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更糊涂了。
流寇除尽,丘城和宁江内暗中勾连分赃的官|差也被连根拔起,穆老爷举家潜|逃之际遭到阻拦,穆宅当即被查|封清抄。
穆珩被押解出大宅时,一眼瞧见端坐马背气定神闲的萧翊,当即吓得双腿一软。
西北终于复归安宁。
方柔与萧翊已事先谈好,他暂时没打算跟乘乘透露身份,一切从长计议。
乘乘只以为方柔和萧翊偷偷去了丘城幽会,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见他们二人感情增进还暗自欣喜。
这日沈记食楼分外热闹,杨楼街来了几位衣着华贵的外地人,好热闹的百姓围在食楼外看新鲜。
方柔原先在后院清点囤货,直到她被沈映萝拉到大堂,她一时不明所以。
沈映萝笑着凑在她耳边:“媒人来说亲呢!”
方柔一怔,这才瞧见那妇人头顶紫盖,心道不妙。
在大宇朝,媒人也分三六九等,而像这类带着紫色头巾的媒人更身份特殊,向来只为望族世家说媒。
她心中暗暗生了埋怨,萧翊说好不泄露身份,怎还是百密一疏?宁江人再没见识,也不会不知这位媒人身份尊贵,由此才来了这样多看热闹的人。
他们知晓前来提亲的绝非那狼子野心的穆家人,可这么些时日,也没听说方娘子与哪位权|贵结交来往,一时议论纷纷。
那媒人察言观色,应当也受过萧翊提点,一张巧嘴伶牙俐齿,车轱辘话说得好上天,可没泄露半点那如意郎君的身份。
方柔觉着萧翊多此一举,他们就算要正正当当合媒成亲,也不必事事按规矩来。
他这么个不受礼制的人偏较真上了。
好话说过,媒人招手将随行喊进门。
又是满满三大抬,虽已按照民间纳吉习俗作准备,可那些布匹绸缎、珠宝首饰哪是寻常人家定媒能用上的?就连那双雁也是金雕玉砌的稀罕宝物,简直要将方柔架上台逃不掉。
沈映萝笑得合不拢嘴,忙招呼媒人坐下,又让伙计对外说明今日食楼谢客。
方柔和萧翊的八字在封妃之前早由宗室府合议过,媒人这回只是将那份合书转交到她手里,顺便再交正式的聘书。
媒人笑道:“沈娘子,这是我家公子拟的定帖,您仔细瞧,对聘礼如有不满,您尽管与我说。公子已明言,一切按女家意愿操办。”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叽叽喳喳,探出脑袋都想一睹究竟。
沈映萝越看越没底,脸上的神采给人瞧去,有人起哄:“掌柜的,说出来也让咱开开眼可好!”
谢镜颐终于起身赶人:“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不害臊,不都一个礼数么!快回去吧,凑在我家门前作甚!”
众人一阵嬉闹哗然,过了会儿,人群总算散去一些,食楼清净不少。
方柔开口道:“这样是不是太繁琐了些?”
媒人一笑:“方姑娘,老身奉了太后懿旨前来说媒,可不敢怠慢。”
方柔闻言一怔,显然不知她与萧翊的事情已传到京城,甚至惊动了太后。
媒人微微凑上前,在方柔身侧低语:“太后娘娘托我转达,她这儿子醒悟不算晚,也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望你们今后恩爱和睦。”
方柔怔然失神,一时心绪不宁,按礼数萧翊今日不能随媒人一同前来,可她此时却很想与他见上一面。
正事说完,媒人没留下用饭,今日纳吉下过聘书,说好三日后再来一趟过大礼,届时请期交礼书,如果女方没意见,正日定在下月初九,天家吉日,长长久久,最宜嫁娶。
方柔心底有太多疑思,她囫囵吃了几口饭,跟沈映萝知会一声,独自去了镖局找萧翊。
陆鸣如今当他是贵客,哪还敢交办差事,可萧翊很坚持,还说得在宁江找个谋生的行当,男儿家总不能吃软饭靠夫人过活。
陆鸣以为这是调侃,一番话听得心惊肉跳,忙让萧翊别折煞了他。
也正是他们拉拉扯扯之际,方柔被请进了镖局大门。
陆鸣当即溜之大吉。
萧翊已换回了他以往的装扮,轻衫缓带,英姿风流。
方柔与他前去东水桥边,默默走了一会儿,这才说:“你没有与我说,提亲一事已告知太后娘娘。”
萧翊失笑:“阿柔,我冤枉。以你看来,太后是我娘亲,圣上是我兄长,他们是我的家人。我要提亲娶妻,难不成得瞒着家中长辈?如此一来我们又算怎么回事?”
