坐在地。
他想,那人应该马上要离开了吧。不管是谁,好心帮忙,却被人指责一番,都会有脾气的。
他恨不得回到前一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就这么安静地,由着那人在身边不好吗?无论她想要做什么。
徐昭不知道林樾内心的挣扎,她兀自伸出手,沾满灰尘的掌心突地出现在林樾的眼底。
他愣愣抬眼。
“我是徐昭。你是林樾吗?”她突然开口。
林樾仍旧是愣愣地,半晌,点头。
“说话呀。”
“是。我是林樾。”
徐昭:“我们知道对方的名字,合力杀死过蜘蛛,算是同生共死过了吧?这样的关系,应该算的上朋友吧?我帮我的朋友,不需要理由。”
林樾猛地颤抖了下。身体越发靠在木屋墙壁。眼睫眨动的瞬间,沉暗的眼睛蓦地亮起晶莹水泡。

第125章 蜘蛛12
林樾幼时像雪团子, 精致可爱。那时候,镇里很多小朋友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仿佛能和他做朋友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后来, 不知不觉的, 林樾和同龄人的关系,止步于赵春红的挑刺谩骂。
他沉默寡言。见到谁都摆出温和礼貌的笑容,无论那人是赞美问好还是讽刺挖苦。那颗软肉做成的脆弱心脏, 裹上层层冰峰般的泥浆,独来独往, 他习惯沉浸在只有自己的世界中。
那些因过往经历残留的情感,随着蜘蛛的侵害变得淡淡的。林樾宛若暴雨中独行的旅人,尽管没有可以遮挡风雨的东西,但他毫不在意,漫无目的、不知归处地往前行进。
忽然有只温暖手掌出现。
在他被蜘蛛啃噬的时候, 在他绝望无助,渴望有那么双手伸来, 救出他——他怎么敢奢求别人救他,用棍子或者石块,再或者任何什么东西都好,把他弄死,他受不住绞肉之疼。被蜘蛛钳制的每一秒,骨头缝隙脏腑血肉疼得他颤抖撕裂。
可他没有等来。紧接着, 身形一颤, 他嗅到陌生的散发芳香的甘甜气息。是……是徐昭的味道。
林樾的眼泪像是升腾的泡沫, 一颗、一颗, 接连冒出来,挤挤挨挨在他的眼眶中, 像是汪冒着水泡的泉水,清澈干净。
垂落的手指蜷缩几下。他认真回想躯体的变化,额头的眼珠遮起来,蜘蛛步足和后臀坠着的大肚子没法遮盖,手指是完好的,属于人类的样子。冒着汗的掌心微微攥了攥,悄悄在步足的刚毛抹了把。
现下干净了。
他怀揣着紧张的心情,颤巍巍地抬起手掌,只抬起不到半拳距离。面前那只温暖手掌倏地从眼前消失,他目光胶着在上面,有些不甘心地,盯着它抱起地面脏兮兮的茅草。
徐昭手臂抬得酸软,应该是昨日抡巨石累到了。她不在意林樾抗拒的姿态,说那些话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她重新抱起茅草,踩着木屋旁边堆叠的草堆,那上面放置着石瓮。
石瓮倒扣。踩在上面,正好可以接力爬到屋顶。就是费力些,她昨天就是这么干的。
边往石瓮爬,边说:“你要是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是有所求。那就理解为,我需要你的蛛丝吧。”
抱着茅草不好攀爬,她身形晃了晃,落回地面。泄气般盯着散落满地的茅草。调整好情绪,转身盯着半靠着墙壁,不肯离开的林樾,徐昭觉得他站在旁边盯着她,很影响她的举动。到底是漂亮的异性,被直勾勾盯着,她难免生出窘迫。
徐昭:“身体最重要。无论怎样,把房顶补好,隔绝阳光,对你是有好处的。”
林樾扶着墙壁,咬着下唇。
