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就算对方柔存了什么非分之想,难不成他能忤逆不久后重返边关的圣意?就算他敢,真就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傻子,可裴家军大部远在千里之外,那随行南归的十几近卫不足为惧,他单人匹马陷入京城,这龙渊之地到底还是他萧翊说了算。
萧翊半点也不担忧,可,虽是如此笃信,他偏是将他二人方才的亲密看进了心里。
不仅如此,眼下那沙场对面的情景也令他暗自嫉恨。
不知裴昭说了些什么,方柔轻掩嘴对着他笑,他似乎都能听见那娇声顺风而下,飘进他的耳畔,那曾经只属于他。
他的东西,何时轮到旁人染指,何况是方柔。
萧翊的心中是憋着一股邪火的,无处发泄,正巧,他们二人偏就分在了对立面。
如此,便有正当合理的由头让他好好出口气。
哪怕在马球场上将他凌虐得体无完肤也足够,论武功,他并不在裴昭之下,论手段和计谋,裴昭就更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耻使阴招,他有无数种正当光明的手段可以让他输得彻底。
一声令下,众人打马挥杆,一场明争暗斗的较量拉开帷幕。
比试一开始还很克制,毕竟大部分都是一同长大的伙伴,低头不见抬头见。
少数寒门子弟大多也是来攀关系的,大家都要点脸面,举止有所保留。
慢慢地,也不知是哪方起的头,总之第一次摩擦后,裴昭这边率先有位公子出了局。随着落马的人数越来越多,火药味也逐渐浓了起来。
苏玉茹为了替那白衣公子开道,忽被李明铮震了震马背,还好那公子及时捞住她的身子,这才没摔落在地,但因两人都已脱离鞍上,由此都作出局处理。
方柔也是逐渐意识到,打马球这类活动跟风雅沾不上边,是蛮横且充满危险的。
人人上马挥杆,兴到浓时无不暴露争强好胜的本性,由此,某些品行不佳的人便会使出些下三滥的招数,简直无可提防。
而自比试以来,裴昭便没有离开她的身边,也不知萧翊那边的人因知晓她身份特殊,又或者裴昭能力了得,总之,周遭的血雨腥风还没吹过来,往往便止了动静。
大宇朝子民的骨子里就带着些好斗,但这毕竟是君子游戏,所以无论公子姑娘,落了地便认输,还有不少挂了彩,但也没人抱怨,毕竟一切自愿。
场上人数越发少了,沈清清也在此际因急于贪功,疏忽了平稳,球刚一击出,她整个人却侧身跌下马背。她来不及惊呼,那匹棕马忽而朝她踏来。
方柔就在她身后不远,忙喊了声:“沈姑娘当心!”
仍在追逐的公子小姐们俱勒马回过身来,皆是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那马蹄就要落下,沈清清恐惧地抬手挡在身前,面上被一道阴影覆盖。
裴昭皱眉,已当即打马奔过去了,就在他打算俯身捞起沈清清的刹那,身后忽传一阵高嘹的啼鸣。
那名黄衣女应该想捉弄方柔一番,偷偷挥了杆子打在了白马后腿,想要吓唬她,叫方柔出出丑。
结果那白马本就因奔跑许久亢奋不已,忽受了刺激,竟发起狂来,高高地昂起了马头,横冲直撞,吓得那黄衣女惊慌失措,忙悬马往后退去。
方柔随师兄在大漠驯过烈马,她先是一怔,随即很快稳住心神,忙竭力勒住马缰,想要将白马安抚下来。可那白马与她本就生分,现下全凭着一股亢奋之意放肆妄为。
眼看着方柔要被她甩下地,电光火石之间,裴昭转身踏上马背,也就是这一瞬间,方柔被挣得脱了手,本以为要被白马甩出很远,结果身子一轻,最后却落入了个结实的怀抱。
可那人也只是抱住了她,并没有找到法子平稳两人的去势,他尽可能地将方柔牢牢拢住,随后她察觉身子猛地一错,两人都被甩到了沙地,还止不住地惯性翻滚了几回,这才终于结束噩梦。
在此期间,抱住她的一双手半刻也没松过,哪怕到他们平静下来那人也没放手。方柔察觉他自牙间迸出一声低低的闷哼,显然是受了些挫伤不太好受。