方柔哑口无言,萧翊这话自有道理,既是按民间风俗,双方长辈自然须得点头答应这桩婚事,如此才算名正言顺。
太后得知此事,不远万里派了京都的世家媒人前来宁江下聘,他们萧家摆出了诚意,她的确没理由怪萧翊。
方柔另有顾虑,不看萧翊,缓步停在桥边望着流水,“我、我要再与你认真说,我不会去京城的。”
萧翊按着她的双臂,让她转过身来面对面,郑重承诺:“阿柔,一切以你意愿为准。”
方柔沉默了片刻,终于松了神色。
她抬眸望着萧翊,眼眸轻转,水色迷离,“阿翊,你送的那些我都用不上,要不还是……”
萧翊俯身堵住了她的话,过了好一会,他稍稍放她喘息,两人抱在一起,萧翊低声道:“你再胡说,我这回就不由着你了。”
方柔轻轻锤了他一下,想了想,又道:“乘乘那日问我,今后是你搬来家里住,还是我们搬去你那儿……我觉得都别扭,要不我们凑些银子,换个合适的住处?”
萧翊一时无言,方柔好奇地抬眸看向他,只见他脸色复杂,好似因某些事物而变得格外动容。
她喊他:“阿翊?”
萧翊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他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眼下方柔真真切切地在规划着他们的未来,她把他放在心上,已全然接纳他参与她的生活。
他在她额头轻吻,沉声道:“这些小事无需你操心,我已安排妥当。阿柔,事先说清楚,我不是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又或者拿权势压你一头,好让你欠着我。”
她静静听他说完。
“我生来就是萧家子孙,许多事情并非是我能掌控。你不能因为摆在眼前这优越些的条件,就认为我不是好人,心存不轨。我不愿你和乘乘受苦,更何况,手头存着的银子都是我这些年合理正当的俸禄,眼下拿来给夫人和孩子作花销,我觉得合理正当,你也不要拒绝我。”
他内心忐忑,方柔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她抿了抿嘴,轻轻地笑,却佯作不满道:“哦,萧翊,你果然又骗我。说得好听,什么只是普通人无权无势,你明明靠山硬得很。”
萧翊急着解释,却听方柔再忍不住笑意。
他被气笑了,拉过方柔看见她俏皮的表情,无奈道:“阿柔,你学坏了。”
方柔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跟你学的。”
萧翊顺势握住她的手,“你想去宅子瞧瞧么?”
方柔摇摇头:“反正过不久也要住进去,看不看都行。”
萧翊一时百感交集。
几日后,送聘的车队将杨楼街堵得水泄不通,整个宁江城的百姓都跑来凑热闹,也彻彻底底长眼一回。
他们总算知晓那方柔那位如意郎君姓甚名谁,八卦流言四起,不过,无人猜对萧翊的真实身份。
知情人缄口不言,只说是二人命定的姻缘。
转月初九,大吉。
方柔穿着沈映萝亲缝的嫁衣出阁,婚仪队伍游遍全城同添喜气。
男方来的人不算多,除了本在丘城当差的何沉、李明铮一家,傅亭扬也及时赶来宁江。随行还有领了圣命代君私访的刘福,太后则派了贴身伺候的秦嬷嬷送来一枚玉簪。
这是太后入宫时贴身的传家体己,如今交到方柔手里,寓意不言而喻。
萧翊新置的大宅就在东水桥畔,环境清雅,院子里种满杏树,新房早有人打点布置妥当。
皇家的封妃典仪与民间习俗并不相同,方柔和萧翊虽经历许多,可正经成亲也是头一回。
两人着正红喜服,并肩坐在喜床,听秦嬷嬷给她手里塞花生桂圆红枣,喜娘撒帐,高声唱说庆贺之词,听得人面红耳赤。
乘乘凑在最前叽叽喳喳,问这问那,秦兰贞和傅亭扬的夫人在一旁掩嘴笑。
沈映萝好不容易把乘乘带走,方柔不好意思面对,胳膊一滑,不慎碰到萧翊手,他随即按住她的五指,交|缠|紧扣。
接着是交杯合髻,方柔见秦嬷嬷将他们二人的头发绑在一起,红绳紧紧|缠|绕着乌发,再也分不清彼此。
礼罢,看热闹的女眷带着孩子去了吃席,秦嬷嬷先支开喜娘,心知萧翊不舍得走。
她退到了屏风后,只低声说:“公子别怠慢宾客。”
方柔脸一红,轻轻抽开被萧翊握疼地手,轻声说:“你还不走。”
萧翊凑近她,细细打量着她的脸,“可以不去么?”