被冷汗打湿的额发,隐隐露出遮住的两颗蜘蛛单眼。黑黢黢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徐昭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只轻轻瞥了眼,莫名的,竟觉得那两颗不带人类情绪的蜘蛛单眼,有些……委屈?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徐昭说完,见他还是直直站在面前,日光洒落,少年冷白的胸膛仿佛泛着荧光。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催促道:“……你回屋去吧。我把房顶补好就离开。”
她不再看林樾,随手拿起把蛛丝。这东西附近多的是。把它们缠在茅草上,挂在木屋横出来的木刺,紧接着就去爬石瓮。人还没爬上去,突然,阴影笼罩。
林樾扶着墙壁,走到她面前。眼睛还是蓄着汪泪珠。
徐昭有记忆以来,忙得脚不沾地,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奔波劳累。她不懂林樾是怎样做到,满身伤口,却固执站到她面前,委屈又可怜,姿态却抗拒疏离。
她把横在石瓮的腿放下,抱臂站直。她不欠林樾的,他要是不需要她的帮忙,没必要再热脸贴冷屁股。
听他说完就走。
徐昭站直,微微仰头。林樾脊背稍稍弓起来,仍比徐昭高出半头,然而这半头的高度丝毫没有增加气势。
见他只是愣愣站着,徐昭:“你有话说?”
林樾嗯了声,咬住唇:“不是的。”
徐昭迷惑:“啊?”
林樾喘了口气,鼓足勇气,但语气仍有些低弱,眼前的徐昭像是轻飘飘的羽毛,稍微不注意,就会飘走似的。属于蜘蛛恐怖狰狞的步足,微微贴靠,缩短相隔的距离。
“蛛丝你可以随便取,无论何时,我都给你。你说过的,因为……我们是朋友才帮我,不是有所求。”
停顿片刻,他终于抬起眼睛,风吹来,撩开额发,四颗黑亮眼珠紧紧黏着她。仿佛讨要糖果的小孩,要不到……要不到就只能哭了。
“我们是朋友。是吗?”
徐昭先是愣住。林樾着急似的往前走几步,睁大眼睛望着她,生怕她反悔提醒:“你亲口说的。就在刚才。是吗?”
那都是多久前说的了。当时林樾没反应,她只当他是不同意,毕竟两人除却名字,什么都不知道。做朋友是她随口说的,没怎么往心里去。此刻被他着重提醒,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是。我们是朋友。”
徐昭看见林樾仿佛卸下重担似的表情。
不仅如此,目光几度滑过她的手掌。
徐昭垂眸,掌心落满灰尘,还有溅落的血液和蜘蛛黏液。把手往后背藏。两人此刻是朋友,还是林樾亲口提出来的,他显然是乐意的。因此直白地说出关心的话:“……背包里带来你之前用过的药品,想来你比我熟悉。还有几件你曾经穿过的衣服,你再把伤口包扎一遍吧,怪吓人的。”
真怕他再像昨晚那样,突然像是碎裂瓷器般散落在地。
林樾当然清楚他此刻的身体状况,腰腹有伤口未愈合,稍微动作就能带出大片鲜血。阴暗冷寂,遍地干涸血液,他不想回屋。因此直愣愣地站在原处,盯着徐昭动作。
倒扣在茅草堆上的石瓮不牢靠。昨日徐昭三两下就能爬上去,但那是双臂完好无伤的情况。此刻,她不仅扭伤脚腕,胳膊抬起来也有些使不上力,这样的情况就算抓住房顶,也很难再爬上。
再想个什么办法呢。
林樾扫了眼坠在身后椭圆形的大肚子。步足小心避开徐昭,生怕有恶心的刚毛触碰到她,引来她的厌烦。
“我来吧。”
徐昭拒绝:“你的情况不可以。”
阳光下,林樾时而咳嗽几声,或者摇晃几下。比四处摇摆的石瓮还要不牢靠。
林樾清楚他的体力,要是痊愈,他可以亲自爬到屋顶。或者利用蛛丝,编织出链接房顶和地面的蛛网。受限于他的身体状况,他此刻办不到,但是……
“你可以踩着我的肚子。”
嗯?肚子……哪个肚子?