这一刻,方柔的心砰砰跳动着,她的五感终于慢慢回拢,接着,她闻到了那一阵熟悉的淡雅熏香。
方柔错愕地睁开眼,她埋身在那人的怀里,落入眼帘是一抹白玉之色,这人的怀抱她曾无比眷恋,可当下,她虽情难自已又无比畏惧。
她五指轻收,慢慢抓着萧翊的衣衫,额头靠在他身前,周遭的一切动静都淡去了,只留下二人的心跳,纠缠、交织,让她痛苦万分。
在不远,裴昭紧紧拉住沈清清那匹马的缰绳,总算勒止了撒野的坐骑,没酿成大错。沈清清惊慌失措地坐在地上,怔然望着在生死抉择那一刻,毫不犹豫、不顾一切扑向另一人的萧翊。
他甚至没有打算要拉她一把,冷漠地停马站在原地,直到他迅速留意到方柔那边的异动。
萧翊在那一刹已飞身扑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高高在上的宁王殿下接住了那位方姑娘,他对她的在乎,与所有人的误解背道而驰,并不是他们误以为的轻视,更并非是那全当玩物的不怜惜。
他的袍子都被磨损了,脸色并不好看,只是安然救下方柔后,眸子里那抹紧张之色总算退去,连萧翊也不清楚,原来他是这样在乎的。
方柔开始挣扎了,她微微支撑起身子,两人无可避免地对视着。他的目光染上一丝柔和,嘴角勉强挑了挑,本是想给她露个笑,却因配合方柔的动静牵拉身子起了阵疼,又变成了抿起嘴的一声闷哼。
她紧张地瞪了瞪眼,下意识想确认他哪里受了伤,手才刚刚摸起,却被萧翊轻轻握住。
他撑坐起身,喘了口气,握拳轻轻敲了敲胸口,似乎总算顺下来那阵憋闷。
萧翊又望着她:“阿柔,我没事。”
方柔避开视线,无以面对,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萧翊慢慢站了起来,也将她一同拉起,他握着方柔的手,冷然地看了裴昭一眼,十指再也没有松开,他在宣示着自己的地位。
“孤已落地,自认出局。”
说罢,他牵着方柔走到场下,沈清清在丫鬟的搀扶下也离了沙地。
场面变得何其怪异,本该对立互抗的方柔和萧翊紧紧贴在一起,萧翊没松手,方柔也不好当着众人面百般挣脱,最后只得由他。
而最开始跟萧翊握住同一根金绳的沈清清,此时却被人扶起,最后站到了苏玉茹的身旁,她的教养是极好的,脾性也十分能忍,教人瞧不出半点失仪。
哪怕萧翊在方才如此冷落于她。
失去了萧翊一马当先,傅亭扬和李明铮也没了斗志,他们接连被裴昭及随行用计落马,眼见局势明朗,也没有必要再比试下去,皇后很快发了收令。
萧翊前往别院换下这身衣裳,方柔本是不愿的,可她挣不脱,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萧翊拉走。
待到二人回来沙地,众人再次聚集,裴昭夺了第一,自然要上高台领赏。
这本就是走个过场,毕竟只讨个彩,花程节打马球定的头奖重在观赏、听个好,并非是黄金珠宝此类,何况,这些个公子小姐也断不可能拿封赏去换钱银。
裴昭自去领了来,求个好意头便罢了。
谁料他听了皇后传召,忽而回身,目光穿过重重人影,落定在方柔身上:“方姑娘,我们得了第一。”
方柔没预料他会当众提了她的名,登时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她忘了自己的手仍被萧翊拉住,这一下动静即刻被他捕获,五指的力道便忽然紧了些。
裴昭一笑:“方姑娘,你我共执一条绳索,理应共同领赏。”
周围的目光纷纷落在了二人身上。
他就站在不远,等她朝他走去。可方柔的手微微一颤,步子却没动。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更知晓萧翊是断不会让裴昭如愿的。
果然,萧翊手里的力道又重了些,方柔甚至察觉自己的手开始冒汗,慢慢地,又起了一阵隐约的麻痒,萧翊的力气太重了。
苏玉茹也笑着道:“方姑娘,快来!”
因她这声招呼,裴昭身后的随行逐渐开了腔,这个提议合情合理,赢家更有一丝底气,身为同营队友,一同领个赏又何妨?