方柔瞪他:“白白让人看笑话,哪有你这样的新郎官!”
萧翊沉声笑,趁方柔不备,轻轻在她唇边一啄。
他站起身,意味深长道:“阿柔,等我回来。”
方柔脸红得彻底。
入夜,方柔梳洗妥当,乘乘方才又偷偷跑来看她,一口一个阿娘真美。
沈映萝今夜带她回食楼暂住,明日才正式搬来。方柔一开始不忍,萧翊也打算让女儿留在大宅,他安排人照看。
但乘乘反倒不愿留下,说什么也要给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实在人小鬼大,拿她没办法。
萧翊回来得不算晚,瞧着神态清醒,不像被人灌了酒,这可实在不符西北民风。
方柔诧异,直愣愣地望着他,“你、你怎么躲过去的?”
萧翊一步步靠近,方柔连半分酒气也没闻见,不由更加好奇。
他将她圈在镜前,俯|身凝望着她:“李明铮和傅亭扬应付足矣,今夜我有正经事。”
方柔好气道:“你可真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新郎官。”
她实在词穷。
萧翊在她耳畔沉声笑,惹她起了一身|酥|麻。
“除了我,你还想见哪位新郎官?”
他的大掌一拢,扣住方柔的腰,她心跳怦然,却抵着他:“你去洗洗。”
萧翊暂时放过她,绕过屏风,浴房很快传来了一阵水声,方柔竟开始紧张。
宁江已逐渐转凉,屋里烘着地龙,方柔并不觉得冷。
这栋宅院原是官署作接待用,建成后一直空置,后来顺理成章被萧翊买下。
她坐在床边胡思乱想,没留意到水声停了很久,直到一道阴影投在她面前。
方柔怔然抬眸,只见萧翊松|散着里衣站一旁。
她张了张嘴,没来得及问一句,忽而被他轻推朝|下,他|压|了过来。
开始还能克制着好好说会儿话,萧翊敷衍地应声,嗓音黏|糊低沉,温凉的触感提醒着方柔他的肆|意。
后面就剩下方柔在说,萧翊埋头专心做事,很快,她也词不成句。
两人都热得发烫,体|温融合|交|叠,方柔觉得萧翊简直比从前还可怕。
她的手被握得生疼,心|前某一处像过电,又觉着仿佛要被抽走了那般,又疼又痒。
当她彻底放下枷|锁,认认真真去拥抱这份渴望后,如一尾鱼游进了深海,萧翊势如破竹,她轻轻嗯了一声,两人都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缓慢地,强势地,无非都是一种概念上的认知,其实她渴望能重一点或再深一点。
萧翊很懂她,他的确按她的想法去做了。
后来她被按在扶手边,以前又羞又怕,如今却品察出妙不可言的滋味,原来这样可以很深很重。
这夜再求|饶已不是原先的口吻,萧翊才不理会,方柔也并不希望他当真,尽管她哭|腔明显。
萧翊非要她喊他“夫君”,她到最后倒是喊了,可那声音被搓成了低|呜,转即接了句:“夫君,饶了我……”
萧翊听了再把|持不住。
方柔在这一刻庆幸乘乘并不在大宅过夜。
这晚两人折|腾到三更后,应是都累极了,拢成一团昏昏|欲|睡。
大宅只有当家的男女主子,再没有繁文缛节,方柔想睡到多晚都可以。
她睁开眼,觉着全身要散架了似得,眼皮动了动,不愿睁开。
萧翊是不惯赖床晚起的,哪怕是新婚第二日也雷打不动地早早起身洗漱。
大宅日常事务只有他们二人操办自然不行,他也知晓方柔不惯有人伺候,于是只安置了大管家和厨房几人,另两个嬷嬷应急干些杂活,年轻丫鬟一律不考虑。
方柔迷迷糊糊喊了声:“阿翊……”
伸手想扶着床栏坐起,结果五指被温热的大掌接住,萧翊声音带笑:“是不是叫错了?”