徐昭先是看向他平坦瘦弱的腹部,紧接着,瞥向椭圆形的裹满毛绒绒蛛毛的黑肚子。淡淡的莹蓝浮现。和少年精致孱弱的腰腹相接触,竟然有股怪异的美感。
其实房顶也不是必须得现在修补。
但是毕竟说出口了,徐昭问他:“……你确定它能够承受我的重量?”
她没有厌恶,甚至没有露出惧怕神情。林樾松口气,要向她证明自己的价值,并不是只知躺在地面等死的怪物。
“可以的。我的外壳比它们的都要坚硬,就算是用石头砸,也要很久才会碎裂。”
顿了顿,他又轻声问:“……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徐昭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看到他大肚子的反应。没想撒谎,诚实道:“还好。”
紧接着,她又说:“颜色挺漂亮的。对了,有个问题,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失控,嗯,我的意思是,会变得突然想要捕猎?”
再次醒来的林樾,再没有听到脑海里蜘蛛的声音。连那股想要抢夺身体的力量都仿佛消失。但他不能确定,它是否还会出现,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安全的。
他捏紧手指,睫毛颤颤,眼神澄澈干净。嘴唇动了动,他听到胸腔剧烈的跳动声音,震颤耳膜。
“没有。”
徐昭:“嗯?”
林樾扬起脸,露出虚弱美丽的笑容:“几天前,我刚变成这副样子。太过饥饿,没控制住。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徐昭听见他说:“对不起。”
徐昭:“不要这样说,你没伤害到我。最后关头,还是理智占据上风,没把我吃掉。要是这样的话,只要填饱肚子,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情况了?”
林樾捏紧指肚,点头。
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再次失控。
林樾绝对不会承诺不切实际的诺言,更不会把朋友的安危置之身外。
但这是从前的他。
此刻。他在不确定是否对徐昭造成危险的情况下,撒了谎。
徐昭得到答案,彻底放心。把石瓮固定住,拍拍顶部要林樾过来。林樾调动健壮的步足,属于人类的上半身,孱弱美丽,藏在额发里的蜘蛛单眼仿若强力胶粘缠着徐昭的一举一动。
那张漂亮精致的面部,呈现的是林樾一如既往的脆弱神情。
林樾站到石瓮的顶部,步足紧紧抓住瓮壁稳定身形。大肚子坠在地面,徐昭再三询问才敢踩住。很奇怪的触感。看起来坚硬的黑色背甲,在她的脚底接触的瞬间,却仿佛踩着柔软的棉花堆。
肚子的底部,莹白蛛丝吐出,缠绕住她的脚腕。把她牢牢地固定在大肚子上面。
徐昭面朝前面。没注意到那些由底部吐出的蛛丝,粘稠得仿佛要将她的脚腕全部裹缠住,却猛地滞住,在确保她的安全后,停止吐丝。
林樾站直。
徐昭抓住房顶,长腿往上跃起。脚腕的蛛丝断裂,沿着她的脚面垂落,落在林樾仰着的面部。他伸手轻轻拨开那根沾染徐昭气息的蛛丝,指肚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鞋底。
做出了抓握的动作。旋即,林樾目光低垂,将手收回。
徐昭跪爬在房顶,伸出两只手:“把茅草给我。”
林樾递过去。
“慢点。”
徐昭:“很安全的。再说,这个高度就算掉下去也没事。”
林樾伸展双臂,虚虚扶着她的脚底:“会疼的。”
徐昭:“也是。我小心点。”
破开洞口的房顶重新被茅草填充。徐昭毕竟没有盖屋子的技术,只能勉强把洞口填补。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再次掀翻。她正在思考该怎样做的时候,脚腕被轻轻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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