萧翊剑眉一横,扫了苏玉茹一眼,她的目光却恰时地从他们这边移开了。
他心中冷笑,原以为苏家那位皇后难缠,不料苏二姑娘与皇后不相上下,也是个惯会惹人生厌的角色。
方柔动摇了,她是想离开的,想要回到她原本该站的地方,心中这样想着,步子已踏了出去,可人还没朝前半步,萧翊已牢牢拽住了她的胳膊。
他不发一言,只是拂了她一眼,不让她再有所动作。
裴昭已朝他们走来,最后,高大的身影又落在了方柔身前。
“方姑娘。”他只是喊了她一句,随后将那条金绳递了过来,似乎想让方柔牵住。
方柔犹疑,手要抬起,胳膊却又被往里一拽,萧翊当然不允许。
这边僵持着,皇后终于看够了好戏,厉声:“宁王,莫再胡闹。裴卿既已得筹,你也得甘心认下,就让这位姑娘与他一同领赏吧。”
萧翊忽而冷笑一声,抬眸直视向皇后。还不待他说出些大逆不道的顶撞,皇后又道:“今年的赏赐是由圣上亲自定妥的,见此物如见圣驾,你二人速速上前领赏。”
萧翊不再言语了,他甚至在那刹便松了手。好一个苏承茹,好一个苏皇后,居然搬来皇帝压他,叫他只得当众收了干戈。
方柔也只是怔了怔,又瞧见裴昭笃定的目光,随即抬步朝他走去,甚至不敢回头看萧翊的表情。
他方才的温和、柔情是真实的,可过后的强势和霸道也同样深刻。她陷入挣扎,不明白萧翊为何不能多细听她的感受,多了解她的意愿,而不是就这样一意孤行,总拿他自以为的筹谋强加在她身上。
方柔就这样恍恍惚惚地随裴昭登上了高台,微风夹着些热意扑上脸颊,在那刹,方柔忽而醒悟过来。
她站在高耸的观景台上,举目望去,竟能瞧到很远很远的天边。
方柔的脸上漫起了一丝淡淡的喜悦,随着风越大,眼中的景越远,笑意更浓。
原来京都的风光也这样旖丽,那是与大漠截然不同的美,京都竟这样大,呼吸之间充满了惬意和自在。
方柔意识到自己这样渴望无拘束的自由,而不是向某一个人索取才得到的片刻美好。
她沉浸在这一份意外之喜中,全然没有留意裴昭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而皇后正打量着他们,眸色微闪:“阿弈,许久未见了。”
这一声,直教方柔心思急速落地,怔怔地循声望了过去。
裴昭即刻反应过来,忙转身朝皇后行礼:“弈宣见过皇后娘娘。”
说着,他又悄悄拉了拉方柔的袖子,她回神,意识到皇后并不是在叫萧翊,而是喊了裴昭的表字,似乎非要冲撞宁王似得,如此甚是怪异。
她不及多想,忙朝皇后一福:“民女方柔,拜见皇后娘娘。”
规矩她都在王府学过,如今驾轻就熟,并不会被人挑出些不妥。
皇后:“都起来吧,赐座。”
两名宫女搬来椅子,方柔有些意外。因为孙嬷嬷曾教导过她,哪怕是贵人赐座,也只轮得到主子坐下,像她这样的身份只能站在侧位,是没有资格一同入座的。
可眼下的规矩与她所认知截然不同,她一时慢了拍子,又是被裴昭拉了拉袖子,这才匆匆坐好,脸色有些古怪。
皇后瞧了她一眼:“怎么?”
方柔忙又垂眸站起身,恭恭敬敬:“民女失仪,娘娘别怪罪。”
裴昭微微皱眉,惊讶于她如惊弓之鸟,事事仿佛畏手畏脚,又意外于她对这些繁文缛节似乎十分熟悉。
就连皇后也被晃了神,抬手挥她入座:“眼下是游园闲谈,并非在皇宫大内,你无须这样拘谨,正统的礼仪就免了吧,别再一口一个罪字、怪字,本宫听了眼皮子紧。”
顿了顿,忽而意有所指:“宁王府的规制竟如此严苛么?”