方柔睁开眼,不解地望着他。
他挑了挑眉,“昨夜明明叫得很好听。”
方柔推了他一把,“没正经。”
她独自坐起,这才瞧见萧翊已穿戴整齐,床尾叠好了二人成亲的喜服,昨晚他还说要收藏好,以后带进棺材陪陵。
方柔觉着萧翊实在是百无禁忌,什么话都往外说,乘乘的口无遮拦说不定真承继自他。
不过萧翊这话倒是又提醒了她,他们已结为夫妻,百年之后该何去何从?
她心知肚明,萧翊愿意陪她在宁江生活,可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寿终正寝还是要回京城葬在东陵,他毕竟是皇家血脉,哪怕终身不复王爷封号,可于仍要遵循皇族后裔的礼制。
那么,乘乘总有一日需要面对这个秘密。
她坐在镜前梳洗,萧翊在桌边等她用早饭。
方柔轻声问:“京城来的这些人,没让乘乘起疑心吧?”
萧翊望了她一眼,沉声道:“正打算与你说这事。”
95 ? 山长水阔知何处
◎天涯思君不可忘◎
方柔当即转过头看向他。
萧翊道:“母后和皇兄的意思, 乘乘迟早要入籍,皇兄想册封郡主位,入宗室府纳名。”
方柔旋即摇头:“我不想这样,乘乘一开始便随我姓, 今后也会如此。”
她唇角轻颤, 咬着牙又想说狠话:“你若不愿意, 我……”
萧翊当即皱了眉,“阿柔, 你还没听我说完。”
她望着他不再言语。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轻抚她的脸, 沉声道:“乘乘随谁姓都好, 我本也不在意, 我说过了,在我心底你排第一。入籍一事不必着急,地方衙门做事刻板,也是怕上头追责怪罪。乘乘的生辰八字好说,出生地也可直接找户部做个登记,待我们拟定好正式的名字, 其余交由何沉去办便好。”
方柔一怔, 听萧翊的意思, 他并没打算要让乘乘改换姓氏,也没要她必须接受郡主封号的意图。
那他方才……
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小声问:“那你与我说这事?”
萧翊轻叹:“我先回绝了皇兄的提议,如果你另有考虑,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我自然也没意见。可如我先前承诺, 也如你所愿, 这是你我共同面对的大事,我不会自作主张替你做决定。”
方柔讶然抬眸,意外地望着萧翊,想不到他能考虑得这样细致。
“我今日听明白你的想法,正好能让刘福带话回宫,不必再写奏章。”
方柔腾然间站起身,紧紧地抱住萧翊,语气自责:“阿翊,对不起。”
萧翊抬手搂着她,轻声安慰:“是我先前做得太过了,你没错。”
他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拉她坐到桌前,“吃饭吧,我还得赶着时辰去给大舅哥敬茶。”
方柔扑哧一笑,又说他老没正经。
萧翊握着她的手,意有所指:“才成亲就说我老,看来是昨夜没让夫人满意。”
方柔当即羞红了脸,喝进嘴里的白粥差些呛在喉咙里。
吃过饭,二人踏出院外,天空竟开始飘起绵绵小雪。
方柔怔望远天,没料到今年的冬天来得这样早。
萧翊折返回屋里给她拿了件带毛领的披风,他们本打算走着回杨楼街,可一来萧翊不肯她冒冷吹风,二来方柔经过昨夜实在腿软,最后还是叫大管家驱了马车前去。
二人在街口落车,远远地瞧见沈映萝和谢镜颐在外迎接。
今日谢家有喜,食楼不对外营业,大堂空荡荡的,只有伙计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萧翊端了茶,恭敬地递给谢镜颐和沈映萝。
谢镜颐板着脸,最后还是喝了一口茶,口头上又警告了几句,萧翊无不顺从。
方柔好奇地张望,“乘乘呢?今日书院不是休沐么?”
沈映萝摇头叹:“一早跟着京城来的公子哥儿去了西横渡摸鱼,拦都拦不住。”
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方柔,显然话里有话。
方柔不解其意,“什么公子哥儿?”
沈映萝绷不住笑:“云尉营监军李明铮的大公子啊!”
萧翊也是一怔,与方柔相视莫名。
方柔又问:“乘乘为何忽然与他这样亲近?”
沈映萝轻叹:“京城来的哥儿,见多识广,修养好长得俊,自然讨人喜欢。”
方柔脸红:“我去找找人,大冬天去摸鱼,可别摸出是非来。”
沈映萝嘻嘻地笑,揶揄人的本事日渐精进。
萧翊随方柔出门,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争吵声:“不是让你看好彻儿么?怎么跟郡主跑去摸鱼了!”
二人旋即顿足,回眸看去,只见秦兰贞一脸焦急地奔出门外,嘴里还不住唠叨李明铮。
李明铮却道:“儿大不中留,他和跟屁虫那般追着小郡主跑,两个孩子要一起玩,我还能不许?”
萧翊眼眸轻压,微微咳了一声,李明铮看清眼前站着的人,当即僵在原地。
秦兰贞也吓了一跳,忙收了回驳的话,恭敬地朝萧翊福身行礼。
李明铮扯出一丝笑:“公子。”
又转向方柔,低声:“夫人。”
萧翊欲言又止,被方柔悄悄拉了拉袖子,这才道:“先去把人带回来。”
李明铮低声应答。
秦兰贞朝方柔笑了笑,两人以前打过交道,如今自然凑到了一起,虽交情不深,但因着丈夫的关系也能说上话。
一路徐行,四人走到西横渡的堤坝边,远远瞧见乘乘和李彻坐在地上。
李明铮耐不住,快步上前皱眉喊了一句:“彻儿,成何体统!”
李彻光着脚,本扯了袍子在擦拭,被父亲一喝,当即吓得站起身,顾不得穿鞋袜,脚掌直接踩在了湿滑的地面,竟咬着牙没吭一声。
乘乘也闻言站起身,瞧见方柔和萧翊也随行前来,暗道不妙,竟下意识往李彻身后一躲。
李彻懂得怜香惜玉,当即还挺身朝前走了半步。
方柔蹙眉:“乘乘,你躲得了么!”
她瞥见李彻一身狼狈,瞧着像摔了一跤,衣袍也湿了半边,又道:“乘乘,怎么回事?你又欺负人?”
乘乘慢吞吞地挪步,嘴里却道:“我可没欺负他,是他自己没站好滑下了河,还是我把他捞起来的……”
李彻忙朝她作揖,快声道:“婶母,你别怪乘乘,是我想下河捞鱼才滑下去的!”
又恭敬地朝萧翊行礼:“彻儿见过殿……”
萧翊忙咳了一声,李彻旋即住嘴,改口道:“见过二叔。”
这称呼换了也相当于没换,瞒不过乘乘这小人精。
她当即狐疑地看着李彻,“你姓李,他怎会是你二叔?”
一时间场面混乱,李明铮忙道:“彻儿,还不把鞋袜穿好,你的规矩体统都扔到何处去了?”
他朝秦兰贞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忙将儿子带到一旁,敦促他整理仪表。
萧翊拉过乘乘,轻声解释:“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他没喊错。”
转即又岔开了话题,“乘乘,你没摔下河吧?”
方柔还以为萧翊会教训几句,谁知他开口第一句竟是关心,小姑娘明明全须全尾好端端站着,倒是李彻已连着打了几回喷嚏,想来冻得不轻。
她瞪他,萧翊跟没事人般挑了挑眉。
乘乘咧嘴笑:“我没有,我刚刚也拦他来着,是他非不听。我只是多嘴说了一句冬天的鱼儿肥美……”
李彻此时已穿戴整齐,他随秦兰贞走上前,忙替乘乘辩解:“是我错了,与乘乘妹妹无关。”
方柔噗嗤笑了,一时嘴快:“她是姐姐。”
萧翊没拦住,不由眸色微变。他并未将乘乘的身世告知他人,因知晓方柔不愿声张,此事只有何沉知悉。
李明铮和秦兰贞骇然地对视一眼,电光火石间琢磨出原委,当即明了其中内情,他们脸色稍稍变换,很快恢复原样,现下心如明镜。
倒是乘乘奇怪地看了眼方柔,踮起脚凑近方柔,低声道:“阿娘,咱们不是说好,不能跟别人透露我的年纪么?”
方柔一怔,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萧翊嘴边忍着笑意,袖手旁观只待方柔自己收场。
倒是李彻满不在乎道:“阿姊也好,妹妹也罢,我是男子汉,自然该保护乘乘。”
乘乘作了个鬼脸:“谁要你保护!”
两个孩子笑闹着跑开,秦兰贞还不忘嘱咐:“慢着点!”
这边回过身,却见李明铮朝萧翊笑道:“贺喜公子。”
方柔这才知晓,萧翊果然信守诺言,并未将乘乘的身世外传,倒是她一时口不择言。只不过李明铮夫妇与皇族交好,他们知晓真相也无妨。
萧翊淡笑颔首,低声道:“我已回绝圣上的旨意,乘乘不是郡主,今后慎言。”
李明铮一怔,转眼瞥了瞥方柔,心知这应是她的意思,由此不敢多言,只说:“公子还回京城么?”