方柔不敢吱声,只默默摇了摇头。
皇后也没追问,转向裴昭:“阿弈今日可真风光,阿姊都快不认得你了。”
他们虽年纪有差,但裴昭少时曾拜在苏太傅门下,时常出入府中听书学文,二人自幼相识,私底下以姐弟相称,哪怕多年未见,苏承茹也想凭着这一层旧恩与他尽快攀交。
裴昭自谦:“娘娘抬举了,我在丘城带兵多年,许久未再打过马球,本还觉得手生,只是今日运气好罢了。”
方柔又是一怔,依稀想起来沈清清曾与她说过这位裴大将军,只是那时她情绪低落,并没有仔细听进心里,只记得他带兵戍边,并不常在京都。
如今听裴昭说来,便记起沈清清是提到过丘城,提到过云尉营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冒上心头,方柔心叹如此巧合。她当时在宿丘山替萧翊送出口信,因那日裴昭并不在大营,由此未与他打过照面。
兜兜转转,两人竟在京都相见。
她当下会这样留意到裴昭的话,因她忽然起了个念头。
不知是否妥当,可她总得要试试。
皇后跟裴昭寒暄了几句,随后叫内官传来了赏赐。是一座精致的白璧雕刻摆件,诚如大家的默契共识,这奖赏很上台面,却并非有多少实际的价值。
二人便拜别皇后,一前一后走下高台。
方柔跟在裴昭身后,犹豫了片刻,忽然拉住他的袖子。
裴昭回眸,迎上方柔迟疑的目光:“方姑娘,怎么?”
她咬唇:“裴将军,你还到丘城去么?”
裴昭一笑:“我此番回京只为按期述职,交办好差事便要即刻回营。”
方柔面上一喜,低了低声音:“你可,你可听过宿丘山方禅大宗?”
他顿了顿,随即点点头,静待她的下文。
方柔急声:“方柔恳求裴将军一事,待你回到丘城,可否替我打听师父的下落?”
眼见着即将离开高楼,她再也顾不得解释更多:“你若打听到了,便去宿丘山脚的小茶馆告诉我的师兄,叫他和阿嫂千万......总之,我在京城过得很好,他们不用挂念,也千万别来。”
裴昭听完,古怪地望了她一眼,却问:“你过得很好么?”
方柔话头一滞,默默点头,步子终于踏出去,见不得天光的心里话终得收起来了。
她率先走下梯子,萧翊的目光随行而来,方柔避开了,低着头只顾着往前走。
裴昭快了两步,走到她的身侧压低了声音:“我替你打听。”
方柔心中暗喜,抬眸看向他,感激地回之一笑,如花如月,绝色不可方物。
她竟忘了,身后有豺狼虎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样令人窒息的占有总在与她的天性抗衡,一时的自由叫她失去分寸,丢了戒心。
萧翊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打过马球,皇后依例会摆驾回宫,将时间留给年轻人,互有好感的公子姑娘各自相约游园,增进私交感情。
而这一年,她却特地留在了别院,说是这朝晖园的百花开得格外好,今日特别有兴致,还点了苏玉茹和裴昭一并陪同。
外人看破不说破,皆知晓苏家的筹谋,笑笑散了场,各自都有安排。
苏玉茹是由府上的嬷嬷领去别院的,进了屋,皇后已坐在了上首,正低头品茶。
见她来了,神色冷淡地赐了座,苏玉茹也只福身行了礼,之后再也无话。
苏太傅膝下仅有两位千金,长女入宫成了皇后,老幺待字闺中,但今后的姻缘婚配也必不会随意打发。
这两位姑娘并非同母所出,苏承茹的母亲在产下幼子那年血崩去世,她的嫡亲弟弟也命薄,在六岁那年染了风寒病故,苏太傅一夜白了头,转年娶了续弦,便是苏玉茹的生母。
可这位苏夫人也是体质弱的,生下苏玉茹后染上病根,找了许多名医圣手皆无能为力,由此只得作罢。
苏太傅自视甚高,不屑于纳妾添房,十分讲究他大儒的名声,在京都也算独树一帜。
他着力栽培自己的得意门生,后来羽翼丰满,势力深远,也算是弥补了子嗣薄弱的遗憾。
而他这两位女儿惯来是互不对付的,甚至在人前都懒于伪装。
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由此只管做好分内之事,默默不出声。
直到苏玉茹等得有些不耐,她微微发出些声响,显示她的烦躁。苏承茹这才抬眸瞥了眼她这位小妹,刚要发话,门外忽然来了位小宫女。
“回禀皇后娘娘,裴将军他说、说朝中还有事务,抽不开身,在此谢过娘娘盛情,只得改日再登门向太傅大人赔罪。”
苏承茹一拧眉,还没追问,苏玉茹却忽然噗嗤一笑,显然没料到裴昭会拂了皇后的面子。
这一笑可谓引火烧身,苏承茹一拍椅把,怒道:“你还笑得出来!若不是你肆意妄为,何须本宫出面请人?”
苏玉茹满不在乎地饮了一口茶:“娘娘冤枉,我本意想攀上高枝,咱们一脉同出,苏府若能再出位王妃,岂不更是一段佳话?”