萧翊摇头,“你与何沉回京复命,我已请旨,望圣上酌情封赏。何沉跟随我多年,办差得力,也是时候升个一官半职,总不能一辈子当个侍卫。”
他顿了顿,又望向方柔,“今后我与夫人过些寻常日子,无需他再跟着。”
方柔眉眼带笑地回望着他,二人心照不宣。
秦兰贞打量着他们,心中更有无限感慨。
又几日,宫里来的人已提前返京复命,傅亭扬还当职,也先一步回了京城。
李明铮将云尉营的差事交办妥当,临行前又与萧翊和方柔见了一面。
倒不是他们四人关系亲厚难舍难分,而是李彻日夜追着秦兰贞问乘乘,似乎很舍不得与她分别。
那夜萧翊把乘乘哄睡着,回来主院与方柔提起此事。
方柔正倚在软榻看话本,意外于两个孩子短短时间就种下这份交情,所谓青梅竹马也看奇缘。
她只说:“你问过乘乘么?”
萧翊在屏风后宽|衣,“方才与她说了,小丫头还问我,李彻为何不能多留几日?自然也是想见面的。”
方柔轻叹:“倒不见她与陆绵这般投缘。”
萧翊就笑:“我曾与明铮说起此事,那时你还没临盆,我们说好两家人的孩子也要义结金兰。”
方柔道:“山高水远,说来玩玩儿好了,乘乘也不会去京城。”
萧翊沉默了片刻,忽而低笑:“只怕你拦不住李彻一门心思往西北跑。”
方柔讶然抬眸,萧翊已转身去了浴房。
水声一会儿停了,萧翊换了身衣服早早坐在床|边。
方柔心道今日太阳西出不成?难得他竟没纠缠。
这便狐疑地透过话本打量萧翊,不料偷看被捉了个正着,她当即心虚地挡住脸。
萧翊沉沉地笑:“要我过去抱你么?”
方柔将话本掷向他,嗔道:“没正经!”
萧翊抬手挥去偷袭,似笑非笑地盯着方柔,她跟着了魔似得,步子一点点挪过去,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脸上却带着羞意。
方柔才走到床边,萧翊搂住了她的腰,挥开阻|碍,大|掌四处游|离。
局势一触即发,床幔落了下来。
方柔最后轻喘:“别出来……”
她握紧萧翊的手臂,秀眉微拧,拦着他不让动。
萧翊哑着嗓子:“不想你喝药。”
方柔娇|声:“就在里面……这样舒服些。”
这话还没说完,她的脸颊发烫,透白的皮肤却带着事到尽头的红|潮。
萧翊发了狠那般,声音沉得不像话:“从哪儿学的?”
方柔当即悔不当初,这回无论怎么喊夫君也于事无补。
两家人在丘城行家宴。
李明铮找了处上好的酒楼,大人对坐品菜饮酒,两个孩子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你一句我一嘴,往往是乘乘问京城诸事,李彻娓娓道来,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小姑娘,总不愿停下话茬。
吃过饭,萧翊和方柔打算带乘乘去趟宿丘山,李彻闻说后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是期盼。
李明铮与萧翊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方柔发话邀请,两个孩子又手拉着手一同上山赏景。
西北连日大雪,今日总算雪停放晴。
一行人漫无目的上了山,萧翊和李明铮走在前头,仍在对清剿马贼一事作商议。
秦兰贞随方柔慢慢跟在后面,乘乘和李彻早已跑没了影,脾性实在调皮。
行到半途,秦兰贞忽然停了步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着眼歇了会儿。
方柔忙扶稳她,关切道:“兰贞,你还好么?”
她喘着气,摆摆手:“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来总觉得有些累,我估计是有些水土不适,歇歇就好。”
远处的李明铮察觉妻子没跟上,又见方柔扶着她在说话,不由皱了皱眉。
萧翊回过身,也瞧见这一幕,“去看看。”
李明铮默默点头,两人提步往回走。
方柔扶她在落石边靠着歇息,又问:“可是冷着了?”
秦兰贞摇头:“不冷呢,反而觉着热,我看就是水土不适……”她压低了声音,凑在方柔耳边,“我月事迟了好久,刚到丘城那几日本就该来的,这都拖延快月余了!我以前就有这毛病,换个地方月事就不准……”
方柔忽而一怔,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望着秦兰贞道:“兰贞,你会不会……是有喜了?”