她笑了笑:“妹妹也想沾些皇家血脉,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
苏承茹气血冲顶,扬手挥散下人,只留了嬷嬷在场。
门关上后,她已站起身:“苏玉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今日犯了萧翊的忌讳,他只会更加憎恶父亲,憎恶苏氏一门,绝不可能帮你达成所愿。”
苏玉茹脸色一冷,忽而转念,又复了笑:“我看今日犯宁王忌讳的不止我一人,孰轻孰重,只怕他憎恶谁还没个定论。”
苏承茹一怔,旋即想到了什么似得,忽而不可置信地望了她一眼,心中却道:萧翊果真跋扈自恣,竟如此不将沈家那位放在眼里。
她一哼:“姑娘家在心上人那儿用些小手段,只是增趣,而非忌讳。”
苏玉茹:“只是小手段么?我却见宁王殿下满心满眼只有那位方姑娘。”
她一笑,盯着苏承茹:“姐姐应当很了解这滋味,两位美人在侧,总还是有个恩短情长的,怎还需我提醒?”
苏承茹手间一抖,那茶杯差些摔落在地,苏玉茹这句话勾起了她心底那极不舒服的回忆,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她每每想起仍记得那份恨、那份不甘。
苏玉茹已站起身:“今日之事已成定局,你们也知晓我的意愿了。而且,我要的东西一直不变。”
苏承茹回过神来,声音一扬:“你的意愿?你怎可能与父亲相提并论!”
苏玉茹笑了:“父亲?他拿你当货品,你却张口闭口喊他父亲。”
她侧眸,拂了高高在上的苏承茹一眼:“你甘愿作交易是你的事,我不想嫁给裴昭,他也未必会如你们的心愿。皇后娘娘还看不出来么?裴弈宣不是萧括,他不会摇着尾巴非要攀上苏家的高门,才能安心坐稳龙椅。”
◎放浪形骸◎
皇后与苏玉茹在别院的争执无人知晓,众人早已四散去了,园中万花齐开,互有好感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今日过后,城中又将有不少佳偶缔结良缘。
此时东园空无一人,方柔独自在这躲清静,还筹谋着如何悄悄出去一趟。
直到何沉找来:“方姑娘,殿下忽感不适,需即刻回府静息。”
他没提旁的要求,可方柔知晓她是躲不掉的。
更何况,何沉说萧翊身体有恙,她不免有些内疚,暗想该不是他抱住她落地时受了内伤,面上瞧不出异样,实则损了心脉,当下痛苦煎熬。
方柔思及此,步子快了几分,跟随何沉一路走到了园外等候多时的马车前。
门帘掩着,方柔瞧不见里头的境况,她担忧萧翊的伤势,撩了裙摆自己攀了上去,随后弯腰进了车厢。
马夫跟何沉对视一眼,随即也登上马背扬起鞭子。
也正是此时,方柔一没站稳朝里扑了去,结果被人稳稳地拦住,甫一转身,竟不知坐在了谁的腿上。
四面的帘子都落下了,方柔紧贴着身后那人的胸膛,这才反应过来,能坐在王府马车里的,除了萧翊还会有谁?
萧翊宽大的掌拢着她,不让她挣扎,方柔心惊肉跳,却还是关切地问:“你伤得很重么?”
他一怔,并没有意料到她会如此记挂,那不过是将她哄上马车的托辞,他换下那身衣衫时已确认过,不过是些皮外伤,没有大碍。
可萧翊听着方柔关切的语气,真切地被她这份紧张不安给取悦到了。
他心中大感满足,并不作声,微微垂首,闷热的气息洒在方柔细白的脖子,惹得她微微颤抖。
方柔的语气有些急:“若内伤严重,还得找人诊脉......”
“阿柔,别说了。”他打断她的关心,五指已从外襟慢慢朝里探去。
方柔杏眼微动,很快察觉到萧翊的意图,忙抬手按住他的腕,语气里满是恳求:“阿翊,别!”
萧翊怎会老实听话,小衣已被扯开了,他慢慢拢住那团柔软,手里的力道由轻及重,最后又是毫无分寸。
方柔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令人羞耻的碎音。她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因腿软无力,上身找不到支撑点,最后只得软软地靠在萧翊怀里,眼里噙着泪。
他手里的力道由轻及重,最后不带一丝怜惜,遑论她无力的低声抵抗,方柔挣扎着,不愿在这样令人窘迫的地方承欢,可萧翊根本不由分说,他只顾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意愿,甚至还觉得这挠痒似的抗拒更有情.趣。
方柔衣冠楚楚地被萧翊拢着,可在齐整的衣衫之下,是她被□□的自尊。
马车有些许颠簸,不时还有人声自帘外传来,这强烈的对比令方柔愈加难堪,而她被迫承受着,毫无个人意志。
萧翊一刻不停,方柔悬着的那颗心,随着马车停稳终于得以喘息。萧翊似乎有刹那的犹疑,最后替她拢了拢外衫,随后将方柔抱出马车。
王府内外俱低头下视,默默行礼,全当自己看不清楚。
萧翊一路直往西辞院去了,小院冷清,门一关上,就更像与世隔绝那般,只剩他们二人相对。
方柔脸上有一丝热意,萧翊越发放肆了,哪怕当下是青天白日他也不管不顾,不论方柔如何拒绝,如何求饶,他只当是从前那般的一种增趣。
方柔便知晓了,一切又是场骗局,凭宁王萧翊的本事,那样程度的意外怎能伤得了他分毫?
他掌控着她,方柔难过地流泪,一簇簇泪落下,惹得萧翊愈加蛮横。
“裴昭只是我萧家养的一条看门狗,你对他何须笑脸相迎?你得分清自己的身份。”
原来,又是她错了。
连笑也是不该的,连愉悦也是不能自发作主的,她的喜怒哀乐都失去自由,尽数交由萧翊掌握。
萧翊忽然强迫她仰起头,她羞耻而痛苦。
“哭什么?如今你对着孤只剩下眼泪,以前的你呢?”
他强势地用力,方柔细声尖叫着求饶,手无处放下,只得无力地摇着头。
“阿翊,你放了我吧。别把最后那点好糟蹋了......”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哀,她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和痛苦坦白。她记着萧翊的好,他们在宿丘山明明有过那般如梦似幻的温情。
为她梦里的一段似真似假的风景,萧翊走遍宿丘山,只为带她去看梦里那场日出。因她好奇中原之事,萧翊不厌其烦与她说前因后果,言辞毫无保留,他们依偎在星幕下,望尽天涯。
他在她夜不能寐时哄她入睡,讲起来书中故事滔滔不绝,方柔听了心生崇拜。他在玩闹比试时故意露出破绽输给她,过后还佯装受伤让她须得照拂他一生......
这句话,方柔当时听了心弦轻颤,她与阿翊原来是要度过一生岁月的。
那时的萧翊很好,来到京都后,变回宁王的萧翊虽然有些不同了,可他仍旧很好。
直到那件隐瞒下来的事情被捅破,直到他说她只能抬个侍妾,到最后,原来是要误会一场,要争吵不休,他才以一种莫大恩德的语气,告诉她许侧妃之位仁至义尽。
方柔似乎才看清萧翊的全部面目,原来他这样看轻她的真心。
可萧翊被她这话惹恼了。
他丝毫不收力,这一场纠缠简直可以用放浪形骸来比喻。
到最后,方柔半点声音也没有了,她的眼泪流干,只能埋头在枕间虚弱地喘息。
萧翊披衣坐在一旁,热气慢慢散了,抬眼,窗外暮色四合。
他垂眸拂了眼方柔:“别再说要离开王府的胡话,今后你贴心待孤,我们仍与从前一样。”
方柔连抗拒的力气也没了,她闭上眼不答,可萧翊并没有离开。方柔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挪走,他偏要她的回应。
他的手重新覆上脸颊,滚烫、力道有些重,她这才微微睁了眼,慢慢点了点头。
这对萧翊来说显然是不够的,可他也没再为难,起码方柔摆出了他想要的姿态,之后的细节可以慢慢算。
他站起了身离开床榻,没喊人进来伺候穿衣,只让门外候着的春桃去了传饭。
萧翊独自穿戴好,似乎仍有些事务需要处理。他低头理腰封,随后深深望了方柔一眼:“你身子虚,饭食不可敷衍,孤今夜要晚些回来,不必等。”
方柔没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抬眸,望着他模糊的身影站着不动,悲哀地开口:“知道了。”
她再次深刻地明白了,如今她一举一动都要在萧翊的规限里,他须得满意,方柔才得以喘息。
什么柔情蜜意,什么百般在乎,全都是虚妄的。
她不过是萧翊一时兴起豢养的玩物,因性子野,难驯服,自由意愿太过高了,惹出他无尽的兴趣,由此才愈发要极尽所能打压、揉.捏,教她折断傲骨,乖顺地当一只笼中雀,如此才能过上所谓自由欢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